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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相拥

第30章 相拥
“不许,唤我,糖果儿!”

嘴唇紧抿,唐小棠眼圈发红。

他的声音虚弱,脸上表情却是严肃,可见是真的动了怒。

季云绯笑容阴测,“哟。糖果儿,能耐了啊,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了啊,都敢冲本王发脾气了啊?”

唐小棠眉头紧拧。

这个宁王是不是有病?

他之前在“明月楼”同季云绯见过几次面,可也仅限于照过面,是连话都不曾说过的。

不知对方是如何得知他曾有个叫糖果儿的乳名的,更他不知自己何曾得罪过对方,以至于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针对他!

“怎么了?被点了哑穴了?还是担心你情郎得知你去过明月楼,更与那花魁傅倩倩数度春宵,会不要你了?”

唐小棠听后只觉莫名其妙。

他几次去明月楼都只是听曲吃茶。

何曾在明月楼宿过夜来的?

更别提数度春宵了。

噢,不对。

真要严格说起来,他确是在明月楼睡过一晚。

那一晚……

“混账!你竟还去过明月楼那样的烟花之地?你给我下来!下来!”

唐时茂一听说唐小棠去过烟花之地,登时横眉倒竖。

若不是不愿得罪谢怀瑜,唐时茂只怕早已强行将人给带走了。

唐小棠本就脑袋有些昏沉,瞧人都有几分重影。

听见父亲的怒吼,更觉脑袋“嗡嗡”疼得厉害。

他实在不想同父亲再解释些什么,他现在只想进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再好好睡上一觉。

唐小棠松开搂住谢瑾白的手,小声地道,“放我下来吧。”

唐小棠既是要下去,谢怀瑜自是没理由拦着。

他放下小公子。

季云绯啧声道,“啊,唐小公子果真是孝顺听话的好儿子。为了听父亲的话,是情郎也不要了呢。”

这个宁王怎的这般聒噪?

当然,对于嫡子能这般听从自己的话唐时茂自是满意的。

哪怕他对嫡子有诸多不满,这个时候棠儿能够听他的,果断从谢怀瑜身上下来,他还是颇感欣慰的。

谢瑾白松了手。

起初,唐小棠尚且能够勉强站立,却是一个步子都没能迈出去,双腿便无力地瘫软了下来。唐小棠跌坐在了雨中。

手中的雨伞也从手中脱落,掉落在地。

他身上很快就被雨水浇湿,衣服上,脸上还溅了不少泥水,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棠儿!”

事发突然,唐时茂根本没能反应得及,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跌坐在了满是雨水的泥地里。

唐时茂赶忙走上前,将手伸给儿子。

隔着雨帘,唐小棠视线模糊地看着父亲伸出的手,却是没有没有将手伸出去。

“棠儿?”

唐小棠抬起脸,嘴唇被雨水冻得微微发颤,“父亲到现在都不明白么?”

唐时茂一愣。

他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唐小棠垂着眉眼,“太迟了。”

“混账,你在说什么糊话!为父扶你起来!”

唐时茂穿着蓑衣,行动多有不便,唐小棠身上又淋了雨,衣衫全湿了,自是比往常要更重上一些,一时之间,竟没能将儿子成功扶起。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过来替我将公子扶起!”

唐时茂转过头,对身后的几名衙役大声训斥道。

小公子在府中一贯不受重视,衙役们自是也便没想过要去扶。

若是摔倒的是大公子,情形定然也便截然不同。

几个衙役匆匆跑至,帮着知府大人一同将小公子扶起。

“不用了。”

唐小棠摇头拒绝了几个衙役的搀扶。

唐时茂沉下脸,“你这是又在闹什么性子?”

难不成这逆子还想要他同谢怀瑜一样能将他一把抱起么?

唐时茂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想到谢怀瑜那里过去,脸色更加铁青了。

唐时茂走神的片刻功夫,唐小棠挣脱开了父亲的手臂。

他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

好几次,站起又跪下,跪下复又艰难地站起。

唐时茂几次上前,都被拒绝。

也便索性冷眼旁观着,他倒要看看,棠儿到底能倔强到何时?!

自母亲去世后,有多少次,当他陷入困境之地时,多渴望父亲能够向方才那样朝他伸出手,拉他一把,或者仅仅只是像小时候那样,摸一摸他的脑袋,唤他一声“棠儿”。

可是没有。

过去他不需要父亲的搀扶都能自己站起来,那么,这次亦是如此。

唐小棠牙关紧咬,指尖将掌心掐得血肉模糊,终于完全凭借自己的力气,站稳了身子。

尽管每一次跌倒,站起,他的腿都疼得好像是有上千铁钉同时扎在他的腿骨上。

可他还是凭借他自己的力量,稳稳地立住了。

唐小棠转过头,定定地看向季云绯。

季云绯笑容挑衅,“这么瞧着本王做什么?怎么的,只是能站稳而已呢,就不自量力到想要找本王算账了。”

“那晚,我同倩倩姑娘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我喝醉了,倩倩姑娘留我在耳房睡了一晚。那位宁妈妈,还有丫鬟碧桃均可作证。我同倩倩姑娘也从未有超过男女之防之举。

宁王若是当真喜欢倩倩,大可替倩倩赎身。不必在这同我吃不相干的飞醋。”

季云绯那点心思被唐小棠就这么揭破,脸上当即青红交错。

操!

这个小衙内不是个小结巴么?

什么时候口齿这般伶俐了?

季云绯的确是喜欢明月楼那头牌花魁,不过仅仅只是因为那花魁做的一手的颍阳菜肴颇合他的胃口而已。

季云绯倒不是没有提过要替那花魁赎身。

他对傅倩倩没兴趣,可请个厨子回去日日给他菜不也值当?

偏生,他赎身的要求被那傅倩倩给拒绝了。

唐小棠这一番赎身的话,可谓是踩中了季云绯的痛脚,他反唇相讥道,“谁吃甚劳子飞醋了?就那烟花之地的女子也值当本王吃醋?倒是小公子男女通吃这件事,不知谢大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

季云绯满以为会见到小公子惊慌失措的心虚模样,未曾想,唐小棠只是低垂着眉眼,语气平静地道,“谢大人并非我情郎,我去过什么地方,同什么人在一起,又有过几个春宵,他自是不会介意。便是知情又如何,不知情又如何?”

说罢,不等季云绯回应,便转过身,一步一步,一瘸一拐地走向寺门的石阶。

这样的姿势,无疑是颇为狼狈的,可不知为何,在场的人均生出几分敬意来。

季云绯一愣。

不是,你们腻腻歪歪的,现在你跟我说,你们两个什么关系都没有。

鬼才信!

等等,谁允许你对本王这般放肆了!

萧子舒听了小公子的话却是大大松一口气?所以,主子同这位唐小公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们以为地那样?

这其中,想必是有他所不知晓的隐情?

很快,萧子舒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得过早了一些。

“棠儿!”

唐时茂惊慌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萧子舒寻声看去,但见顺利走上石阶,走至寺门的唐小棠,忽然如同一根被风雨吹断的竹子,直直地栽向地面。

唐时茂慌慌张张追上前去,脚下一滑,亏得身后衙役机灵,将他及时扶住。

萧子舒在看见唐小棠晕倒的那一刻,眉头微皱。

雨幕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飞掠而去。

唐小棠昏倒在谢瑾白的怀中。

萧子舒心下一沉。

果然。

边上,季云绯冷嗤,“呵。还说谢怀瑜不是他说情郎!骗鬼呢?”

萧子舒抿起唇。

谢瑾白施展轻功,不过几个瞬息,便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

“还楞在这里做什么?快给我追,追啊!”

唐时茂望着空荡的山寺大门,心急如焚地催促。

“多谢唐大人救命之恩!”

“多谢唐大人!”

“唐大人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从衙役口中得知谢瑾白昨夜便是宿在大殿,唐时茂追回大殿。

尚未来得及询问众人是否见过谢瑾白同唐小棠二人,唐时茂便被大殿中的百姓给团团围住。

原来,早已有先一步回到寺庙的百姓,告诉了殿中百姓山下城内发生的事情。

此时,百姓无不将唐时茂当成了神佛在世,齐齐地对着唐时茂下跪,感激磕头。

唐时茂在山寺僧人的帮助下,很是费了几番功夫,终于从百姓当中脱身。

又遣了衙役去找来殿中府中家丁、婢女,询问是否见过小公子。

谁料家丁、婢女一概摇头只道不知,便是青鸾也回答未曾见过小公子。

唐时茂眉头紧锁。

那谢怀瑜究竟将人带去了何处?

唐时茂自辰时披衣外出,一个多时辰过去尚未回来。

杜氏独自一人等在僧房之中焦心不已。

天刚亮,便叫来丫鬟清莲外出去探听探听。

清莲打听到老爷先前为了阻止百姓同山道上驻守的官兵起冲突,出了千叶寺,赶去百姓闹事的地方去了,已经在回山寺的路上,又从已经先一步回来百姓口中听说了那赤丈河堤坝溃堤,眼下整个淳安城都陷入一片汪洋之事。

娉婷在一旁听了,倒抽一口凉气。

杜氏听说后,亦是大大吃了一惊,“什么?那赤丈河当真溃堤了,整个淳安城都陷入了一片汪洋当中?怎么会?那赤丈河堤坝往年也不是没有决堤过,如何这次便……”

“听说是这两日的暴雨导致赤丈河水位远远超过了历年的水位线什么的,奴婢不甚明白。不过确实是有许多百姓亲眼瞧见了那堤坝溃堤,洪水倒灌涌入城内。听说好多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就连房舍等也具被洪水给冲走了。夫人,这次真是多亏了老爷,要不是老爷坚持要咱们上山,那么大的洪水,咱们要是还在城……”

“停!你别,别说了!你这说得我这心慌得厉害……”

杜氏同其他百姓一样,听了都是一阵后怕。

她捂着胸口,双腿发软,似是连站都要站不稳。

清莲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方才都怪她多嘴了。

“夫人,我扶您……”

“夫人,我扶您到边上椅子上坐坐。”

清莲挤开娉婷,扶杜氏到一旁的椅子上歇息。

转过头,理所当然地对娉婷吩咐道,“娉婷去给夫人倒杯茶过来。”

娉婷心里头不大舒服,可她一贯不争不抢惯了,闻言,也唯有默默去倒杯茶给清莲递过去。

“来,夫人,您先喝杯……”

“嘭——”地一声。

不知是不是清莲方才进门时没有将门关紧,房门被风吹开。

杜氏才堪堪由婢女扶着坐下,冷不伶仃听见这声响动,骇了一跳,手臂打翻了清莲手中的热茶。

清莲躲闪不及,杯中滚烫的热茶悉数浇在了杜氏的身上。

“啊!”

杜氏像是一只被热水泼了满身的母□□,“啊”地惊叫一声,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

“啪!”

怒不可遏的她,扬手一个巴掌用力抽在清莲脸上,“要死了!你这个贱婢!”

清莲自己手背已被热水烫得通红,可她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分,只低垂着头,连喊一声疼都不敢。

娉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可当着杜氏的面,自是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吃惊。

“清莲,我先扶夫人进去将这身衣服换下,你赶紧去外头打一盆冷水进来!”

娉婷忙将杜氏扶到屏风的那头换下身上这件被茶水泼脏了的衣服。

娉婷选择自己陪杜氏去换衣服,由清莲去打水进来,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杜氏再拿娉婷撒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娉婷能够借着打冷水的功夫,为她自己烫伤的手背浇一浇。

清莲哪里能够理解娉婷的这一番苦心?

她端着屋内的脸盆外出打水,心里头甚至因为娉婷这会儿使唤她,暗自嫉恨上了!

方才若不是娉婷将热茶递给她,此刻被烫,被掌掴的人又岂会是她,又怎会轮到娉婷那个贱人对她颐指气使?!

清莲端着水盆恨恨地朝门口走去,见到一身湿漉漉,发梢,衣服都在滴水,整个人宛若刚从水底爬出水鬼的谢瑾白吓了一跳。

她失声尖叫道,“你……你是何人?这里可是女眷房舍!你还不赶紧出去!”

婢女过于尖亢的声音令谢瑾白很是不耐。

他语气淡淡,“出去。”

清莲身为杜氏最喜欢的婢女,平日里除却老爷,夫人,府中家丁,婢女,谁人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姐姐”?

便是外出采买,得知她是知府夫人的贴身婢女,又有几人不是对她笑脸相迎?

狐借虎威久了,也便将自当成了虎。

听了谢瑾白这句甚为无礼的命令,清莲黑圆的脸蛋板起,怒目圆瞪,“放肆!你可知这间僧房住的人是谁?我警告你,识趣点赶紧带着你的契弟滚出去!不然回头等我们老爷回来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谢瑾白浑身湿透,被他抱在怀里的唐小棠又是一身脏污,是以清莲并未出自家小公子,只当这两人是离家家私奔出逃的一对野鸳鸯。

两个男子互相倾慕,家里人不同意,两人便只能商议一起出逃。

这种事情,在淳安太多了。

“公明。”

萧子舒从身后闪现,走至谢瑾白的面前,躬身抱拳,“属下在。”

“把人清干净。”

萧子舒面露错愕,“主子……”

这些可都是人,又不是物件,他如何清干净?

将人都扔出去么?

再者,又都是女眷……

谢瑾白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分明是让他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摊上这种主子,萧子舒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

他将头一低,抱拳道,“是!”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不能进去!听见没有?来人呐,快来——”

清莲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快,快替本夫人将里衣给穿好!”

“真笨!你这个蠢丫头,怎么笨手笨脚的!”

“快点,快点!”

屏风这头,身上脱了只穿一件肚兜的杜氏,听见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自是又怒又慌,又气又急。

她几次拧着娉婷的胳膊,催促婢女速速替她将原先的衣服给重新穿上。

娉婷忍着疼,闪着泪花伺候主母更衣。

“啊!”

谢瑾白抱着唐小棠走至床畔。

才刚穿上里衣,衣绳都未来得及系上,露着红色牡丹肚兜的杜氏,瞥见男子的背影,失控地尖叫道,“滚出去,给本夫人滚出去!”

一把匕首,横在杜氏的脖颈。

娉婷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紧紧捂住了嘴巴。

杜氏的怒骂声戛然而止。

她嚣张的气焰不再,她睫毛颤抖,害怕地连连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好汉你想要什么,你尽管拿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不要伤害我……”

萧子舒冷声道,“出去。”

“好,好,我出去,我这就出去,我这就出去……”

杜氏配合地跟着萧子舒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娉婷忠心地跟上。

走至门口,娉婷才知为何方才清莲会没了声音,原来并不是像她想得那样被灭了口,而是被人点了穴,站在门边动弹不得。

一主一仆二人跨过门槛,站到了门外。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

“多余的人终于都被清了出去。

谢怀瑜抱着唐小棠走至床榻。

两人均是浑身湿透,身上衣衫往下滴水。

若是就这么抱着唐小棠上榻,连同被褥在内定然一并跟着湿了。

谢怀瑜顿住脚步,抱着小公子,变转了方向,将人抱至屋内唯一一张矮几上,动手脱去他身上湿衣。

“娘亲,冷……娘亲,冷……”

昏迷中的唐小棠发出无意识地呓语,身体发颤。

风流的桃花眼微挑。

谢怀瑜抬手,掐了掐小公子的脸颊,纠正他,“不是娘亲,是哥哥,叫哥哥。”

小公子自是听不见,还在一声声唤着娘亲,寒冷。

谢怀瑜将人放在矮几上平躺,动手脱去自己身上衣衫,只余一件亵裤。

如此,当他再给小公子脱去湿衣服时,怀中之人尽管还在发抖,却不再抖个不停。

果然,如他所预想地那样,娇气的小公子是被他身上的寒气所冷到了。

“娘亲,娘亲……”

浑身发冷的唐小棠本能地寻找温暖源,他的贴向谢怀瑜的胸膛,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身。

萧子舒关上房门,返回屋内。

手中匕首收回腰间鞘中。

萧子舒转过身,见到屋内赤身相拥的二人,心中大为惊骇。

萧子舒到底是跟在谢怀瑜身边久了,是见惯场面的人,便是亲眼撞见这惊世骇俗的场面,亦没有做出任何冒失的举动。

从房间里找了两件僧人留在衣柜里的干净的里衣以及僧袍,又拿了僧人的布帕一并放在屏风之上,便识趣地退开了。

谢怀瑜听见脚步声,并未回头。

他拿过布帕同僧衣,一只手揽在小公子的腰间,另一只手抬手,抽出小公子发束上的玉簪,替人将被雨淋湿的头发擦干,又拿了里衣给小公子穿上。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谢怀瑜头一回替人手把手地脱衣,穿衣,拭发。

他不是个女子,不知当娘亲是个什么体验。

这回倒是切实地感受了一把捡了一个便宜儿子,当了一回便宜爹的滋味。

在替小公子穿上亵裤时,视线扫过小公子腰部以下。

那日被杖责落下的疤已好得七七八八,结了一层层,错落的浅浅的,粉色的痂。

只要再坚持涂上一阵子那续筋生肌膏,等这层粉色的疤痕脱落,皮肤自滑腻如初。

外伤易愈。

小公子至今腿疾仍时不时发作,想来那一盒续筋生肌药膏只能祛除他身上的疤痕,若是要根治腿疾……

恐怕,还得需再多一盒续筋生肌药膏才行。

“娘亲,娘亲……”

小公子还在呓语。

谢怀瑜披着僧袍,敞着衣襟,踱步回床边。

“唤声爹来听听?”

微凉的指尖戳上小公子的脸蛋。

刚刚还只是要人小公子唤他哥哥,这会儿更过分,只是给人穿个衣,便要当人爹爹了。

刚要收回的手被用力攥住。

“阿娘,别走,阿娘,别走,别走,……”

小公子抓过谢怀瑜的手,放在颊边,他的双眸紧闭,蜷缩着身子,蠕动着唇瓣,一声一声地唤着娘亲。

“阿娘,不要离开糖果儿,不要,不要……”

糖果儿?

谢怀瑜眸中掠过一抹微讶。

想起季云绯称呼小公子为糖果儿时,小公子脸上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所以,糖果儿是已经去世的娘亲所取的乳名么?

“娘亲,娘亲,别走,不要丢下糖果儿,娘亲,娘亲……”

“嗯,不走。糖果儿,乖,睡吧。”

萧子舒搬了张椅子,坐在离床榻最远来的门边,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

门外吵吵嚷嚷,奈何萧子舒耳力太好。

在门外一片吵嚷声中,他还是清晰地听见屏风那头传来的自家主子温柔的安抚声。

一个失神,锋利的匕首擦破他的指尖,划出一道血痕。

萧子舒狠狠地闭了闭眼。

他想,他是真的需要静静。

杜氏身上只披了件里衣,便连同婢女娉婷一起,主仆二人被萧子舒“请”出了房间。

得益于清莲先前的那几嗓子,住在隔壁僧房的几个官太太,官家公子、小姐,听见动静,全出来了。

“唐夫人,您这是……”

“哎哟。唐夫人,您怎么,您怎么穿成这样便出来了?”

“天啦!唐夫人……您,您好歹披件外衫再出来啊!”

脸皮薄的官家小姐们早已羞红着脸,躲回了屋子里去。

官家公子们亦是一脸错愕,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赶忙转过身,回屋的回屋,外出的外出。

几位夫人太太可就没这般“含蓄”了。

在瞧见只穿着里衣,露肚兜,还是红色牡丹花色,形容狼狈的杜氏,是又惊讶错愕,又觉得滑稽好笑。

娉婷慌忙脱下自己的外衫,给夫人披上。

杜氏双手指尖紧紧地揪住外衫的衣领,她一时忘了要她往日里塑造的温良和善的形象,狠狠地戳着婢女的额头,尖着嗓子道,“死丫头,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找老爷过来,派人去找老爷过来啊!”

她这副泼妇的态势,令在场几个官家太太们是错愕不已。

“娘亲,这位便是您平日里挂在嘴边的,温柔和善的唐夫人么?”

不远处,僧舍回廊下,一名蒙着浅青面纱的女子,低声地询问边上身穿深绿褙子,浅绿绸衫,相貌温婉的妇人。

妇人面露尴尬,“我,这……章儿,娘亲早年见过的唐夫人,并,并不是这样的呀!”

女子眉心微蹙,轻声道,“知人知面难知心。唐家恐非良配。女儿同唐家的这门亲事,还请母亲同父亲大人能够再多加考虑。”

妇人听后,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我们兴远侯府,还是当年颍阳的兴远侯府,不过由一介妾侍升抬为平妻的杜氏的求娶,我同你父亲又岂能应下这门亲事?可你也知道,这兴远侯府到了你父亲这儿,只余一个好听的名头。日子过得还不如普通的官宦商贾之家。

我们侯府是没落了,可唐复荣这些年官运一直不错,加上他那位早逝的原配俞氏母家在颍阳的关系,过几年或许会被升为京官为未可知,届时我们嫡系这一支脉或许能借助唐家之势重回颍阳。

是以,早年唐夫人遣冰人向我们提亲时,我跟你父亲再三权衡,也便允了。

我知唐不期庶子的身份配你是委屈你了,杜氏若又是这般品性……

可章儿,此番唐复荣排除众议,同那谢怀瑜二人强行将城中百姓迁到各处安全之处,不知挽救多少性命。

此等政绩,那谢怀瑜回到颍阳定然会升官加赏不说,唐复荣的官位定然也会有大调动。

好孩子,你先别急。待城中洪水褪去,回到家中,我再同你父亲还有祖父母再好好商议商议。嗯?”

妇人拉过女儿的手,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

女子眉心越发蹙起,敛着一双剪剪水眸,低低地道,“女儿听说,唐家还有一个嫡长子……”

兴远侯夫人忙环顾左右,见周遭之人注意力全在那杜氏身上,并无人注意到她们母女二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生性谨慎的她还是拽着女儿回了屋。

她关好房门,方才拉过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吾儿,你方才说的什么傻话?那唐家嫡长子好慕男风,你又不是不知晓。唐未眠在朝晖楼求娶那位谢巡按一事,淳安城几人不知?何况,那唐逢君虽是庶出,可如今已是秀才,今年便要参加秋闱科考,一旦顺利中举,前途敞亮。

再说那唐未眠,自小纨绔成性,只知吃喝玩乐,就因为一个杜氏,你便要弃了哥哥那块璞玉,去捡弟弟那块顽石,这赔本的买卖也不是这般做的。再者,也没有退掉同哥哥的婚事,同弟弟结婚的道理。”

梁慕瑶自小聪慧,是老侯爷最为喜爱的孙女。

老侯爷长恨这位嫡长孙女不是男儿身,否则定能复兴兴远侯府。

梁慕瑶自幼便受祖父兴远侯爷亲自教导,熟读诸子百家,四书五经。

又经常听祖父提及昔年兴远侯府全盛时在京都颍阳是何等光景,学识同眼界远非一些闺门千金能比,胜过一般男儿不说,较之母亲姜氏亦是有她自己的一番独到见解。

她摘了面上青纱,露出一张清秀婉约的姣好脸蛋,神色淡淡地道,“唐小公子喜欢男子又如何?唐家不会允许他当真娶一个男子进门,至多只能允许他蓄个娈童在身边罢了。不说那些个官家子弟,富贾巨商,便是民间稍稍富裕一些的百姓之家,哪个不是三妻六妾?

一个女子若是想一辈子只跟自己的男人长长久久,何其难?”

要与六个妾侍一起服侍丈夫的兴远侯夫人沉默了。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从来都是世间痴心女子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景罢了。

男儿们哪个不是盼着三妻四妾,儿孙满堂?

梁慕瑶反握住母亲的手,“娘亲,在女儿看来,唐小公子好慕男风也没什么不好。

较之女子,男子不能生育,正妻也便不会有子嗣的威胁。

而且,女儿听说,那唐小公子也并非自小便顽劣不堪,至少在唐知府原配,也就是唐小公子生母俞氏在世时,小公子甚为机灵聪颖。想来是母亲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若是能娶一良妻,悉心引导,他日成就未必就再在那唐公子之下。

最为重要的是,母亲莫要忘了,唐时茂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除却他自己能力尚佳,其中少不得颍阳俞府的帮扶。

唐时茂的妻舅俞六逸如今已然升为国子监祭酒,掌天下诸子门生。反观那杜氏的母族,不过是一个僻壤乡间粗鄙农家之女。

一个母族不过是山野村人之家,一个母族乃是颍阳俞家,若届时兄弟二人同样走上仕途,母亲认为何人前程更为远大?”

唐未眠性情顽劣,生母早夭,他本人又喜好男风,故而兴远侯府从未将其纳入择婿人选。

梁慕瑶忽然有此一问,兴远侯夫人是着实被问住了。

梁慕瑶仔细观察母亲神色,见母亲似乎隐隐有被说动之势,复又继续道,“母亲可曾想过,若是我们侯府当真凭借唐家关系,顺利重回颍阳。得知女儿身为侯府嫡长孙女下嫁一个庶长子为妻,届时我们侯府颜面将置于何地?在颍阳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再则,按说秋闱科考在即,唐家要做的应当是尽可能地让唐大公子安心备考,却为何在数月前忽然提出要将婚期提前?

是否担心唐家大公子在科考中失利,名次不佳,故而早早定下婚期,以免徒增变故?”

“这……”

这两个问题均是兴远侯夫人未曾想过的,故而又是一时语塞。

可心下已然动摇了。

“当初唐家上门求亲,只言为唐家长公子求亲,可未曾言明到底是嫡长子,还是庶长子。婚期虽是两家商议着定下来了,可外人到底不知女儿是唐家哪位公子成婚。届时将庶长子换成嫡长子……”

纤长的睫毛垂覆而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野心,梁慕瑶柔声道,“女儿私以为,未必不可。”

如同梁慕瑶所说,唐、梁两家婚事虽一定下,可因为老侯爷始终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的缘故,故而以唐不期科考在即,婚事不宜大操大办唯由,不许唐家太过声张,兴远侯府也一直未将婚事对外去说。

想到那杜氏今日在众人面前的丑态,兴远侯夫人已然有了决断。

或许,当真未必不可?

可临时变却新郎官这样的大事她一人终究是做不了主。

“此事……此事干系重大,便是母亲同意了。你父亲,还有你爷爷未必会同……”

“祖父那里交由女儿去说服,倒是父亲似乎颇为欣赏唐公子,到时恐会极力反对。届时若是女儿成功说服祖父,父亲那里……便交给母亲了。”

事关女儿终生幸福,乃至整个侯府的兴衰荣辱,兴远侯夫人犹豫再三,末了,深深叹了口气,“到时母亲竭力试一试吧。不过,章儿,你可真想好了?真要退了同哥哥的婚事,改嫁弟弟?唐小公子母舅一族固然可攀附,可万一那小公子是个扶不起的,岂不是平白误了你的终生?”

“唐未眠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又如何?到时只要女儿顺利怀上孩儿,诞下唐家嫡长子,俞家外孙,还愁在颍阳无立足之地么?”

梁慕瑶这一番话,可以说是将兴远侯夫人余下的顾虑全部打消。

她欣慰地望着自家的女儿,“女儿,还是你想得长远。”

梁慕瑶低下白皙的脖颈,露出一抹娇羞的笑意,眸中却闪过一抹精光。

“老爷,您一定要为妾身讨回公道啊!老爷……”

娉婷听从主母的吩咐,急忙前去找老爷回来。

唐时茂听说他跟杜氏所住的僧房闯入三名陌生男子,还将主仆三人赶出房间,霸占了僧房,吃惊之余自是怒火中烧。

唐时茂带着随身衙役一起匆忙赶回后院僧舍。

那杜氏见了丈夫,哭着奔入丈夫怀中。

唐时茂见杜氏身上披着婢女衣衫,里头只穿一件里衣,甚至隐约可见牡丹花色的肚兜已是尴尬非常,又见杜氏年过四旬,还学那娇俏女儿家,扑入他怀中嘤嘤泣泣,面薄如他,自是更为尴尬。

此时,他终于明白他一路赶回僧舍的路上,为何众人见了他不是掩袖偷笑,便是对着他指指点点。

夫妻本是一体。

杜氏失了颜面,何异于掌掴他的耳光?

唐时茂对杜氏稍加安抚后,她按住杜氏肩膀,稍稍将人拉开一些,“我听说有歹人擅闯你我僧房。眼下呢?那三人可还在里头?”

杜氏此番是当真受了刺激。

想她自小要强,成为知府夫人之后,更是顺风顺水,何曾像今日这般出这么大的丑,受这番□□?

她尖着嗓子嚎哭着,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老爷,您一定要为切身做主啊,老爷!“

“老爷,还是先差人进去探看一二吧。贼人是否还在房中,差人进去一探便知晓了,若是已经逃脱,也好差人去追。”

娉婷在一旁小声地建议道。

唐时茂听从了婢女的建议。

他当即对身后几名衙役厉声吩咐道,“你们几个,进去看看,看那三个歹人是否还在房中,若是还在,务必将人擒住!老夫倒是要看看,看是何人这般胆大,竟欺到我知府家眷身上!”

“是!”

衙役们抱拳领命,谨慎地向僧房靠近。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杜氏见房门打开,对衙役尖声命令道,“快,快将贼人拿下!拿下!”

萧子舒那张面无表情的冷峻面庞出现在门后。

杜氏没有认出只见过一次面的萧子舒来,唐时茂却是不可能认不得。

他当即大喝一声“住手”。

在衙役们纷纷停下之后,他吃惊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萧子舒,“萧侍卫,怎,怎么是你?”

萧子舒是谢怀瑜的贴身侍从。

若是所谓擅闯他跟杜氏僧舍的三名歹人其中一人是萧子舒,那其他两人……

莫,莫不是那消失不见的谢怀瑜以及被谢怀瑜抱走的棠儿?

唐时茂当即就要进去看个究竟,被萧子舒给拦了下来,“唐知府请留步。”

围观者众,唐时茂不愿将事情闹大,他压低音量,“请问萧侍卫,里头之人可是……”

“唐知府请回。”

萧子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房门当着唐时茂的面,再次被关上。

若不是唐时茂后退及时,险些鼻子都要被门给夹到了。

唐时茂铁青了脸色,可偏偏棠儿很有可能也在里头。

若是他现在带人硬闯进去,谢怀瑜一个从颍阳来的京官,等在淳安的政事告以段落,过一阵子便要回京述职,自是可以不在乎名声,他却不得不为棠儿考虑。

“老爷,您,您识得那贼人?”

杜氏红着眼,恨声问道。

“什么贼人?那是……总之,我想一切应当都只是一场误会。你……”

唐时茂目光落在杜氏隐约露出的牡丹花色肚兜,语气顿了顿。

如果说,唐时茂对早亡发妻有什么不满或者说是遗憾的地方的话,那便是大家闺秀出生的发妻在床笫之欢一事上始终不若杜氏放得开。

唐时茂自知愧对发妻,因此在发妻在世时,便不如何去到杜氏房里。

只是,身为男子,哪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在床上为自己吟哦娇喘的呢?

发妻因病去世后,唐时茂便已对着发妻牌位发誓,终身不再续娶。

在发妻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连杜氏的房间都不曾去过。

可他到底是个正常男子,那时又正当年,有着正常男人的需求。

一次应酬晚归,杜氏主动他进他房中照顾他,他也便顺势将杜氏留下。

之后,便蚀骨知味。

杜氏现在身上穿的这件牡丹花色肚兜,亦是他最钟爱的一件,每回瞧见杜氏穿它,便总能轻易便令他气血翻涌,宛若枯木逢春,神勇一如当年。

眼下,还是这件牡丹花色肚兜,还是穿在同一人身上,唐时茂却再无昔日气血翻涌之感,相反,只觉得刺眼无比。

也许杜氏不过是昨日匆忙离家上山时随意选的一件,并非存了别的念头。

可在寺庙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穿着,哪怕是贴身之物,一般情况下并不示人,终究显得过于轻浮了一些。

淳安城突遭水患,唐时茂需派人下山,查看城中是否还有滞留的百姓困于城中,统计伤亡,将具体情况禀明朝廷,以请求朝廷赈灾、拨款。

包括在洪水退去之前百姓安置的问题,以及灾后淳安城的重建,瘟疫的防疫等等事宜。

这些无一不是大事,无一不棘手。

唐时茂此时实在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安抚杜氏。

“娉婷,你先去带夫人去其他大人家眷那里暂时借一套衣衫换上。夫人,我跟杨大人他们还有事情要先去处理,迟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象征性地在杜氏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唐时茂便带着一众衙役离去。

“老爷,老爷!”

杜氏一心等着丈夫赶来,替她出一口恶气。

哪曾想,唐时茂竟这般不济,自己妻子遭了欺辱,不但没有为她出头,反而只一句误会便轻轻揭了过去。

众人的各异的目光,宛若无数针刺,扎在她面皮,扎得她生疼。

杜氏攥紧婢女娉婷披在她身上的春衫,目光含恨地瞪着房门紧闭的僧舍。

她一定会想办法弄清楚,屋子里头那贼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今日之屈辱,她定然要想办法讨回来!

不知是不是谢瑾白的安抚起了作用,昏迷中的小公子终于不再呓语,沉沉昏睡了过去。

谢瑾白试着抽回,被小公子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只手。

谁知,他才稍稍有所动作,握住他那只手的双手愈发用力地攥紧。

谢瑾白瞥了眼昏睡的小公子。

这般粘人,也不知这糖果儿是不是麦芽糖做的。

谢瑾白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昨夜给小公子当了一夜的睡枕,今日又几番折腾,这会儿着实也困乏了。

难得此刻有床可以睡,又被可以盖。

莫要浪费了。

谢瑾白脱去靴子,上了床。

外头不再吵吵嚷嚷。

屋子里亦是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主子今日淋了雨,别是出什么事情才好……

萧子舒犹豫片刻,脚步无声地转过屏风那头。

但见僧床上,主子一只手环在那唐小公子的腰间,二人双手交握。

许是先前两人赤身相拥的画面对他造成的冲击太大了,见到两人抵足而眠的这一幕,萧子舒发现,自己竟没有多少震惊。

他复又闷闷地坐回了门边的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

萧子舒听见屏风那头传来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

没过多久,又听屋内传出主子慵懒的声音,“放轻松,不然有你疼的。”

萧子舒耳尖发烫。

他瞧了眼外头的天色,脸上愈发地没有表情。

床上,唐小棠额头俱是冷汗,一缕缕湿发贴在他的颊边。

他彤红着眼,瞪着谢瑾白,咬着唇道,“你,你说得,轻,轻巧!疼,疼的,又,又不,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