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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自从知道永徵帝病重后诸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就愈演愈烈,以往起码还能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谐,现在在永徵帝病重且只有两个月寿数的情况下,诸位皇子之间哪还顾得上什么表面的和谐,狗头不打出来都算是理智的了。

第188章
自从知道永徵帝病重后诸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就愈演愈烈,以往起码还能维持一下表面上的和谐,现在在永徵帝病重且只有两个月寿数的情况下,诸位皇子之间哪还顾得上什么表面的和谐,狗头不打出来都算是理智的了。
现如今朝中支持大皇子的言论最多,二皇子,三皇子稍微逊色,四五六皇子则逊色得多,再往下的皇子年龄过小,不纳入考虑之中。
朝中支持大皇子的言论最多也能理解,毕竟大皇子既是长又占着嫡,立他为太子合情合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关大皇子暴虐,易怒,动辄打杀下人的传言悄无声息地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那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连打杀的下人叫什么名字,多少年岁,被打杀的当天身着什么颜色的衣裳,几时被抬出府门,被扔到何处的乱葬岗,这些都说的明明白白。
有好事者去到传言中所提到的乱葬岗,还真找着这么个和传言上无论是年龄还是穿着都对得上的尸体,当即就有御史闻风而奏,于朝堂之上引经据典,唾沫横飞,痛斥大皇子诸多恶行。
“大皇子心胸狭隘,仅下人一个不慎,奉茶不及时便下令将其打杀,如此暴虐滥杀成性者又如何担得起这天下的储君?日后又如何担得起这天下万众民生的命?老子曾言,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大皇子如今连一个年仅十四岁的下人一时的不慎都容不下,如此性子日后怎担得起这江山社稷,又怎容得下这天下万民,今…………”
御史说得唾沫横飞,小小一件事硬生生被他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扯在一起,大皇子霍延均恨得眼睛发红,若不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失态,他恨不得吃了这御史,他随意打杀下人?他滥杀成性?那下人分明就是老二送过来的奸细!
被他发现后让人打了一顿关起来,寻思着找个机会用这下人咬下老二一口肉,却没想当晚人就死了,只能匆匆让人裹了丢去乱葬岗,怎料一个不慎反被老二老三给抓住这件事趁机闹大,奈何他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人是老二的人,眼下竟只有吃下这个亏不成?!
大皇子的人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被闹大,当即有人出列怒声反驳赵御史的话未免过于牵强,为将罪名往大了扯,竟词不表意,甚是可笑!
御史大怒,反口怼了回去,站出来的那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张嘴甚利,根本不与他在这件事上拉扯,直接话题一转说起了二皇子踩踏庄稼打死农民之事。
没料到自己被拉下水的二皇子之间一句无稽之谈。
此大臣面色不改呈上证据,并引经据典,大肆痛斥二皇子恶行。
一旁的大皇子:“………”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朝堂当即混骂一团,你方说大皇子打死了下人,我方说二皇子纵马踩踏百姓庄稼,你方说大皇子心胸狭隘,我方说二皇子放僻淫佚……
永徵帝坐在上位,恹恹地看着底下混作一团,等到听得不耐烦了,便丢了张奏折下去砸中他看不顺眼的大臣老脸上,开口训斥了翻老大和老二,最后不偏不倚的各打了一大板,罚俸半年禁足半月,罚抄《齐民要术》百遍。
朝堂上的事解决了,下了朝将送来的奏折批完,见时间还不算晚,自我感觉精神也不错,永徵帝就起了去国子学接皎皎下学的念头,便坐着马车出了宫门。
马车出了宫门就向着国子学驶去,路上透过车窗见有小孩抽陀螺,永徵帝便下车打算给皎皎也买两个抽着玩。
亲自挑选了两个陀螺,转身上车时不慎迎了风,肺部一痒便忍不住闷咳起来,江海富见状连忙给倒了水拿出常太医给的药丸来让永徵帝吃下。
永徵帝低咳着勉强吃下药,但这咳嗽不但没停的迹象,反而愈加厉害。
眼看着陛下咳得额角脖颈青筋暴起,江海富慌得不行,连忙尖声让车夫转头回宫。
脸色煞白的永徵帝眼前一阵黑一整白,勉强靠着车壁和江海福的搀扶撑住身体。
‘啧’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两个陀螺和逐渐变乌的手指甲,心里轻啧一声,真是…狼狈啊!
深秋的寒意越来越重,说话间从嘴里吐出的热气都变成了可见的雾气,廊下烧着旺盛的炉子,周围挂有厚厚的毛毡坐帘子,挡住了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寒风,也将热气留在了这一小块地方。
被爸爸从国子学接回来的皎皎放下书箱,跑到屋里抱着奶瓶里的糖水喝了大大的一口,又给爸爸倒了一大碗,端出来递给爸爸,等爸爸接过喝了后又将空了的碗放回去,这才跑到廊下去坐着,没想到一掀开帘子就看见了里面睡着了的舅父。
倚着栏杆睡着了的永徵帝里面穿一件石青弹墨藤纹云棉袍,外罩一件白玉银纹狐皮大氅,身上还盖有一张狐皮毯子,双眼微阖睫毛根根疏朗分明,本就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几乎透出一种病态,半透明到隐隐能看见颈侧和脸侧的青色血管。
皎皎皱了皱鼻子,将手搓热,上前轻轻的将手搭在永徵帝的额间,发现没发热后才松了口气。
病重依旧警觉的永徵帝在皎皎掀开帘子时就醒了,见皎皎那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失笑着睁开了眼,将手里握着的陀螺给皎皎:“喏,前几天打算去国子学接你下学时看见买的,可惜那天有点事,临到头了又转了回去。”
皎皎伸手接了过来,不放心的他又凑近了盯着永徵帝仔细打量。
永徵帝稍稍往后仰,伸手捏了下皎皎的脸:“干嘛?”
皎皎蹙着小眉头,很是认真地道:“瞧舅父气色不好,可是又病了?”
“哟,你还会瞧气色了?”
被打趣的皎皎抿着唇,不满道:“舅父,不要转移话题。”
永徵帝将他拉到怀里,下了劲揉搓他头上的发包:“越大就越发不好糊弄了。”
皎皎无奈地伸手扶着歪歪扭扭的发包:“舅父——”
“没什么。”永徵帝放开他,戳了下他的小脸:“前几日不慎着了凉,现下已经痊愈了,不碍事。”
“真的?”
皎皎不信的仰头看他。
永徵帝垂首对上皎皎的视线,须臾抬手遮住了皎皎的眼。
皎皎的这双眼睛太过黑亮,也太过干净,还未完全暗下来的天光透过围帘,于炉火一同遗落了些许光亮在这双眼里,霎时间便像是那最透澈不过的秋水跌落了满池的碎星,繁复瑰丽到这世间大概没有任何丹青大师能将其描摹出来。
永徵帝看着这双眼睛说不下去谎,于是他便将这双眼睛给遮挡了起来,然后毫无负担地将谎言随口而出:“真的,朕骗你又没有糖吃。”
皎皎相信了,他伸手将舅父遮住自己眼睛的手拿下来,给舅父搓了搓发凉的手,发现搓不热后就干脆将其放在了怀里捂着,然后一脸认真地嘱咐:“舅父身子不好,天一冷手脚就冰凉得不行,日后出门千万要记得带上手炉暖手。”
“知道了,你现在怎么越发像个小老头了,明明也才七岁不过的年纪?”永徵帝一脸想不明白的道。
对舅父的恶趣味已经习惯的皎皎小脸上满是无奈,舅父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嗯,比皎皎还小的那种小孩!
想着皎皎还肯定地点了下小脑袋。
看皎皎那副模样,永徵帝就知道他又在心里腹诽自己了,他往后靠在栏杆上,心里叹息着养小孩不易啊!
给舅父捂了会手,又将爸爸递过来的手炉放进舅父手里,皎皎就和爸爸一起在院子里抽起了陀螺。
皎皎和殷峥都是第一次玩这玩意,上手时有点不得劲,经常抽两鞭陀螺就东倒西歪的滚出去好远,看得廊下的永徵帝勾起嘴角嘲笑得明目张胆,还亲自伸手给他们捡了两回抽飞到廊上的陀螺。
不过好在陀螺这东西简单,没有太大的技术性,没一会皎皎和爸爸就接连上手了。
院子里,枯黄的树叶毅然决然地离开光秃的树枝,飘飘扬扬的从高空中打着旋的落下,树下的皎皎乐呵呵地和爸爸抽着陀螺,巴掌大的陀螺被抽得圆润顺畅,看着莫名就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迈入院子的谢殊玉和柳行知见此,纷纷表示要上手玩一把,两人也是第一次玩这玩意,不过两人从小就没被任何事难到过,自负这玩意难不倒他们,于是便用鞭子缠绕在陀螺上后自信一甩,只听“哐当!”一声,紧接着灶房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瓦碎声。
正在廊下剥着烤花生吃的永徵帝见此眉毛一挑。
殷峥扭头看向厨房,隐约间嗅到了浓郁的鸡汤味。
仅拿着根抽陀螺用的鞭子,陀螺却不知道去了哪的谢殊玉:“……”
陀螺鞭子都还在的柳行知见此牢牢地拿住了手上的陀螺,以免到时候分辨不清是谁的过。
皎皎惊讶的“喔~”了一小声,小跑进灶房去查看情况,没一会从灶房里探出了小脑袋,白嫩的脸上还带着没褪去的惊讶:“爸爸,灶台上炖汤的瓦罐碎了。”
“噗嗤。”永徵帝没忍住笑出了声,乐不可支地道:“怀之这技术着实厉害,能连着拐两道弯精准飞入灶房撞碎瓦罐,这技术说一声冠绝整个上京城都不为过…哈哈哈…”
谢殊玉是谁?那是谢家麒麟子,区区场面不足以令他为之变色,只见他一边挽袖,一边眉眼不惊地迈进灶房,动手略微有点笨拙地收拾起了烂摊子。
皎皎企图帮忙,被热爱看热闹的永徵帝给兴致勃勃的拎了出去,并义正言词地教训他,所谓君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累及他人,而谢殊玉他是名满大雍的君子,让皎皎绝对不能坏了他名声。
皎皎听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回忙不迭的点头。
灶房内能听见外面声音的谢殊玉:“……”
“下雪了!”
殷峥仰头看着天空道。
闻言皎皎跟着抬头看去,只见细密的小雪子从空中落下,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乒乒乓乓的蹦跳得欢,皎皎伸手接了两颗雪子,弯着眉眼道:“今年的雪下得真早!”
“是啊!”
永徵帝看着天空,这雪下得真早,如今不过十一月初而已。
正当他在感叹的时候,突觉一热乎的小手拉住了他冰凉的手,正要低头看去,皎皎已经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他往廊下跑去。
跑到廊下后皎皎连忙将爸爸和舅父按在炉火旁坐下,又返回院中去拉柳行知,等柳行知也坐下后,皎皎就挤挤挨挨的挨着爸爸坐下,伸手烤了下火后才一脸认真地道:“下雪了,院子里冷,爸爸和舅父们在这聊。”
永徵帝笑:“那怀之呢?皎皎不担心他着凉吗?”
皎皎从炉边拿过花生边剥边道:“灶房里有炉火,很旺的,怀之叔叔不会着凉的。”
说完他将手里剥好的花生放在爸爸手里。
永徵帝见此,十分自然的一摊手。
“在剥了,在剥了,舅父等一下。”皎皎摆了摆小手道。
谢殊玉从灶房出来时,也得了一捧剥好的焦香花生。
今日由于是他闯了祸,便由他来做晚膳,于是不擅厨艺的谢殊玉干脆就煮了五碗鸡蛋青葱面,面还煮得有点坨,永徵帝看见后轻嗤了一声。
谢殊玉放碗的手一顿,刚准备将碗端走,永徵帝就一个眼疾手快地将面碗抢端了过来。
谢殊玉:“……”
他这狗脾气,也好在他是皇帝了,不然怕是一天要被套三顿麻袋!
那日下了场小雪后,没几日就入了冬。
京城里暗地里的争斗越来越激烈,高位之上的永徵帝一直暗中掌控着局面,坐视着皇子们的争斗。
他是有意造成这个局面的,为的就是削薄他们的势力,同时找个正当合适的理由将霍十安那小子给推上皇位。
皎皎身上的神异始终是危害他整个人身的存在。在这个皇权至高的世道,只有坐在这最高位置的人才能护着皎皎,但是永徵帝的时间不多了,于是他便打算将有着皇家血脉同时又跟皎皎关系特别好的霍十安给推上这个高坐,他很确定,十安那蠢货会护着皎皎,虽然有可能没他护得这么尽心,但是他这不是安排得有后手嘛。
殷峥和谢殊玉就是他安排的后手。
至于他为了一个外人如此算计自己的血亲儿子是否会愧疚?
答案是不会,他这样感情淡薄的人从出生起就将凉薄刻在了骨子里,又怎会去为了他们愧疚。
他当初之所以愿意让他们出生,不过是为了当初霍尘珂一句让他将霍氏血脉延续下去而已,而且给了他们皇子的地位和一生用不尽的财富,他这个当爹的已经很合格了。
至于他屁股底下的这个皇位,是他自己用命搏来的,他想给谁,自然是他自己说了算!
德徵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戌时下起了大雪,白茫茫一场的大雪在天地间盖上了一层纯白,远远望去屋檐楼阁绵延不绝,一阵狂风突起,空中的大雪打了个旋,恍惚中好似听见马蹄声阵阵轰如雷声,杀喊声随之而起,远处有火光熊熊燃烧好似照亮了半边天,那熊熊火势似是要将这天地间的雪都给融化。
血腥味随着风雪蔓延开来,碎玉桥宅院里的皎皎抬头看向最北边,那边夜幕状似晚霞,皎皎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对:“爸爸,皇宫着火了,我们快去看看!”
皎皎说话时殷峥正朝他走来,闻言直接伸手将他捞了起来,快步走出宅院,翻身骑上马的同时将皎皎严严实实地藏在怀里用斗篷遮挡住。
等皎皎他们赶到时一切都已结束,火灭了、叛乱的人也均伏诛,崇德殿前的永徵帝里面穿着明皇色龙纹圆领锦袍,外罩一件墨蓝色貂毛大氅,他手上提着一把沾着血的刀,听到声音后回头望向皎皎他们,漆黑的眼瞳晦暗深邃,隐隐带着股暴戾,无端看得人心头发紧。
皎皎有一块随时能进宫的令牌,那是永徵帝特地给他的,并下了明旨,允许皎皎无召进宫。
皎皎从爸爸怀里下来,忙不迭地随着阶梯跑上前,看也没看永徵帝手上还沾着血的刀,蹙着小眉头拉着他就是一阵左右上下打量,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着急担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永徵帝垂眸看着皎皎,半晌,伸出手捏了下皎皎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两个血指印,心里蕴藏的戾气散去,意味不明的道:“就你是个胆大的。”
大皇子霄王率兵攻入承天门,虽然口中喊着救驾,清君侧,但其真实的意图昭然若揭,无非就是请圣上退位、殡天。
大皇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让永徵帝有点懵圈,大皇子他占嫡又占长,虽然目前看来吃了不少亏,但那点亏不足以奠定胜败,至少目前看没人能越过了他去。
明眼人都知道,只要他不犯太大的错,最多再过一月,等他这个重病的永徵帝亡了,皇位明摆着就是他的,所以究竟是傻到什么程度了才会被人忽悠着起兵逼他退位呢?
是的,永徵帝确定他这个大儿子是被人忽悠着走上这条找死的路的,他那个大儿子,虽狠毒果断,但却又实在太过愚蠢,像是皇后生他时少给了他半个脑子一样。
不然也不会在自己占嫡又占长,局面优势都在他那时做出逼宫这事。
永徵帝轻啧了声丢下手里的刀,蹲下身将皎皎这个大号暖炉抱进怀里,挡住嗖嗖吹来的冷风。
原本在他的安排下,他这些傻儿子最后的结局最坏也不过是被贬为庶民,或者将其贬去边远之地当个闲散王爷过一生罢了,却没想到有人想要他儿子的命,这是真当他是一只病虎了啊!
皎皎抬起小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的:“舅父受伤了没?”
“没。”
“是不是有人欺负舅父?”
“嗯。”
皎皎抿了下唇:“皎皎帮你欺负回去。”
永徵帝嗤笑:“呵,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你如何帮朕欺负回去?”
“我叫上爸爸、怀之叔叔、行知叔叔、十安哥、棉棉哥还有呦呦去套他们麻袋,把他们打一顿,打得他们爹娘都认不出来。”皎皎握着小拳头恶狠狠地道。
永徵帝错愕:“这谁教你的?”
皎皎毫不犹疑的就把小伙伴给卖了:“沈皓庭。”
永徵帝哑然,随即将下巴搭在皎皎幼小的肩膀上,双眼懒散地轻阖:“好,你帮舅父欺负回去。”
翌日,永徵帝还真拿了张人名单给皎皎。
两日后的大朝会,他看见朝堂上空出来的空位后眉梢忍不住轻挑,下朝后打着体恤老臣的名头,实际真实目的是看笑话的他,背着手溜达去了这些老臣家,当看到他们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时,当即没忍住乐呵出了声。
面对那些老臣诧异的眼神,他毫不掩饰眼里的笑意,瞧,他现在也是有人护着的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斗争越来越烈,永徵帝一连贬了二皇子、四皇子为庶民,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即日启程去往封地,无召不得回京,遂下旨册封永安王世子嫡幼子霍十安为太子。
霍十安今年十七岁,在此之前经历过永徵帝三年填鸭式教导的他早有隐隐的预感,自己怕是会被打造成皇子们的磨刀石,去磨砺出最优秀的刀,所以当自己真的成为太子后,他并没有任何喜悦,只是心渐渐的愈发沉了下去。
这三年来他一直跟在永徵帝身旁看他如何御下,如何处理朝政,如何制衡百官之间的平衡,甚至那长达三年针世家大族的布局和清洗他都有全程旁观并参与其中,以至于这后来的两个月内永徵帝出手搅浑了水,将百官和皇子拉下棋盘,然后一一将其逐出局,他都有在旁观。
这让霍十安对永徵帝渐生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他的冷血和对生命的漠然。
又近年关,天气愈发寒冷,永徵帝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太医们都委婉地告诉他,他大概是活不到明年了。
和江海富站在一旁的霍十安豁然抬头,满眼的不可置信,在争夺太子之位的风波渐渐平息后,他和朝臣一样,都以为永徵帝的病重是放出来的假消息,其真实目的就是将有威胁他皇位的成年皇子全部铲除,留下年幼尚还无威胁力的皇子,再扶他这个没什么威胁的傀儡成为太子,好搪塞住朝臣们立储君的呼声的同时,又可以成为未来皇子们的磨刀石,为大雍磨砺出最锋利的那把刀。
直到此刻,得知永徵帝当真病重将死时,以往他所不明白的,所疑惑的点瞬间在脑海里串成了片,须臾直接在他脑海里组成了一个离谱到不可能的猜测。
那个猜测里……永徵帝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皎皎铺路!
前几个月那场针对世家大族长达三年的谋划是,这两个月内的谋划也是,他在死之前,在竭力为皎皎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障碍,并为他铺了一条平稳通达的坦途。
扶他上位是在为皎皎铺路,封殷叔叔为侯是在为皎皎铺路,还有一路高升,如今位居左相之位的谢殊玉也是……
一股战栗突然从尾骨直达头皮,霍十安咬紧这牙关,垂在身旁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明白,不明白,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之人,竟做到这种…地步?!
霍十安深呼吸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抬头看向半躺在床上的永徵帝,以往基于他的威望他从不敢仔细看向这人,如今一看,却发现他脸上已惨白不见丝毫血色,唇已见乌黑,连带着指甲盖也变乌紫。
霍十安虽然恐惧永徵帝,但同样他也是亲近他的,因为在他心里永徵帝是他的叔父,是他唯一的长辈。
在永徵帝看过来时他连忙低头,再开口时喉间已不觉暗哑,他低着头道:“请叔父在坚持些时日吧,至少到正月,过了生辰。”
正月,元宵节好似就是正月十五吧!
永徵帝垂眸想着,喉间一痒便低声闷咳起来,江海富连忙上前轻拍着其背,等永徵帝止咳后,就端了茶水来。
永徵帝挥手:“换了糖水来。”
他咳久了,嘴里苦得厉害,想喝点甜的!
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永徵帝能起身的时间越来越短,渐渐的他从偶尔能起身变成了只能躺在床上,有时半夜发起热来连药都灌不进去,他也越来越少去碎玉桥那边的宅院了,到后来甚至有半个月都没去过一次,每当皎皎问起时,他就推说忙。
也不知道是因为皎皎的原因,还是永徵帝自身意志力的原因,他还是超过了太医的预期熬到了正月,甚至到了过年这天,他特地摸了口脂和淡色的花汁让指甲的颜色变得正常,强撑着出了宫,去到碎玉桥陪皎皎吃年夜饭,还给发了压祟钱,一大一小还在院子里比起了抽陀螺。
最终是永徵帝赢了,在皎皎那赢了好大一把松仁糖。
永徵帝可得意了,当即就丢了三四颗进嘴里,打趣着皎皎给糖时嘴都快撅成猪嘴了。
其实给糖可爽快了的皎皎无奈地拉着舅父进屋烤火,还将舅父怎么也烤不热的双手揣进怀里给其捂着。
永徵帝看着皎皎亮晶晶的眼神时,突然就想起了当初在两仪院的日子。
因为自身武力高的原因,一进去他就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被人拖着去到一旁放血,放完血了就给丢在一旁,不给吃也不给喝,等饿上几天后,确定他没什么反抗力了才一天给一顿吃的,还都是凉水就馒头。
想来也好笑,在那段日子里最为饱腹的时候,竟是因被灌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药!
其实,要是……要是皎皎早点出现就好了,他一定会早点杀死先帝……不会放任身子被折腾落败到这个地步。
元宵节这天,永徵帝精神好得出奇,不用江海富搀扶就能从床上起来。
永徵帝的寿辰和元宵佳节在同一天,这是他母亲当初为了有个好彩头,特意喝下催产药赶在元宵节这天生产的。
佳节和圣上的寿辰在同一天,听闻陛下元宵要去逛灯会,早几日官府就着人在京城大街小巷挂上了各色各样的彩色灯笼。
到了酉时,用了晚膳的百姓和官宦人家纷纷相携上街游玩,永徵帝也早早的来到碎玉桥,和皎皎他们一同吃完饭后,就上街游玩。
街上人潮如涌,摩肩接踵,沿途路上灯山彩棚林立,金碧闪闪璀璨生辉,更有权贵豪商搬出几丈高的灯山,引得人群一阵阵惊呼。赏灯最好的地方是在临河边沿,街上灯山,河中河灯,构成了天上地上独有的胜景。
绚丽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沿途摊贩高声叫卖,远处有耍大猴的,更有人表演喷火,上刀山,胸口碎大石等等,整个街道很是热闹,说话都要高声喊,不然根本听不见。
在这样的氛围和月色映衬下的京城,宛如人间仙境。
皎皎和永徵帝挤在人群中,手上分别拿着糖炒栗子,糖葫芦,云片糕,糖画等吃食。
照顾自己嘴的同时皎皎也不忘转回身投喂爸爸和怀之叔叔他们,跟在他身后被塞了一嘴吃的殷峥、谢殊玉、柳行知等人无奈地鼓着腮帮咀嚼。
偶尔伸手挡一挡嘴,维持自己原有的风度。
永徵帝见状表示自己也需要被投喂,然后被皎皎塞了一嘴的栗子糕,翘着嘴角继续牵着皎皎到处逛。
一大一小一边吃,一边新起的抬头望着那些耍大猴,上刀山,喷火的杂耍,时不时眼神亮亮地发出小声的惊呼。
皎皎本就长得显眼,此时这般眉弯眼笑的模样,越发像是天上下来的小玉人一样,引来周围人不少视线。
殷峥沉着面色扫了一圈,周围那些窥探的视线立即消失了个干净。
走着走着永徵帝力有不逮,站着歇了口气,再抬头时眼前哪还有皎皎他们的身影,他呆了一下,眼底深处少见的浮上丝茫然,先前不觉,此时落单后忽觉寒意深重,从四肢百骸蔓延至心肺,挤压着最后一丝氧气,使得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正在这时皎皎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一头梳好的发包被挤得散乱,他一边扶着发包,一边跑过来拉住永徵帝的手,板着张小脸无比认真地道:“舅父不要乱走,会被拐子拐走的!”
皎皎拉住他的那刻,寒意瞬间褪去,缓过劲来的永徵帝戳了下皎皎板着的小脸:“怎么会有拐子拐我这么个大男人。”
“有的,棉棉说过长得好看的男子女子都会被拐,舅父就长得特别好看,要跟紧皎皎。”
永徵帝失笑,随着皎皎朝前走去,那牵着他的小手很暖,连带着他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再也不觉寒意深重。
元宵没有宵禁,一群人玩到亥时末才各回各家。
深夜,天空中下起了大雪,正月十五已是初春,这个时候下雪本就少见,更别说这样的大雪了。
有被冷醒的人探头看了眼窗外,嘀咕了句怪异,从柜子了又抱了床棉被出来盖上继续入睡。
大雪覆盖了整片天地,也带走了睡梦中人的最后一丝温度。
翌日,宫里远远的传来九下丧钟,浑厚苍凉的声音传开。
正在赶往上朝路上的臣子听闻愕然愣住。
钟响九下,是为帝王的丧钟!
这事朝臣知道,百姓知道,皎皎同样知道。
马车到了国子学,而马车上的皎皎迟迟没有下车,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捏了捏小手,又理了理腰上挂的玉佩,这是舅父他昨晚给他的,说是他亲手雕的,虽然看起来丑丑的,但皎皎很是喜欢,此时他看它好像有点乱,就低着头用手理了又理。
理完后他又摸了摸发包,然后又整了整衣领,最后又看了看鞋子,确定都没有杂乱后,他小手霎时不知道该往哪放,一时有点手足无措的他,突觉胸口闷得难受有点喘不上气来。
他捏着小拳头深吸了两口气,感觉还是喘不过来气后,就用小手捶了捶闷疼的胸口,低头大口大口的用口呼吸了起来,一滴水渍突兀地落在了他靛青色的衣袍上,皎皎慌乱的用手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
刚离开国子学不久的殷峥骑马赶回,远远看见那静静待在国子学门口的马车时心里就是一揪,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马车:“皎皎。”
努力擦着水渍的皎皎抬头抿着唇看向爸爸,静了一瞬后,突然扑进爸爸怀里,紧紧揪着爸爸的衣服大声恸哭出声。
“哇爸爸…爸爸,舅父他…舅父他骗人…呜哇哇……”
“舅父他坏……呜呜呜…他骗皎皎……”
“皎皎的…皎皎…不喜欢他了…舅父坏……呜呜哇……”
皎皎埋头在爸爸怀里哭得喘不上起来,殷峥安抚着他的背,哑着嗓音不停地哄着:“不哭,不哭,皎皎乖,不哭……”
皎皎哭到后面哭到嗓子哑了,直到哭昏睡了过去才停下来。
殷峥坐在马车里,轻轻拍抚着皎皎睡梦中依旧一抽一抽的身体,心疼得跟着抽疼。
德徵十三年,永徵帝辞世,太子霍十安继位,改年号为永元。
皎皎一连哭了好几日,那几日整个大雍各地都在下着暴雨。
永徵帝下葬这天,为他哭了好几日灵的皎皎跟着扶棺,他还塞了好几个手炉在永徵帝的棺椁内,都是没有点上碳火的。
永徵帝在位时就找好了自己的陵墓,他没把自己葬在修好的皇陵,实在是厌恶那种拘束感,所以他给自己找了个风水景色都不错的地方,让霍十安把他葬在那里,同时记得把他剩下的半捧松仁糖一起下葬,免得他去了下面嘴苦。
今日过后他将长眠在自己挑选的墓地里。
那天回去后皎皎就哭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就病倒了,一连病了好几日,好了后整个人都瘦了好几斤,眼瞅着脸上的婴儿肥要瘦没了。
看见这一幕的世界意识着急得团团转,连忙将拦截成功的永徵帝灵魂给团吧团吧塞了回去。
一旬后,天降暴雨,电闪雷鸣中一座新墓被闪电给劈开,大雨哗啦啦地将周围的泥土冲刷进去,一只惨白的手从坟中伸出,那手指头上鲜血淋漓,指甲盖都抠翻了好几个,也好在此地无人,若是有人非得七魂吓得去了六魂。
一身狼狈从墓里爬出来的永徵帝坐在自己的坟前,吐出嘴里的泥水,从怀里摸索了一颗松仁糖扔进嘴里,一脸深沉地思考着自己这莫不是诈尸了?!
三章!我继续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