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是夜,吴攸紧急赶回了吴家府上,匆忙得迈回府上时险些栽倒,他一边快步向里走,一边抓紧手上系着的残玉,心里和脑子混成一片,乱麻几团地纠葛着,穿过层层叠叠的长廊和地下室密道,本就高度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
第108章
是夜,吴攸紧急赶回了吴家府上,匆忙得迈回府上时险些栽倒,他一边快步向里走,一边抓紧手上系着的残玉,心里和脑子混成一片,乱麻几团地纠葛着,穿过层层叠叠的长廊和地下室密道,本就高度紧绷的神经绷得更紧。
直到来到密室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啼哭。
吴攸悬了半年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停留了好一会,待到医师们满头大汗地上报没人死,他点过头,一惯常有的命令嘱咐通通没有,短暂地丧失了话语能力,只知道转身走出密室来到地面上,望着皎洁月光欣喜若狂地战栗。
曾经犯过的错误终于有一个机会能弥补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没有了。
吴攸激动到魂魄震荡,却始终没出声宣泄,只是一夜没睡在庭院里吹着冷风,看着月亮沉下来换成挥洒曙光的新日。
他沐浴着曙光唤回自己的魂魄,打算再次回到白涌山中削弱自己行踪的怪异,黑翼影卫却传来了消息。
“世子,有个人想求见您。”琴决语调有些奇怪,“是个长着死人脸的。”
吴攸压抑着欣喜,面无表情地回堂中:“直接带过来。”
到正堂里坐下时,他满脑子仍然想的是那赎罪之子,直到来求见的人露脸,他的理智才回转。
“草民梁三郎,求宰相大人庇护。”
“梁千业……”吴攸垂眸看脚下跪着的梁三郎,眉尾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两下,难得地愚蠢发问:“你不是死了?”
梁家三郎在何卓安处斩的初七那天晚上被人离奇暗杀的事,吴攸过后也得到了消息,他有意查取但因其他事情而搁置,却没想到,会在今天看见头颅被割过的人又完好无损地跪在自己面前。
脚下的梁千业朝他叩拜,说话的声线天生温润,但声调有濒临崩坏的神经质,盖因流着梁家一脉相承的扭曲鲜血之故:“宰相,梁三郎有两人,被杀的是另一个,草民侥幸未死,留得一命苟延残喘,却再也不能重见天日。”
吴攸眼皮一跳,是双生子,还是易容堆出来的代死替身?梁三郎代梁家走商七八年,至始至终竟没有人发现过这一点……然而这都不重要了,吴攸怔忪片刻问了最重要的事:“研制烟草的是生是死?”
叩拜的人连忙直起腰来:“生,是我。”
吴攸指尖在残玉上一叩,低头俯视他:“你是梁家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跑来求我庇护,你舅父难道不能庇护你?”
梁千业面如金纸地苦笑:“他只会日复一日地施刑于人,如能庇护,我弟弟怎会被人断头,纵能庇护,以他的酷吏变态手段,我迟早也得死。而且……而且我曾冒过险,却大错特错了,有朝一日他查到那件事来,即便我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他也一定会杀了我的。宰相大人,我此番也是趁着他在白涌山,而您突然回吴家,我才敢冒险上门求见,若非走投无路,三郎不敢登门。”
梁千业说着又朝他磕头,神情举止无不狼狈至极。吴攸想起了此前密室女子和他说过的梁太妃一事,唇角扬起了轻笑:“告诉我,你冒过什么险?”
梁千业额头贴在离他脚下两步远的冰冷地面,所说都属实,所情皆伪装:“我当初……炼制好原烟,私自将原烟送进了慈寿宫,妄想着太妃娘娘能因怨恨而将梁奇烽杀之,可我没想到她发疯浪费了原烟……此事败露后皇帝陛下震怒,梁奇烽也狂怒,我提心吊胆着自己露出端倪,知我败露之日,必是生不如死之时。”
战战兢兢地说完,梁千业没有抬头,狗一样匍匐着到吴攸脚下飞快地磕头恳请他的庇护。
吴攸昨夜因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下,本就神思松泛,如今知道了困扰已久的疑惑之源,眉间彻底舒展:“有意思,你是梁奇烽寄予厚望的外甥,不出意外,等到他死,梁家就由着你一手遮天,你却想逆行歧路让他死。你又没有借助他的东风入庙堂,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自由地活着。”梁千业抬起头,齿间磕碰战栗,此刻一切都发自肺腑,便不怕被他们审视了,“宰相大人,不,镇南世子,我和你何其相似,我们都是出生不久,高堂父母如同无,可你有吴家全力保卫、有东宫提携,而我只能深陷疯子群聚的梁家里。我曾经也想要大权在握,可因生母庶出,生父禽兽,青云梦不容我做。我辗转选择其他生路,南北梁商之路通通走过,我刚费尽心血走到二把手位置,身后的愚蠢弟弟用我的脸当纨绔欺男霸女。”
说到此处时梁千业脸上显现了真切的扭曲,梁奇烽看着他们一对双生子生下来,却对外隐瞒成一个人,以此来满足他变态的酷刑兴趣。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把双生子折磨成截然相反的彼此仇视的性情,又逼迫他们在外见光时不得已维持出同一副模样,而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刑罚下的成果拍手称快。
梁奇烽年幼时被生父凌虐,结果当他执掌了梁家,他根本不会改正梁家的疯魔腐烂,只会另辟蹊径地用新旧手段凌虐底下的韭菜一样的小辈。
梁千业有多奋力上进,亲弟就有多砥砺下流。他在外冒生冒死,窝囊的亲弟只会用着同一张脸在长洛大摇大摆地狐假虎威,多少次在外玩妓嫖优弄出人命,他玩时爽快了,事后的肮脏却全部需要他来料理。就连去年中秋夜游在东区招惹高骊谢漆之事,也尽是那肉瘤招摇。
那废物唯一做过的对梁千业有价值的事情,便是常去烛梦楼。
梁千业被迫去了那里,遇到了谢红泪。
人间才有了颜色。
才有了如今此刻。
“绊住我左手的弟弟死了,死得活该,可这不够。”梁千业苍白的脸上骤然涌出了一点血色,“梁奇烽,梁太妃,梁家,他们欠我一生良多,我不过是想浅浅报复,获得在您眼中不足为道的一贫如洗的自由。”
吴攸静静地听他讲完,最后轻呵一声笑,伸手把梁千业拉起来,嗓音也温润:“梁三郎,想要吴家庇护,可以,但我要投名状。”
梁千业知道他相信了,愿意合作了,于是又跪下乘胜追击地索要新的条件:“世子要什么我都会做,包括当初梁家和韩家联手灭口咸州十六个山村的证据,还有无毒的烟草配方,但三郎除了自由还想向您要一个人。”
让对方相信自己诚心交易的关键一点便是主动交出自己的软肋,知其所求,知其所惧,才能令对方即便怀疑仍然敢放手录用。
果然,吴攸问:“什么人?”
梁千业克制自己的病态粗喘,竭力表现平静:“我想要红泪姑娘。我知道您差遣她去办各种事,我不希望她出事。”
吴攸回忆了片刻,想起之前有不少次去烛梦楼和谢红泪议事,因为他占用了谢红泪的时间,梁千业便在底下等候的事情来。
那时他以为只是豪掷千金的纨绔恩客,和黄金娼妓之间的逢场作戏。
“为什么?”
“我爱她。”
——千金恩客把黄金娼妓云雾滴露似的情意当做了救赎。
*
白涌山的夜晚,皇帝营帐中传来压低的厮磨和警告惩戒。
“你不许再说一个死字!”
高骊有些气恼地圈着谢漆让他停止梦话似的呓语,什么飞雀一年到四年的不计生死,各种人名和死法从他唇齿里闪过,听得高骊头大心悸,只觉这臆想未免也太多太悚然了点。
谢漆被他捂住了嘴,露出一双无辜茫然的漂亮眼睛,流畅的薄肌被圈得潮红,漂亮得紧,视觉和触觉很快又让高骊忘我忘死,只记得饕餮般夺取谢漆的领地。
谢漆体质确实比以前稍弱,半晌后失神得直抖,额上沁出层薄薄的汗珠,亮晶晶地淌入发间,潮潮的眼睛里流露出呆滞的放纵。
高骊想着,他被他摆弄到要傻、要坏了。于是撤开手去亲吻他唇珠,发狠地往里亲,睁着眼看谢漆抖抖地闭上了眼睛,睫毛随着他的呼吸下意识地颤动,好像挨揍的一双蝶翅。高骊的占有欲在这种时刻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谢漆只有在亲吻时会下意识闭眼,明明还有其他更贴近的时候,即便是负距离他也能睁着眼睛看他,却唯独在唇舌亲昵时莫名的羞赧,总要紧闭上眼发抖,仿佛这才是让他灵魂颤栗的敏锐点。
高骊喜欢到要发疯,喜欢到全无理智,蛮狠凶狠地亲着,让他铺散在褥子上的长发因为移位而乱成一团,更让他没能强撑太久就止不住地掉眼泪,高骊这才松开口听他说什么求饶言语,就听得讨糖吃似的委屈控告,控告肚子酸,央求别来了,换来了高骊递增的欺凌。
“谢漆,我爱你。”高骊幸福感爆棚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哪怕谢漆已经失神得听不懂一个字,他还是固执蛮狠地重复着,缠人得密不透风。
他把清冷冷的冰似身躯压成了温热沁汗,在余韵里放过可怜的砧板上的猫,犬齿在他侧颈上丈量一块好去处,挑好了便发着狼性咬下去,咬到脑海里升完天才悠悠松开,胡乱吻舐被自己锐利犬齿咬出的伤痕。
然后他听见了犬齿下猎物的细细嘶声:“我也,爱你。”
高骊一顿,眼睛明亮地死死盯着他,无需多言,灼热地又想压。
谢漆微阖着眼轻轻蹭他鼻尖,小猫讨饶:“明天想进山,陛下,放过我这回。”
高骊咳了两声,老实地抱住他往怀里带,贴贴着依偎解馋:“再说一遍。”
“明天……”
“咳咳!”
“哦……我也爱你。”
高骊闷笑:“乖老婆,多说几次。”
于是告白一句句在怀里生根发芽,高骊心跳炽烈又温柔,舒舒服服地团着他,心想这才对,说什么不详的死,应说吉利的爱我。
相拥而眠到清晨,谢漆先醒,低哑地轻声说了早,高骊便猛的醒了,把他抱过来一阵习惯性的早晨发癫。
完毕后谢漆眼里噙着点泪花:“以后不和你道早了……”
高骊抱歉却又想笑,在他面颊上响亮地亲了几下,起来乐呵呵地照料他,袖子他带他套,腰带他帮他系,事无巨细,浓厚爱意。
谢漆下地时还有点懵懵,站起来就腿软,让高骊单手抱着摆弄,洗漱到膳食药饮全经过了他的手,高骊也黏人得紧,出去前抱着他亲了半天才肯撒手,亲得谢漆站起来时又有些腿软。
谢漆扶着高骊的手臂打摆子,高骊便想让他留在营帐里休息别出去,但谢漆摇头,摸摸空空荡荡的腰间,巴巴地看向他:“缓一缓就好的。陛下,我想和你进山,给你摘花,编一个花环,你说的,你想要花环。”
高骊没想到之前的戏言他还记着,谢漆又看着他说道:“小狮子,我的刀,可不可以帮我佩上?”
小狮子?
小狮子。
高骊被久违的主动称呼激出了一身热,大脑发热地缴械投降了,火速转身去把他的玄漆刀拿来,单膝跪在他身前给他佩在侧腰上,又抱紧了埋头在他腰上猛蹭,活像呼噜的大猫:“快摸摸我!”
谢漆迟疑地抬手摸他脑袋,被蹭得险些后仰。
高骊抓住他温吞的手贴在侧脸,抱着他的腰灼灼看着他:“再叫我几声。”
谢漆故意:“陛下。”
高骊不满地埋头又抱着他一顿蹭,闷闷地久违撒娇:“三个字的!”
谢漆手移到他耳边,眼神流露了异样:“小狮子。”
高骊仰起脸看他,冰蓝眼睛里涌起了亮光:“摸摸我。”
谢漆的手便移向了他脖颈,冰凉的手指沿着他颈项轻轻绕过一圈,游走到他后颈,指腹轻轻敲点着。
高骊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在沸腾,终于,脖子上的项圈被亲吻了,被安抚了,被加固了。
他心里舒服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营帐外便有询问的声音了。
“快起来,出去啦。”谢漆不好意思地想拉他起来,嘀嘀咕咕,“怎么突然跪我,吓人喵,要折寿的。”
高骊笑哼了一声,起身来抱住他啄几口,心情十分美好:“胡说八道,我们长命百岁,不许说傻话。”
谢漆也笑,轻轻道:“好哦。”
他左手摩挲着玄漆刀,高骊牵着他右手出去,一踏出来,万顷天光直倾。
谢漆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耳朵听到细微的振翅声,抬眼看向半空,看到一闪而过的老鹰。
他记得那是师父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