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还你一剑
越往冰原深处走, 风雪越大,天色越暗。
牧封川的脸已经被雪风吹得麻木, 睫毛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他用空着的手紧紧拢好斗篷,口中吐出热腾腾的水雾,要不是元婴修士的底子在,或许已经变成一座冰雕,埋葬在这死寂的冰原。
晏相年在找东西,他时不时就停下卜算,然后改变方向。
牧封川被他拉着,脑子从内到外冻得硬邦邦, 不断闪出各种疑惑。
晏璋会算卦吗?他到了哪儿?离他们还有多远?
晏相年在找什么?他对我有几分信任?
在他的计划中,我除了做人质, 还有没有其他戏份?
我想做什么?我在哪儿?
种种问题如浮光掠影般,每当他想深入思考,寻求答案,那些纷飞的思绪就像跳水的企鹅,眨眼游得老远, 再追不上。
天气实在太冷,他脑浆凝固了, 转不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 他们停下脚步,牧封川捂住眼睛,化去睫毛上的冰凌, 一座冰雕雪砌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
大门长约六七丈,宽两丈,其上有雕花刻字, 在无垠冰原上,本应极为显眼,可由于颜色和冰原别无二致,以至于稍微离远一点儿,都看不见。
晏相年要找的就是这扇门?
牧封川晃了晃融化的脑袋,终于翻出对应资料:“……那个战损的仙宫?”
“不错。”晏相年伸手覆在门上,“先进去。”
随着他的动作,大门绽放蒙蒙白光,牧封川只觉一股吸力从中而来,晏相年一步跨入其中,他也随之入内。
眼前一暗一明,灰白的世界陡然明亮,牧封川双目圆睁,他已身处一间琉璃般的殿堂中,大殿穹顶耀如星辉,只是原本应当雕梁画栋、锦天绣地的宫殿不知遭了何种厄运,处处破败,几成断壁残垣。
牧封川想起来,他在一本记录天极界奇地洞天的书中看到过,三千多年前,离天梯出问题大约还有数十年的那个时间,一座仙宫从天而降,其内损毁严重,仿佛经历过惨烈大战。
不过,后面入内探索的修士并没有寻到仙人尸首,便只能猜,仙宫是被它的主人舍弃在了天极界。
不谈这种往下界丢垃圾的行为,算不算高空抛物,只说之后天梯故障,也有修士将其与这座仙宫的出现联系在一起,认为或许出问题的不是自己这方世界,而是仙界。
三千年前的变故太多,仙宫坠落,海兽疯狂,再加上飞升之路被斩断,牧封川越想越心惊,总觉得这些并非单纯巧合,而是确有存在操纵着一切。
他跟随晏相年进入左边一条走廊。
长长的廊道中,明珠依旧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如同一轮轮圆月。
晏相年似乎很熟悉这儿,七拐八绕,越走周围越是残破,直到最后,道路彻底断掉,眼前是一片混乱破碎的空间。
晏相年转身回头:“就是这里。”
牧封川看了一眼前方残骸,静默片刻,问他:“仅仅这些?即便他陷入其中,也不一定出不来。”
要知道,从仙宫降世起,不知道多少修士入内探索,尤其天梯变故后,一直有修士企图在仙宫寻到出路,眼前废墟的确危险,哪怕真人落入其中,也难以全身而退。
可晏璋又不傻,不说他会不会进去,哪怕上当,他们两个肯定也要作为诱饵深入其中,比起来,牧封川觉得,还是晏璋存活率高一点儿。
他看向晏相年:“事到如今,有话便直说吧,你也说他就在后面,要是等到他进来,再想向我交代什么,恐怕来不及。”
晏相年目不转睛注视牧封川,直到牧封川蹙眉,才笑道:“我自然要全部告诉你,还需要牧弟助我,才能达成心愿呢。”
他说着,抚上牧封川丹田。
牧封川浑身一震,一股甘霖从丹田奔涌而出,迅速填满全身经脉。
太舒服了!牧封川差点儿泪眼盈盈,那种轻松,就像一个一直穿着铁背心的人,终于能把背心解下来。
他忍不住朝晏相年投以感动目光,别管有没有后手,现在他是真畅快。
晏相年勾了勾唇角,反身踏出一步:“跟我来,我知道一条安全路线。”
牧封川眸子闪了闪,沿着他的脚步,踩入危险区。
……
仙宫大门外,一道身高八尺,剑眉凤目,着玄青色法衣的身影显出。
晏璋目视着面前的大门,漆黑的眼眸有瞬间空茫。
他怔怔出神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正事,双目重新找回焦点。
他抬起手,按在不久前,晏相年同样覆盖的位置,大门再次响应,晏璋一步跨出,若有旁人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一刻,他与晏相年动作姿态极为类似。
闪身进殿,晏璋一扫殿内,几乎毫不停歇朝左侧走廊驰去,以比晏相年与牧封川两人更快的速度,赶到断路前。
然而,他终究晚了一步,二人已经深入其中,无法拦截。
望着不断碰撞挤压的空间,晏璋眸色渐深,气息一片沉郁,他在原地定定站了数十息,向前踏出,混乱的空间里,一枚石子投入水中,涟漪朝四面荡开。
与此同时,废墟深处,晏相年脸色微变:“他进来了。”
牧封川跟在后面,也不问他如何知道,这一路上,晏相年已经将需要他协助的事尽数告知,至于对方要如何做,暂时还不得而知。
他手中紧握晏相年交给他的缠丝木木偶,心中一片冷然。
是非对错,今日终将了结。
晏相年加快脚步,牧封川一面记着路线,一面跟紧,混乱的空间里,方向全部紊乱,只有靠牢记步伐,才能推导出路线。
又是十多分钟,晏相年停下,牧封川四下打量,觉出此处不同,和路途中那些无序乱流相比,此处乱得更有规律些。
晏相年拉过牧封川,一手扣在他脖子,一手抚在他丹田:“牧弟,得罪了。”
牧封川轻应一声,这本是说好的计划,他自然不会反悔。
他们刚摆好姿势不过数息,一道影子远远浮现,因空间扭曲,看不清真容,但除了晏璋,还能有谁。
牧封川心中一紧,直直盯着那道影子靠近。
仅仅两三个呼吸,人影已到跟前。
三人站在破碎的空间中,一时都默默无语,晏璋看了一眼牧封川,又迅速将视线挪到晏相年身上。
晏相年瞧他不见喜怒,骤然情绪激动起来:“看啊,这就是你的好师尊,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只想利用你,把你当成他飞升的踏脚石!”
“不,你骗我,师尊他不会!”牧封川立时投入剧情,泪眼朦胧朝晏璋投去祈求的目光,“他说你收下我,是想夺取我的飞升机缘,这不是真相,对不对!”
晏璋嘴唇翕动,并不应答。
晏相年哈哈大笑:“骗啊!怎么不继续骗他!说说你为了飞升不择手段,说说你无情无义,亲人国家皆可不要,只为那虚无缥缈的仙位!”
晏璋依旧沉默不言。
晏相年扣住牧封川喉咙的手微微颤抖,他厉声道:“我今日引你至此,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希望破灭,让你也和我一样,尝尝什么叫万念俱灰——”
“五百年前,我就尝过了。”与平淡语气形成反差的,是一道惊鸿般的剑光。
牧封川出神看着袭来的剑光,头一次以第一视角领略无妄剑的风采。
快,太快,他脑中喊着躲,四肢却跟不上来。
扣在喉间的手一紧,欲将他后拉,剑光却比晏相年速度更快。
牧封川只觉胸间一凉,擒住他的两只手蓦的松开,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晏璋身形已随后而至,伸手将他从晏相年控制中夺过来。
“后退。”晏璋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推。
牧封川捂着刚挨了一剑的右胸,抬头,穿过晏璋背影遮挡,看见胸前破洞漏风,口鼻鲜血直涌的晏相年,方明白刚才发生的事。
晏璋那一剑,将他与晏相年同时穿胸而过,然而,在他精妙的控制下,剑气透过牧封川时,收束成薄薄一道,以至于牧封川除了刚才那点儿不适,短短几个呼吸,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晏相年的待遇却迥然不同,剑气在他体内爆发,瞬间将其重创,不但伤势严重,还因为措手不及,丢了牧封川这个人质。
“哈哈、咳,不愧是无妄真人。”晏相年吐出一口夹杂碎肉的血块,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接住血肉,“我就知道,咳咳、会是这个结果。”
晏璋不喜听敌人废话,欲抬手将他了结。
“你要杀了我?”晏相年痴笑道,“杀掉你最后的血亲?”
晏璋无动于衷:“你不该打他的主意。”
晏相年笑得越发大声,血像水龙头一样涌出,他抬起赤红的双眸:“你害怕?我要是你,就早早下手,根本不给他人机会,否则——”
“噗呲”一声,又是利刃入体,不过这一次,动手的人是牧封川。
晏璋低头,看着从后背刺入,从胸口透出的剑尖,那剑尖如此熟悉,他耳边回响起对方当时的笑颜。
【秋水如泓,好漂亮的一把剑】
晏璋脸色顿时煞白,眼眸也瞬间黯淡。
“这一剑,还你把我当傻子骗。”牧封川盯着独留剑柄的秋水,咬牙拔出,一股刺目的鲜红涌出,将玄青的法衣染湿成黑。
牧封川瞧着晏璋依旧背对的身影,忽地觉得有些可笑。
一笑晏璋被自己送出的剑所伤。
二笑这一剑刺得轻而易举,对方毫无防备。
三笑他背刺后,那人依旧挡在他身前,没反手给自己一剑。
就这样,还说要将他敲骨吸髓,取代飞升?
他咬紧后牙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晏璋,你我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