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香楼算不上是青楼,更像是歌舞坊,在这的哥儿、女子要么歌喉惊人要么舞姿翩然抑或着会琵琶箜篌丝竹等才艺。
只不过话虽如此,但来此处消遣的达官贵人若是看上了春香楼中的人,愿意花上钱财夺得一两夜春宵美景也是常事, 甚至运气好还被贵人接回府中, 从此不必在卖艺为生,以色待人。
绕过莺莺雀雀们围上来的身影,环视屋内众人,谢欢发现除了薛明轩外,还坐着许多人,大多数谢欢不认识,想来应该是东宫的内侍。
其中唯有杜宁生、楚丰朗二人谢欢还算知道名字,二人身边皆坐着女子,正温柔缱绻的依偎在身侧。
见谢欢进来,楚丰朗饮酒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友好的朝着他点了点头。
谢欢点头回礼。转头看见薛明轩的脸,谢欢心中虽不耐烦,面上却一派温和淡然朝着薛明轩作揖行礼道:“臣谢欢,见过太子殿下。”
薛明轩没答,将谢欢晾在一边,直到一曲歌舞结束,换上新曲时,他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
“谢员外郎何时来的,快快免礼。”
很差劲的演技,没想到薛明轩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谢欢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薛明轩身边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一女子、一哥儿,喝下美人递过来的酒,薛明轩用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座椅,轻慢道:“谢员外郎,且先坐下说。”
谢欢依言坐下。
他跟前的案桌上摆着清酒、葡萄等果子,谢欢眼神瞟过桌上摆盘精致的果脯,默默挺直腰背。
心下警惕,不知薛明轩今日找他过来有何用意。
“谢员外郎,最近称得上是春风得意啊,不过区区一月多的时间,竟同时有了两份官职,若是让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知道,怕是会羡慕至极。”薛明轩轻撩了下眼皮,嘲讽道:“瞧着孤那三弟对谢员外郎倒是上心得很。”
用手挡开身边哥儿献殷情的酒杯,谢欢淡淡一笑,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谬赞,臣不过运气好碰上刑部捉拿凶手,侥幸帮上忙罢了。臣也未曾想到皇上竟为因此允臣多一个官职。”
提到景佑帝,薛明轩面色微沉,眼底闪过一丝愤恨不满,随即阴狠的眼神落在谢欢身上,他嗤笑一声将一直往身上凑的哥儿掀开,坐直身子道:“如此说来倒是与三弟无关,谢员外郎的意思是,父皇看重你?”
言下之意便是:景佑帝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谢欢。
谢欢脸色不变,以及彬彬有礼道:“殿下多想了,臣不过是想说最近运气还算不错。”
身边的哥儿一直在不停的骚扰谢欢,一会儿想摸他的脸,一会儿想要坐他腿上,简直烦不胜烦。
见谢欢因着哥儿的接近而隐约露出不耐之色,薛明轩笑道:“谢员外郎何必如此拘谨。”
眼神轻佻的谢欢的脸上打了个转,薛明轩脸上的笑意更大,“孤瞧着谢员外郎生的娇弱,想来应当未经人事,今日不若孤做主,给谢员外郎开个荤。不知谢员外郎是喜欢哥儿还是女子?可要孤让人在送些人进来让员外郎挑选挑选。”
这话一出,谢欢与楚丰朗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偏生杜宁生还在此时添油加醋道:“谢大人还不谢恩,太子殿下亲自给你促成露水情缘,此事难得,可别错过了。”
克制住想要给薛明轩、杜宁生两拳的冲动,谢欢四两拨千斤:“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不过臣家中管教颇严,向来不许臣与这外头的哥儿、女子接触。辜负了太子殿下好意,臣当真是心中有愧。”
他站起身,抱拳行礼道:“刑部事务堆积繁重,臣明日还有公务要处理,家中父亲母亲还等着臣,若是太子殿下无事,臣便先告退了。”
“砰!”
薛明轩脸色一变,拍案而起,暴怒道:“你这意思是在暗讽孤无事可做!”
自薛明轩从江南彻查私盐之事回来后,景佑帝只随意的夸赞了他两句,随后便是敷衍的交给他一些不轻不重的闲散事务。
而与其想对应的便是接管六部事宜的薛时堰,他堂堂一国太子,竟然参与的政务还没薛时堰一个王爷多!
甚至连他那废物二弟,也负责掌管皇宫内禁军等相关事宜。
偏生只有他!
空有太子名号,父皇却压根不让他插手政务!
“大胆谢欢,竟然妄言太子殿下,你可知罪!”杜宁生紧随着展示自己的衷心。
看着随意一激便暴走的薛明轩,谢欢心中冷笑一声:
傻子。
“臣并无此意!”谢欢垂首道歉,“臣字字句句从未言太子殿下一句不是,还望太子殿下莫要歪曲臣的意思。”
指节发出瘆人的声响,薛明轩喘着粗气,看向谢欢的眼神愈发控制不住其中的恶意,正想让人将谢欢拿下时,楚丰朗开口了:
“殿下,且让谢大人先离开吧。”
他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酒,手指在怀中美人的细腰上轻轻点了点,笑道:“谢大人今日刚任职,想来对刑部事务还不熟悉,咱们莫要耽误了谢大人的时间。”
很奇怪,像薛明轩这样狂妄却又自卑的人,谢欢本以为他不会理睬楚丰朗的话,然而在楚丰朗发话后,他的怒气却是骤然消失。
意味不明的看了谢欢一眼,咬牙道:“既如此,那谢员外郎喝了桌前的酒便先离开吧。”
杜宁生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薛明轩,喊了声:“殿下!”
似乎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将谢欢放走了。
“谢大人~”一直试图靠近谢欢的哥儿端起桌上的酒杯,柔若无骨的双手托起酒杯递到谢欢唇边,嬉笑道:“奴喂谢大人的喝酒。”
抬眼看见薛明轩不怀好意的笑容,谢欢第一反应便是这酒有问题。
他正在迟疑着喝还是不喝时,却见楚丰朗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道:“谢大人,早些喝了回去吧。”
不知为何,谢欢心下便认为楚丰朗不会害他,犹豫片刻,接过哥儿手中的酒,谢欢仰头喝掉。
将酒杯放在桌上,谢欢擦了擦嘴,嘴边带着温和笑意,道:
“臣,告退。”
谢欢喝了酒,薛明轩当真守诺没让人拦他。
从两列侍卫虎视眈眈的眼神中淡定地穿行而过,谢欢微微回过头时正好对上楚丰朗带笑的双眼。
“少爷,您没事儿吧?”
春香楼下,谢府的车夫被薛明轩的两名侍卫守着,不敢私下离开,即便心中着急想要回去搬救兵也不成。
“无事。”
谢欢摇了摇头,坐上马车,吩咐道:“先回去。”
“诶!”车夫应声,马鞭一甩,车轮咕噜噜的跑了起来。
回了谢府,谢欢立马让人去找了府里的大夫。
虽然他私心对楚丰朗有几分信任,但到底是太子的人,不让大夫检查一下,谢欢放不下心。
大夫很快就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宁玉淑。
当得知谢欢请大夫时,宁玉淑还以为谢欢病了,所以赶紧放下手头正在绣的花样就来了。
自从谢欢有了独立的院子后,宁玉淑见谢欢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加上现在谢欢又有了官职,能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欢儿!你没事儿吧!”宁玉淑满脸担忧的在谢欢旁边坐下,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事,”谢欢将右手放到桌上给大夫诊脉,安慰宁玉淑道:“我昨夜在煜王那儿喝了酒,有些头疼。想着让周大夫帮我看看,若是没事儿就给我开个解酒药。”
听到谢欢只是喝了酒头疼,宁玉淑脸色好看了些,用手在谢欢额头上点了点,嗔道:“让你喝酒没节制,头疼了吧!”
说着她用不赞同的眼神盯着谢欢,张了几次口,才道:“少喝些,别给喝出毛病来了。”
谢欢笑眯了眼,点了点头。
他明白他娘的意思是想说他一个哥儿酒喝多了不好。
假装汉子这么多年,他娘一边为谢欢能考上探花而得意,一边又虽害怕他被人拆穿身份,惶惶不安但又时不时要在众人跟前炫耀一番。
他都不明白宁玉淑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诊脉结束,见周大夫面色犹豫,宁玉淑急忙道:“我儿可是有什么病症?”
“没有,宁姨娘放心,不过是宿醉后的头疼,我开张方子给谢少爷喝了就没事儿。”周大夫礼貌道。
“没事儿便好。”宁玉淑道。
看出周大夫面色有异,谢欢蹙了蹙眉,怕自己那杯酒当真给喝出问题了,于是打发宁玉淑道:“娘,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喝了周大夫开的药,要先睡会儿。”
“知道了。”宁玉淑揪了揪他的脸,“长大了,倒是嫌弃娘扰着你休息了。早些喝了药便睡吧,一会儿娘让小厨房里的下人给你温着汤,睡醒了再喝。”
“诶,谢谢娘。”谢欢亲密的在她肩头蹭了蹭。
见谢欢即便年纪大了依旧很黏自己,宁玉淑脸上带着笑,心窝暖了暖。
看着谢欢这般争气,有时宁玉淑会恨自己怎么就没把谢欢生做汉子呢!害得谢欢在官场行走时总是胆颤心惊。
但每次谢欢跟她撒娇时,她又觉得还是哥儿好啊!
若是谢欢真是汉子,才不会年纪这么大了还同她撒娇装乖。
送走了宁玉淑,谢欢将房门关紧,回到桌边,问周大夫,“如何?我身上可有中毒的迹象?”
“算不得中毒,”周大夫面色凝重,道:“不过少爷您脉搏凌乱,比之前跳动更为强劲有力,您身上可有燥热之感?”
“有,”谢欢拧眉,“不过并不明显,我还道是喝酒后发热了。”
周大夫:“少爷,您喝的酒恐怕是被人下了五石散。”
谢欢大惊:“五石散?”
那不是顾宣生母吃的能致人上瘾的药。
“正是,”见谢欢整个人阴沉下去,周大夫忙道:“不过少爷您不用太过担心,您吃下去的量很少,只不过今夜入睡恐怕会难捱些,过上三天便能将体内的五石散排出。”
谢欢确认道:“那周大夫我这可会上瘾?”
周大夫摇头:“您这是初次尝试,且量极少。不会有事,不过日后切莫沾上此物。此乃禁药,大珉朝内早就不允许私下流通,也不知是谁给少爷你下的药,想来不是什么正经人,您日后少些在外头喝酒吧。”
知道做官后应酬良多,谢欢也没有办法全部推拒,于是周大夫只劝阻让他小心着些。
谢欢点头,客气道:“多谢周大夫提醒,我会多加注意。”
周大夫摆摆手没说什么,只留下了两张方子,说是能帮忙加速排出五石散的毒素。
谢欢谢过后,给了银子,差人将周大夫送走。
将方子交给底下的丫鬟拿去厨房煎药,谢欢双手撑着桌上,心有余悸的想:还好,还好只有一点点,不然若是染上毒瘾就完了。
联想到周大夫说的话,谢欢忽然站直身子,疑惑道:“这不是禁药吗?怎地会出现在薛明轩手上?”
而且杨氏也是因为吸食五石散而发疯,这禁药难道其实私底下流通很广泛吗?
–
第二日去刑部时,谢欢意外发现他那冰山同僚态度似乎松动些了。
狐疑的瞅了瞅自己案桌上多出的一摞卷宗,谢欢清咳了下嗓子,道:“付大人,你可知我这桌上的卷宗是谁送来的?”
付原正在提笔的手顿了顿,冷眼瞧他道:“谢大人,每月初一,各州府便会送来地方上的重大案件卷宗,你我二人需将其这些案件一一归纳入册。昨日谢大人初来,我便未将卷宗之事交给谢大人,想来今日谢大人也应当适应了。”
谢欢:“……哦。”
那看来这摞卷宗应当是付原放他桌上的,谢欢灰溜溜的坐了下去,因着不知道该怎么归纳入册,又厚着脸皮去看了看付原的记录册。
好在付原虽性子怪异了些,但人倒是不小气。
见谢欢前来学习,特意将一本已经写满的记录册丢给了谢欢。
谢欢道了谢,拿了册子回到自己的位置详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他才发现这册子竟然对每一年发生的重大案件记录得极为详细:每一页按照案件时间、案件受害人、凶手以及案件罪名、涉及的律法清晰的记录着。
还有些没有破获凶手是谁的案件则记在另一个册子上,据付原说以后若是哪一日有了线索,这些案件会被拿出来重新审理。
谢欢翻开桌上的卷宗,按照付原的要求一卷卷开始将卷宗上的案件内容登记在册。
中午吃过午食回来,谢欢发现桌上的册子似乎换了位置,像是被人动过了。
不过这些内容本就是从卷宗内誊抄下来,倒也算不上什么机密,谢欢便没了细究的心思。
勤勤恳恳的写了一下午,待到了散值时间,谢欢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肩膀,自认与付原关系拉进了些,便客气道:“付大人,我先走了。”
“嗯。”付原埋着头还在写着什么,听见谢欢的话头都未抬。
谢欢耸了耸肩,脚步轻松的离开了。
好歹付原现在还愿意跟他搭个腔,也算是不错了吧。
然刚走出院子不远处,忽而想起中午被动的册子,谢欢脚步停下,有些犹豫要不要回去看一眼。
“谢大人,你怎地还往回走啊?”比部郎中同他找招呼。
“王大人,”谢欢笑道:“我香囊丢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卷密阁内,想先回去找找。”
同另外几位今日中午吃饭时认识的同僚说笑了两句,谢欢脚步不停的往卷密阁走去,待到门边时,谢欢余光看见密卷阁内有人站在了自己的案桌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籍正在详细的看着,时不时的往后翻上一页。
那人不言不语,表情严肃冷酷,正是不苟言笑的付原。
谢欢看着付原就那么站着一页一页将他今日写得册子看完,直到最后一页时,眉峰处的冰雪似乎散去了些。
果然是付原。
知道是付原在看自己写的册子,谢欢反倒是安心了。
付原看完后,就将谢欢的册子放回了原位,清冷的眉眼一抬,便看见谢欢正笑盈盈的看着他,像只偷吃鸡的小狐狸一般狡黠。
“付大人,我写的怎么样?可有出错?”
谢欢得意的走到付原旁边,也不管别人整日给他冷脸看,自来熟的揽上付原的肩头,道:“怎么样,我都说了我很懂《大珉律法》,没骗你吧!”
付原:……
冷漠的将谢欢放他肩头的手放了下去,付原语气僵硬道:“我只是怕你初次上任,写错了,届时我若要更改麻烦。”
“明白,我明白。”谢欢用“我懂你”的眼神看着付原,讨好道:“付大人心地良善,定然是怕我出错,在下对付大人的良苦用心真是感激不尽啊。”
付原:……这员外郎,脸皮好生厚。
他拨开谢欢,径直朝外走去。
谢欢也不恼,脚步轻快的跟在他身后,语气轻松道:“既然付大人今日都帮我查看册子,改明儿付大人不若在教教我该怎么判案,我还是个新手,往后要是独自出京判案,要是判错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付大人,付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刑部值守的人,看着谢欢脸上带笑的跟在怪胎付原身后,众人神色各异,皆认为谢欢是个狠人。
连冰山怪胎都敢招惹,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谢欢不知他们心中所想,不过后来几天到刑部时,众人看他的眼神皆有些奇怪。
趁着空闲时间,谢欢寻了邢肃问道:“我今日脸上是沾了脏东西吗?怎地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
邢肃问他:“你最近可是跟付原走的近?”
谢欢不明所以的点头道:“我跟他都在卷密阁办事,总不能生疏了。”
“那就对了,”邢肃同他说:“以往的刑部员外郎可没谁跟付原关系好,你如今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他们定然看你眼神不对劲。”
谢欢恍然大悟,但想想付原最近不冷不淡的态度,他替付原解释道:“其实付大人为人还不错,这些时日他都在教我如何断案。”
虽然谢欢熟读大珉律法,但到底没有真是断案实践过,涉及到比较复杂的案件,牵扯到好几个罪名时,他会发现付原的断案结果与他不同。
他询问付原判案缘由,付原虽表情不好看,但也会耐心的给他解释,一条条律法从他嘴里自然背出,结合案件中凶手的动机,听得谢欢是心服口服,涨了不少知识。
“这……”邢肃撇了撇嘴,“也许吧,不过我先前跟付大人打招呼,他一次都没搭理我。”
谢欢努力给付原找理由开脱道:“许是他没看见?”
邢肃翻了个白眼,拍了拍他的肩头,怜悯的看着他:“兄弟,你骗我就算了,别把你自己也骗了。”
谢欢:……好吧,付原有时的确不太爱理人。
他讪讪一笑,道:“他这人是冷了些。”
谢欢是瞧出来了,付原也不过是看他想学律法的心思是真所以才愿意花费时间教他,并且搭理他。
如若不然,怕是他与邢肃在付原跟前也差不多的待遇。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各自散去。
谢欢现在每日跟着付原学习判案依据,偶尔刑部有了新的案子需要付原进行判案,谢欢也乖乖旁听者,吸收着付原传授给他的知识。
就这么两点一线过了快半个月,到了休沐的日子。
这日散值时,谢欢与同僚们走到刑部大门外,几人客气几句,便互相离去。
谢欢正在找谢府的马车时,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王管家,你怎地回来刑部?”谢欢惊讶道。
王管家几步走到他跟前,笑皱了一张脸,道:“王爷说许久未见,今日邀谢公子您上门一聚呢!”
哦!
谢欢想起来了,距离上次三人一聚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要半个月了,谢欢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跟付原学判案,竟是将薛时堰与贺疏朗直接放到了脑后。
“哎呀,还真是。”谢欢笑眯眯道,“那今儿便去煜王府吧,对了,我家那边,王管家可有派人去报备?”
王管家:“这是自然,小人方才到时便于谢府的车夫说了此事,他已经先行回去复命了。”
煜王相邀,谢欢从未拒绝过。
谢府的车夫也知道此事,他也认识王管家,所以在得知煜王府前来接人时便利索离开了。
“行。”谢欢钻进车厢,懒洋洋道:“走吧。”
–
煜王府,书房。
檀香袅袅升起,墨色勾勒出浓墨重彩的眉眼,薛时堰端坐于案桌前,他身穿一袭玄色常服,披散发尾滴在水珠,面容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刚从吏部回来,自上次与谢欢分别后,他受景佑帝命令,在吏部处理南县卖官粥爵之事,一连在吏部待了半个月才总算将事情了结,该处理的人也都给处理了。
得了景佑帝的允许,总算有了几日休息时间,不用在六部连轴转。
薛时堰闭了闭眼,将手覆在眼上,回想起与谢欢分别前夜那个缠绵热烈的吻,眼皮微动。
也不知道谢欢对那夜的事还有没有印象。
若是谢欢知道了……会不会厌恶他?
想到这个可能性,薛时堰呼吸停滞了一息。
不过也无所谓。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即便谢欢当真厌恶他了,也没关系。
总归,谢欢始终只能留在他身边,讨厌抑或喜欢都不重要。
就像小时候一样,即便谢欢不愿留在宫中,不也被他强行留下了吗。
谢欢心软,若是当真不愿意见他了,到时候只要自己装装可怜求求谢欢,谢欢便会原谅自己了。
想到此处,薛时堰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
“吱嘎”
谢欢推门而入,进薛时堰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连忙几步跑过去关心道:“你这是几日没睡了,怎地困成这幅模样?”
在谢欢心中,薛时堰向来是最懂礼仪的人,极少见到他这么不守规矩的时候。
“谢欢。”
薛时堰放下覆在眼上的手,缓缓睁开眼,便是谢欢担忧的面容。
他蹙着秀气的眉,眼中满是心疼的说:“陛下这是拿你将牛使唤呐!薛时堰,你要不去找陛下诉诉苦好了,哪儿成日的在六部连轴转,别给人累坏了。”
薛时堰看着谢欢没有异样的表情顿了顿,随即又唤了声:“谢欢。”
“啊?”谢欢迷茫的看向薛时堰,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我在呐,你不是发烧了吧,都看不清人了?”
果真没有异样。
谢欢没有那晚的记忆吗
不知为何,薛时堰心冷下去几分。
“我没事,”推开谢欢还在摸他额头的手,薛时堰坐直身子,示意谢欢在他身边坐下。
“那你怎么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谢欢不解,“我还以为你是被累疯了呢!”
没有心情跟谢欢插科打诨,薛时堰忽然道:“谢欢,那夜你醉酒后的事,还记得多少。”
谢欢:“?”
见薛时堰眼也不眨的看着自己,谢欢还以为自己那晚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连忙开始回想。
片刻后。
谢欢干笑一声,用手挠了挠脸:“我就记得那晚你抱着我,我扯了你的头发,还有不肯洗澡的事了。”
薛时堰眸中的亮光瞬间黯淡了些。
谢欢有些心虚,还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气弱道:“怎么,我那日难道给你打疼了吗?”
薛时堰定定看着谢欢不说话,半晌后忽然冷笑一声,别开了脸。
谢欢:“?”
又闹什么脾气?
他有些恼火的掰过薛时堰的脸,嗔怒道:“我若是打了你,你说便是,做什么憋在心里生闷气。”
薛时堰抓着他的手腕,眸光湿润的看向谢欢,有些委屈的低声道:“你当真不记得那夜的事了?”
这话问的奇怪,尤其薛时堰的表情看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
怎、怎么了?
一瞬间谢欢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渣男,然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渣了薛时堰,所以现在人这么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他还忘了什么事?
谢欢冥思苦想。
片刻后,
“我、我那日……”谢欢结结巴巴的不好意思道:“我那日好像做了个梦。”
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薛时堰满含期待的看着谢欢,问道:“梦到了什么?”
谢欢面泛潮红,有些尴尬道:“梦到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姑娘亲、亲吻了。”
听到谢欢说和姑娘亲吻时,薛时堰的脸迅速冷了下去,残酷的揭穿了事实,“那夜,与你亲吻的人是我。”
“什么!”
一道晴天霹雳落在头上。
谢欢不可置信道:“你是说,那夜我强吻了你!”
薛时堰:……
虽然不明白谢欢为什么会认为是在强吻他,但是薛时堰极其快速的应道:“不错。”
“那夜你喝醉了我怕扰着院中他人休息,便想着与你一同睡,能拦着些,谁料……”
“谁料到我竟然将你当姑娘亲了?”
想到那日梦里滑腻湿热的舌根,两根舌头交缠时难舍难分的炙热,谢欢浑身一软,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妈耶!
他竟然因为醉酒将兄弟的初吻给夺走了!
谢欢啊谢欢,
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儿!
看着薛时堰低垂着脸,情绪很是低落的样子,谢欢心梗发誓道:
酒是害人精,以后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再沾了。
薛时堰看似垂着眸,实则一直在观察谢欢的神色,他想看看对于两个男人接吻这事儿,谢欢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目前看来,谢欢似乎没有排斥恶心的感觉,只是有些不可置信罢了。
正当他兀自揣测着谢欢心中所想时,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薛时堰抬眼看去,谢欢一脸正经的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没事儿的,就是兄弟亲了一下,问题不大。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俩亲过。”
眼睁睁看着谢欢眼底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又强撑着淡定道:“也怪我不小心,不知道自己还有醉酒后亲人的毛病,咳咳,不过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想女子了倒也正常。以后我若是再喝醉了,你就将我一个人丢在屋里,别管我了,啊!”
“虽然将你当女子亲了这事儿,的确是我不对。但是大家都是兄弟,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谢欢像个渣男一样,侃侃而谈道:“咱们谁跟谁啊,十几年的好兄弟了,我都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我。这样,我给你道个歉,咱们这事儿就算完了,以后你就别提了。”
主要这事儿若是提了吧,谢欢心里头也觉得丢人。
他想薛时堰赶紧将这事儿忘掉。
不过一个直男莫名被另一个直男亲了,还是薛时堰这样封建守礼的皇家子弟,怕是冲击有些大,谢欢有些怕他想不开。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谢欢可是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待在宫里做伴读,要是因为这么一个乌龙事儿跟薛时堰闹掰,谢欢觉得不值当。
唉。
说到底还是喝酒误事。
都怪贺疏朗,非让他什么西北的羊山酒,他以前可从来没喝醉过!
暗戳戳的在心里将所有锅都推给了贺疏朗,谢欢心中舒坦了些。
虽然与薛时堰亲了,谢欢心里也有些难受,但是毕竟是自己先动的嘴,若是此时还表现出对薛时堰的嫌弃,那就太不是人了。
薛时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脸上显得愈发委屈,看得谢欢心头过意不去。
他蹲在地上,扯了扯薛时堰的衣摆,恳求道:“这样,算我欠你的行了吧。薛时堰,你别生气了啊!也别把这事儿跟外头的人说。”
看着谢欢可怜兮兮的求自己别生气了,薛时堰骤然发出一声冷笑:“呵。谢欢,要是你亲的是个女子呢?”
谢欢眨巴了两下眼,理所当然道:“那我自然要对人家负责了。”
险些气笑了,薛时堰隐忍问道:“亲一下就负责?”
谢欢有些犹豫,迟疑道:“倒也不是,像这种喝醉的情况下,我有可能是认错了人嘛—”
话未说完,就在薛时堰看渣男的眼神里,谢欢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啧。
不会真的是被渣爹传染了吧?
谢欢在心中唾弃自己,感觉再说下去,他都要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了。
“咳……”谢欢决心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你放心,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了,我绝对不会辜负别人姑娘。”
薛时堰忽然道:“谢欢,如果我喜欢男子呢?”
“你喜欢男子?”谢欢眼睛倏地睁大,往后挪了挪屁股。
见薛时堰受伤的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动静太大了,谢欢尴尬笑道:“世上哥儿这么多,你做什么偏要喜欢男子?”
是啊,
谢欢你怎地偏要生做男子。
看着谢欢警觉的看着自己,薛时堰面无表情道:“即算我喜欢你男子,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是你强吻我,又非是我强行吻你。”
是哦。
这又不代表薛时堰喜欢他。
谢欢摸了摸鼻头,真诚道歉道:“薛时堰,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我真给你道歉。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吞进肚子里,以后在你喜欢的男子面前我绝对不会说出来。”
“这事儿都怪贺疏朗,赶明儿我就去告诉贺将军,贺疏朗偷了他的酒,让贺将军狠狠打他一顿。”
见谢欢一点没往二人暧昧的方向想去,薛时堰心中的期盼一点点散去。
看来,这办法暂且行不通。
得想其他法子。
薛时堰冷静想着。
“你回去吧。”
“啊?”谢欢傻了一瞬,不可置信道:“你赶我走?”
看谢欢气怒的红了脸,愤愤起身就要往外冲,薛时堰心软了下来,追上去拦下谢欢往外冲的身子,无奈道:“我说笑的。”
“哼!”谢欢双手抱胸,表情很不开心。
哪有人说笑赶人走的道理,薛时堰肯定是记恨自己亲了他!
谢欢心里有些委屈,他以为自己很想亲他吗?
那可是他前后两辈子的初吻。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没了!
谢欢还想哭呢。
“行了,忙了一天回来饿了没?”薛时堰温柔道。
见薛时堰正常了,谢欢也不生气了,摸了摸空瘪的肚皮,点头道:“是有点饿了。”
两人去膳厅的路上,谢欢好奇问道:“薛时堰,你方才说喜欢男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薛时堰停下脚步,偏过头反问他:“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咦,你问我?”谢欢摩擦两下下巴,眯起眼,认真思考起来:“我觉得你不像喜欢男人的样子,你是在骗我吧?”
薛时堰外表长得很俊朗,而且是很有男子气概的那种,谢欢想象不出薛时堰跟个男人抱在一起啃的模样。
更何况他跟薛时堰从小一起长大,也没发现薛时堰对哪个有男子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难道是离别一年,薛时堰在邕州认识的人?
谢欢暗暗思忖着。
不是吧,什么神奇男子。
竟然一年就给薛时堰掰弯了。
“骗你的。”看谢欢飘忽的眼神,薛时堰就知道若是他再不赶紧承认是假话,一会儿谢欢又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方才见你一直道歉的模样实在难得,”薛时堰嘴角微微勾起,取笑道:“我没忍住,想看看你的笑话。”
谢欢:“……薛时堰,你学坏了。”
不理会谢欢想要锤他的眼神,薛时堰径直往膳厅的方向走去:“今日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烤鸭,再不快些,一会儿冷了我就拿去喂小花。”
小花是王府里的那只三花猫幼崽。
“啧,它能吃多少!”谢欢噘嘴道:“我分点鸭胸肉给它吃就好了!剩下的全都是我的!”
对于谢欢的霸道护食行为,薛时堰纵容的笑了笑,表示没有办法。
至于今晚小花能吃上什么,还是看谢欢能够给它留下什么吧。
阿嚏!
窝在秋千椅上的小花打了个喷嚏,警惕的伸出毛绒绒的脑袋四处张望一番,见没人打扰自己,遂悠哉悠哉的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唔。
睡醒就有人送饭来吃了。
再睡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