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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重生记 作者:晕想衣裳

文案

悍匪孟广庆的重生穿越证明了两件事:

一、家庭环境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很重要;

二、不要要求穿越者太多,有时候不会吟诗、不会唱歌的混得也不错。

主角受,结局一对一,非虐文

内容标签:强强 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广庆(李怀熙) ┃ 配角: ┃ 其它:强强美受穿越重生伪种田

编辑评价:

前世的孟广庆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亲嗜赌、母亲远走,孤苦伶仃的被一个金盆洗手的悍匪收养,长大后也自然而然的成了悍匪。一次意外中,孟广庆穿越到了架空的大周朝,变成了只有五岁的孟怀熙。怀熙随母亲改嫁,从此有了爹、有了哥哥妹妹和朋友,最后还有了一个痞兮兮的县太爷…… 这是一篇架空背景的重生文,文章融合了众多元素,围绕着重生后悍匪的生活历程展开。作者文笔平实自然,细节描写到位扎实,人物刻画栩栩如生,虽然没有华丽的辞藻,却能用浓郁的生活气息夺人眼目。通篇读来如行云流水畅快非常,淋漓尽致的为读者展现出一个悍匪的古代生活。

1、穿越

孟广庆是个悍匪,强悍有实力,而且确实是个匪,这一点周围人都知道,不过这个悍匪从来不吃窝边草,所以平时没人找他麻烦,这家伙在自己家里住的很舒心。他是个很成功的悍匪,家产丰厚,还有点小聪明,每次犯案都不会留下任何证据,虽然家里经常会有警察造访,可是警察每次都是无功而返,这让他很是得意。

孟广庆虽然是个悍匪,可是并不惹村里人讨厌,村里人即使不会跟他走得很近也不会特意疏远他,他是个看起来性格温和、长相漂亮的青年,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没有姑娘敢上门,即使他在年初的时候盖了个二层小楼也没有一个女人敢接近他。

在村里人看来,这个孟广庆其实是个可怜人,他三岁的时候亲生母亲跟村里另一个男人远走他乡,从此再无音讯,亲生父亲沉迷于赌博最后进了班房,一判就是五年,爷爷奶奶早就被他爸气死了,家里也没有其他叔伯本家可以照顾他。三岁的孟广庆先是在村里游荡了一段时间,东家吃一口、西家吃一口,这样过了一年多,村里来了个人贩子,勾搭了几句之后,孟广庆就跟着走了,村里也没怎么找,被卖了也比在这里受苦强,大家还以为他被卖到远处不会再回来了,可不曾想,二十年以后,孟广庆在大夏天光着膀子,手里搭着个衬衫,拎着一个小箱子回来了。

回来以后的孟广庆对自己这二十年的过往一句不提,村里人也没人敢问,二十四岁的孟广庆虽然笑呵呵的,可是从脖子以下那满身的刀疤可不是假的,最长的一道得有一尺多长,整个人就像被后缝起来的似的,村里人都有点儿怕他。

孟广庆不干农活,回来以后只是把自家园子规整了一下,他爸十几年前就从牢里出来了,可是恶习不改,依然烂赌成性,只不过兜里没钱玩不了大的才一直没人管他。孟广庆也不管他爸,做好了饭自己吃,吃完了就去鼓捣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他的屋子不锁门也没人敢进,村里人把他传得满身人命,没人敢进他的屋子,他的亲生老子更是怕他如畏猫鼠,平时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这天,孟广庆坐在自己新建的小楼里怡然自得,他前几天刚刚干了一票大买卖,自己一个人就把一辆装满钞票的运钞车给抢了,几个押运员被他捆在车里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钞票都拿走了。

可惜他的快乐无人可以分享,于是孟广庆用高压锅炖了点儿排骨,准备给自己开个小庆功宴。坐了一会儿,孟广庆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觉得有些奇怪,开火一段时间了,厨房还没动静,小心地探头往厨房里看了一眼,还没等看出什么,‘轰’的一声巨响,一个锅盖飞速盘旋着就冲他飞了过来。

孟广庆吓了一跳,赶紧一弯腰躲过去了,还没等他直起身子,紧跟着后面飞来一块滚烫的排骨,孟广庆姿势别扭地一错身,排骨擦着他的脸嵌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刚买的高压锅爆炸了,虽然他本人大难不死,可排骨吃不成了,厨房里也一片狼藉。孟广庆很生气,不过他不是个莽撞的悍匪,他像他的对手们一样专业,拿着刚换的单反相机咔嚓咔擦的拍着爆炸现场的照片,准备拿着照片到销售商那里通过正常手段解决,一般情况下他还是很守法的一个人,如果不行他再来硬的——他刚装好的新橱柜价值两万多块,转眼就变成了一堆破烂儿,即使刚刚抢了两百多万他也依然很心疼,心疼得想把销售商的心挖出来!

可是还没等他心疼完,更悲催的事情发生了,橱柜上一颗松脱的钉子躲在满地木屑里,透过孟广庆的软底拖鞋正扎到他脚上,孟广庆抱着脚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一瘸一拐的回到卧室上药,孟广庆总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事儿,不过排骨没有了,厨房也炸烂了,孟广庆提不起精神来费神,随便吃了点小零食,孟广庆拱到床上去了,他小时候挨饿的时候就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孟广庆后来是被冻醒的,长久的惊愕过后,在确定了不是做梦之后,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的事儿——他忘了检查燃气!

不过这时候再回去关燃气已经晚了,孟广庆变成了时下流行的穿越男主,这是他刚刚确认过的,确实是男主,该有的东西还都有,不该有的一样也没长,他还是货真价实的男人,可惜是严重缩水过的。

如今的孟广庆也就是四五岁,短胳膊短腿,身上脏兮兮的,一点儿也不玉白可爱,不像包子,倒像是高粱米面做的烧卖!

孟广庆在确认自己穿越了以后大概整整沉默了十分钟,然后就果断地又扎回被子里了,他在等待第一个出现的人来判断自己如今的身份,虽然如今这个屋子是破旧了点,不过没准儿一会儿出现个老太监或者是老宫女抱着自己痛哭呢,落难王子的戏码还是不错的,平时悍匪没有活儿的时候就猫在家里看小说、看电视,几种穿越之后的情节烂熟于心。

可是他在这张嘎吱嘎吱响的破床上等了半天也没有谁来,最后他冻得受不了,自己披着被子下了地。

屋里屋外的观察了一圈儿,孟广庆气得恨不得把这唯一的一床破被扔到地上去,不过他团吧半天自己又披上了,这是这个家唯一的御寒工具了,扔了被子他非得再穿越一回不可。

孟广庆还不能确定自己穿越的年代,不过肯定不是解放后,这个家连电灯都没有,一盏油灯里边还没有灯油,里面都落灰了。

想从家具样式来判断年代也很困难,因为这个家只剩一张瘸腿的破桌子和一张嘎吱响的破床了了,全都是四条腿加几块木板的经典基本款,连一点儿装饰性元素都没有,典型的实用主义代表。

他已经对这个家的存粮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还是不死心的四处掏了掏,掏完了的结果在意料之中,这个家连老鼠都被饿跑了,连半粒米都没有,药渣子倒是在墙角堆了一堆。

这样四处转了一圈之后,孟广庆觉得有点儿头晕眼花,赶紧回了床上放倒,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看起来像是病死的,不过饥饿应该也是一个催命符,孟广庆躺在床上脑筋急转在快速的想办法,否则这样下去他也坚持不了多久,用不了一天他也得步上前任的老路。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孟广庆感觉好点儿,拎起门口立着的一个小铁镐出了门,这种铁镐是秋收以后刨茬子用的,镐把只有70公分左右,五六岁的微型孟广庆用起来正好。

出门以后,孟广庆走走停停,每隔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胳膊细得像芦材棒,孟广庆刚才检查过,血管里的血压已经很低了,再找不到吃的,他就要穿越了。

穿越倒不是坏事,可是孟广庆根据自己以往的运道分析,估计下次的情况比这可能还惨,好歹这个是病死的,要是被人砍死的,那他接手就得疼几个月,前世他已经是个破布娃娃了,如今这具虽然黑瘦了点儿,不过好歹没有疤瘌眼儿,一时半会儿的他还不想放弃。

孟广庆是个意志很坚定的悍匪,曾经在一次买卖中被人砍了十几刀依然成功的带钱跑路了,所以如今这点儿小困难难不倒他,他拖着小铁镐坚定地走在出村的小路上,并且一路都在衡量着尾随他的那些土狗的胖瘦和村里对他指指点点的那些长舌妇的穿着。

他的脑袋嗡嗡的,听不清那些女人在说什么,看表情就不是什么好话,通过这些村姑的长袍广袖,孟广庆又把自己穿越的年代向前提了几百年,连明清都被他否定了,不过现在弄清楚年代问题还不重要,孟广庆在饿昏之前终于找到了自己第一个打劫的目标——以他目前现有的工具和攻击力,打劫其他人都是天方夜谭,不过打劫田鼠倒是绰绰有余了。

田鼠的一贯作风就是深挖洞、广积粮,所以一个隐藏良好地洞里必然有一窝勤快的田鼠,孟广庆的打劫目标就是它们。

虽然天气很冷,可是土地还并没有结冻,孟广庆刨了一会儿收获不错,大田鼠已经从别的洞口跑掉了,可是来不及带上自己的一窝子女和粮食,剩下的这些就全被孟广庆接收了。

孟广庆缓了一口气,把从家里找到的一个火折子拿出来,捡了点儿柴火生着了火,孟广庆穿越后干的第一件事就很惨无人道,他在田鼠的家门口把六只没睁眼睛的小田鼠扔进了火里,烧熟以后美滋滋的一口一个吃掉了。

吃完了烧田鼠和烧黄豆,孟广庆感觉血管里的血液流得快了一点,力气也足了很多,再接再厉的又挖了几个鼠洞,傍晚的时候,孟广庆拎着一小袋杂粮和几只被他堵住的大田鼠,肚子吃得饱饱的回家了。

2、娘嫁人

孟广庆回家以后发现家里的门敞开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神色很焦急,很可能是这具身体的娘,不过孟广庆不敢肯定,所以拎着东西干脆站住了,等这个女人先开口。

女人也很瘦,面黄肌瘦的瘦,但是长得很好看,放到现代抹点粉应该是一个骨感美眉,可这是古代,破衣烂衫的瘦成这样就很说明问题了。

女人看到他,面部表情显示其很高兴,并且身体跨过门槛迎了出来,孟广庆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女人的身份了,调动自己面部肌肉刚想微笑一下,结果悲剧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他的其中一只战利品没死透,就在这个女人要碰到他的时候突然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圆滚肥硕的身体还碰到了女人伸过来的手!

女人好像对手上传来的毛绒触感疑惑了,低头看了一眼之后,咧咧嘴,什么也没说,两眼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

孟广庆重生后的第一个笑容胎死腹中,女人挡了他的去路,孟广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果断地踩着这个女人进了院子。

厨房里多了一小袋米,一个小炉子上咕嘟咕嘟的熬着药,孟广庆皱皱鼻子,找了根竹竿,把田鼠一个个扒皮以后宝贝似的晾在房檐底下,他打算把田鼠干当做存粮下顿再吃,转身又把那一小袋杂粮倒进米缸里,忙完了的孟广庆从旁边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出门浇在了门口昏迷的女人脸上。

女人被浇得一激灵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看了一眼还拿着水瓢的孟广庆,气得伸手就要去打他,“孟怀熙!你想吓死你亲娘是不是?!”

孟广庆往后一躲,又皱了皱眉,原来这真是他的娘,可惜这娘俩的第一次见面可真不算美好。

“你还敢躲?我回来半天找不着你都要急死了,你还拿耗子吓唬你娘,你个小没良心的,打你还敢躲?再躲一个我看看!”他娘很生气的跳了起来,捋胳膊卷袖气势做得很足,不过以孟广庆的专业眼光来看,觉得真要打架的时候这娘俩还是都不要露胳膊的好,太细了。

他娘还在‘恐吓’他,孟广庆很奸诈的笑了笑,把一张田鼠皮踢到他娘脚下,这东西比刚才还恐怖,吓得他娘尖叫一声眼泪都出来了,“儿子,娘不打你了,你把老鼠皮都给娘扔出去,求你了!娘看着瘆得慌!”

“我扔出去后你不许反悔,否则我以后每天捉一只回来,活的!”

“好好,我不反悔,你扔出去,别用手!”

“真麻烦,你去哪了?”孟广庆一边收拾鼠皮一边问。

“怎么和娘说话呢,‘你、你’的,要说‘您’!娘早上去城里交绣活,换钱给你抓药去了,走的时候你还睡着,娘就没告诉你。儿子,过来让娘摸摸,不发烧了?” 他娘一边说话,一边在他头上摸了摸,“嗯,还真不烧了,药我都熬上了,一会儿再喝一副,去去根儿。你刚才跑哪儿去了?你弄一帮老鼠干什么?差点吓死你娘!”

“不是老鼠,是田鼠,肉能吃,洞里还有粮食。”孟广庆感受到他娘手上的温度,觉得挺舒服,不过觉得苦兮兮的药不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不是去根吗?芯都换完了,早去了根了。

“鼠洞里的粮食哪能吃,要得病的,赶紧扔掉!”他娘松开他,从井里打了水,把他的一双鸡爪子泡在水里使劲搓,搓着搓着,再开口说话就带了鼻音,“儿子,这一年你跟着娘受苦了,娘没本事,对不起你。”

孟广庆抬头看看他娘,没说话,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不敢贸然开口。

洗完了手,他娘拉着孟广庆在院里的石磨旁坐下,想要抱着他,可是孟广庆挣了两下爬到石磨上面去了,他还有点不习惯。

他娘怕他摔着,又站了起来两只手虚环着他,换了一个轻快的口气和他说话,“儿子,咱们不用再过这种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日子了,娘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你姥姥托人又给娘说了一个人家,那人挺好的,我相看过了。你姥姥做的主,婚礼就定在了明天,一会儿吃完了药你收拾收拾跟娘到你姥姥家住一晚上吧,明天我们从你姥姥家出门,你就要有爹了。”

爹死娘嫁人?!这噩耗来的太快,刚刚经历了穿越重生的孟广庆有点儿接受不良,觉得自己肯定是什么时候的罪过有头有脸的大神,要不然不会悲催成这样!

孟广庆坐在石磨上一边哀悼自己的狗屎运,一边低头打量他现在的这个娘,他前世的妈长什么样他已经记不清了,家里的相片都被他爹付之一炬,后来据村里人议论,他原来的妈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好看到什么程度光凭想象也猜不出来,不过他觉得他现在这个娘倒是真挺漂亮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虽然现在看起来干巴巴的,但是没伤根本,好日子过两天应该就养过来了。

看着看着,孟广庆糊涂了,觉得眼前的好像就是自己原来的妈,就是那个无论自己怎么哭喊也没有留下的妈,他不知道那个妈后来有没有后悔过,后悔没有带他一起走,后悔以后会怎么样呢?有没有偷偷回去找过他?

“儿子,你怎么哭了?你不想娘嫁人是不是?你要是不想,明天娘就不嫁了,娘守着你也能过!”孟广庆的思绪被打断了,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好大的脸,是他现在的娘。

孟广庆吃了一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最后一次哭是他师父被查出癌症的时候,那时候他哭着求医生救救他师父,可是没有用,他师父患的是肝癌,很疼的那一种,他师父一个月之后就疼死了,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哭过了,而那时候他只有16岁。

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湿漉漉的,孟广庆很不愿意承认那些是自己的眼泪,不过狡辩也没有意义,孟广庆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梗着脖子说,“我没不想你嫁人,你嫁你的吧,不用守着我,你自己过好日子去吧,我自己吃耗子肉也能过得挺好,我不去。”

他娘一愣,气得笑了,“哟,我儿子还挺有志气,你个小豆子,不带你,我改嫁干什么?说什么傻话呢!

你以为我愿意被别人戳脊梁骨啊!你看看你亲爹除了留给你这间破房子还留下什么了?病了三年,咱们娘俩什么也没剩下,咱们连地都卖了,看你现在瘦的这个样子,一场秋雨就差点要了你的命,娘连副好药都买不起。

娘本来是想守着你,咱们娘俩好好过,让那些说娘坏话的人看看,没准儿老了也能立个贞节牌坊,可是你这一病,娘就后悔了,这吃糠长大的和吃肉长大的就是不一样,兴许吃糠还真长不大。

你姥姥给娘找的这一家挺好的,他是个杀猪的,有本事能赚钱,他的原配死得早,留下两个儿子都挺大的了,家里没个女人挺可怜的,你大舅早就认识他,说是人挺好的。

反正村里那些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娘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嫁了,老娘过好日子去,让她们噎死!”他娘说到这里得意的笑了,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你自己,你爱嫁就嫁吧,我不走,我自己能过。”孟广庆气呼呼的躲开了他娘的手,他知道他娘说的是实话,可是他还是很生气,他不是气他娘,而是一股无名火。

不过,他说的是气话也是实话,养活他自己对于孟广庆来讲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他前世三岁开始就没人管了,如今这四五岁的身体就算是换成他四五岁时的灵魂也饿不死,何况现在他的灵魂已经25岁。

当年他四岁离家的时候跟着的并不是人贩子,而是他后来的师父,也是抚养他长大的人。他师父就是一个匪,一个悍匪,收养他的时候年龄已经四十多岁了,积攒了一点儿财富想要金盆洗手,回乡的途中遇上了他。当时四岁的孟广庆拎着一根棍子站在路中间劫道,他师父认为这家伙‘年少有为’就收下了他,此后一生未娶,并把全部的本事都教给了他。

孟广庆跟在他师父身边十几年,首先学会的事情就是逃命,并且想方设法让自己活下来,每年他都会被他师父扔进深山里一段时间,什么都不给,连根带尖儿的木棍都得自己找块儿石头自己削。

不过他的这项生存技能一直没有真正用过,他比他师父成功,一次也没有被逼到过绝路,二十几岁就攒够了养老钱,可惜他师父死的早,没来得及享受徒弟的孝敬就走了,也没有看到他后来的‘辉煌成就’,想起这些孟广庆就觉得挺遗憾的。

现在倒是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他自己也没有享受几年,这下一朝穿越,自己又一穷二白了,境况没比原来好多少,原来学的本事倒真要派上用场了,想到这里,孟广庆有些泄气,坐在石磨上不吭声了。

他娘跟着在石磨边坐了下来,跟他抵着头轻声说,“儿子,快起来吃药去吧,吃完了咱们好走,其实……”

“其实你就是想嫁!”孟广庆在石磨上站起来,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娘的话,无名火又涌了上来,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前世今生没什么不同,他肯定是天煞孤星转世,永远只能靠他自己!

“对,我就是想嫁,怎么了?!我傻了才会问你这个屁大点儿的孩子,你痛快点下来吃药,吃完了药我们就走,你姥姥那边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他娘也生气了,站起来和他脸对着脸。

“我哪儿也不去!”孟广庆站在石磨上大声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这样坚持,感觉好像他前世的妈找了回来,而他终于‘报仇雪恨’一样。

“我说你怎那么拧呢,你到底走不走,明天花轿就到你姥姥家了,我们这回去还得收拾呢!”他娘急了,站起来打算把他抱起来走。

孟广庆见势不妙,急忙从石磨上跳下来,他娘一把没捞着,开始绕着院子追他,娘俩在院里跑起了马拉松,最后孟广庆先跑不动了,干脆就势趴在地上抱着门槛,他终于在奔跑的时候给自己的无理取闹找到了理由——“我不走,我就不走!你自己走吧,过两天你觉得过好了你再来接我行不行?你看一眼就知道人好坏啊,谁知道你嫁个什么人,人家说要我你就信啊,到时候把我掐死怎么办?你非要带我这个拖油瓶干什么?你别拽我,你快走吧!”

他娘使劲拽了他两下,没拽动,气得在他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你可真像你那个死鬼爹,五岁的屁孩子,全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心眼儿却没少长!人家掐死你干什么?你还没有一个小鸡子吃得多呢。撒手,否则我真走了,我可告诉你,你别后悔,别我前脚一出门,你后脚就后悔了!”

“你走吧,我不后悔,你自己嫁过去吧,要是人家欺负你,你就还回来,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孟广庆忘了自己如今只有五岁,开始抱着门槛‘顶门立户’,他觉得他这个娘还行,拽他的力气很大,是真想带着他一起改嫁的,和他前世的妈不是一路人,不过他的无名火还有那么一小撮,所以依然坚持着。

“嘁,人小鬼大,等你给我找人家,那我都得老成老帮菜了。时候不早了,我还真得走了,你姥姥那边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我呢,我也没空儿在这儿跟你闲缠。

你在家好好呆着,别到处乱跑,一会儿娘让隔壁王二婶过来给你做伴儿,厨房里我给你熬好了粥,先把粥喝了再吃药,明天你要是饿了就自己买点吃的,后天等娘在那边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哼,其实你明天不去也好,瞧你这个转不过弯来的倔劲,我还真怕明天你给我出什么幺蛾子,给你点钱,你自己收好,别乱跑啊!”他娘说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他,然后进屋简单收拾了一下,出来站在已经没有鸡的鸡窝上和隔壁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交代了两句,下来又蹲在他旁边墨迹了很多话这才走了。

“二婶,您不用过来了,我不害怕。”孟广庆在他娘走后一句话就打发了本来也不愿意过来的王二婶,两边皆大欢喜。

孟广庆回屋看了看他娘给他的铜钱,一共十八枚,大小不一,上面的年号是‘昭德’。孟广庆想不起来这是哪个朝代的年号,干脆把这些铜钱藏在了床下的空罐子里。

第二天,接新娘的队伍吹吹打打的路过他们村,孟广庆站在大石头上和几个跟他一样黑瘦的小孩儿一起看,披红挂绿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新郎向他看了一眼,似乎感到有些奇怪,不过队伍并没有停,吹吹打打的过去了。

村里的几个小孩儿开始嘲笑孟广庆,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儿,由一个大孩子带头儿,这些孩子开始推推搡搡的搜他的身,旁边的大人也没人管。孟广庆的满身骨头缝都被摸了一个遍,最后这些孩子什么没摸到,那个大孩子生气地把他推了一个跟头,带着人走了,孟广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不声不响的回了自己家。

孟广庆在家里用一把旧菜刀使劲的削一根劈柴,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从来不相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鬼话,十年之后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三天报仇他都嫌晚。

他在这里雄心壮志的计划的很好,不过,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迎亲的队伍又一次经过了他家门口,新郎下马进来了,不由分说的把他抱上了马背,孟广庆挣了几下被新郎拍了一下屁股就老实了——虽然他曾经是悍匪,可现在情势不由人,像穿越小说里那样用自己五岁的‘残忍嗜血冰冷的眼神’吓退对手?歇了吧。

杀猪的新郎在马上和他说今天有很多好吃的,他今天不去会吃亏,家里还给他预备了全新的被褥,杀猪的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好像许给他很多好处,孟广庆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得东一句西一句,觉得这个后爹还不错。不过,不管是不是真的不错,如今的他小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位壮汉可不是他后面花轿里的亲娘,还是老实听话一点比较好。

穿越以后的孟广庆发现事情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本以为穿越成了孤儿,做好了自力更生的打算,结果发现有一个娘;本想和这个娘相依为命,结果发现娘要改嫁;本想再次自力更生,结果又被后爹捉住了……今后的事情会怎样,孟广庆决定不再费脑子去想了,反正想了也是白想!

他娘新嫁的这一家除了新郎年纪看起来大了一点,其余一切都好,家里有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跨院里石头砌成的猪圈里还有五头圆滚滚的大肥猪,日子看起来真的很殷实。其实新郎也就是看起来年纪大,实际上真实年纪估计不到三十五岁,敬酒的时候孟广庆发现他管好几个看起来比他年轻很多的人叫哥。

新郎名字叫李成奎,诨号李二,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大的叫李龙,小的叫李虎,长得都和他们的爹差不多,五大三粗,眼睛瞪起来很大。

孟广庆被安排在李龙和李虎身边,两个小子把他夹在中间,笑得很不怀好意。孟广庆衡量了一下自己以一对二的可能性,转而一脸天真、奶声奶气的开始叫哥哥,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一点孟广庆很早就懂得了。

可能是孟广庆‘哥哥、哥哥’的叫得勤,李龙和李虎大力的拍了他两下之后就给他改了名字,李三儿。孟广庆没反对,心里认为自己其实占了便宜,他们的爹诨号李二,他叫李三儿,很好,叔叔辈。

李龙和李虎很照顾新来的李三儿,席上的一只整鸡被哥俩抢来了,很仗义的分了一只大鸡腿给他,哥仨站在凳子上筷子翻飞,一根筷子戳一串,戳满了才往嘴里送。

晚上,孟广庆和李龙、李虎住在西屋,东屋传来他娘断断续续的□声,两个傻小子照样睡得安稳,没吃过猪肉但是见过猪跑的孟广庆一边听一边给他后爹计算时间,算着算着,困劲儿上来了,孟广庆翻了个身,推了两把挤着他的李虎,没推动,就着月光看看自己牙签儿似的小胳膊,孟广庆叹口气,自己挪了地方。

第二天一早,睡得正熟的孟广庆身上一凉,他娘做好了早饭来叫哥仨起床了。

孟广庆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他娘,昨天他半夜起夜的时候还听见他娘在猫叫呢,这现在天刚亮就起来做好了饭,他还真小瞧了他娘的体力。

“看什么,快点把衣服穿好!吃完了就跟你大哥、二哥上学去,你爹给你在学堂拜了先生,一年要五两银子呢,你小子好好念,念不好我打断你的腿!”他娘被儿子看得有些脸红,怀疑小儿子看了不该看的闲书,狠狠瞪了他一眼,手脚麻利的又给他换上了一件新棉袄,“你姥姥刚给你做的,昨天也没来得及给你洗澡,脏猴儿似的,你省着点穿,破了我打断你的腿!”

孟广庆坐在床上,把两条细火柴棍伸给他娘,“你先打断了吧,省得你老惦记。”

李龙和李虎在旁边吃吃的笑,他娘气得在他的瘦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转头出去摆饭了。

3、爹、哥哥

早饭充分证明了屠户李二的富裕,一盆的肥膘肉白花花的,黄米面饽饽蒸了一大锅,李家的爷三个稀哩呼噜吃得满嘴流油,他骨瘦如柴的娘也跟着吃得很香。

孟广庆知道自己的身子空,可是他真是吃不下去,夹起他后爹特意给他夹的一大块肥肉,筷子一拐弯送到了李龙的碗里,“大哥长身体,多吃。”

他的本意是想把不想吃的东西送出去,不曾想李龙还挺感动,从盆里夹了一块更大的送了回来,“小三儿真懂事,哥还你一块。”

孟广庆欲哭无泪,可是再送出去就不行了,灵机一动分成两块,把大的一边送到了李虎碗里,“二哥,咱们一人一半。”

李虎也很感动,刚想再夹一块送回来,孟广庆赶紧放下了饭碗,“我吃不下了,我想去上学。”

“呵呵,这是着急了,一看三儿就是个读书的材料,以后没准儿咱们家也能出个秀才。”李二好像也认同了两个儿子的叫法,摸摸孟广庆枯黄的几根毛,笑得还挺开心。

吃过早饭,被迫成为李三儿的孟广庆跟上李龙李虎两兄弟到五里之外的学堂去上学,走到一半他就走不动了,李龙蹲下来把他驮到背上,孟广庆心安理得的趴在十二岁少年的背上,一边走一边哼着歌,新认的两个哥哥欣赏水平挺高,都夸自家新来的三儿唱得不错。

学堂是个私塾,不分级,只有一个先生,据说是个有名的文士所以学费不便宜,来这儿上学的孩子并不多,穿布衣的除了他们哥仨以外只有寥寥数人。

先生是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鄙夷的看了一眼新来的孟广庆,吩咐他在李龙身边坐好,然后就拿起一本书之乎者也的讲了起来。底下坐着的孩子年龄参差不齐,孟广庆坐下以后看了一眼,觉得能听懂的不多,大部分的都在底下开小差,干什么的都有。

孟广庆是个悍匪,但不是一个没文化的悍匪,他师父当初教导他的时候学会了‘与时俱进’这个词,认为不错,于是前世不光把他丢进深山里,还把他早早丢进了学校里,从小学到高中,孟广庆必须保持全优的成绩,否则就是皮鞭沾凉水。他师父在家闲的没事看多了国外的大片,十分想把自己唯一的徒弟培养成一个学贯五车的超级大盗。

这里文言文虽然晦涩难懂,不过对于孟广庆来说并没有什么难的,听了一会儿之后孟广庆往后翻了一遍,先生讲的这篇文章还不到一万字,他学过速记法,背了了两遍就记住了。

闲下来的孟广庆开始打量班上的同学,现在应该叫同窗,班上清一色的男孩子,没有一个女孩儿,动作一致的随着先生摇头晃脑,孟广庆觉得大家应该统一剃成光头,这样看起来会更像和尚庙。

学堂只上半天课,中午李龙带着两个弟弟回家,孟广庆趴在李龙背上指挥哥俩中途拐了弯,他的‘大仇’还没有报,有了两个虎背熊腰的哥哥,连之前削好的劈柴都不用了,他不是电影里只用拳头的孤胆英雄,只要是对他有利的,他都会拿来用,不管是人还是武器。

就算是不为报仇,他也要回去一次,他的床底下还有18枚大钱,房檐下还有16只田鼠,米缸里还有半缸杂粮,昨天全都来不及拿,虽然现在衣食无忧的,可是他这个人过过苦日子,勤俭惯了,什么也不愿意浪费。

李龙李虎路上就问清楚了原委,两个哥哥认为能够帮着弟弟出头也很光荣,哥仨达成一致,堵住昨天欺负孟广庆的几个小孩儿一场混战,虽说双方身上都挨了不少拳脚,不过对方领头的那个大孩子被孟广庆楔了一个大土疙瘩,没见血,但是起了一个大包,而且满脸是土,威风扫地,带头哭着回家了,所以结局看起来应该是李家哥仨胜利了。

孟广庆心花怒放的领着两个哥哥回了自己家,他在院子里支起火,出道以来第一次和人一起分享胜利喜悦。

这一次的庆功宴开得很成功,田鼠穿成串撒上盐之后,味道又上升了一个档次,满院子里飘的都是烤肉的香味儿。

“怎么样?我说田鼠肉好吃吧,过几天咱们抓兔子去,冬天的兔子又肥又大,和土豆炖在一起可好吃了。”孟广庆一边吃一边说,说得两兄弟直流口水。

“兔子精着呢,大人都逮不着,咱们能行吗?”李虎吃得甜嘴麻舌,对兔肉心向往之,可是有点不自信。

“田鼠比兔子还精呢,现在不也在你肚子里?”孟广庆翻了个白眼,指挥两个哥哥一个背他,一个背米,三个人一起回新家。这个亲爹给自己留的地方实在比不上后爹给的,反正对于他来讲,两个都是后的,那多‘后’一层也没什么关系——过了最初心里那道坎儿,孟广庆其实是个很随遇而安的人。

后爹的地盘里,他娘做好了午饭等不到人正着急,看见两个继子背着自己儿子回来了连忙过去把睡着了的孟广庆接过来,“这个死孩子,自己没长腿啊!下次你们别背他,让他自己走。”

话虽这样说,不过他娘还是抱着他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把他小心的放到了床上,最后给他盖好了被子才转身出去了。

孟广庆翻了个身,猫在被子里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娘身上带着一股油烟味,可是莫名的就让他觉得很好闻,醒了也不愿意睁眼,还很自然的在他娘身上蹭两下,蹭完了他没倒不好意思,让他不好意思的是自己那种巨大的满足感,一直没娘的孩子,太没见过世面了。

他后爹不在家,隔壁村子有户人家请他去杀猪,临到傍晚才提着几斤猪肉回来了。

“王守才他们家儿子才十三就成了秀才,明年开春就打算去书院读书了。今天我在席上碰上他们先生了,下席又给先生偷偷塞了点钱,咱不指望别的,咱们三儿刚去,多提点一下也是好的。”

“束脩交了就行了,你怎么又多花一份钱,你再多给,他也瞧不起咱们,那些读书人我可见过,一个个的都假清高着呢!”

“清高不清高的,反正我是塞给他了……”

他后爹和他娘在院子里聊天,睡醒了的孟广庆在一旁磨他刚找到的一根铁棍,觉得应该照着学堂那个瞧不起人的老家伙的脑袋上来上一下。

第二天,孟广庆又被他娘从被窝里掏了出来,哥仨排成一排站在水井边洗脸,屠户家用自己做的土肥皂俗称猪胰子的来洗脸,孟广庆蹭了一会儿之后发现自己其实跟他娘一样,也挺白,就是陈年老垢比较多了一点而已,不过他刚想再蹭,李龙就把胰子拿走了,“别蹭了,待会儿外面风一吹就裂了,疼。”

听李龙这么一说,孟广庆也不敢再使劲洗了,舀了点儿刺骨的井水漱口,放下袖子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戴了一副白手套,手和胳膊就像是两个人的东西。

早饭和前一天的差不多,他娘好像不太会做饭,早上孟广庆在厨房里观摩了一下,发现他娘对于所有东西的处理方法都一样,先放油、再放葱、再放主料,最后添水盖盖,出锅的时候添上盐,齐活了!

孟广庆实在享受不了这样的大餐,昨天下午回来以后他在后面菜窖里拿了一根萝卜腌上了,今天早上刚好能吃,萝卜腌的很脆,孟广庆一口粥一口咸菜,吃得很好,他后爹却直怕他苦着,给他夹了好几块肥肉。

孟广庆把上面瘦的部分和肉皮吃掉了,肥的又搁回到了后爹碗里,“爹,我吃不下太肥的,拉稀。”

后爹被这一声‘爹’叫得骨酥肉麻,再送到碗里的就全是肉皮和瘦肉了,孟广庆给他后爹夹了一筷子萝卜条,说,“爹,您也少吃点,早上吃太油腻不好,书上说的。”

“书上说的?那行,那咱明天不吃这个了,三儿说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你娘说你很小就认字了,爹听你的。”李二不识字,但是很羡慕读书人,孟广庆的死鬼爹原来是个穷秀才,李二觉得能够娶到秀才娘子已经是莫大的荣幸,现在秀才儿子也真正归自己了,李二一早上高兴得都要找不到北了。

“昨天三儿给我们烤田鼠了,可好吃了,三儿会做饭。”他二哥李虎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咸萝卜也吃得很香,连带着他娘熬得粥都要不够了。

李虎本来想夸一下自己家新来的三儿,结果他娘一听田鼠就炸了,“田鼠?你个死孩子,你还给哥哥们吃田鼠,我,我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他娘在屋里转圈地找笤帚,孟广庆瞪了李虎一眼,撂下饭碗就跑,他娘追了几步没追着,就听见孟广庆在大门外边喊,“哥,把我昨天磨好的铁棍拿上,今天我们抓兔子去。”

“还没到学堂呢就想着抓兔子,明天我就让你爹把钱要回来!”他娘气得把铁棍坐在了屁股底下,李龙李虎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办法,两双大眼睛一个劲儿的瞄看热闹的李二李成奎。

“他娘,把棍子给他们吧,吃田鼠怎么了?我小时候也吃过,肉真挺嫩的,再说他们今天是抓兔子,不是田鼠,学堂就半天课,让他们玩儿去吧,你还真以为他们能抓到啊。”五大三粗的李二是个二十四孝老爹,关键时刻绝对挺身而出。

“那上课就想着兔子能学好吗?!我可告诉你们,今天回来给我背书,你们三个都得背,别以为我们不识字就好骗,我记性好着呢,你们三个要是背得不一样,以后就别想着兔子了。怀熙!你在外面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就给我滚进来把饭吃完了,吃两天饱饭跑得倒快了,你们两个干脆别抓兔子了,抓怀熙就行了。”

“怀熙也不能吃……”李虎刚嘟哝了一句,嘴就被李龙堵上了,李成奎出门把孟广庆抱回来放在凳子上,一家五口稀哩呼噜的接着吃饭。

对于背书这件事,李龙还好,李虎有点发愁,一路上愁眉苦脸的背着三个书包,走得还没有背着孟广庆的李龙快。

“老二你快点,一会儿迟到了先生打板子,三儿这么小,手还没有戒尺宽呢,你来替啊?!”李龙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走得飞快,五岁的孟广庆身高还不到一米二,背起来才三十几斤。

“娘说背不出书就不让想兔子了,我怕我背不出。”

“笨蛋!娘能管着咱们穿衣吃饭,还能管得了你想什么?别冒傻气了,快点跟上。”

“哦,知道了。”愣头愣脑的李虎想了一会儿,高兴了,超过背着弟弟的大哥,一边跑一边喊,“谁后到谁是王八!”

……

三个人赶到学堂的时候老先生还没到,学堂里闹闹哄哄,大大小小的纸团满天飞,孟广庆刚被他哥放下,一个大纸团子就朝他飞过来了。孟广庆一抬手接住了纸团,展开发现是张白纸,于是很高兴地拿起一本书压上了——褶虽然平不了,但是拿来练字还是可以的,这时候纸张很贵,他娘早上教育他的时候刚说过。

“小孩儿!刚脱下开裆裤就来上学啊,你听得懂吗?”纸团的源头,一个和李龙差不多大的男孩儿站在凳子上,叉着腰,趾高气昂的。

孟广庆没吱声,专心在地上寻找没写字的干净白纸,背书他不怕,可是毛笔字他还是需要下一番苦工的,要是每天早上这些败家孩子都打一遍纸团大战就好了,那他后爹就不用给他买纸了。

“穷鬼!”那孩子看看孟广庆,可能觉得欺负一个五岁孩子也没什么意思,也可能被旁边开始喘粗气的李龙李虎两兄弟吓到了,咕哝了一声就掉头继续去打纸仗了。

4、家

先生在前面摇头晃脑的‘讲经’,孟广庆在底下用捡来的白纸认真的写大字,他前世的时候写得一手漂亮的硬笔书法,可惜毛笔字没练过,课余时间他师父给他的训练内容太多,没有时间练这个在他师父看来完全没有用的东西。

“李怀熙,这些是你写的吗?”下课以后,先生走过来,拿起孟广庆桌上的字看了看。

“是的,先生。”

“嗯,不错,五岁稚童能够写成这样实属不易,你随我来,我这儿有两本字帖倒可以借给你,想来你家应该是没有这种‘闲书’的,屠户,哼……今天讲的内容你都听得懂吗?”老先生还是带着鄙视态度,不过倒当真有些照顾的意思,把孟广庆带到了后面的书房,一边给他找字帖,一边还问起了他的功课,孟广庆觉得他后爹昨天肯定没少给老头塞钱。

“回先生,听得懂。”虽然质疑夫子的职业操守,不过孟广庆还是表现得彬彬有礼,他现在是有爹有娘的李怀熙,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孟广庆。

“哦?背来我听。”先生听了似乎很高兴,找到字帖以后在书案后面坐了下来,枯瘦的手压在字帖上,就像背不出来就不借字帖似的。

“(此段内容有卖弄文采之嫌,而且俺这个人一向没这东西,就省略了,哈哈,反正不收亲们的钱!)”孟广庆开头很顺利,不过越背声音越低,倒不是他不会,只不过先生开讲的时候他还支楞着一只耳朵,到后来练字入了迷,先生下课的时候讲到了哪里他根本没注意。

好在后来先生让他停了下来,“好了,难能可贵啊,贫家子弟却如此聪颖,今后如有不懂的地方尽可以来问我,这个袋子你也拿回去交给你父亲,路上不可遗失,日后碰到你父亲我会亲自问起的,休要贪心!”

孟广庆接过袋子,里面硬梆梆的是两粒碎银,应该是昨天后爹塞给先生的那些钱,倾身向先生鞠了一躬,孟广庆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出去。

其他的孩子都已经走了,门外李龙李虎两兄弟探头探脑的向里边张望着,看到孟广庆出来急忙迎过来。

“三儿,先生打你了吗?让二哥看看,哪只手?”李虎每次进去都会挨上两板子,孟广庆这么半天不出来,他都闹了两回要冲进去替弟弟挨板子了。

“二哥,先生没打我,就是问了功课,我都会。”

“三儿,先生为难你了吗?”大哥李龙还算稳重,接过他的书包,牵着他的小鸡爪子往前走。

“没有,先生把昨天爹给塞的钱退回来了,先生这人其实还算不错。”

“不错什么啊,上个月他打了我四回呢,火辣辣的疼!”李虎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一边说一边翻着自己的胖手掌。

“那是你笨!哪一回不是你背不出来啊,上次爹来给三儿交束脩的时候先生都说了,你不是读书的料!”李龙把书包都扔给李虎,一弯腰就把孟广庆抱了起来,“还是三儿好,哥还没见过先生把字帖借过人呢,三儿是头一个!”

“咱家三儿长得也好。”李虎一边说一边伸手揉揉孟广庆枯黄的小脑袋,揉的孟广庆呲牙咧嘴的——他的头发太长了,又不会梳,都打结了。

哥仨还是先到了孟广庆家老屋,这里的破房子卖不上几个钱,后爹说留着以后翻建给孟广庆娶媳妇用,昨天哥仨把院子收拾了一下,现在这里成了哥仨的根据地,前一天他们做好的套笼就放在这里。

拿了套笼,哥仨直奔早上看好的一处荒草丛生的河滩,路上,李龙拎着套笼左看右看,觉得很不可思议,“三儿,这东西能套着兔子吗?”。

“套不着我就用这个。”孟广庆一举手里的铁棍,铁棍黑黝黝的比筷子粗一点,虽然一头磨尖了,可李龙觉得还是没有什么杀伤力。

“三儿,把铁棍让你二哥拿着,一会儿你摔了跟头再扎着。”孟广庆到了河滩就不让李龙抱了,自己在地上走,一边走一边找兔子洞,这样晃晃悠悠的让李龙很不放心。

李虎跑过来伸手要接棍子,可是孟广庆不撒手,一边走一边说,“不行,我一会儿蹚出兔子来,来不及。”

李虎哈哈大笑,“咱们三儿还真以为他能扎到兔子呢!哈哈……呃!”

李虎噎住了,因为孟广庆真的用那根铁棍扎到了一只大肥兔子。刚才就在他大笑的时候,枯草丛里跑过一只兔子,他们家新来的三儿也像兔子似的追了过去,并且在摔倒前的一刹那,一棍子扎进了兔子的身体,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儿,兔子被钉在了地上,蹬了半天的腿愣是跑不了,最后睁着眼睛咽气了。

“三儿,你,你这是瞎蒙的吧!”李虎蹲在地上看着那只兔子,实在不敢相信是自己刚来的五岁弟弟扎死的。

“老二,别管那只兔子了,把水拿过来。三儿手都摔破了,还好扎到的是兔子,要是扎到眼睛可怎么好?!”李龙捧着孟广庆的两只小鸡爪子不住的吹,接过李虎递过来的水,狗熊绣花似的给弟弟清洗伤口,李虎在旁边扒着看,两兄弟一起心疼死了。

“我没事儿,哥,就是被绊了一下。二哥,你把套笼下到那边那棵酸枣树旁边,对,就是那儿,兔子道儿就在那儿;大哥,你把咱们的萝卜放进去,明天我们早点儿起,先来拿兔子再去上学。”孟广庆的手被砂砾硌破了一点儿,热乎乎的疼,不过比起他以前受过的伤简直小巫见大巫,这样就被两个哥哥盯着他有点儿不自在。支走了两个哥哥,孟广庆自己吹了吹手上的小伤口,别扭的同时心里美滋滋的,感觉很不错。

前世的时候,小时候练功,偶尔的磕磕碰碰,他从来不说,说了也得不到什么好,磕碰意味着失误,他师父不再打他一顿就不错了,长大以后更惨,他连师父都没有了,被砍得半死都不会有人看一眼。

不一会儿,李龙李虎都回来了,孟广庆检查了一下设好的陷阱,李虎拎上那只兔子,哥仨一起往回走。路上有野鸡扑棱棱的飞过,哥仨追了一下没追着,孟广庆打算回去让他娘给他织张扑网再来。

李龙李虎不知道什么是扑网,孟广庆形容了一下,哥俩觉得可行性不是很高,因为他们的动作太慢了,而野鸡动作又太快。

孟广庆看看自己磕破了的手,有些小郁闷,李龙李虎说得没错,有了扑网他也逮不着野鸡,刚才抓兔子的时候明明就看见兔子在前面跑,偏偏追不上,临了还摔了一跤,五岁的小胳膊腿真是不管用,李虎那句话说对了,他还真是瞎蒙上的,技术成分也就只占了百分之十。

三兄弟拎着死兔子先到镇上找正在卖猪肉的爹,这是大哥李龙的主意,三弟抓兔子摔伤了手,要是直接回家他们担心挨骂。

李成奎正在给人割肉,看到自己家的三个儿子来了很高兴,及至看到李虎拎着的兔子吃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是你们三个抓住的?!”

“不是,是三儿一个人抓住的,三儿可厉害了。不过爹,三儿摔了一个跟头,把手磕破了,怎么办?娘会不会骂啊?”

“啊?!三儿,到爹这来,让爹看看磕什么样?”李成奎一听孟广庆磕破了很紧张,赶紧在油渍麻花的大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孟广庆的小手捧在了手心里。

“哦,还好还好,这点儿小伤留不下疤,疼不疼?要不明天和先生请假吧,在家歇一天,等能握笔了再上学。”

“不疼,爹,我能上学。先生让我把钱给您送回来了,以后您不用给先生单塞钱了,先生讲的我都听得懂。”孟广庆从书包里把先生给的袋子递给他后爹,还让他后爹看了先生借给他的字帖。

李二满手都是油,没敢碰干干净净的字帖,从旁边挂着的褡裢里边拿出一串铜钱分给三个儿子,“我们三儿就是本事,先生这是喜欢你啊。行啊,你这是给爹省下了,那给你们三个每人十文钱,三儿手疼,多给五个,拿去吧。爹这儿还剩下一点儿肉没卖完,一会儿卖完了咱们一起回家,你们娘要是骂你们,爹顶着,那么大的兔子呢,你娘哪舍得骂你们,去吧,玩去吧。”

哥仨拿着钱高兴的跑开了,有了撑腰的他们就放心了。孟广庆第一次逛古代的市集十分新鲜,觉得看什么都是古董,可惜兜里只有15个大子儿,看来看去也只够买几串糖葫芦的。

逛了一会儿,孟广庆发现一个酱料铺子,想到家里一成不变的伙食,他拉着不明所以的李龙李虎一起进去了,三个小孩东张西望的站在一大排酱缸前面,最小的孟广庆还没有面前的酱缸高。

“去去去,到外面玩去,这里坛坛罐罐的可不是你们玩的地方。”酱料铺老板护着自己的宝贝酱菜坛子,像轰小鸡似的往外轰这哥仨。

“酱油多少钱?我们替我娘买东西。”孟广庆张开小手,把十五文钱举到老板面前。

“10文钱一斤,你们有坛子吗?没有的话,坛子也是十文钱。”

“三儿,你买这个干什么,咱家有,前两天办喜事的时候大师傅拎过来的,黑乎乎的还剩下不少呢。”李龙在后娘进门之前已经顶了半个大人,所以很清楚家里有什么。

“真有?那咱娘怎么不用?”孟广庆很奇怪。

“咱们村里人谁用它啊,黑乎乎的。”

“你们还买不买,不买出去玩去。”老板不耐烦了。

“老板,我们有三十文钱,八角、桂皮、花椒、小茴香、干辣椒这几种能都给我都包一点吗?”

“三十文能包多少?!一点点儿啊,你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吗?这可不是糖块儿,我可告诉你,别一会儿我给你包完了,你小子嫌少再满地撒泼打滚。”

“不会,您包吧,八角、花椒多包点。”

“看来你还真知道用处,现在的孩子真了不得……”

老板一边叨咕着一边把几样调料给孟广庆分门别类的包了一小包,觉得这小孩儿挺可乐还多给了点儿。

出了酱料铺子,孟广庆把调料让李虎拎着,结果李虎像狗似的闻了一路,一边闻一边打喷嚏,李龙和孟广庆都不好意思和他并排走。

离李二的猪肉摊儿不到两百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忽然拦住了哥仨的去路,上下打量了一下孟广庆,牙疼似的开了口, “哟?这不是孟家的小子吗?穿的人模狗样的还有钱逛街了!你娘真是本事啊,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还能找到下家,勾搭有一阵子了吧,哈哈哈,我爹说……哎呦!找死,敢打老子,哎呦……”

李龙、李虎外加短胳膊短腿的孟广庆,三个人没等这个少年笑完就冲了上去,抱胳膊抱腿的按倒这个嘴贱找揍的少年一顿捶,孟广庆后来捶不动了,觉得自己的小拳头没什么威力,大街上又找不到什么得心应手的家什,犹豫了一下干脆上嘴咬,得哪儿咬哪儿,少年吃不住疼猛挣扎,带动着孟广庆的小脑袋跟着前后左右的晃,临了架打完了,少年爬起来跑了,孟广庆也晕了。

“哥,我觉得恶心,你背我。”孟广庆蔫头耷拉脑的,觉得天也转地也转。

“行,哥背你。老二你托一把,刚才揍那孙子还真挺费劲!”李龙蹲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说。

今天的战况有点惨,李龙的眼眶上挨了一拳,这时候开始有些发青,李虎颧骨上挨了一拳,红红的像是打了腮红,可惜只有一边。

哥仨鼻青脸肿的回了肉摊儿,李成奎还挺得意,“嘿嘿,好小子们!爹这儿还剩点儿肉,今儿不卖了,回去给我三个儿子加菜,真不错,下回碰上这样的就狠狠的揍,他爹也不是好东西,不用怕,要是他们家找过来爹顶着!走嘞,儿子们,回去你们多吃点儿,打架好有力气!”

刚才的事情李成奎都看见了,因为说怪话的是个少年,他有火也不好发作,这时候就很高兴自家的三个小子不是软蛋。

收了摊儿,李成奎接过李龙背后的孟广庆抱着,爷几个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到家以后他娘可吓坏了,孟广庆干脆把手上的伤也赖到了那个少年身上,一家人同仇敌忾的骂了半天那个原来和孟广庆同村的少年,他娘也忘了要哥仨背功课的事儿,交给几个孩子一小筐炒栗子就去生火准备做饭了。

“娘,我以后不会让人在背后说你。”孟广庆含着栗子肉,趴在他娘的后背上很轻很轻的说。他娘生火的动作顿了一下,拿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没说话。

这时候李龙和李虎进来了,闷声闷气的说,“娘,您放心,以后谁要是再欺负你们,我们就揍他!娘,您到哪儿都不用怕!”

“娘什么时候怕过,娘到哪儿都不怕,腰杆挺得直直的,娘有三个儿子呢!行了,把这个癞皮狗给我领出去,他趴在我背上我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娘一转身把背上的孟广庆递给门口的哥俩,借着空儿把脸上的眼泪一把擦干了,回头笑着把哥仨赶到了厨房外面。

李成奎蹲在院子里给兔子扒皮,厨房里的话他都听见了,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看厨房里忙着做饭的媳妇,望望院子里跑来跑去的三个儿子,心里觉得软软的,像棉花一样。

5、亲戚

孟广庆不愿意吃他娘做的白水煮肉,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指挥,每说一句话的前缀都是‘书上说’,他发现这样比较好用,他娘就算嫌麻烦也都照办了。

他娘倒不是不认识这些香料,可是明显不太会用,放多放少的都要旁边的这个五寸钉来决定。五寸钉说晚上要吃红烧兔肉,他娘听都没听过,门外的李成奎倒是乐得直拍手,说这道菜他在给城里醉仙楼送肉的时候听那些有头有脸的客人们点过,他在后厨偷偷看了,油汪汪的看着可香了。

“娘,把爹带回来的肉切方块,别切那么大,行了,兔肉焯一下水……”孟广庆坐在板凳上剥蒜,一边剥一边指挥他娘。

熬糖的过程五寸钉信不着他娘,够不到锅台就干脆站在了锅台上,他娘在后面一直搂着他的腰,很怕兔肉没吃成倒先把自家儿子炖了。

孟广庆把兔肉和猪肉炖在了一起,兔肉比较好熟,孟广庆指挥他娘大火收汤放盐的时候,李龙和李虎哥俩围着锅台转来转去,最后每人得了一块兔肉,李龙咬了一小口赶忙送到孟广庆嘴边,“三儿,你尝尝,真好吃!”

孟广庆就着他大哥的手咬了一口,“一会儿收完汤更好吃,现在盐还都浮在表面呢。哥,把这碗蒜瓣扔锅里去,熟了可香了。”

他哥把蒜撒到锅里,回身把他抱了出来,“别老在厨房呆着,呛着你。”

“大龙啊,你别老是抱他,让他自己走。”他娘正在旁边的灶眼忙着,一边按家里五寸钉的方法炒白菜,一边回头说有些弟控趋向的大儿子。

“三儿不沉。”李龙一点儿没有放下的意思,一直把孟广庆抱到了东屋正房里。他们家的正房里搭的是炕,地上有个小炉子专门烧炕用,现在正燃着火,里面的劈柴劈啪作响,上面的水壶咕嘟咕嘟的冒着蒸汽。

天气越来越冷,他娘进屋把炕桌搬到了炕上,李虎拽了个他娘新做的小被子给孟广庆盖到腿上,自己也把脚丫子伸到了被里。

李成奎从门外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呵了一口气,屋里凭空出现了好大一团白雾,“这屋里也冷啦,过几天我得进山去烧点炭,街上卖的炭又贵又不好。”

“爹,我也去!”孟广庆没见过怎么烧炭,而且也很想看看这里的山。

李成奎脱鞋上了炕,把自己的一双大脚也想往被子里送,哥俩赶紧带着被子挪地方,“爹,您再找个东西去,您的脚丫子臭死了!”

李成奎低头自己闻了闻,然后不动声色的把脚盘在了腿下面,又扯过自己的旧棉袄盖上,这才笑眯眯的揉了揉孟广庆的满脑袋稻草,“进山烧炭冷飕飕的你去干什么,山上现在光秃秃的,什么果子也没有。在家和哥哥们好好玩,回来爹给你们弄个兔笼子,在集上买几只养着,省得我们三儿为个兔子还硌破手。”

“小声点儿,爹,我娘以为打架时候弄的呢,您别给三儿说漏了。”李虎看了窗外一眼,小声的跟李二说。

“哦,我知道了。诶?门外有人来了,大龙,出去开门,好像是你大舅舅,三儿,过来,和爹一起迎迎去。”李成奎着急忙慌的穿鞋,老婆娘家亲戚第一次上门,让这个打了多年光棍儿的男人莫名有些紧张。

等到李二抱着孟广庆走到门口的时候,孟怀熙的大舅已经走进来了,这是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男人,身上的棉袍半新不旧的,挺瘦。

“快叫大舅,这孩子,怎么不叫人。”他娘从厨房里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接过了孟广庆。

“大舅。”孟广庆环着他娘的脖子很乖的叫人,盼着大人们早点进屋去寒暄,因为他觉得有点儿冻脚——他爹慌里慌张的没给他穿鞋。

“进屋吧,大哥来得正好,菜饭刚得,咱们哥俩正好喝两盅。”李成奎说着把大舅哥让进屋里,张罗着让大儿子李龙再搬一张炕桌。

“别忙了,我吃过饭来的,你们这饭够晚的,再过一会儿可都该点灯了。秀啊,你别忙了,哥过来就是跟你们商量点儿事。”他大舅一来,孟广庆倒是知道了他娘的闺名——秀,不过姓什么还是不知道。

“什么事?大哥你说吧。”两口子都坐下了,小哥三个也都支起了耳朵。

“后天是你们回门的日子,你也知道你嫂子那人,平时就小气,到时候你二哥、三哥和大姐都回来,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她肯定不愿意,你们后天多拿点儿东西回去,咱娘那里也好说话。哥私房钱不多,就这几个钱,都给你添上,咱们堵住你嫂子的嘴,省得到时候家里一大屋子人她摆张臭脸。”他大舅说着从棉袄里掏出了一个破旧的小荷包,往外一倒,是四块碎银子,还有几枚大钱。

“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有钱。”两口子赶紧把钱搁回荷包里,他娘红了眼圈,“哥,我们有钱,你别担心。你别说嫂子不好,她那个人我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说得那么凶不还是给我绣了枕头被面嘛。这几年孩子多,日子不好她才经常念叨念叨,我都知道。

后天回门的东西我们都准备好了,备了四样礼,一匹布、一坛酒、一条鱼和十斤肉,赶早我们再在集上买点干果,我还单给咱娘和嫂子备了银簪子,我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

“是啊,大哥,我和秀儿现在是一家人了,你放心,这些事儿我都明白,你是怕我对秀儿隔着心,舍不得花钱是不是?

大哥,我跟你说,大龙他娘死的早,生虎子时候落下的病根,虎子没到两岁的时候她就没了,咱们认识也好几年了,这些年我们爷三个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可你看现在,我们家里里外外哪里不是干干净净的,秀儿是个好女人,我知道,我和她不隔心。

这些钱啊,你拿回去,我李二别的本事没有,养活这一家大小还是没问题的,后天你看着,保管不让你们作难!”李成奎拍着胸脯保证着。

“这我就放心了,那行,你们吃饭吧,这做的是什么啊?还挺好看的。”他大舅把钱收了回去,闻到饭桌上的香味儿往前凑了凑。

“这是怀熙教我的,说是看书看来的,红烧肉,他爹说醉仙楼里就有这菜。哥,我把酒都烫好了,你赶紧上炕,和他爹喝两盅。”他娘把一个小一点儿的饭桌放在炕上,单独摆了两副碗筷。

“醉仙楼的菜?你小子看的是书还是菜谱啊?我可告诉你,你爹供你念书可不容易,你得好好念。”他大舅一边说着一边上了炕,虽说吃过饭了,可自家的饭和屠户家的饭还真是没法比。

“我知道了,大舅,您尝尝,可好吃了。”孟广庆夹了一筷子兔肉给他新认的大舅搁在碗里,他原来只有一个嗜赌如命的爹,到这里之后还真是不错,连舅舅都有了,这称呼让他很新鲜。

“这小机灵,这是怕我说他,大舅尝尝我外甥的菜,嗯,嗯?!这真好吃啊!这菜谱没白看,将来开个酒楼都行了。”

……

吃完晚饭,大舅回去了,他娘坐在灯下缝衣裳,孟广庆用毛笔蘸了水在桌子上练字,一手拿笔,一手拿抹布,写一个字擦一个字,逗得他娘直乐,“怀熙,赶明儿你上了考场,也得一手拿笔一手拎个抹布,要不然恐怕不习惯。”

“我这是给我爹省钱呢!娘,别把袖子缝得那么大,写字不方便。”

“就你事儿多。行了,别写了,赶明儿回完了门,娘就接点绣活儿,大钱赚不来,给我儿子赚点宣纸钱还是行的。”

“娘,您原来自己带着我那么辛苦,为什么不回娘家去住?”孟广庆原来看古装剧,很多婆家没有依靠的寡妇都是回娘家住的。

“回娘家住?咱们娘俩什么都没有,怎么回去住?那些能回娘家住的要么是娘家有钱,要么是自己有钱,咱们娘俩哪一样也不沾。你姥爷没了,你姥姥也不当家了,说是娘家,可也指不上什么了,他们在你爹没了之后他们都离咱们娘俩远远的,谁也不愿意挨上咱们。

你大舅母,那就是一个吝啬鬼,你给她行,你吃她的?没门!你两岁多的时候,我带你爹去看病,临走把你交给你姥姥带着,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大舅母冲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你吃得多、喝得多,屁话!两岁的孩子能吃多少?!那时候娘还给你牵了一头奶羊过去呢,他们家孩子都跟着喝,比你喝得多多了,要不是你姥姥护着你,没准儿她就给你喝米汤了!我别听我和你大舅那么说,我那是怕你姥姥为难,这些年一直哄着她,毕竟还得他们给你姥姥养老送终。

你二舅母和三舅母更别提,自从你爹病了以后就跟咱们家没来往了,这现在是看我又走了一家,觉得你这个爹能挣钱才又贴过来的。这是没到年节呢,你等着到年根儿底下的,准找上来。

你娘这头的亲戚啊,也就你大舅和你大姨还行,可是你大舅你也看到了,两头抹稀泥的主儿。你大姨更别提,腰杆就没硬过,嫁了那么个人,每天不挨打就烧高香了。”

“我大姨夫不好?”

“好,怎么不好?!城里开着铺子,乡下又有地,就是下雨天一定得拿伞,蓑衣穿不得,要不然雨水就直接落到鼻孔里了!”

“哈哈……,娘你真逗!”孟广庆笑得直往后倒,他后爹就躺在他身后,像个大沙发似的,他往后靠了两下,倒不下去还挺舒服。

“行了,别在我这儿捣乱了,整天跟娘‘你、你’的,什么时候你能改过来?!回你们屋去吧。你爹喝多了,听这呼噜打的,震天响!你也早点睡,别老和两个哥哥瞎闹。”

“知道了,娘。”孟广庆收拾东西穿鞋下了地,他爹打着呼噜还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也不知道睡着没睡着。

孟广庆回了西屋,发现李龙李虎还没睡,两个人握着一副纸牌在玩儿,孟广庆探头看了看,上面印的是各种花草和动物,印的很粗糙,还是黑白的,不过看起来挺好玩儿。

脱了鞋袜,孟广庆钻进了被窝里,里面有一个白瓷的水王八,热乎乎的,肯定是两个哥哥给预先放进去的。孟广庆趴在枕头上一边津津有味的看两个哥哥打牌,一边在心里偷偷腹诽,众多穿越小说真是瞎掰,有卖豆腐赚钱的、有做松花蛋赚钱的、还有酿酱油赚钱的,好像所有东西都是现代人创造的一样,其实除了飞机汽车,这古人什么没有啊,他们家邻居就是卖豆腐的,镇上的酱料铺子各种酱料一应俱全,想弄副扑克牌就风靡全国?先普及阿拉伯数字再说吧!

6、融合

由于前一天在外面下了套笼,三兄弟惦记着里面可能会有的兔子,所以一早天没亮就起来了,等到他们娘做好了饭,三个人已经提着笼子回来了。

“娘,我们又抓到了一只兔子,三儿说这是只带崽儿的母兔,年前我们就有一窝小兔子啦!”李虎兴奋得直接把笼子拎到了厨房让后娘看,几乎把笼子举到了后娘眼前,越小的孩子越能一眼看清人的好坏,现在李龙李虎都很喜欢这新来的娘和弟弟。

他娘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接过笼子看了看,又递还给二儿子,“还真是只活的啊,你们几个还真厉害!先放那儿吧,回头让你们爹做个大点儿的笼子,洗洗手吃饭吧。”说完,他娘端起饭盆出了厨房,又对院子里的大儿子嘱咐,“大龙,记得今天回来之前跟先生请个假,明天娘带你们几个回门,吃好的去。”

“知道了,娘。”李龙答应着带着两个弟弟去洗手,李虎把兔子放在院里的石磨上,发现被逮住的野兔状态不错,刚搁进去的萝卜已经就剩半截了。

三兄弟洗了手上炕吃饭,照例还是黄米面饽饽和小米粥,头天晚上的红烧肉还剩了一些,早上往里面烩了半颗大白菜,成了一道新菜,还有一盘拌萝卜,他娘学东西挺快,做得比孟广庆的还爽口好吃。

吃完了早饭,三兄弟去上学,孟广庆觉得自己的小胳膊腿有点儿力气了,所以自己走了大半的路程,本来他想自己走到学堂的,可是李龙李虎怕累着他,最后还是把他抱进了学堂。

学堂里还是老样子,直到先生来了以后才安静下来。不过先生今天好像有点起床气,板着脸先是考量了大家的功课,孟广庆被单独叫起来背诵了一段,背完了,先生点点头让他坐下了,面色稍霁,打开面前的书本又眯着眼睛讲了起来。

孟广庆原来上学的时候接触过几篇《论语》、《大学》里的段落,小孩子启蒙用的《三字经》、《弟子规》他也会背,可是到了这里以后,孟广庆觉得学的东西有点儿不太一样。他的死鬼秀才爹给他留下的书有一股霉味,他没仔细翻过内容,不过看书名里面没有一本是他听过的,连古时文人必备的《论语》都没有,他有点儿怀疑自己穿越到了架空的朝代,但是一个五岁的孩子问这些话题就太突兀了,而且问完了日子也还是照常过,所以孟广庆略微一想就把这事放下了。

放学的时候李龙单独去向先生请假,先生允了,让他们回来以后每天再加修半个时辰,直到把落下的功课补齐为止。

中午回到家之后,他娘一边给三兄弟摆饭一边说,“一会儿吃完了饭,你们几个轮流去洗澡,明天干干净净的去见人。尤其是你,怀熙,自从天凉之后你就没洗过澡,一会儿我得好好给你搓搓,要不然你姥姥肯定认不出来你。”

“我自己会搓,我自己洗!”孟广庆收回正要去够筷子的手赶紧回答,要是让他娘给他洗澡,那干脆让他二十几岁的灵魂找块儿豆腐撞死得了。

“自己洗?随便你。洗完了我可要检查的,胳肢窝、脖子、脚后跟都要洗干净,我看你还是最后洗吧,等你洗完了估计澡盆里能倒出半盆子泥来,你要是先洗我还得使劲刷桶。”他娘一边盛饭一边说。

李龙和李虎对着孟广庆做鬼脸,贼兮兮地笑,他们婚礼前几天刚洗过,这时候可以五十步笑百步。

吃完了饭,三兄弟轮流去洗澡,孟广庆果然被排到了最后一个。虽然他娘说得略有一些夸张,可跟实际情况也有些□不离十,孟广庆在澡盆里足足泡了一个小时,最后累得虚脱了才被过来加热水的娘抱回了炕上。

缓过气来的孟广庆裹着一块大布坐在被子里,由于刚刚洗过澡,炕又烧得很热,他露在外面的小脸红扑扑的,勾得李龙李虎不住地用手去戳,孟广庆连躲都不躲,嘟着嘴在那里装雕像,刚才他洁白无瑕的小身板全被他娘和两个哥哥看光了,看光了也就够丢人的了,他娘还说他至少轻了二斤,减掉的分量全在澡盆里!

孟广庆现在十分不愿意想起自己灵魂的实际年龄,并且打算今后也不想了,因为想起来只怕会臊死!

过了一会儿,他娘拿着一瓶香脂过来给他抹,脸蛋抹完了又去拉他的被子,还没等孟广芹迷迷糊糊的反应过来,他就从被子里被掏出来了,于是第二次大白天下。

孟广庆趴在被子上装死,暗暗劝慰自己,反正已经看过了,那多看两遍也没关系。可惜他娘不只是看看那么简单,她把香脂倒在自己手上,温热以后给儿子抹在身上,孟广庆被翻过来调过去,全身上下、沟沟缝缝全被抹了一遍,整个人变得香喷喷的,像只等待被烤的填鸭。

他娘倒没想把他烤来吃,回身把香脂收好,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唠叨,“瞧瞧,这洗完了才看见本色儿,以后你们洗脸也认真点儿,耳朵后面那块地方也是你们自己的,不是别人家的地盘。笑的那两个,你们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娘,咱家三儿长得真好看,您看跟画上的金童似的。”李龙一直坐在孟广庆旁边,老想上手摸摸。

“呵呵,好看啊?小时候比现在还好看呢,现在都长难看了。”他娘笑呵呵的给小儿子套上最后一件衣服,嘴上虽然说着难看,可是忍不住还在在小儿子脸上亲了一下,把孟广庆亲得脸更红了。前世他妈走的时候他还不太记事,亲没亲过他他还真不记得了,大概也是亲过的,可惜完全没有印象了,现在他娘这样亲他,孟广庆除了有些不好意思,更大的感觉是有些晕眩,靠在他娘身上蹭了蹭,觉得二十几岁的灵魂留着也实在是没什么用。

下午的阳光照进了屋里,比平时亮堂了不少,哥仨穿好衣服排成一排坐在板凳上,他娘拿了一把篦子挨个给哥仨梳头,这里的小孩儿并不像古画上面那些小孩儿那样剃成各种桃子发型,胎毛剃掉以后头发就留起来了,街上的男孩子每个人都留着长头发,梳着高高的马尾。

轮到孟广庆时,他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一头乱草通开,把他疼得呲牙咧嘴,一个劲的叫嚷着让他娘帮他剪头发。

“剪成和尚似的明天怎么见人?!别喊了,一会儿就梳完了,你看你两个哥哥谁都没喊,就你这两根黄毛喊什么?别喊了。等你爹把炭弄回来,屋里暖和了,娘得经常给你们几个洗洗头发,都快通不开了。”他娘一边说着,一边揪着小儿子的头发小心翼翼的梳,感觉自己儿子的头发好像好了一点儿,不像原来那样枯黄了。

傍晚的时候,李成奎卖完了猪肉从镇上回来了,一进院子他就喊,“儿子们,看看爹给你们拿什么回来了?”

几乎每天李成奎回来的时候都会拿点东西,一包糖豆或者一包花生一类,不过今天他拿回来献宝的除了零食以外,还有一个挺大的兔笼子,很坚固,也挺漂亮,连同孟广庆在内三个孩子都对这个笼子很满意。

“哪儿来的?花钱买的?”他娘围着笼子转了一圈,觉得不像李成奎自己做的。

“换的,一个猪头换了一个笼子,合适。他娘,你看看那块肉够不够?我留了整只猪后腿,十多斤呢。”

“十多斤?!太多了吧,一会儿我再割下来点儿,正好晚上吃。”

“别往下割了,割下来就不好看了。咱们自己吃的我留出来了,就在旁边。嘿嘿,嘿嘿,这孩子们有了娘就是好,你看一个个的这干净,好,真好。”李成奎高兴的看着收拾的焕然一新的孩子们,再看看自己漂亮的媳妇,嘿嘿傻笑半天,美得只会说好了。

“去!让人听见了笑话。你也去洗洗去,我给你留了水,一会儿洗完了就吃饭。今儿我们得早点睡,明天一早就得走,还得赶趟集呢,我大哥说的没错,明天一大屋子人得不少东西喂呢,拿少了我大嫂肯定撂脸子。”

“都听你的,让三儿离兔子远点儿,那东西急了也咬人,嘿嘿,咱们应该再生个闺女,要是长得像三儿一半就很好看了。”

“三儿长得像谁?不像我?”

“像你!怎么不像你,像你就更好看了……”

两口子一边说话一边一起进屋了,哥仨淡定的围着自己的兔笼子,李虎冲着李龙猛眨眼睛,孟广庆踩了他一脚,心疼得李虎使劲拍了拍自己的新鞋。

李成奎家没养鸡,连个鸡窝都没有,可是邻居家的大公鸡天不亮就开始打鸣了,孟广庆被尿憋起来,发现厨房里的灯亮着,是他娘点着油灯正在做早饭。厨房的门开着,孟广庆呆呆的看着灶膛里的火红彤彤的映在他娘脸上,衬得他娘美得像朵娇花一样。

其实孟广庆很讨厌长得好看的女人,一看到好看的女人他就会想到他那个和人私奔的妈,可是他现在发现他一点儿也不讨厌他娘,虽然他娘比原来他见过的很多女人都好看,可是他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讨厌,只想不时地挨在他娘身上蹭一蹭,就像所有幸福的小孩子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娘出来拿东西,一转头看见他穿着单衣单裤站在堂屋地上,于是进来有些嗔怪的在他身上摸了摸,摸完咋了一下舌,赶紧夹起来把他塞回被窝,“再冻着可怎么办?!再睡一会儿,饭好了娘再叫你。”

“娘,”孟广庆伸出一只手拉住他娘的衣襟,“您真好看。”

“你懂什么叫好看啊,睡觉吧,小毛孩子。”他娘把他的手塞回被窝里,一转身出去接着做饭了。

天亮以后,一家五口吃过早饭,换上干净衣服准备出发,他爹借了一头驴子让他娘骑着,孟广庆也借光坐在了上面,毛驴没嫌这娘俩沉,一路都迈着轻快的步子。

他们先是到了集市买干果,这时候集市上人还不是很多,娘俩依然坐在毛驴上,孟广庆东看西看,还是觉得这个市集很新鲜,相似的场景虽然在古装剧里看得多了,可是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很好玩。

在一个干果摊儿前面,李成奎把这娘俩都接了下来,他娘去挑东西,孟广庆脚没沾地,一会儿由他爹抱着一会儿由他大哥抱着,二哥李虎跟着他娘左尝一样、右尝一样,尝完了觉得好的就往他嘴里塞,哥俩塞成了松鼠,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要不是他娘买的多,那个小贩的脸都要成苦瓜了。

“就是你们俩吃得多,我都不好意思杀价了,要不然还能便宜不少。这些吃的你们自己看好了,到了那儿别跟那些孩子瞎抢,显得咱们没见过世面似的。”离开卖干果的摊位,他娘一边说,一边往三个孩子兜里塞吃的。

“娘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他们。”李龙抱着孟广庆很懂事儿的说。

“还是我大儿子听话,娘多给你一把,刚才就看他们俩吃了。”他娘说着又给李龙多塞了一把。

“娘,我够了,谢谢娘。”

“跟娘说什么谢谢?!你把三儿放下,让他自己走。”他娘觉得孟广庆有点儿太享福了,新鞋子连一点儿土都没沾着。

“不用,街上人多,看人家踩着他。”李龙没有放下弟弟的意思,刚才孟广庆想要自己骑驴他也没让,怕驴惊到伤着宝贝弟弟。

李成奎单肩挑着一个担子走在前面,回门拿的东西都在担子里,可是还缺一样。当初和大舅哥说了礼单上有鱼,其实当时还没买,吃鱼讲究吃活的,今天赶集也是为了这条鱼。

集市的一角是专门卖鱼的,一个个大木盆放在地上,这个时代没有打氧机,里面全是刚打上来的活鱼,鲤鱼、草鱼、花鲢、鲫鱼、黑鱼还有鲶鱼。他们一家挑了一尾大鲤鱼,五斤多,扑腾扑腾的乱蹦,卖鱼的和李成奎是熟人,让了个低价,他娘付了钱,请卖鱼的把鱼杀好弄干净,和自家的肉放在一个挑子里,回门礼单上的东西终于备齐了。

7、回门

太阳升的很高的时候,一家五口终于到了他娘的娘家,看到门上‘程宅’两个字,孟广庆终于弄明白了他娘的姓氏,姓程,按这个时代的叫法,他娘就应该称为程氏。

这里的格局和李成奎家差不多,但是院落要稍小一点,院门敞开着,门口有几个小孩儿在点鞭炮玩,零零星星的劈啪作响,应该是成亲那天剩下的散鞭炮。

小孩儿看到他们来了,其中一个大的男孩跑到里面去报信儿,剩下的都贴着墙角站着,有两个把指甲放在嘴里不住的啃,孟广庆看着皱眉,觉得自己的指尖都被咬秃了似的。

他爹把他和他娘都抱了下来,孟广庆的脚终于挨了地,他的小手被李龙李虎攥在手里,哥俩一边一个把他护得密不透风。

院子里一阵喧哗,紧接着从门里迎出来好几个男人和女人,应该都是原来的孟怀熙认识的,可惜换了现在的孟广庆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和两个哥哥跟在他娘身后,他娘叫二哥的他们就叫二舅,他娘叫三嫂嫂他们就叫三舅母,哥仨的动作声音都整齐划一,孟广庆借了两个哥哥的光,完全不用担心别人看出他其实一个也不认识。

不过,这些舅舅、舅母当真像他娘之前说的那样,吝啬的很,头次见面的两个继子每个人只收到了一个小红包,孟广庆更可怜,连个红包都没有,这些人只是假模假式的夸了他两句就算完了。

孟广庆那个据说不错的大姨也迎了出来,站在那儿一个劲儿的摸孟广庆的小脑袋,她是这些女人里衣服穿得最好的,头上还有一根金簪,长得与他娘有些相似,可是眼角已经有了一些皱纹,即使擦了粉也能看到。

进了院子,他爹和他娘先去给他姥姥磕头,这个姥姥是个有些干瘪的小老太太,牙都不剩几颗了,不过身体看起来很好,他爹改口叫娘的时候老太太很高兴,很快就让新婚夫妇起来了,还给了两个新外孙一人一对小银铃铛,孟广庆看着很眼馋。

仪式完毕,大人们都出去了,接着准备中午的宴席,李龙李虎被鞭炮吸引出去玩了,姥姥偷偷把孟广庆领到自己屋里,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绳拴着的小银锁给他戴在了脖子上。

孟广庆从来没有戴过这种东西,想要揪出来看看,他姥姥压下他的小手说,“别让你那些舅母们看见,姥姥单给你买的。过来告诉姥姥,你后爹对你好不好?哥哥们呢?欺负你吗?”

“挺好的,他们都挺好的。”孟广庆贴着他姥姥站着,有点想他前世的奶奶,那个老太太活着的时候曾经也这样拉过他的手,可惜他妈还没走的时候他奶奶就突然没了,这样的温暖他只体会过很短的一段时间。

姥姥又从旁边的针线盒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递给他,“姥姥给你缝了个小荷包,里面有钱,以后看到什么喜欢的,你就自己花钱买,没了姥姥再给你装。”

孟广庆把小荷包推了回去,“姥姥,我不要,我后爹对我很好,经常给我零花钱,您自己留着吧。”

他姥姥笑了,把小荷包给他系在了腰上,“傻孩子,你爹给你的是你爹给你的,姥姥给的是姥姥给的。姥姥不当家了,原来帮不上你们娘俩干着急,现在看你娘又有了归宿也放心了,我这个老太婆还能活几年,留着这些钱也没用,临了都得让你那些舅母们分走,我还不如现在多添点给你们娘俩。

怀熙啊,你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说你娘的吧?别听那些!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就守寡,谁苦谁知道,硬梆梆的贞节牌坊有什么用,有个遮风挡雨的男人才能过活。你是你娘的儿子,什么时候都要站在你娘这一头知道吗?从小你就会念书,这倒是像你那个短命的秀才爹,那你啊就接着好好念,念出个名堂来,等你做了宰相看谁还敢背后说你娘!”

孟广庆从没想过悍匪也能做官,踌躇着不敢跟他姥姥瞎许诺,倒不是他不想改邪归正,可是就是觉得有点怪。这时候大姨进来说要开饭了,姥姥领着他的小手出来,把他交给了他娘。其余小孩子们单开了一桌,孟广庆扭头看过去,发现他大哥二哥表现得都很斯文,虽然筷子倒腾得很快,但是全都安稳的坐着,也没有用筷子扎串儿。

孟广庆自己坐在凳子上,别人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想吃的就转给他后爹,旁边他二舅母抱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边吃一边说,“瞧这这爷俩儿比亲生的还亲呢,这才过几天啊,就跟亲父子似的了,咱们怀熙就是得人疼。”

“可不是吗,这些孩子里我最喜欢怀熙了,听你娘说还上了学堂是不是?以后当了官儿可别忘了三舅母,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他三舅母一边说一边伸过筷子给他夹了一个丸子,这是个长了一双桃花眼的女人,嘴唇上面有一颗痣,说话的时候习惯动手动脚的,孟广庆观察了一会儿,怎么看都觉得他三舅的脑袋上绿光莹莹的。

大舅母看起来是个很能干活的女人,比他清瘦的大舅壮了一圈,模样还过得去,头上别着他娘刚给买的银簪,身上穿着深色的布裙,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门外的鸡,孟广庆认为那些鸡身上少根毛他大舅母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怀熙以后经常来舅母这儿玩,你的表兄们都很想你,你姥姥最偏疼你,秋天树上结了几颗枣子,你姥姥谁都不让吃,说是等你来了才吃,现在一颗不少的都在那儿呢,一会儿你拿走,我可不稀罕。”大舅母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

孟广庆听得有点想笑,他这个大舅母前半段说的还挺好,后半段就露了底,真的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吝啬鬼,他娘买了那么多干果摆在桌上,她还是心疼那些枣,说是一颗不少,其实刚才他姥姥从房梁上往下拿时就发现了,里面连一半都不剩了。

不过也真是难怪这个舅母如此爱算计,大舅家孩子是真多,大大小小的一共生了七个,四男三女,最大的表哥15岁,最小的表妹才三岁。

二舅家孩子也不少,五个,三女两男,大的和李龙同岁,小的就是怀里的那一个,刚生出来没几个月。

三舅家的孩子只有两个,一男一女,女孩比男孩大了11个月,孟广庆在心里算了一下,几乎就是他三舅母刚出了月子就又怀上了第二胎。孟广庆看看他那个脸色有些蜡黄的三舅,觉得等到过年的时候可以提醒他爹送两副猪腰子给他三舅作年礼,管保送得得人心。

他大姨只带过来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13岁了,说是家里还有一个十岁的男孩,跟着家里的掌柜学看账本,没空来。

一顿回门饭吃得闹闹哄哄的,不是这个孩子要喝水就是那个孩子要尿尿,二舅母怀里的小豆丁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拉了,孟广庆就坐在这娘俩旁边,他二舅母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他,结果他刚刚送到嘴边的一块鱼肉就掉了。

他的三个舅舅拉着他爹拼酒,鼻孔朝天的大姨夫没有来,大姨说是城里的铺子有事要忙,脱不开身,不过姥姥在一旁很一针见血的说了一句,“你以后不用给他找借口,这里没人信,别费那个劲了,以后成奎也是自家人,早晚都得知道。”

男人喝酒的时候喜欢看小孩子出丑,他二舅喝得东摇西晃的举着酒杯,非要孟广庆也尝一口,孟广庆接过酒杯闻了一下,纯粮食酒,还很香,于是一仰头就干掉了,他娘拦了一下没拦住,气得瞪了桌上的男人好几眼。

“我儿子,好样的!不过小子,你这有点早!嗝~你快快长,等你长大了陪爹喝酒!”他爹也有点儿喝大了,不过倒比他的三个舅舅看起来清醒,至少知道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跟你们说,我们家三儿可厉害了,这两天都抓住两只兔子了,功课也好!学堂那个先生多厉害啊,前天主动把写字的书都借给我们三儿了……”他爹喝多了酒,不影响行动能力,但是话有点多,他娘暗中向孟广庆递了一个眼色,孟广庆过去坐在他爹腿上,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把他爹酒杯里的酒偷偷地往地上倒。

吃完了饭,他爹和三个舅舅去喝茶,他娘在厨房里帮着收拾,孟广庆被李龙李虎牵着来到院外面,孩子们在玩刚才的游戏,放鞭炮。

孟广庆放了一个就不放了,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享受地闻着硝烟味,这些东西他最熟悉了,他十一岁手能真正拿稳东西的时候,他师父就开始教他做炸弹,最先接触的就是火药做的土炸弹,他也最喜欢这一种,材料易得又简单方便,在他后来的职业生涯之中经常用,威力巨大。

“三儿,你不玩了吗?没事儿的,哥护着你。”李虎以为他吓着了,走过来和他一起坐在石墩上。

“我不害怕,二哥,我松子没了,你还有吗?”孟广庆心安理得的向九岁的二哥伸手要吃的,一点儿不脸红。

“有,都给你,大哥那儿也有,先不往外拿了,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吃。”

“行,给你两个枣,姥姥给的,挺甜。”

“是挺甜……”

哥俩在石墩上坐着,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热闹,过了一会儿,大人们说说笑笑的出了院子,回门的日子不能在娘家久留,他们一家五口要回家去了。

姥姥送出来很远,直到村口才停了下来,孟广庆被抱起来之前跑过去亲了一下老太太,结果老太太笑得五颗牙全都露出来了。

回去的担子里也没空着,他姥姥给他们装了红枣和花生,虽然不多,但是味道都很好。路上,孟广庆给他娘看了脖子上的小银锁和腰上的小荷包,他娘敲了他的小脑袋一下,笑着说,“快点长大,赚了钱赶紧孝敬你姥姥,你大舅母说的没错,这么些孩子老太太就偏疼你。”

“长得快不快的也不是我说了算……”孟广庆嘀咕着。

不像早上那样绕一遍市集,回家的路程并不算远,孟广庆靠着他娘打了一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就进村了,一个男人迎面走过来,是孟广庆在成亲仪式上见过的,他大伯李成孝。

李成孝好像刚从他家的方向过来,袖着手,一边走一边骂着天气,“这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及至走到他们跟前,李成孝抬头看了看这一家大小,笑着说,“你们这是刚回门回来吧,你瞧我这记性,忘了今天你们回门,差点白跑一趟。怎么样,亲家一家都挺好的吧?”

“都挺好的,谢谢大哥惦记。”孟广庆他娘说着打算从毛驴上下来,李成孝赶紧拦住了,“别下来了,三儿那样看着还迷糊呢,别把他摔着,这天气冷,赶紧回家吧。”

“大哥,走吧,一起回去吧,晚上在我家吃饭,昨天我回来的早,剩下的肉不少呢。”李成奎挑着担子说。

“吃什么饭啊,冻得都快张不开嘴了。后天我打算进山去烧炭,你不是说你也去吗,那你准备准备,把家里安顿一下,这怎么着也得四五天,把粮食、柴火都给这娘几个准备好,别让他们到时候抓瞎。后趟街孙家也去,我们两家都有牛车,你明天也出去借一辆,借不着就租一个,咱们三家搭伙,开一个窑正好。”

“那行,我收拾收拾,后天早上我去你们家找你。”李成奎一边答应着,一边还要让他大哥到家里吃饭,可是李成孝好像出来一趟穿少了,着急忙慌的袖着手回家了。

8、寒冬

回到家以后,孟广庆一直缠着他爹想要跟着进山去玩玩,可是他爹不同意,他娘也不同意,孟广庆还要再闹,最后他大哥一句话就让他没了精神,“你不上学了?小心先生打你手板!”

前世他师父对他皮鞭沾凉水的酷刑让孟广庆印象太过深刻,逃学是他不敢想象的,如今习惯成自然,孟广庆蔫头耷拉脑的偃旗息鼓了。这个时代的孩子上学没有寒暑假,他这个学要一直上到年根底下,先生再收一份年礼才会放假,假期也很短,过完了十五就又开学了。

李成奎第二天没有去杀猪卖肉,上午到邻村租了一辆牛车,下午留在家里干了半天的活儿,柴劈好了、水备足了、修了院门、收拾了厢房,还把三个孩子的兔笼子给搬到了朝阳的地方。

第三天一大早,三兄弟起来的时候他们爹已经走了,孟广庆在上学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看不远处的大山,十分的心向往之。

他爹这一走就是四天,到了第五天的下午才赶着牛车回来了,车上拉了满满一车的木炭,孟广庆不懂好坏,不过当天晚上的炭盆里一点儿烟也没有,屋里还有一股木头香味,孟广庆认为他爹应该没吹牛,这炭他烧得确实不错。

李成奎进了一趟山不光烧了炭,还猎了两只山鸡和一只野兔回来。进山烧炭的几个男人砍完了木头没事儿干,在炭窑周围设了各种陷阱,一方面防止冬天山上的野狼偷袭,另一方面也是抓点儿野物打牙祭。

山鸡和野兔都是死的,冻得硬梆梆,孟广庆拔了两根山鸡身上的尾翎,准备开春做一把弩。

他们家没有干菜,李成奎这些年没有老婆,把日子都过荒了,一家人本打算再把这些猎物红烧,李成孝的老婆提着一个篮子进了院。

“没做饭呢吧?我看你们家厨房没冒烟呢。夏天的时候我上山采了点儿蘑菇晒干了,这东西炖野味最好吃了,我寻思着你们肯定没有就给你们送点儿过来,这时候用温水泡一下也还来得及。”

“那可真谢谢您了,嫂子您坐,” 他娘程氏一边让座,一边接过蘑菇闻了闻,“哟,这蘑菇真好,一股清香味儿!我先去泡一点儿,嫂子您坐一会儿,我这儿也正有东西要给你们家送过去呢。”

“瞧你这,我这送东西来还要拿点儿回礼不成?你快把篮子给我,我还要回去做饭呢。”他大娘站起来跟着往厨房走。

“嫂子您坐着吧,要不然我还得跑一趟,您这就手就捎回去了,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前几天按着我们家三儿的方法做了点儿腊肉,三儿说跟咱们原来做的咸肉不是一个味儿,这也能放好久,我做的多,您拿回去挂在房檐底下接着放着,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吃呢。”

“是吗?那我拿回去一条就行了,用不了这么多。”

“诶呀,您拿回去吧,我们家孩子他爹是干啥的您忘了?这东西在我们家不稀罕,您多拿一点儿……”

两个女人在厨房里推推让让的,孟广庆溜到后院,从地窖里摸了几个白薯出来,嫌初冬的井水冰手,孟广庆央求他爹帮忙洗了、擦干之后,自己埋进了炭盆里。

野鸡炖蘑菇迟迟不熟,一家五口也没闲着,围坐在炭盆周围吃烤白薯,他娘又在炭盆上吊了一只小锅,里面熬了一锅红豆粥,不过这要慢慢熬上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喝。

晚上掌灯的时候,他们家的野鸡炖蘑菇终于熟了,一家人围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吃饭,小锅子里的红豆粥咕咚咕咚的冒着小气泡,孟广庆把脚丫子伸到炕桌底下,觉得家里要是再养一只小猫就更完美了。

吃完晚饭后,他娘给他洗了脚,孟广庆被收拾干净以后躺在被窝里自己揉着肚子,他觉得自己胖了一点儿,举起火柴棍儿仔细观察了一小会儿,又白又嫩,看起来倒是一副很好吃的样子,自己咬了一下,孟广庆看着上面的小牙印儿偷偷笑了

这时候还没有气候变暖一说,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就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冬天上学是个苦差,尤其是像他们这种没有马车的普通人家,哥仨在冷天寒地里苦苦坚持了一个多月,终于熬到了年前二十二,先生在这一天宣布开始放假,布置了一些功课之后就早早把他们放走了,过完正月十五元宵节以后再开学。

哥仨没有直接回家,不上学的日子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寒冷的天气也不觉得苦了。他们顶着寒风到根据地拿了工具跑到已经冰封的河上去钓鱼,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可惜冬天放学后的时间太短,一直没机会实施。

到了冰上,哥仨本想自己凿个冰窟窿,结果捡了个便宜,早上有人刚刚钓过鱼,凿开的冰窟窿还没有冻瓷实,三个小孩儿很轻松的就又凿开了。

“你们说,这里面还有鱼吗?不会都被他们钓光了吧。”李虎小心翼翼的蹲在冰窟窿边上问。孟广庆在那儿铺了一块木板,底下浇了一点儿水,没一会儿就冻住了,人踩在上面不滑。

“哪有被钓光的鱼啊,净冒傻话!”李龙一边回答一边帮着孟广庆挂饵,孟广庆在旁边忙乎着,他在冰窟窿里投了一把容易化开的香饵打窝子,现在正聚精会神的观察着水流。

“三儿,你别掉下去,你往后点儿!”李虎有点儿害怕,伸手去够孟广庆。

“你老实呆着吧,我看你别叫李虎了,叫李猫得了,还怕水!”孟广庆回头把他二哥的手拍掉,自己继续盯着水面。

“好心没好报。”李虎嘀咕着,依然不敢离冰窟窿太近。

不一会儿,孟广庆感觉水下的鱼聚得差不多了,冲李龙一招手,“大哥,把鱼钩递给我,先给我小钩儿,现在来的都是小鱼,一会儿才上大的呢。”

李龙把鱼钩递给他,孟广庆把上面的鱼饵掐掉一点儿,慢慢的放到了冰窟窿里去,他用羽毛的毛梗做了鱼漂,漂亮又好用。

李虎终于抵不住诱惑也凑了过来,哥仨一起蹲在冰窟窿边上,三双眼睛盯着鱼漂,有一点儿风吹草动李龙李虎都激动。

“三儿,动了动了,快拉啊!”

“你们俩别叫了,鱼都被你们吓跑了!那种动不算,是鱼在碰鱼饵,是试探。”孟广庆被哥俩搅得不胜其烦,打算给这两个普及一下钓鱼技巧,结果正说着,鱼就开始咬钩了,孟广庆赶紧提杆,“这才是上钩了呢,帮忙啊!”

李龙李虎一阵手忙脚乱,刚把鱼篓准备好,孟广庆就已经把鱼提起来了,这个时代的水里没有污染,他下的是双钩,一下子就钓上来两条手掌宽的鲫鱼,这下他也激动了,干脆给了哥俩每人一副钓钩,这鱼多得傻子都能钓上来,只要注意不掉进河里,明天他们三个也可以去卖鱼了。

兴高采烈的钓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鱼忽然不咬钩了,李龙李虎钓得正起劲,他们刚刚掌握了一点技巧,正是上瘾的时候,十分心急,“三儿,怎么没鱼了?”

孟广庆回头看看冰面上他们三个钓上来的鱼,全是鲫鱼和鲤鱼,最大的也就一斤多。想到一种可能性,孟广庆更兴奋了,把手上的鱼线检查了一下,觉得不保险,把两个哥哥的麻线也收了回来拧成了一根,虽然粗了一点,还不透明,不过胜在结实。

孟广庆在这根超级鱼线上绑了一个大钩,放上足量的饵食投放到水里,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有些期待的盯着水面一声不吭,连呼吸都不自觉的调慢了。

李龙李虎也被他感染,三个人盯着水面一动不动,孟广庆这次没有用鱼漂,凭他的经验足以判断大鱼是否上钩了。

十分钟之后,孟广庆光着小膀子站在冰面上,他刚才一时不察,脚底一滑被大鱼猛地拉下了冰窟窿,虽然他及时扒住了冰窟窿旁边的木板,避免了被大鱼钓走的命运,不过当李龙李虎大呼小叫的把他拉出来以后,他已经全身都湿了,棉袍重了好几倍,哗啦哗啦的淌水。

李龙李虎着急地想把自己衣服给他,可是孟广庆看都不看一眼,全都拒绝了,头也不回地让李虎去捡柴火生火,孟广庆感觉着鱼线那一头的力量,刚才情况万分紧急的情况下他也没慌,鱼线的另一头依然牢牢的攥在他手里。

孟广庆现在与水下的大鱼有了不共戴天之仇,骨子里的悍劲冒了出来,也感觉不到冷了,李龙李虎谁劝也不听,一丝\不挂的要手刃仇敌。

李虎在冰面上生起了火,把孟广庆的衣服拧了几下之后放在一边烤,李龙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在孟广庆身上,衣服很大,能把孟广庆从头到脚的罩起来。

“大哥,你从后面拉着我,我让你使劲你就使劲,我让你松你就松,你别抱我啊,我脚不挨地怎么使力气啊?!”突然被抱起来的孟广庆猛挣扎。

“我不抱你,你脚就冻掉了,听话!”李龙紧紧勒着他,生怕他从衣服里滑下去。

这时李虎也忙完了,过来把自己的棉手套套在了孟广庆的小脚丫上,然后和孟广庆一起拉着鱼线。

哥仨各司其职,就像一个合体变形金刚,孟广庆负责指挥,李龙李虎出力,三个小孩同河里的大鱼整整奋斗了三十多分钟,终于在最后把一条两尺多长的大鱼拉出了水面。

孟广庆被安置在河滩向阳的地方,旁边又生了一堆火,他的衣服始终不干,而且看那样子就算烤到天黑也干不了。李龙在冰面上慢慢的把鱼往岸边拖,李虎被派去找他们爹了,今天他们算是惹了大祸了,没有他爹在后面撑腰他们不敢回家。

李虎看着憨厚,其实也不傻,他没告诉他爹弟弟掉到河里的事儿,只说钓了大鱼抬不动就把李成奎蒙来了,结果李成奎看到光着屁股的孟广庆,气得在每个孩子屁股上拍了一大巴掌。

“你们越来越能胡闹了!从明天起,你们不许出门了,这淘气的都没边儿了!”

李成奎气归气,可是还得帮着想办法,看看小子们钓上来的鱼,他脱下自己的棉袍把孟广庆包好抱起来,把李龙的外袍扔给李龙,“把鱼和三儿的衣服都收好,你们俩抬着先到你们大伯那里去一趟,把鱼给他们留一半,让你大娘找个理由把你们娘骗走一会儿,我先把三儿抱回去。”

“那衣服怎么办?”李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

“怎么办?回去就洗呗!还能怎么办?!一股鱼腥味,你们以为晾干了就没事儿了?”李成奎气得踢了一脚地上的大鱼,指挥两个大的浇熄了火,李成奎抱着小的、领着大的,一边编瞎话一边离开了河滩。

9、祭灶

爷四个精心编造的瞎话没有骗过家里唯一的女人,他娘该心细的时候不心细,儿子换了芯儿一直都没发现,不该心细的时候倒是很精明,孟广庆刚一掉到河里就被逮住了。

事情败露在那些鱼身上,他爹百密一疏,说鱼是从集市上买的,结果他娘一边收拾一边觉得奇怪。因为集市上的鱼都是分门别类的卖,买的人也是分门别类的买,自家男人买回来的鱼却大小不一、种类不一,抬头看看院子里搭着的一整套衣服,再看看床上装乖的小儿子,他娘洗了洗手,进屋掀开孟广庆的被子闻了闻,又用指甲在他胳膊上刮了一下,一道白印子出现了。

他娘程氏大概也是个急性子,只沉默了三秒,然后就爆发了,“小兔崽子!你是鲤鱼精转世吗?!你爹光知道把你的衣服过遍水,怎么没想起来把你也过遍水啊!还说尿裤子了,尿裤子能把上半身都尿湿吗?!你闻闻你自己这身上的味儿,掉冰窟窿里了是不是?没淹死你这个小兔崽子,淹死你我就省心了!你别跑!……你下来!你下来,我不打你,我不骗你!”

“信你的是傻子!爹!救命!我娘要打我!”孟广庆在他娘说出头一句的时候就感觉不妙,他娘刚一伸手他就从被子另一头钻出去了,他浑身光溜溜的,他娘抓了两次都没抓住,这时候他趴在衣柜顶上暂时安全,躲着他娘不断扔上来的各种物件,扯着脖子朝门外喊。

李成奎正在偷偷教训两个大的,听见小儿子的呼喊赶紧进屋来救驾,一看屋里的架势,李成奎很不严肃、很不合时宜的笑了,不过媳妇眼睛一瞪,李成奎赶紧又憋了回去。

“那个,媳妇你消消气,刚才我都打了他们了,不信你看三儿屁股上还红着呢,真的,我打了,挺使劲儿的。”

“他爬那么高我看见什么了啊?!都是你,每次都是你替他们打马虎眼,他们都快上房揭瓦了!我说大嫂怎么快天黑了还找我看花样子,原来是你们串通好了的,他们家的鱼跟咱们家的一样,大大小小的什么都有,哪个市场卖这样的鱼?你们爷几个给的吧,合着伙的骗我是不是?主意谁出的?是你还是上边的小崽子?”他娘一点儿也不怀疑门外的两个继子,那两个事事都听这个最小的。

“是是是,是我出的主意,你打我,你赶快让三儿下来,一会儿冻出病来就麻烦了。”李成奎说着按着媳妇的手拍了自己两下,趁机还摸了两下媳妇的小手。

他娘扭着往回抽自己的手,依然生着气,不过语气软了下来,“谁没让他下来?是他自己不下来!”

李成奎笑着冲上面使眼色,“三儿,听到没有?快下来,你娘说不打你了。”

“我什么时候说不打他了?!”他娘很不认同这个说法。

“打我我就不下去!”孟广庆在柜子顶上探了一下头,很有骨气的回了一句。

李成奎有些对这娘俩没辙,这时候李龙、李虎趁机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左一右的围住了后娘,“娘,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看住弟弟……” “娘,您打我吧,是我想吃鱼的……”刚才李成奎罚他们在院子里思过,这时候借着劝架的机会也正好进屋了。

一家五口闹腾半天,孟广庆终于躲过一劫,从衣柜顶上下来的时候很‘贴心’的把他娘扔上去的东西都抱了下来,衣柜顶上都是灰,蹭得他满肚皮都是,李龙李虎在他身上刮了刮,笑话他像掉在地上沾了灰的年糕条。

‘年糕条’被泡在了热水里,他娘一边收拾那些小一些的鱼,一边给他熬姜汤,大鱼生命力十分顽强,竟然还活着,于是被养在了水缸里,他们决定留到过年那天再吃。

晚上的鱼肉很鲜美,孟广庆裹着李虎的旧棉袍一边吃一边说还要去钓,李龙李虎也你一句我一句的描述着钓鱼的乐趣,李成奎听了一会儿刚想说自己也去,结果看看老婆的脸色,转而拿着筷子一人敲了一下,哥仨一起闭上了嘴。

第二天,哥仨留在家里被禁足三天,孟广庆的衣服在外面被冻成了硬梆梆的几大片,他就算不被禁足也出不去。

孟广庆披着被子和两个哥哥在床上打花牌,他抓了满手的烂牌却不动声色,最后憋住了沉不住气的李虎,侥幸坐了个顺风车跑掉了。

李虎气得摔了牌,“我不玩了,三儿太狡猾!好牌坏牌都是我输,我不玩了!”

“不玩就不玩,我还嫌你笨呢!”孟广庆也跟着扔了牌,懒洋洋的围着被子往外面探头,“咱娘什么时候回来啊,买个灶糖还要这么长时间!”

“嫌我笨!你个没裤子穿的家伙!”李虎轻轻的在孟广庆的头上敲了一下,两个人一起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往外看。

“快把窗户关上,三儿还光着呢!买回来也得等着送完了灶王爷才能吃,你们俩现在就盼上了,没出息!”李龙收拾着满床的纸牌,叮嘱李虎关窗,他是三个人里表面年龄最大的那个,性子也稳重。

“就跟你不盼着似的,不盼着你耳朵竖那么长?”李虎起身关了窗户,穿鞋下床去帮孟广庆看衣服,衣服还硬梆梆的,李虎在外面敲了两下,孟广庆在屋里都听见声音了。

“二哥,拿进来在火盆旁边烘干吧,晾在外面我过年也穿不上!”孟广庆隔着窗户喊。

李虎顶着房盖儿似的衣服进了屋,李龙在两个柜子之间拉了一条绳子,孟广庆看了看,觉得不保险,说,“换根竹竿儿吧。”

这时,院门那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娘回来了!”李虎闻声丢下衣服就跑出去了,李龙找了一根竹竿用抹布擦干净,架在两个柜子中间,快手快脚的把衣服挂好之后也迎了出去。

孟广庆披着被子等在床边上,屋子里暖和,冻得硬邦邦的衣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了下去,就像一个硬汉突然没了骨头。

他娘赶集不光买了灶糖,还买了很多糖炒栗子和花生,“你们哥仨老老实实地,想吃什么娘都给你们买,可别再出去给我惹祸了!今天我在集上听人说得可吓人了,就在前天,东边那个村子里有几个小孩儿跑到野地里去玩,一个都没回来,全被野狼掏了肠子了!现在天冷,山上能吃的东西不好逮,好多豺狼虎豹都下山了,你们这些小孩儿可比野兔好逮多了,甭管长得多招人疼,在狼眼睛里都一样,都是肉!你,怀熙,我说的就是你,翻什么白眼儿?大野狼最喜欢吃你这种不用吐骨头的!”

李龙李虎一人抓了孟广庆一只胳膊,作势咬了两下,一起哈哈大笑,“又白又嫩,好吃不吐骨头!”

孟广庆把自己的细胳膊收了回来,想象了一下自己这身小嫩肉被吃掉的过程,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披着被子下地找夜壶——他决定听话,做个好宝宝,他连他二哥都打不过,打野狼?别开玩笑了!他只是个穿越人士,又不是超人。

中午,他娘给哥仨下了一锅面条就去接着忙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对祭灶这件事非常重视,稍微富裕点的家庭都会备下猪头和两条鱼,他爹很早就出门了,今天一上午他就要杀十五头猪,全是几天之前就定下的。

他娘正在厨房里蒸一种糕,里面有豆沙和松子,一层一层的,样子像是孟广庆前世吃过的豆年糕,不过没有那么黏牙。

哥仨不约而同的把午饭减了分量,每个人吃了两碗就都不吃了,他娘回到屋里收拾碗筷的时候很得意,“我就知道你们三个小东西午饭肯定不多吃,我一共就擀了四瓢面,看,你们吃完了正好够我吃的。”

“娘,我们特意给您留的。”孟广庆披着被子很大言不惭的说。

“得了,少给我灌迷魂汤,我还不知道你!你这老披着被子也不行啊,这怎么还不干啊?明年我得多织点儿布,要不然没个换洗。”

“娘,明年养点蚕吧,我看这附近有挺多桑树的。”孟广庆摸着身上的被子说,被子是粗布的,硬梆梆的,他们的衣服也全都是。

“养蚕?你会吗,书上有没有说怎么养蚕的?你要是会,娘就养,多养点儿,到时候一人给你们做身丝衣裳!”他们这里没有养蚕的人家,只有那些大户人家的人才有钱买丝绸的衣服穿,而那些丝绸则全是从南方贩过来的。

“你不会?我也不会,书上没有,算了吧,我还是穿棉布的吧,也挺舒服的。”孟广庆还以为古代妇女什么都会呢,原来到他娘这儿就会绣花织布。(我们也觉得穿越人士应该什么都会,到你这儿就会抓鸟捕兔子!)

傍晚的时候,李成奎从外面回来了,拎着各家给的谢礼,还抱回来了一只大红公鸡,公鸡脚上绑了红布条。

孟广庆的衣服终于在屋里烤干了,哥仨跟着他们爹一起祭灶,女人是不能跟着祭灶的,他娘忙活了一天,准备了一大桌子的供品,临了却擦擦手退出了最关键部分,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女权主义者,他娘觉悟低,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

“灶王爷、灶王奶奶在上,庶民李成奎携三个幼子诚心拜叩,求灶王爷、灶王奶奶上天多给我们家说说好话,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财源广进、全家健健康康的。”李成奎的祷告很简单,文的白的都掺在一起,念叨完了,李成奎带头磕了一个头,然后拿起供案上的酒杯兜头浇在大哥李龙抱着的红公鸡头上,并且高声喊了一句“领?”

倒霉的公鸡还算识时务,扑扑楞楞的猛甩了一阵脑袋,李成奎满意了,这表示灶王爷听见了他的祷告,准备照办了。带着三个儿子对着神龛又拜了拜,李成奎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撕下神像,连同扎好的草马一起烧掉了。

灶王爷收了贿赂,骑着草编的大马上天言事去了,爷四个算是完成任务,李龙把大红公鸡往地上一扔,哭丧着脸说,“爹,公鸡拉我一身!”

“我说怎么那么臭呢!卖鸡的刘秃儿黑了心了,卖之前不知道塞了多少吃的进去呢,开春咱们也养鸡,可不买他的了!行了,你赶紧把衣服脱下来自己洗洗,先穿爹的旧棉袍吧。虎啊,把供品拿下来你们哥仨分分吧,孩儿他娘,进来摆饭吧,拜完了。”

灶王爷和所有神仙一样,眼睛大肚子小,摆上去的供品过过眼瘾就算完了,三兄弟垂涎已久的灶糖一块儿不缺,他娘刚刚正好的松糕也还热乎乎的。

他娘程氏进来把猪头和鱼都撤了下来,猪头是整的,刚好晾凉了切片,鱼又放进锅里热了一遍,一家五口围坐在饭桌前吃灶王爷的剩饭吃得其乐融融。

10、过年(一)

过完了小年,李成奎一家全都忙了起来。

哥仨的大兔子在腊月二十四的早上下了一窝小兔子,全部都是棕色的,一个个闭着眼睛挤在刚刚生产完的母兔子身边,他们怕冻坏这些兔子,干脆把兔笼子移到了自己屋里,轮流负责清扫兔笼子和给母兔喂食。

他们爹李成奎每天天不亮就得走,赶到天擦黑才能进家门,虽说民谣里唱着‘二十六,去割肉’,可是大家都怕到时候排不上队,所以几乎每天都有人来请他爹去杀猪,他们家房檐底下的大缸里都装满了,全是当天杀猪的人家送的年礼。

他娘程氏二十四那天忙了一整天,所有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扫遍了,最后又把窗户纸都重新糊了一遍,屋里屋外打扫得窗明几净,连房梁上都摸不到灰。

因为他们家隔壁邻居就是卖豆腐的,所以他们家二十五那天还算清闲,直接买了成板的豆腐搬了回来。孟广庆想喝豆浆,邻居大婶很大方,告诉他娘可以每天早上端着大碗过去拿,只要每个月交六十个大钱就可以了。

这一天,留在家里的娘几个过得很轻松舒心,不过快到中午的时候,孟广庆的二舅母、三舅母倒真的结着伴上门了,由于孟广庆的姥姥那里李成奎已经单独送过去了年礼,所以大舅母没有跟着一起来。

“镇上买肉的人太多,我们也挤不上去,再说,也怕坏了姑爷的行市,让姑爷难办,他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给我们算得太便宜。反正咱们住的也不远,所以我们俩就来了,诶呦,你们这大院子真宽敞,瞧这收拾的多干净!……”

两个舅母打扮得很是光鲜,坐在堂屋里叽叽喳喳,孟广庆看看他娘的脸色,很配合的在门口摔了一跤,然后捂着脸,雷声大雨点无的很卖力地干嚎了一阵子。

送走了两个舅母,孟广庆趴在他娘的肩膀上邀功,“怎么样?娘,我演的不错吧!”

他娘把他往地上一放,“下次往门里边摔,有地板接着也不疼,门外边的石头地多硬啊!”

“她们还来啊?!”孟广庆闻言吓坏了,摸摸自己的膝盖,虽然是假摔,不过也挺疼的。

“十五之前还得来一回,那些肉不够吃到正月十五的。”他娘说着去做午饭,看都没看一眼自己正在装可怜的小儿子,孟广庆只得自己走回了屋里。

……

二十七,宰年鸡,李龙一早上就把那只在他衣服上拉屎的公鸡绑了起来,孟广庆和李虎在旁边助阵,撺掇着李龙自己操刀报仇雪耻。

不过,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李龙是个面恶心软的家伙,最后找了个借口就躲了,临了还是他们爹回来以后把这只能吃能拉的肥公鸡杀掉了,他娘缝了一个口袋把干净的羽毛全都收了起来,计划来年攒够了鸡毛就自己扎个鸡毛掸子。

李虎从里面挑了几根漂亮的鸡毛做了一个毽子,献宝似的递给孟广庆,“三儿,给你,漂亮吧?”

孟广庆接过来一脚踢到了墙外,“女孩儿才玩呢!”

李虎惊呼着跑出去捡回了宝贝毽子,拍了一下孟广庆的脑袋说,“里面还有两个大钱呢!你个败家三儿!”

孟广庆夺过毽子三下两下拆开了,“做个破毽子放两个大钱,你个败家二!”

两枚大钱进了孟广庆的腰包,哥俩勾肩搭背的叫上正在背书的李龙一起去大伯家找堂兄弟们玩儿,他大伯家也有三个男孩儿,两边正好力量相当,这几天都闲在家里,孟广庆发明了一个冲锋陷阵的游戏,每天玩得土猴一样才回家。

“李财说昨天咱们玩儿阴的,赢得不光彩。”李虎一边走一边说。

“赢了就是王道!不服他们也可以用阴的啊,只要他们有那个本事!”孟广庆拎着根烧火棍子走在最前面,前面的黑炭尖在要害部位留下黑印就算赢,每次他大伯家的三个‘财迷’身上都会留一些难洗的黑点。

孟广庆觉得他爹、他大伯这哥俩给孩子们起名的时候态度太过随意,他们家的叫李龙、李虎,本来三儿应该叫李豹,可惜没等生出李豹,哥俩的娘就死了,他自己的名字是死去的秀才爹给起的,后爹为了显示对前任的尊重,所以只给他改了姓,他很幸运的叫了李怀熙,而不是李豹;他大伯家的三个,大的叫李财,第二个叫李宝,是招财进宝的意思,他们家三儿六岁,叫李利,唯利是图的利!说实在的,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他一点儿也没觉得他爹有多少野兽的气质,也没觉得他大伯财迷,不知道怎么起个名字就起成了这样。

来到村口的土堆那里,大伯家的三个男孩已经等在那里了,另外还有同村的几个男孩也想加入进来,几个抱着布偶的女孩难得被家里放了出来,远远的在一边玩过家家,大家都是长头发,衣服也差不多,孟广庆一点儿没看出来这些女孩子有什么可养在深闺的价值。

玩了大半天,哥仨又一次凯旋而归,他们娘拿着一个笤帚疙瘩等在门口,孟广庆鸡贼地往李龙身后缩了缩,哥仨哆嗦成一团在离家三米多远的地方站住了。

“噗,”他娘一看这哥仨的样子绷不住先笑了,“过来,我又不打你们,天天一身土的进门,咱们家院子都垫高了二尺多!过来在外面先扫扫再进门,进门以后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虚惊一场!哥仨偷偷吐了一下舌头,站在门口轮流呲牙咧嘴的被他娘敲打了一通。孟广庆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上了当,虽然看起来目的不同,可是挨到身上的结果都一样。

二十八这天哥仨没有出门,他们发现了一种新的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帮着他们娘做年糕。

磨好蒸熟的糯米粉被放在了干净的石臼里,一根手臂粗的木头中间架高,一端穿过一个石捣杵,另一端悬空,就像一个跷跷板。本来悬空的这一端应该由一个人踩着,可是李成奎不在家,于是他娘就把孟广庆放在了上面,让他坐在上面一上一下的跳,这办法很成功,他娘在石臼那头一边给滚烫的米粉团翻面,一边叮嘱两个大的看紧那个处于兴奋状态的小的,以免他兴奋过度摔下来。

两大锅糯米粉,变成了莹润透亮的两大摞年糕,他们娘做了两种,一种是白白亮亮纯糯米的,另一种是掺了黄米面的淡黄颜色,孟广庆每种都吃了一整条,没吃够还想再吃的时候被他已经回家的爹扛走了,糯米不好消化,他爹带他们哥仨去大伯家串门,顺便消食。

“你们家这个小的太坏,你看看我们家那三个的衣服,这几天就没干净过。”他大伯点着孟广庆白净的小脑门说。

“那哪能叫坏呢?那是我们家三儿聪明。”他爹抱着他,很得意。

他爹和大伯聊天的时候,哥三个又和大伯家的哥三个滚成了一团,可怜的李宝在最下面,孟广庆骑在李宝的脖子上两只手揪着堂兄的腮帮子使劲往两边拉,李利想要掰开他的手,被他抬起的一只脚蹬在脸上有点儿使不上力气,李财在以一对二对付李龙李虎,那两个受最小最坏的指挥,每个人压住李宝的一条腿,根本不动地方,虽然看起来是三个对三个,可实际上自己完全是在孤军奋战。

太阳落山之前,李成奎得意洋洋的领着同样得意洋洋的哥仨回家了,大伯家的三个跳着脚威胁说明天不让他们坐牛车进城,孟广庆在他爹的肩膀上竖起一个中指,李龙李虎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也跟着竖起了一个,哥仨的表情也很一致。

第二天年前二十九,李成孝赶上牛车,拉着自家的三个和弟弟家的三个一起进城,两家的媳妇难得出门,有说有笑的坐在车尾聊些家长里短,对车上六个孩子之间的‘战争’充耳不闻。

牛车慢的让人抓狂,六个男孩的战争最后以李利磕了一个大包哇哇大哭而告终,两个孩子娘很公平的各赏了自家每个男孩一大巴掌,连磕了脑袋的李利也没有幸免。牛车上恢复了和平,大娘从包袱里拿出一袋子松子儿给他们,孩子们言归于好,一边磕松子一边听李财吹嘘他夏天上山时的惊险历程。

赶在正午之前,他们的牛车终于到了县城,孟广庆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县衙,门口的鸣冤鼓很大,牛皮的鼓面,鼓身是红色的,和电视里演的很像,不过县衙门口站着的衙役一点也不威武,和前世的警察也差不多,孟广庆摸摸自己的小鼻子,下意识的有些想干坏事,挑战一下古人的智商,不过这时候他娘把他抱了起来下了牛车,孟广庆软软的趴在他娘身上,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想法。

县城很繁华,他大伯把牛车停到了一块空地上,自己坐在上面看车啃干粮,由着女人带着小孩四处去逛。

他娘和大娘都是有备而来,在家就商量计划好了的,先买什么、后买什么有条不紊,六个孩子大的牵着小的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吃脆香的烧饼,偶尔见到新奇的东西就一起吵着要,不过得到的很少,大部分的时候只需一个眼神这些家伙就歇菜了。

尽管如此,回去的时候他们还是收获颇丰,木制的玩具和成捆的鞭炮每个孩子都有一份,孟广庆还得到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宝,是出来之前他爹特别交代的。

回到牛车上,刚买回来的东西占了很大一片地方,烧酒、糕点、细布还有各种零碎的小东西,孟广庆被他娘抱着,身上盖着一条旧棉被,和另一头同样被抱着的李利脚抵着脚睡得昏天黑地。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伯先把他们送到家,他们爹袖着手等在大门外,他娘一边吃力的把他往起扶一边说,“三儿真是长肉了,这一路压得我腿都麻了。”

睡眼惺忪的孟广庆被转移了怀抱,他爹先把他送到屋里才转回身去拿东西,屋里的炭火正旺,孟广庆坐着精神了一会儿,下床倒腾着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去厨房拿东西,等到他爹他娘进屋的时候,哥仨已经吃完了两条煎年糕。

“这些馋嘴猫,行了,少吃点吧,锅里边还热着鱼呢。”李成奎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娘,一个屠户也没听过‘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早早回来就把饭做好了。

大年三十的清早,哥三个穿戴整齐,饭都没吃就跟着李成奎出了家门,会和了李成孝家的爷四个,李家的男人们一起到村外的坟地给祖先烧纸钱,李成奎一边烧一边叨唠,“爹、娘、列祖列宗,这是我的三儿怀熙,你们的乖孙,漂亮吧,背书也好,先生都夸呢,以后给你们送钱的又多了一个,乐呵吧?家里我新娶的媳妇做好了饭正等着你们呢,你们回家过年吧。我还要带着三儿再走一家,你们莫怪,我一会儿就回去。”

冲死人叨唠完了,李成奎牵着孟广庆的手冲两个大儿子嘱咐,“你们跟你们大伯先回去,帮你们娘干点活儿,有重活的话告诉你娘都给我留着,我和三儿一会儿就回去。”

“爹,你们干什么去?我们也去!”李龙李虎一起拉着弟弟说。

“我们去拜拜孟家的人,你们跟着干什么,快回去吧。”

李龙李虎跟着大伯回家了,李成奎抱起孟广庆直接穿过光秃秃的田地到了孟家的祖坟地。

往地上扔了一个蒲团,李成奎把孟广庆放到了地上,拉了一下还愣着的孟广庆说,“跪下啊,这纸钱可得你自己点,不过不用怕,燎不着你,爹在这儿呢。”

孟广庆看看面前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坟包,全都是姓孟的,他的秀才爹靠在最边上,新立的石碑上刻着名字,孟广庆看过去以后立刻惊悚了,他的秀才爹和他重名,也叫孟广庆!

孟广庆吓坏了,立刻在心里给自己重新改了名字,今后他就叫李怀熙了,可不当死了两回的孟广庆了,这名字肯定犯了忌讳!

新李怀熙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原来他是不信鬼神的,杀人越货从不眨眼,不过穿越之后他信了,晚上尿尿都不敢出去,床底下非得搁着夜壶不可。

磕完了头,李怀熙发现他后爹也跪了下来,对着一堆土包又开始东一句西一句的叨叨,“孟秀才、孟家的列祖列宗,我是怀熙现在的爹,我叫李成奎……怀熙在家挺好的,最近长肉了,你们看,白白胖胖的,抱着都有点沉了……我是个杀猪的,嗯,不认字儿,不过怀熙上学堂了,我没耽误他,我羡慕你们读书人,呵呵……扯远了、扯远了,那什么,今天过年,我带怀熙过来给你们送点儿过年钱,以后年啊节啊的我都带他过来,他虽然现在改了姓,可还是你们孟家的根,将来他要是成了家立了业想改回来我也不说啥,反正都一样……”

李成奎唠唠叨叨的说起来没完没了,李怀熙不耐烦了,他觉得地下的死人也都应该不耐烦了,站起来一推他爹,李怀熙说,“爹,走啦,你再说下去,我地下的亲戚都来不及办年货了!谁老在这儿应酬你啊!”

“诶?也是,那咱走吧,一会儿你娘该等急了。”李成奎听了一愣,不过也觉得自己小儿子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草草给自己的自言自语结了尾,收拾了东西,一手抱着李怀熙一手提着篮子,爷俩又横穿田地回了家。

11、过年(二)

家里李龙李虎正在蹬着凳子贴春联,春联是央求邻村的老秀才写的,李怀熙摇头晃脑的读了一遍,然后很笃定的说,“家家都是这几句,一点新意没有,明年的春联我自己写,咱家往门上一贴,保证让老家伙后年没生意。”

他爹放下他,在他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说他,“你个小子,你自己写你自己的就行了,还惦记着抢人家饭碗,人家老秀才招你了?说话也没个轻重。爹可告诉你,不能有了一点本事就瞧不起人,知道吗?而且要尊老,否则出去会被人瞧不起的。”

“知道了爹,爹你累不累?我给你揉肩膀?”李怀熙吐了吐舌头,赶紧将功补过。

“知道爹累刚才还不下来?把篮子给你娘送过去就行了,爹这肉太硬,你捏不动。”李成奎在小儿子的脸上捏了两把,放他进院去玩。

李怀熙拎着篮子进了院子,正屋里香烟缭绕,那里摆了供桌,是孝敬祖先和各路诸神的,前一天从城里买的花哨点心现在都摆在那里。

他娘正跪在床上往新糊的窗户纸上贴窗花,屋里炭火太热了,他娘把窗户支起一扇来,隔着窗户叫李怀熙,“怀熙啊,把你爹叫进来,让他把水缸里的那条鱼杀了,看看哥哥们贴完对联没有,贴完了把他们也叫进来,一会儿娘给你们炸好吃的。”

李怀熙不紧不慢的放下篮子,扭头对他娘说,“您那个大嗓门谁听不见啊,我爹帮忙贴完了春联就进来了。”

他娘被他噎了一下刚想骂他懒,结果看看李成奎真的领着两个儿子进来了,只得悻悻的住了嘴。

三个小子围在水缸边,看他们爹一个人和水缸里十几斤重的大鱼奋战,大鱼在水里很有力气,而且滑不留手,李虎提议把水缸放倒,考虑到室外滴水成冰的温度,李成奎否决了这个提议。

李怀熙递给他爹一个水瓢,他爹心领神会,直夸自家三儿聪明。舀干净了水,大鱼也就没什么蹦头了,李成奎一弯腰把大鱼拎出了水面,离了水的鱼被放在一个大陶盆里嘴一张一合的苟延残喘,李成奎用杀猪刀在鱼腹上划开了一道,白花花的脂肪先露了出来,大鱼猛地一阵抽搐,过一会儿鱼血才冒了出来。

李怀熙报了仇很高兴,蹲在一边看他爹收拾鱼,看了一会儿觉得奇怪,于是很天真的问,“爹,这鱼鳔您怎么不往外拿了?”

他本是无心的一问,没想到他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支吾了半天才回答说,“这,这鱼鳔太大,没有用。”

“太大的没用?”李怀熙疑惑了,看看他爹的大红脸觉得很可疑,于是刨根问底的接着问,“那原来那些有什么用?”

李成奎左顾右盼,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儿子的问题,十多斤的大鱼鱼鳔比小孩手腕子还粗让他怎么用?他也不是驴!支吾了一会儿,李成奎有了办法,冲着厨房高声喊,“孩儿他娘,东西炸好了没有?端点儿出来给他们吃吧!”

这不能怪他糊弄孩子,转移话题,鱼鳔是媳妇让用的,村里的稳婆来喝喜酒的时候说他新娶的媳妇身体还有些单薄,不适合立即怀孕,当时稳婆提供了两种方案避孕,一是吃药,二就是用鱼鳔,吃药是女方吃药,媳妇不愿意,鱼鳔虽然腥气了一些,可是没有副作用,所以家里大小合适的鱼鳔就都被留了起来。谁也没想过这些小事什么时候入了小儿子的眼,李成奎觉得最好这问题小儿子能在吃东西的时候忘了,实在忘不掉就去问他娘好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李怀熙没有得到答案就被他娘扯走了,他现在的童音脆生生的,他娘在厨房里清楚的听到了爷俩的对话,恨得牙根发痒。新炸的年糕还有些烫,李怀熙刚想说话嘴就被他娘塞住了,烫得他吸溜半天,很识相的闭嘴不问了。

李龙李虎也被他娘叫进来一起吃,哥仨连凳子都不坐,统统吃得很快。吃完了炸年糕,李龙李虎拿了鞭炮出去放,他们舍不得成串的放,一个一个拆开来点,李怀熙写完了一篇大字也出去跟着放,三兄弟的鞭炮声忽然密集一会儿,伴随着鸡飞狗叫的混乱和三个孩子的哈哈大笑,本来在院子里窃笑的两夫妻转眼变成苦笑,不用出去看也知道一定又是有谁家的猫狗路过了,来家里告状的越来越多,两口子都习惯了。

中午随便吃了点东西,哥仨都被赶到床上去睡觉,他爹虽然不识字,但依然在用自己的方法算账,做一年的‘工作总结’,他娘在一旁绣花,一家人养精蓄锐等着夜幕的降临。

下午,睡醒了的李怀熙搬着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指挥他娘做菜,新年的菜谱是他拟定的,一些菜这些日子他娘都做过了,但是像红烧狮子头、熘鱼片这样的菜他娘还是第一次做,孟广庆说了做法以后不放心,监工似的坐在门口,把他娘指挥得团团转。

“你可快长大吧,长大了娶个媳妇赶紧换个人使唤,我绝对不给你媳妇小鞋穿!”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李怀熙他娘巴不得儿子这样,这太难伺候了。

“这我说了可不算,您再忍几年吧,等我比锅台高了,我做饭给您吃。”孟广庆头也不回的回答说,他正迎着光看着自己的小手,红彤彤的像透明的一样。

他娘没看到他脸上的漫不经心,得到一张空头支票也很满意,刺啦一声把葱花下到了锅里,一边忙着一边说,“那敢情好,那娘等着,现在再伺候你几年。”喷香的葱油味弥漫整个厨房,李怀熙坐在门口陶醉的笑了。

傍晚的时候,李成奎自己一个人把灶王爷两口子接了回来,打完了小报告的灶王爷焕然一新的又坐在了厨房的北墙上,李成奎上了一炷香就算完事,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回堂屋吃饭去了。

李成奎家的年夜饭是超乎寻常的丰盛,中间是传统的火锅,和现代的火锅不同,食材是早就放在里面的,伸过筷子夹起来就行了;火锅的旁边是李怀熙教他娘做的鱼头泡饼,硕大的鱼头码放在大盘子里,汤浓肉烂,刚刚烙好的葱油饼切成小块摆在一边,散发着特有香气;狮子头是四个硕大的肉丸子炸好以后又放在鸡汤里煮过,最后出锅的时候浇了调好的浓汁,开水卤烫过的白菜心码在盘子底,衬托着油汪汪的狮子头特别好看;李怀熙前几天在一个盘子里码了几圈蒜瓣,每天浇水,蒜苗长得很快,今天刚好在几个肉菜里加了一点儿,熘鱼段带着一点甜酸口,很受两个哥哥的喜爱。

“咱家这饭菜说出去都没人信,县太爷家里都不见得比咱们吃得好!”李成奎举着小酒杯很自豪的说。

“可不是,谁像咱们三儿这么爱折腾啊,这一下午可能支使我了。”他娘伸出一只手捏了捏李怀熙的小脸,李怀熙正在啃鸡翅膀,摇着脑袋挣开了。

其实这不光是李成奎家过的最丰盛的一个年,也是曾经的孟广庆、如今的李怀熙过的最丰盛的一个年,前世就只有他和他师父两个人,而他师父那个人是不需要家庭的,年节这些寻常人家的节日对于当年的孟广庆来说只是一个奢望而已,每每听到别人家欢天喜地的放鞭炮,他一般都会躲起来睡觉,后来他师父没了他就干脆躲到那些不过春节的国家去,隐藏在洋人堆里,根本不去沾华人的边。

吃完了年夜饭,他娘把一碗剩饭剩菜码在大碗里,很虔诚的摆在供桌上,以祈祷年年有剩余的意思。

李怀熙盘腿坐在床上,两个哥哥加上一个难得清闲的爹,四个人围坐一起打花牌。

“爹,您不能和三儿一伙,他一个人已经够狡猾了,这不公平!”李虎拿着花牌玩到第二局的时候就不干了。

“咦?怎么不公平?难道让三儿自己一伙?”李成奎赢得很高兴,一点也不顾及二儿子的感受。

“就是就是,二哥你不能坏了规矩。”李怀熙捏着牌嘿嘿奸笑,屁股底下藏了好几张。

李龙一声不响的爬过来,上来就把李怀熙掀到了一边,“重来重来,刚才的不算,你们看看三儿这屁股底下,欺负我们不识数呢?!”

李怀熙爬起来一本正经的把满手烂牌扔了回去,“重来重来,太不守规矩了!”

“就是你不守规矩!”李虎看清了弟弟丢下的牌,更气了,不过没办法,牌都混在一起了,只能重来。

他娘揉好了面、剁好了馅儿,拿着花绷子坐在李成奎身后,把油灯调亮了一点,坐在灯下绣花,一边绣一边说,“初二回我娘那儿,你还去吗?我想就带着他们三个就行了,这过个年可把你累坏了,你在家好好歇歇。”

李成奎一边打着牌一边回答,“怎么能不去呢?我这有什么累的,走亲戚不也是歇着吗?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家多没意思。”

“上次听我大哥说,年后他就打算让程安去城里当学徒去了,说是找好了一家绸缎庄,可我听说当学徒苦着呢,是不是?”

“可不是嘛,当学徒苦着呢,程安才多大啊,才十五岁吧?”李成奎记性不错,上次回门的时候记住了几个孩子,大舅家的大表兄程安是其中一个。

“可不就是十五!小小年纪的。”程氏应了一句,拿起锥子挑了一下灯芯,把油灯拨亮了一点。

李怀熙一边打牌一边听他爹娘聊天,有些不以为然,他前世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干了一票买卖了,拦路抢劫都够岁数了,他大表哥程安当个学徒就被他爹他娘说得好像要去受刑一样。

村里没有敲梆子的,他们家也没有铜壶滴漏那种奢侈品,在填了一遍灯油之后,他娘放下手里的活儿到厨房包饺子,李龙李虎带着李怀熙到门外放鞭炮,邻居家的大儿子还没娶亲,整天呆在豆腐坊里难得出来,这时候正高兴的拿了一挂鞭在外面放,看到哥仨出来还回去端了一小笸箩咸豆腐干给他们。

李怀熙一边放鞭炮一边嚼着豆腐干,豆腐干有点咸,不过味道不错,他们家的男孩不用担心被送去当学徒,过完十五就又要开学了,他们很享受这短暂的假期。

12、拜年

正月初二,李怀熙一家五口锁上门走路去姥姥家串门,他娘让他自己走,不过刚走到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他爹就看不下去了,偷偷的走在后面把他抱了起来。他娘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没说话,随他们去了。

他大姨也在娘家,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可以光明正大回娘家的日子,剩下其余的日子就没有这么方便了,尤其是对那些腰杆不硬的女人来说,而恰巧他大姨就属此列女人。

大姨看起来很憔悴,三十几岁的年轻妇人看起来足有四十来岁的样子,脂粉未施,坐在那里神不守色,不像来给老娘拜年,倒像是来给老娘添堵的。

今天跟着大姨一起来的照例还是李怀熙的表姐严樱,她身上穿着过年新置的衣服,绫罗绸缎满身,偏偏眼角眉梢也带着轻愁,看起来就像八零版的林黛玉。

要去做学徒的大表兄程安现在还在家里,十五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和李怀熙有三分相像,身量还没有长开,个子不高,瘦瘦的。

上次来的时候程安还算开朗,领着一群弟弟妹妹,很有长男的风范,这次他却明显有了心事,无论玩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其他的孩子依然固我,只有同样愁眉苦脸的严樱时常呆在表兄身边,两个人不时地低声交谈两句,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一块沉默着。

李怀熙很贪恋姥姥带给他的温暖,没有在院子里和表兄妹们一起玩,腻在老太太身边哪儿也不愿去,拿着个小锤子给姥姥敲核桃,敲好一个就放在旁边的一个小笸箩里,他姥姥说一会儿给他做焦糖核桃吃。

李怀熙一边敲核桃一边把耳朵竖得很长,他二十几岁的灵魂很不要脸的躲在五岁的躯壳里偷听着几个女人之间的谈话,他大姨夫过几天要纳妾,对方只有十八岁,鲜花一般的年纪,人老珠黄的大姨注定要独守空房了。

大姨是个软弱的女人,没有一点儿正房太太应有的气度,悲悲切切的诉说自己幻想的一切苦难。她本来就经常挨打,现在更加惶恐不安,担心自己以后再也不会有一天好日子可过,甚至在说到幻想的被休弃的悲惨结局时还掉下了几滴眼泪。

遇上这种事儿,女人们很容易就能结成同盟军,他娘和大舅母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东一句西一句的出主意,不过这两个女人都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只在有限的几折戏文里看过这种事,所以说来说去出的都是瞎主意,例如下马威、给小妾小鞋穿、置衣裳买首饰重拾男人心一类,反正在李怀熙听来都是越弄越糟的瞎主意。

姥姥拿过李怀熙手里的小锤子,‘咔嚓’一声敲碎了一个核桃,不紧不慢的开了口,“都闭嘴,当着孩子的面都瞎说什么呢!纳个妾怎么了?再怎么得宠她也是个妾,瞧你们这不上抬筐的小气劲儿!”枯瘦的手指捏起核桃仁扔进笸箩里,姥姥隔着门帘冲西屋喊了一句,“成奎啊,过来把怀熙抱走,到外边玩会儿去!我们娘几个说会儿话。”

李怀熙不等他爹来接,自己挺自觉的下了地,不过他并没有走远,出去转了一圈就又回来了,自己蹲在正中堂屋的火盆旁边烤栗子。他贼兮兮的一边拿着火钎子轻轻扒拉栗子,一边听他姥姥在一帘之隔的屋里传授大女儿闺中秘笈。最关键的内容一定是躲着小孩子的,李怀熙在鱼鳔事件中得出了经验。

李怀熙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可耻,反而觉得挺有意思,觉得没准儿将来娶了媳妇可以用得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女人是世界公认的最难理解生物,男人琢磨了好几千年也没研究明白。

大姨还在絮絮叨叨,姥姥有些苍老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出来,“你也不年轻了,没个男人睡你旁边你睡不着觉?!初一、十五还不够你用的?!”怪不得姥姥要把他赶出来,因为这个老太太永远是这样一针见血,李怀熙的耳朵立得更高了。

“你闺女儿子都有了,再熬几年闺女出嫁了,儿子也上柜掌帐了,那时候小妾的孩子刚多大?她能和你争?!你的三个兄弟也不是白喘气的,他严世贵怎么了,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一个商人贱籍,我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告诉你,原来他还敢打你,今后你才算翻了身了,他要是再敢打你,无论因为什么,咱们都往‘宠妾灭妻’上面推,你要是还怕丢人,你娘我替你到县衙告状去,我先让你兄弟们把他蛋打掉,让他的小妾白娶!”姥姥的声音带着狠戾,门外的李怀熙摸摸自己的小蛋蛋,打了一个激灵。

“你什么也别做,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她给你敬茶你就接着,家里有什么活儿你也别欺负她,应该两个人干的就两个人干,应该一个人的就让她一个人去做,她是买来的妾、你是花轿抬去的妻,别太把她当回事儿,更别把你男人当回事儿!

真正需要你上心的是你的一儿一女,尤其是儿子,那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比你男人亲近,严礼不是开始学习管账了吗?让他好好学,他是正房嫡子,谁大也大不过他去,就算他严世贵能宠妾灭妻,他能宠庶灭嫡吗?他的庶子还没影呢!

其它的东西娘现在不能教你,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女儿,别愁眉苦脸的,让人说你善妒,只要不偷人,你的好日子就是真来了,他严世贵想要纳妾就让他纳去吧,纳个十个八个的你就不用干活了,你该偷着乐才是。”

李怀熙头一次听说丈夫纳妾正妻还可以偷着乐的,不过想想也对,这个时代的女人嫁人的时候大部分是盲婚哑嫁,爱情在与丈夫的相处之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没有爱情也就没什么可伤心的,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在大姨这里还真的可以偷着乐了。

这时,他娘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娘,您说什么呢,看大姐脸都红了。” 话音未落,他娘一掀门帘出来了,正好和他闹了一个对脸,李怀熙脸上的坏笑还没收下去呢。

他娘大吃一惊,高声叫着自己男人,“诶呀,成奎!不是让你把他领出去吗?这小兔崽子怎么在这儿呢?!”

李成奎从另一边房间里出来,赶紧把李怀熙抱起来,“外面那么冷,我也没地方领啊,三儿不是烤栗子呢吗?你们那些他也听不懂,你咋呼什么?”说完,李成奎在小儿子屁股上偷偷捏了一把,李怀熙配合的趴在他爹肩膀上装乖,一副‘我什么也不明白’的表情。

“哼,”他娘可不相信他什么也不明白,刚才李怀熙脸上的表情她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也怕里面的大姐不好意思,于是就此打住,转了话题,“程安过完年就进城了,你去给包个红包,听说头两年学徒是没有工钱的。”

“好,我一会儿就去,你再给娘留点儿钱,平时买个零嘴什么的,钱袋给你,你自己看着办。”李成奎一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解下钱袋递给媳妇。

“行,我知道了。怀熙,下来,自己找哥哥姐姐们玩去,别老在屋里赖着!”他娘揪了揪小儿子的脖领子,想让他出去和小孩子们玩去,这孩子老偷听大人说话,该懂的不该懂的全知道。

“我不去,外面风大。”李怀熙依然赖在他爹怀里,剥了一个栗子很狗腿的塞在他爹嘴里,李成奎哈哈大笑着抱着小儿子走了。

他娘一转身回了屋,忍不住的抿嘴乐,“娘,真的,现在那爷俩比亲的还亲呢。怀熙现在是那爷仨的心尖子,我动一手指头都不行。”

“那当然不行,怀熙多招人疼啊!你瞧瞧这一笸箩核桃,你们长这么大就没帮我剥过。”李怀熙也是他姥姥的心头肉,怎么都是好。

“那小东西就会这个,溜须拍马。”他娘捡起一个核桃仁扔在嘴里,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子继续干活。

“呵呵,你这个当娘的其实心里美着呢,当我们不知道?”大舅母笑呵呵的揶揄小姑子,年前李成奎送过来的年礼很丰厚,她现在十分欢迎这个小姑子能和自家常来往,言谈话语间也亲密了不少。

女人那边安静下来,李怀熙被他爹抱到了西边屋里,他大舅正有一搭无一搭的喝着水,看到他们进来笑着说,“我都听见了,包什么红包啊,就是学个手艺而已。程安这孩子也上过几天学堂,我想着应该学什么都快,所以就托人给他找了这么个地方,绸缎庄的活儿轻省,学几年也受不了什么苦。”

李成奎放下儿子,自己给自己杯里填了点热水,两手捧着杯子坐在椅子上说,“学徒哪有不苦的,那可不光要干柜上的活儿,到了那儿什么活儿都得干,我们村里有个孩子前年去学徒,说苦着呢。

程安的东家是哪一个?给东家的礼物都准备了吗?还是送点礼好,多少还能体谅点儿。”

“准备了,东家是城东的瑞祥绸缎庄,姓周,有儿有女的,做生意听说也本分,应该还好相处。”

两个男人一边喝水一边说着话,李怀熙在这屋的炭火盆里又放了一把栗子,没一会儿栗子开始劈啪作响,李龙李虎也进来了。

“樱表姐给安表哥一个特别漂亮的荷包,我们看见了。”李龙李虎趴在李怀熙耳边小声说,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李怀熙翻翻白眼,没吱声,从盆里扒出好几个栗子给两个哥哥,然后张着嘴就那么等着,谁先剥开谁得先喂他一个。

哥仨坐在一起吃栗子,吃完了都到他们爹那里去要水喝,外面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着在玩娶亲的游戏,之前李怀熙他娘热闹的婚礼给了这些孩子灵感,他们把大姨家的樱表姐拖出来一阵披红挂绿的打扮,然后让力气最大的程安扮成新郎,背着樱表姐满院子转圈,李怀熙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抛开达尔文的近亲理论,程安表哥和严樱表姐倒是挺相配的。

下午的时候,大姨先带着表姐离开了,悲催的主妇要回去为丈夫纳妾做准备,想通之后大姨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愁眉苦脸了,姥姥的话固然有安慰女儿的成分,但也不是不无道理。

李怀熙捧着个小瓷罐站在厨房门口等着,他姥姥亲自下厨在给他做焦糖核桃,做好之后要先把他的小瓷罐装满再分给其他孩子,李怀熙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不过作为受益方,他很聪明的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刚出锅的焦糖核桃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李怀熙踮着脚尖眼巴巴的看他姥姥把做好的核桃摊在盖帘上,等着晾凉之后装进罐子里。姥姥捏起一个核桃吹了几下之后喂到他嘴里,笑眯眯地问他,“好吃吗?”

“好吃!”李怀熙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搂着姥姥一个劲的撒娇。

焦糖核桃装进罐子里以后,李怀熙一家也该走了,大表哥程安把李怀熙的小瓷罐装进自己用过的一个旧书包里,摩挲了一下有些感伤的说,“这个东西我以后用不着了,你不用还了。”

李怀熙接过书包挂在身上,看了一眼上面的大补丁,很煞风景的回了一句,“我本来也没打算还,什么破玩意还值得跑趟腿。”李龙在后面给了他一个爆栗,哥仨跟上自己爹娘回家了。

13、春暖花开

正月十五的花灯,李怀熙没有去看,虽然那是无数穿越男女寻求偶遇的梦幻之地,不过如今的李怀熙站起来还没有院子里的猪圈墙高,所以一点儿绮丽的心思也没有,外面又是冷天寒地的,元宵节那天,他们一家人又美美的在家好好吃了一顿,然后就早早睡下了。

正月十六,学堂上课了,天气也渐渐温暖起来,李怀熙长高了一点点,经过他娘的几次大力洗刷,也白了很多,头发乌黑油亮,只有一寸左右,这家伙趁着他娘不在家的一会儿工夫就把头发剪短了,剪的就像狗啃过,他娘回来打了他一顿之后又给他修了一遍,不过情况也没好多少,两个哥哥没人效仿他,一致认为弟弟没有原来漂亮了。

李怀熙不管漂亮不漂亮,不用每天梳头发就行。到现在他也不清楚自己长得什么样,他娘原来陪嫁的铜镜在他秀才爹生病的时候就当掉了,后爹是个糙老爷们,暂时还没想起来给媳妇买一面新镜子,有一回大哥夸他漂亮,他就趴在井边上自己看了一眼,井水的水位太低,他还没等看到水里的倒影就被他娘抓住骂了一顿——“小兔崽子,寻死呢!”。他活得滋润无比,当然不想寻死,自此远离井沿儿,以后再没关心过自己的容貌,反正他也没穿越成女人。

学堂一开课,老先生就先考校了一下学生之前的功课,李怀熙在家没有娱乐活动的时候几乎把家里的课本都学完了,所以毫无意外的受到了先生的表扬。大哥李龙表现也不错,先生也夸了几句,二哥李虎就比较惨了,开学第一天就被打了板子,手心都被打红了。

过完了年,学堂里走了几个同窗,又来了几个同窗,刚来的孩子里有一个比李怀熙还小一点,是个乡绅家的小少爷,上学还要带着下人。

先生的课依然不紧不慢的,李怀熙还是一边听一边练习书法,他的手开始有力气了,写出来的字也越来越有样子,开始有了一些自己的风骨。

天气转暖之后冰上就不能走人了,哥仨冰钓不成,就只能在河滩上抓抓兔子,兔肉在这段时间成了他们家的主要食材,爆炒的、红烧的、熏蒸的、火烤的……总之全是兔肉,连带着李成奎的肉摊旁边都摆上了兔笼子,兼卖兔肉。

当菜窖里的萝卜白菜吃光了的时候,野地里的野菜长出来了,最早出来的是荠菜和艾草,每天都会有一些妇女在挖野菜。李怀熙他娘在家接了不少的绣活,挖野菜的工作就交给了三个儿子,他们放学以后每天都会挎上篮子到村子外走一圈,回来以后择洗干净,荠菜饺子、荠菜馄饨代替了兔肉,全家都很爱吃。鲜嫩的艾草留足了冬天做年糕的分量之后大部分被做成了艾草汤,裹上浆后油炸艾草也非常好吃,李家爷仨不再是单一的肉食动物,身形都看起来健康不少。

柳梢开始变黄的时候,车前草、马蜂菜、灰灰菜也都出来了,屋檐下的蒜辫很快的就秃了一条,全被用来拌野菜了。

清明节的时候,学堂放假,因为春耕开始了。

李怀熙又跟着后爹拜祭了一下‘亲爹’孟广庆,回来之后看到他娘在泡种子,他们家有五亩水稻,种地的事情李怀熙不懂,他是个不合格的穿越者,不光唐诗宋词不会几首,穿越者必会的水利、农业、工业,他也全不懂,他的前一段人生除了偶尔爱下厨以外,二十多年里就只有呼呼哈嘿!

‘呼呼哈嘿’也算本事,李怀熙自己跑到屋后开始锻炼身体,他现在过了年也还不到六周岁,正是练武的好时候,他前世的师父不懂什么高深的拳法武功,但是野路子的功夫不错,至少十个八个壮汉是打不过他的。

当李怀熙还是孟广庆的时候,他的功夫比他师父还要好一点,因为在他师父死后他就一个人去了国外,周游列国的同时也打遍了列国,实践出真知。

他去的全是世界上最乱的国家,那些地方充斥着各种暴力,当时十六七岁的孟广庆没有了师父,人生处于一种混乱状态,身份不明、目的也不明,既可以说是悍匪也可以说是混混,有时候他追着人家打,有时候人家追着他打,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还网罗了一些坏坯子组成了一个小犯罪团伙,不过没几天就内部瓦解了,因为他这个头目实在太消极,小弟们觉得跟着他没什么奔头,转而投奔另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去了。

瓦解了也就瓦解了,当时的孟广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人各有志,他就是觉得吃饱穿暖就行了,混混们的目标是什么?搞成黑手党?他还真没有那么大魄力,于是最后他这个没有小弟的头领也放弃了流氓混混的职业,转而专心作起了悍匪,也算是继承了他师傅的遗志,并且学以致用、术业专攻。

如今的李怀熙应该是作不成悍匪了,那将来要干什么他还没有想好,书总是要读的,武功应该也是要练的,就像一个人守着一本武功秘籍,不练也是浪费,于是他就一直练着。大哥李龙骨头已经硬了,跟着练了两天,呲牙咧嘴的受不了就不练了,二哥李虎倒是经常过来跟着一起练,而且练得还不错。

“怀熙啊,你的大字都写完了吗?写完了再玩,要不然一会儿天就黑了。”他娘到后院来割韭菜,看见他在练武时叮嘱了一句。他娘一直不认为他练的是正经武术,只当他在玩。

“写完了,娘,是要包饺子吗?”李怀熙很期待的扭着头问,他的一条腿抬高压在墙上,在慢慢的拉筋。

“嗯,你爹过一会儿把你姥姥接过来住几天,娘晚上给你们包韭菜猪肉馅的饺子。明天娘要到集上去买几只小鸡仔,你在家和姥姥好好呆着,娘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行不行?”李怀熙的行为一点儿也不比其他五岁稚童成熟,所以他娘有时候需要对他进行诱哄。

“大哥二哥去吗?”李怀熙问。

“你大哥二哥去,他们俩还能帮我抬一下鸡笼子,你别跟去了,你净添乱。”

“好吧,我要铁蚕豆,还要……我没想好,您看着买吧。”李怀熙换了一条腿,同时把上半身也压了过去,白嫩的小脸几乎贴在了小腿上。

“要了蚕豆还要别的,你可真够贪心的!”他娘对小儿子奇特的游戏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的把割完的韭菜放在地上择,娘俩一个干活、一个压腿,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过了一会儿,前院大门口传来驴叫的声音,李成奎雇了一辆驴车把丈母娘接来了。

对于姥姥的突然到来,李怀熙一点儿也不奇怪,一般的农户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些青黄不接,他大舅家那么多孩子情况更是可想而知,他娘一定是知道实情的,所以才让自家男人在这个时候把老娘接了过来,这种孝心行为李怀熙举双手赞成,高兴得很,晚上就睡在了姥姥身边,一点儿也不嫌老太太打呼噜,睡得很安稳。

姥姥来了也不闲着,第二天李怀熙他娘到集上去买鸡,老太太在家找出旧被子全都拆开重新浆洗晾晒了,李怀熙跑前跑后的跟着忙活,不过他发现自己除了递个夹子以外什么也干不了,院子里的晾衣架他踩着板凳才刚刚够着一个边。

门口来了卖鱼的小贩,李怀熙跟着姥姥出去买鱼,鱼不大,全是两寸多长的窜丁子,姥姥买了一小盆回来挨着个的收拾,准备中午做鱼酱。这个活儿李怀熙倒是能干,不过姥姥说春天的水凉,不让他干,他就接着无所事事了。

“姥姥,那我去后面练武功去了,我娘回来您喊我,她说要给我买吃的。”

“去吧,我们怀熙还会练武了,好好练,练好了当大将军!”姥姥笑眯眯的回答他。

当大将军也算练武的一大目标,可是李怀熙对此没什么兴趣,岳飞、杨家将的故事他听得太多,导致他对当一个忠肝义胆的大将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当一个土匪,大刀一挥,‘留下买路钱!’,到时候谁招安也不去,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弄一个固若金汤的山寨,到时候,到时候怎样呢?李怀熙想到这里迷惑了,好像到时候也不怎么样,土匪的目标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现在就可以大块吃肉,长大了也可以大碗喝酒,那他当土匪干什么?!

李怀熙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到自己练武的目标,不过这也不耽误他继续练武,至少还有强身健体这一项好处激励着他,如今他是一副小骨架,可能遗传自他亲爹,也可能遗传自他娘,反正都不是那么强壮,想到英年早逝的亲爹‘孟广庆’,李怀熙练武练得很勤奋。

中午的时候,他娘带着李龙李虎回来了,他们买回来15只小鸡,毛茸茸的很可爱,他娘怕吃亏,专挑那些结实健壮的买,姥姥看后撇撇嘴说,“没几只母的!”

他娘大吃一惊,“啊?我还指望它们下蛋呢!都是公的怎么行?!”

“好像也有两三只母的,不多。”姥姥在小鸡身上摸摸,一只小鸡站不稳,一个屁墩就坐在了地上。

李怀熙也看不出公母,不过他认为公鸡母鸡都无所谓,母鸡多就吃蛋,公鸡多就吃肉。

小鸡吃不了硬粮食,他娘走之前就把黄米泡上了水,回来碾过之后又往里面掺了一些剁的碎碎的野菜,这才拿出来喂这些小鸡。李怀熙他娘也是个想得开的,郁闷一会儿之后就放下了,这些小鸡不管公母都得宝贝似的对待,该怎么养活就得怎么养活,反正都已经买回来了,那个卖鸡的人说了,鉴于小鸡身娇体弱,保不齐路上照顾不周出点什么事,所以不退不换,卖完就完,什么售后服务都没有。

他娘给哥仨买了一包铁蚕豆和一包江米条,两个哥哥路上没有偷吃,拿回家来分了大部分给弟弟。李怀熙的门牙已经开始活动了,这孩子一边慢慢咕哝蚕豆,一边压腿抻筋,他吃得很小心,门牙虽然活动,可好歹还在那儿,他十分想把这两颗牙多留一段时间。

可是天不遂人愿,铁蚕豆没把他的门牙怎么着,晚饭时软软的饺子倒是把牙带下来了,李怀熙刚刚咬下第一口饺子就跑出去漱口了,掉下的一颗门牙被他扔在了房顶上,姥姥说那样可以让再长出来的牙很漂亮。

少了一颗牙的李怀熙不说话的时候就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因为他老是想去舔那个豁口,还有旁边那颗更加松动的牙!

李成奎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把他抱到大腿上,咧着大嘴很恶趣味的逗他,“儿子,给爹笑一个!”

每次这个时候李怀熙就装死,翻白眼蹬腿,因为这样他爹会比他笑得更早,他就可以借机跑掉了。

大哥李龙的牙已经全部都换完了,二哥李虎和他一样是豁牙子,可是人家的门牙都长齐了,里面虽然还有缺口,可乍一咧嘴根本不明显,全家只有他一个人一张嘴就跟宋丹丹似的。

包括他娘在内,全家每天都要拿他的豁牙子做做文章,如今只有姥姥最护着他,“不许笑,想笑就来笑话我,我满嘴上下就剩五颗牙了。笑话孩子算什么本事,我怀熙的牙还能再长出来呢,再长出来的比你们的都好看!”

李怀熙贴着他姥姥站着,耀武扬威的,可姥姥虽然说得光棍,却也怕人真笑她,祖孙俩全都抿着嘴,搞得那些有牙的笑得更欢了。

14、人生大计

邻居家去年留了一些花种,他娘过去要了一些回来种在了自家院子里,过了几天花苗长出来了,李怀熙仔细辨认了一下,都是一些草花,紫茉莉、夜来香、月见草之类的,这些花大部分都有一些驱蚊效果,而且不娇贵、好养活,后世种的也不少。

稻田里开始栽秧苗的时候,李怀熙的另一颗门牙也光荣下岗了,这家伙憋了半个多月之后忘了这茬,他的生活太过滋润,严肃的表情总是维持不住。

李成奎在集上买了几棵果树苗回来种在了后院里,桃树、枣树和杏树,种类不少,可树苗只有拇指粗细,李怀熙看后撇撇嘴,觉得还是买水果或者从邻居家偷水果比较方便快捷。

他爹一边给树浇水一边看看他的表情,“嫌慢啊?桃三杏四李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它们可比你长得快多了。”

“我又不等着结枣,我长那么快干什么!爹,过两天学堂就开学了,我能上山上玩一天吗?就一天!”李怀熙这种事不会去求他娘,因为他娘肯定不会答应,求求后爹倒是有成功的希望。

不过可惜,今天他的要求后爹也没答应,“不行,我这几天没有空儿,别人家我也没听说有要上山的,你再等等吧,等再过一阵子天再暖和一点,你大娘她们每年夏天都上山去采蘑菇,到时候你再跟着去。山上有狼,没大人跟着可不行。”

“哦,好吧,那我明天去钓鱼行吗?我鱼竿都做好了,我娘看得太严,哪儿都不让去!您帮帮我们吧!”李怀熙退而求其次的接着又提了一个要求。

“功课做完了?别到时候先生打板子。要是做完了我可以跟你娘说说,不过只准钓鱼,不准下河玩,现在水凉,到里边就得抽筋,水鬼把你拽下去,你就得投胎变小鱼了。”李成奎一本正经的吓唬小儿子。

“我知道,我就是钓点鱼回来,现在鱼可肥了,我钓几条大的,给您下酒喝。”

“小马屁精,行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明天你们就踏踏实实钓鱼去吧。”李成奎专门爱喝儿子给灌的迷魂汤,乐呵呵的答应了。

当天晚上,李成奎果然给孩子们求了情,于是第二天,哥仨在姥姥和娘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中迎着晨雾出发了。上游河边有一个废弃的渡口,是个钓鱼的好地方,现在春耕,大人们都很忙,钓鱼的就只有这三个小孩。

李怀熙把鱼竿支在那里,打好窝子就不管了,上午几乎不会上大鱼,这些小鱼已经提不起他的兴趣,交给李龙李虎两个人钓就可以了。早上的太阳刚刚升起来,李怀熙躺在那里眯着眼睛想要再睡一会儿,小孩子的身体总是嗜睡,每天早上起床他都觉得很艰难。

远处一群鸭子嘎嘎的下了水,李怀熙想起什么似的一骨身爬了起来,开始在河边的草丛里仔细翻找。

“三儿,你找什么呢?小心蛇。”李龙一边从鱼钩上摘鱼,一边扭头看着李怀熙,他怕他弟弟走丢了。

“没找什么,不上鱼的时候喊我,我就在这儿附近。”李怀熙头也不抬的回答,他不怕蛇,在他眼里蛇就相当于蛇羹,是美味的代表。

河边的草丛里不可能有翡翠田黄,李怀熙也从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好运气,他在专心致志的找鸟蛋,因为现在正是动物繁殖的季节,而水鸟一般不在树上筑巢,大部分水鸟找个隐蔽的地方随便垒几块石头就下蛋,有些鸟讲究一点,象征性的还铺点草,有些干脆就不铺,直接下在石头窝里;还有一种鸟做得更绝,连石头都不垒,下的蛋颜色和河滩上的石头差不多,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娘买的小鸡这几天开始长出硬羽了,尾巴长出硬羽的只有两只,剩下的全是秃屁股的小公鸡,指望吃家养的鸡蛋是希望很小了,不过鸟蛋倒是很好找的,这里天是蓝的、草是绿的,飞来飞去的鸟可是比他穿越前的世界多多了。

中午的时候,李怀熙用衣服兜着一堆鸟蛋回来了,里面各种大小的蛋都有,其中还有几枚鸭蛋,就是刚才那些入水的几只鸭子下的,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鸭子,比较欠□。

哥仨中午在河滩上拢起了火,先把钓上来的鱼用树枝穿着架在火上烤,他们娘给他们带的白面馒头一直用布包着,虽然不凉可也不热了,于是又把馒头穿成串烤了烤,李龙还从家里带了一点盐,鱼和馒头上都撒了一些,李怀熙和李虎都表扬李龙这事儿办得不错。最后李怀熙扒拉出一块滚烫的大鹅卵石,表演了一下石板煎鸡蛋的绝活,在上面摊了一个鸟蛋,撒上盐以后鸟蛋香味四溢,惹得两个哥哥纷纷效仿,哥仨一口气吃了十几个鸟蛋,一打嗝都是鸟蛋味儿。

下午哥仨换了大钩钓大鱼,他们的爹对他们很有信心,出来的时候给他们带了一个大柳条筐,结果三个儿子不负厚望,当真把这个柳条筐装了个半满。

柳条筐放在河岸边的水里用石头固定着,钓上来的鱼都养在那里,眼看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哥仨满载而归,两个哥哥抬着半筐鱼,累得呼哧气喘,弟弟猫着腰,兜着好几斤的杂牌蛋也不轻松,回到家之后一起抡胳膊抡腿喊累。

“明天在家老实呆一天,后天就开学了,小心背不出功课先生打板子。大龙、怀熙,你们两个帮帮虎子,上次先生把他手都打肿了。还有两个多月就童试了,去年王守才家的儿子十三岁就成了秀才,看你们爹回来那羡慕劲儿,你们哥仨可不能老是光顾着玩,得想想念书的事儿,知道吗?”他娘一边做饭一边唠叨三个儿子,钓上来的鱼又被养在了水缸里,大的准备这几天就吃掉,小一些的准备明天多买一些盐和调料回来做腌鱼。

“知道了,娘。”哥仨规规矩矩的答应了一声,李龙回屋老老实实地去看书,李怀熙和李虎则偷偷溜出去练拳了。

第二天,哥仨留在家里温习功课,他们娘收拾了一个黑色的陶罐,把鱼收拾干净之后中间破开,抹上盐、花椒粉和姜粉之后一层层的码在陶罐里,这样腌入味之后可以放着慢慢吃。

晚饭没有像哥仨预计的那样吃大鱼,他们娘把收拾出来的鱼籽鱼鳔鱼白单独放在一个碗里,晚上和豆腐炖在了一起,十分美味。

“娘,你怎么把鱼鳔全都炖了?不留着了吗?”李怀熙一边吃一边好奇的问。

“吃你的吧!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他娘瞪了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鱼籽,他爹也给他夹了一筷子,两口子一起低着头扒饭,姥姥一边吃饭一边看看女儿女婿,笑得很隐晦。

李龙李虎越来越能吃,一个菜根本不够,所以晚饭不光有鱼杂炖豆腐,他娘还用冬天做的腊肉在小儿子的指导下做了萝卜干炒腊肉,正宗的做法应该放辣椒,可是如今的李怀熙一丁点辣的也受不了,所以里面只放了青蒜。

即便这样缺斤少两的做法,萝卜干炒腊肉也十分美味,一家人吃得赞不绝口,李怀熙听了这些赞美有些飘飘然,忽然起了创业的心思,于是他有些期待地问目前的一家之主李成奎,“爹,我还会做另外几种这样的腊味,您觉得咱们在县城开个烧腊店怎么样?”

李成奎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小儿子的提议,然后回答说,“恐怕不行,咱们家就这几口人,没有能干活的人。做买卖开店那是要入商籍的,三代不可入仕为官,不划算,你们还是专心读书吧,这秘方你先留着,等着过几年再说。”他并没有把这条路堵死,看了一眼经常被打手板的二儿子,感觉这秘方迟早有用。

其实李怀熙也就是那么一说,他看多了穿越小说和影视剧,觉得来到古代不创业的话和其他主角有点格格不入,可是他这个人又懒散惯了,有人反对,自己赶紧就坡下驴,转头就放弃了。

由于一年一度的童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所以近期老先生安排的课程以应试内容为主,学堂里有十几个孩子已经在学堂里学满了三年,拿到先生的举荐信就可以有资格去报名了。李怀熙的大哥李龙也学满了三年,不过他觉得自己没把握,所以这一年打算放弃。

这个朝代的童试分县试、府试、院试三级,考试内容以策论为主,辅以口试、墨义、贴经和诗赋,这里的策论不比满清的八股,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更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水平。院试合格者称生员,然后分别分往府、州、县学学习。生员分三等,有廪生、增生、附生。由官府供给膳食的称廪膳生员,简称廪生;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科称增生;于廪生、增生外再增名额,附于诸生之末,称为附学生员,科称附生。

成为生员只是拿到了入科举考试的资格证,想要入仕做官还需要经过三年才有一次的科举,通过解试、会试和殿试,殿试合格之后称进士,读书人这才有了做官的资格,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耗费颇多,所以如今这个年代送孩子读书的人家不多,尤其是像李成奎这样的送三个儿子一起读书的更是少见。

先生自己是进士出身,这几天每天都在讲策论,如同现代学校毕业班的重点突击,李怀熙认真听了几天,开始觉得他爹每年三个儿子的十五两束脩花得并不冤枉,这个小老头学问是真的好。

放学以后,李怀熙一边走一边问他大哥,“大哥,你今年真的不打算考吗?”

“不考,这两日听先生破题,觉得更没信心了,我还是再等一年,再学的扎实一点再去考,要不然考不上多丢人。”

“这有什么丢人的,今年考不上也可以先熟悉一下考场啊。”李怀熙有些不以为然。

“不考,明年再说。”李龙很坚持。

“明年的时候再说下一个明年,你就可以等我一起去考了。”李怀熙笑嘻嘻的,决定要做一个八岁的秀才,让他爹好好的在乡里牛气一次。

“我也跟着三儿一起考,到时候我考不上,三儿考上了,爹一高兴也就顾不得骂我了。”李虎在旁边附和着,不过一起考试的目的让人不敢恭维。

“瞧你那点出息!”李龙和李怀熙两个人一起鄙视他。

“出息怎么了?我又不爱念书,爱念书的是咱爹,非让我上学堂,可是挨板子的不是他了!我昨天听三儿的主意挺好的,我将来就开个店做生意,管他商籍不商籍。”李虎倒是个讲究实际的。

“那也是,不过现在先生教的对做生意可没什么太大帮助,我们卖两只兔子给你买个算盘吧,我教你打算盘,这个我学过。”珠算课在小学就有,李怀熙打得很快,有一段时间专门用算盘珠子练过手指的灵活性。

“咱爹不知道让不让,要是打咱们一顿就麻烦了。”李虎有些担心。

“得了吧,你以为咱爹看不出来你不是读书的料啊,就算咱爹看不出来,先生也说过很多次了,放心吧,爹保证不打你,顶多说你两句。”李龙在旁边很肯定地说。

事实证明,李龙说的没错,算盘买回来以后,李成奎把李虎叫过去单独说了一会话就放回来了,李虎眉开眼笑的说,“爹说明年我把字认全了以后就不用上学了,爹把学费给我攒下来将来做本钱,让我将来做生意呢。”

自此,三个人放学以后就很少出去玩了,李怀熙在家教李虎背口诀打算盘,李龙回家以后每天不光要练习一篇策论,还要背书墨义,李怀熙自己也要在后院一边背书一边锻炼身体,姥姥每次都陪在他旁边,看着他一边抻胳膊抻腿一边念念有词觉得很可爱。

县试开始的时候,好久不见的大姨来看望姥姥,严樱表姐没有一起来,她被送去学女红了。大姨的面色红润了一点,精神状态很好,事实果然如姥姥说的,纳妾以后的大姨夫再也没打过大姨,怕惹上‘宠妾灭妻’的罪名,新纳的小妾没有大姨年轻时漂亮,大姨把事情看淡以后也不和她争宠,日子反倒轻松了不少。

“哟,这怀熙打算盘怎么比我们家严礼打得还快啊?!这是跟谁学的?原来孟秀才教的?”大姨坐在屋里吃惊的看着窗户外面问。

“哪儿啊!谁知道他从哪儿学的,这些日子天天教他二哥呢,还会记账,人不大,本事不小。”他娘一边绣花一边也跟着向窗外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在院子里教李虎指法,肉乎乎的小手扒拉着算盘珠子,黑色的珠子白色的手,看得人眼花缭乱。

“怀熙这是要学做生意?”大姨有些不愿意,虽然她家就是商籍,可是商人的地位低,并且三代不可应试,否则她儿子严礼也不会去拜掌柜的为师。

“不是,是虎子将来要学做生意,他爹说虎子也不是念书的料,就算了。我们也舍不得虎子去做学徒,正好怀熙也不知道从哪本书上学会了打算盘,那就让怀熙先教着,会记个帐就行了。怀熙自己说了,他还是要去考秀才的,这孩子书念得不错,前几日他爹在镇上碰到先生,刚问过的,大龙和怀熙都不错。”他娘一边绣花一边笑呵呵的回答,她明白大姐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怕后爹耽误了孩子,说实话当初她也怕,不过现在不怕了,杀猪的李二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个好男人。

“你这身体也养个差不多了,不打算要个孩子?你们这半路夫妻还是有个孩子才牢靠。”大姨向窗外看了一眼,小声的和妹妹说。

“想要了,”他娘有些不好意思,小声的抱怨,“姐,你说怀熙这个坏小子,小大人似地什么都懂,可是有时候又什么都不懂,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烦死了。”

“这就烦了?你等着他七八岁的,那时候是人嫌狗厌,更烦人,当初我们家严礼,我都气得不知道怎么好。怀熙问你什么了?”大姨好奇的问。

“姐!你也问,讨厌!”

“就是问问,瞧你那样”

……

15、夏至

姥姥在小女儿家住下走不了了,李怀熙的娘在端午节的时候传出了喜讯,每天吐得稀里哗啦,一点儿油烟味也闻不了,姥姥只得留了下来给一家大小做饭。

李怀熙发现姥姥倒是个会做菜的,厨房里的调料用起来得心应手,一点儿也不用他在旁边指手划脚。

“我娘家原来可是大户,这几个瓶瓶罐罐算什么?当初我们家的厨房比你们家正房都大,那厨子做菜的调料在台子上得码三大排!你是没看见,哎,连你姥爷都没看见啊,”姥姥一边做菜一边叹息,“我爹好赌,把家业都败光了,我嫁给你姥爷的时候我爹连陪嫁都拿不起,大宅院早就都卖光了。跟着你姥爷我也没享过福,这些东西都好几十年没用过了,你娘当然不会用,她小时候能有点儿油水就不错了。”

“那你爹后来还赌吗?”李怀熙好奇的问,原来好赌之徒古来有之,连穿越之后还能找到像他爸那样的极品。

“赌,怎么不赌?不是还惦记着翻本呢吗?最后死在赌坊了,说是抓了一副好牌,结果激动死了,当年我哥哥们是从赌坊把他抬回来的。”

李怀熙张张嘴,想起自己前世的烂赌鬼爸,不知道死了谁会去抬他,也不知道前世自己赚下的家业够那个老头赌几年。感伤了一小会儿,李怀熙又乐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穿的,没准儿是老头进屋一点烟,整个小楼都炸飞了,爷俩要是一起上了天,也许老头穿的比他还早几年,穿成他太姥爷了也说不一定,可惜他穿得太晚,没能见着他太姥爷,这事儿也就无从验证了。

老年人爱讲古,姥姥一边做饭一边给他讲一些过去的老黄历,李怀熙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的听,一边听一边更想有一只小猫了,什么毛色的猫都行。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他们家都换上了细麻布的衣服,李怀熙白白嫩嫩的,即使缺了几颗牙也挺好看的,村里的人见到他都愿意在他脸上捏几把。

他新近学会了梳头发,是在他大哥二哥头上练的,他自己的头发还很短,披散着扎不起来,在这个季节刚好凉快,他也没想着梳起来。

夏天的河水涨起来了,听说上游还发了水,不过他们这里的地理位置已经接近入海口,河道渐宽,这些年一直风调雨顺的,没有过什么大的灾害。

院里的蝉开始叫了起来的时候,童试放榜了,学堂里又出了三个秀才,座位空出来以后,先生把李怀熙的座位提到了前面,他人小、个子小,先生怕他在后面听不清。

学堂的梁上吊着一个巨大的扇子,由一根长绳拉着,先生家的一个老仆有一搭无一搭的在门口拉着绳子,扇子在头顶上飞来飞去,带起来的风很凉爽,而且很安静,没有空调那吵闹的嗡嗡声。

李怀熙通过这次童试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穿越的年代,周朝,昭德年间,不过这个周朝不是夏商周的周朝,这个皇帝跟姬发没什么关系,既不是东周也不是西周,如今的国姓就是周,皇帝的名号不清楚,年号是昭德,李怀熙穿越的时候人品爆棚,来到了平行空间架空年代!

弄清楚了年代对李怀熙也没什么影响,如今的皇城地处内陆,离他们这里十万八千里,乡亲们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下乡收粮的粮官儿,连县令都没见过。

曾经有一段时间,李怀熙老是想看看古代的大侠什么样,他爹不懂什么叫江湖豪侠,李怀熙很眉飞色舞的描述了一下,“就是那种身怀绝世武功,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那这大侠老是‘行走江湖’,他吃啥喝啥啊?他老拔刀相助,那官府不抓他?”他爹有些不解。

“这,大侠武功都好,官府抓不住。”

“那他吃啥喝啥?”他爹揪着这个问题接着问。

“这,大侠,大侠都吃喝不愁,路上兔子那么多,还愁吃喝?”李怀熙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只能瞎掰。

“老吃兔子?”李虎开春的时候兔肉吃腻了,‘兔子’两个字提起来就反胃。

“也吃山鸡,厉害的没准儿还吃老虎呢!”李怀熙越掰越玄。

老吃兔子山鸡的生活提不起李龙李虎的兴趣,李怀熙又瞎掰了一个大侠一般都有祖产的解释,本意想说大侠也有钱住店吃饭,结果被姥姥骂为‘不事生产、专门为家惹是生非的败家子’,于是大侠这种人人敬仰的角色在这个集体胸无大志的家里彻底成为了被打击的对象。

屋子里太热,家里把饭桌摆到了院子里,小院刚刚洒过水,树荫底下很凉快。李怀熙有点儿苦夏,什么也不爱吃,每顿饭都是喝点稀粥就咸鱼,小脸瘦成了瓜条,对比着李龙李虎两兄弟,就像后爹虐待他似的。

“三儿啊,要不明天爹回来给你买点儿点心?你想吃啥,跟爹说。”李成奎很着急,他怕小儿子体弱将来要生病。

“什么也不想吃,爹,晚上有蚊子了,咬的我睡不好才没精神。”李怀熙伸出自己的小胳膊让他爹看他身上新咬出来的大包。

“啊?这么大的包!这可怎么办?这都肿起来了,你两个哥哥小时候咬包从来没这么大过,这抹点大蒜吧,先将就着,明天爹到药铺给你买点药膏,乖啊,抹大蒜有点疼,忍着点。”李成奎看到小儿子胳膊上的大包有点吃惊,也有点心疼,咬开一瓣大蒜挤出蒜汁很轻很轻的抹在红红的大包上。

抹完了蒜汁的包不那么痒痒了,可是屋子里的蚊子不解决的话还得咬,院里的花草虽然都有驱蚊的功效,可是也只是让蚊子的数量少一点而已,真正起的用处不大。姥姥点燃了一捆干艾蒿在屋子里熏,熏完了赶紧把窗户关严,今年的蚊子来的早,他娘还没想起来做蚊帐,而原来的光棍李成奎压根儿就没准备过那东西。

关上了窗户睡觉,虽然屋子里没有蚊子了,可是空气不流通,热度高得让人也睡不着觉,姥姥在旁边给哥仨打着蒲扇,直到哥仨全都睡着了才停下。

第二天,他娘和他爹一起去了市集,买多少纱布做蚊帐这种事,他爹一个大老爷们心里没谱,只能他娘自己去,他娘除了闻不了油烟味,其他方面还好,现在也还没有显怀,不影响行动。

哥仨放学的时候,他们娘已经回来了,蚊帐也做好了,他们家没有架子床,直接把蚊帐吊在了房梁上。

治蚊虫叮咬的药膏也带回来了,清清亮亮的绿色药膏,带着一股清香味,抹在胳膊上一会儿就消肿了,李怀熙对中药产生了兴趣,翻箱倒柜的找出他亲爹有病乱投医时买下的医书看得很入迷。

一个炎热的下午,乌云黑压压的,姥姥让三个小子把院子里晒的衣服都收进来叠好,自己刚把晚上要吃的青菜从后院摘回来,比黄豆粒还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了,转眼之间院子里就变成了一片汪洋。

李怀熙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的廊檐下吃菱角,他的两颗门牙全没有了,只能用后槽牙来咬,咬开以后用小舌头去卷里面的肉,呲牙咧嘴的吃得挺快,姥姥在旁边择菜,笑着说他吃东西的样子像小猫一样。

李龙李虎在屋里摆弄蓑衣,计划一会儿雨小之后到后面去抓水牛子,李怀熙不愿意下雨天踩一脚泥,摇头表示不去。

傍晚的时候,哥仨蹲在厨房的灶旁等着,姥姥把捉来的水牛子油炸过之后撒上盐递给他们,哥仨宝贝似的捧着,就在廊檐底下瓜分了,李龙李虎一共捉住了十七只水牛子,他们每个人五只,什么都没干的李怀熙七只。

李成奎挑着肉担子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夏天几乎天天下雨,所以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带了蓑衣,并没有被淋着,不过下雨天出来买东西的人少,生意不好,肉没有卖出去多少。

他们家后院有个很小的冰窖,冬天的时候储备了大块的冰放在里面,夏天的时候专门用于存放这些卖不完的肉。

李成奎放完了肉出来问正在吃东西的三个儿子,“冰窖里你们放的是什么?那么一大坛子。”

“是酸梅汤。爹,您喝吗?我给您盛去。”李龙抬起头来问,他是个合格的长子,平时最懂事。(不要指望李怀熙这个穿越人士,他不惹祸就不错了)

“明天再喝吧,今天下雨,不热,给你们娘可别喝那么凉的东西,她现在可受不了。”李成奎在儿子们身边坐了下来,李怀熙赶紧捏了一个炸水牛子喂进他爹嘴里。

“嗯,好吃,爹不吃了,你自己吃吧。”李成奎摸摸小儿子毛茸茸的脑袋,望望依旧乌黑的天,有些心不在焉。

“爹,家里没钱了吗?”李怀熙仰着头问,这两天生意不好,李成奎每次回来都带回一些卖不完的肉,李怀熙担心自己的好日子要过到头了。

“小鬼机灵,家里有钱没钱也用不着你操心,你好好读书就行了,家里有钱,每年这个时候生意都是这样,少杀几头猪而已,不伤筋动骨的。爹就是觉得今年雨水有点大,今天听人说上游有个县河水决了堤,淹死不少人呢,好多地也都绝收了,县里的牙婆子最近忙的很,拐子送来了很多像你们这么大的小孩,哎,一个个的可怜着呢。”李成奎捏捏小儿子白净的脸蛋,顺手给他擦掉了一块油渍。

“那些小孩都卖给谁?做什么?”李怀熙好奇的问。

“卖给大户人家做下人呗,穷人家也有买的,买小丫头,留着给自家儿子将来做媳妇,比日后下聘礼便宜。怎么样,爹也给你买一个?”李成奎笑着逗小儿子。

“我不要,您给大哥二哥吧,您看他们俩耳朵都立起来了。”李怀熙还真不想要,太漂亮的女人他有心理阴影,太难看的女人他下不去手。

“你个鬼灵精!你们最近别老在外面跑,咱们县里来了好多外地的人牙子,难保不会顺手牵羊,那些人都黑了心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是人!你们哥仨离不认识的人远一点,遇上坏人你们就喊,知道吗?你们一喊他们就吓跑了,别怕他们凶。大龙啊,你是哥哥,要照看着两个弟弟知道吗?”李成奎今天听到了一些外面的传闻很担心,望着自己的三个小子全都和心肝宝贝一样。

李龙已经十三岁,被他爹这样一说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一样,很坚定自豪的答应了。

李成奎点点头,看了一眼厨房然后说,“行了,我去看看你们娘,你们少往肚子里填东西,一会儿就吃饭了。”李成奎站了起来,三个儿子挨个弹了一个脑崩儿,他比较希望妻子能给他生一个女孩,家里男孩够多了。

“知道了,爹”男孩们答应着,依旧往嘴里塞着炸水牛子。

16、刘全

大雨过后,市场上的鱼便宜了很多,因为很多鱼在涨水的时候游到了稻田里,水退了以后却回不去了,黑黑的脊背都露在水面上,在稻田里好抓的很。

每天放学以后,哥仨都要在外面流连一会儿,他们现在有了套笼、虾网、鱼竿、鱼笼还有一把小弩,小弩是李怀熙托他爹在镇上做的,十分精致小巧,可是就像一个玩具,没什么杀伤力,回来以后他自己又偷偷调整了一翻,配合他自己做的弩箭,准度和力度都有大幅提升,用这把小弩,他们射杀到过一只野鸡、两只鹌鹑还有一只老在路上冲他们乱吠的柴狗。

柴狗是有主人的,哥仨把柴狗拖到了野外,找来他们爹给狗剥了皮,虽然在给狗剥皮之前,他们爹先剥了一顿他们的皮,不过好歹狗肉是运回去了,他大伯和他爹吃着狗肉火锅好好的喝了一顿酒。

这天中午放学以后,哥仨又没有直接回家,天有点阴,哥仨在芦苇荡里挖芦根,李怀熙揣着他的小弩,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芦苇荡里有各种各样的水鸟,虽然肉有些发腥,可是处理好了味道也不错。

这时,旁边的土路上走过来两个男人,打扮得不伦不类,一看就是古代的流氓混混,这两个人一边呼呼喝喝的骂着,一边拿着绳子棍子下到了芦苇荡里。

李龙李虎赶紧走到李怀熙跟前,哥仨挤成了三只鹌鹑,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前几日父亲的告诫。

“小孩,看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了吗?这么高,眼睛很大,精瘦。”一个男人看到哥仨,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用手比量着问。

“没看到。”李龙站在最前面代替两个弟弟回答,腰板挺得很直,这两个男人的出现让他非常紧张,腿都打哆嗦了,上半身也只是强撑着。

“没看到?”男人在哥仨身上挨个打量着,目光在最年幼的李怀熙身上停了两秒,看到李龙李虎一脸戒备的样子,哼了一声转头走了。

哥仨没敢动,直到两个男人一无所获的离开芦苇荡才松了一口气,“我觉得这俩好像是咱爹说的拐子。”李虎拍着胸口说。

“我觉得也是,可能把拐来的孩子弄丢了,哎,那孩子可别再让他们抓到,他们的棍子那么粗!”李龙手心都出汗了,刚才的一会儿工夫他就想了好几个对策,就怕两个男人找不到人对他们出手。

“我们回家吧,别挖什么芦根了,吓得我都想尿尿了。”李怀熙很没出息的拉着两个哥哥,刚才他在暗地里把弩箭都搭好了,看到人走了才撤下来。两只弩箭发射之间需要一些时间,他还真没有十足把握毫发无损的从两个成年人身边逃脱。

“走吧走吧,回家吧。”李龙李虎也很赞同,哥仨把刚挖出来的几根芦根带上,草草的在水坑里洗了手,赶紧出了芦苇荡。

刚才那两个男人还在前面找人,找得很仔细,草窠里、树洞里都要扒着看一眼,不过一直一无所获。

李怀熙半路上决定回老房子看一眼,这几天一直下雨,他怕自己的老窝被雨水浇塌了,而且,前面的两个男人让他们很不舒服,他们走在后面心里老觉得不踏实。

老房子的院门口本来挂了一把锁,没钥匙的旧锁,不防君子也不防小人,就是挂在那里防止风把门吹开,院子里除了他们哥仨的一些套笼鱼竿就只剩一盘搬不走的石磨了,里面一点可被贼惦记的东西都没有。

现在,哥仨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出了声。“贼把没钥匙的锁偷走了,你说他怎么没把门板扛走啊?”,李虎拍着李龙的肩膀,指着光秃秃的大门问。

“估计是没扛动,要不然他就把磨盘也背走了。”李怀熙笑着推门进了院子,结果一进门就愣住了。

比他高半头、大眼睛、精瘦,一个十分符合拐子描述的男孩拿着一把草叉对着他,光着脚,身上衣不蔽体,一根根的肋条骨清晰可见。

“你谁啊?在我家干什么?把我们家草叉子放下,这是你能拿的吗?”李怀熙一伸手,攥着草叉子的尖一把夺了过来,这把草叉子的前身就是一个树杈,剥光了树皮才显得好看了一点儿而已,没什么杀伤力。

“你,你家?你别蒙我了,这里没主儿的,里面什么都没有!”男孩没了武器,转而开始讲道理了,这倒是个会随机应变的。

“这房子就是我家的,我用得着蒙你吗?趁早滚出去,否则我们哥仨不介意把你扔出去!”李怀熙捋胳膊卷袖子的,他的胳膊还是很细,不过比眼前的这副骨头架子好多了。

男孩看看跟在身后踮着脚、抱着臂打手似的的李龙李虎,再看看仰着下巴的李怀熙,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把站在最前面的李怀熙吓了一跳。

“干、干什么你?!”李怀熙海龙王似的拄着草叉子,吓得往边上挪了挪。

“求求你们收留我,我吃的不多、能干活,只要你们收留我,做牛做马我都愿意。”男孩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说。

“你先起来,别跪在地上折我们的寿。”李怀熙使了个眼色让李龙李虎关上院门,自己也不去扶跪在地上的男孩,丢了草叉子爬上石磨坐着,他早就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男孩的身份,只是不想给自己家惹麻烦。

“求求你们收留我,要不然我就没有活路了。”男孩跪在地上转了个方向,还是对着李怀熙。

“你是逃奴?”这是最麻烦的一种人,主家攥有卖身契,被发现的话收留他的人家也要吃官司。

“不,不是!我不是逃奴,我家乡发大水,我是在逃荒路上饿昏了才被人贩子抓到的。我没签过卖身契,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我交给牙婆子我就跑出来了。”男孩着急的辩白着,看神情倒像是真的。

“你还挺机灵的,不过也别把我们当傻子!你既然愿意做牛做马,那还跑什么?到哪儿不是混口饭吃?”李怀熙坐在石磨上摆弄自己的小弩,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着下面的男孩,“你是不是想在我们家骗两顿饭就跑?省省吧,你也不是漂亮小丫头,我们家要你干什么?”

门口的李龙瞪他一眼,“别胡说,丫头我们也不要。”

“不是的,我没骗你们,我真的愿意,我可以跟你们签卖身契,现在就签,只要你们收留我。”男孩着急地站了起来。

“哦?为什么?”李怀熙迷惑了,这孩子干嘛这么着急把自己卖出去啊?

“你别问为什么了,我愿意卖给你们家你们还不愿意?你们占了便宜啊!”男孩的表情很像清仓处理大甩卖的黑心小贩,明明质量不好,偏说他吃了大亏。

“得了吧,我们占什么便宜啊,你这么瘦小枯干的,光吃饭不干活,我爹就是个杀猪卖肉的,我们家养不起仆人。”李怀熙已经打定主意留下这个不要钱的仆人,不过嘴上依然这样说。

“我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会喂猪,我还会,我还会烧火,我会很多事儿,留下我吧,要不然我要是被拐子抓住,他们要把我卖到小倌馆去,昨天晚上我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求你们了,留下我吧!呜……”这个七八岁的男孩终于哭了起来,虽然他很机灵,可是毕竟是个孩子,显然被吓得不轻。

“好吧,你别哭了,我现在写一张卖身契,你按个手印就完了,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李怀熙蹲在石磨上一本正经的问。

“我叫刘全,是上游绥县刘庄的,我今年八岁了。”自卖自身的刘全很主动,三句话就把自己老底全交代了。

“那好,那我就写了,大哥二哥,你们俩找个东西把门闩上,谁来也别开门。”李怀熙领着刘全进了屋,十分庆幸自己穿越以后不叫钮钴禄善宝。

“研磨会不会?”李怀熙从书包里拿出纸笔,把砚台很期待的递给了刘全。

“不会,我们家没人念书,我不会研磨。”刚刚还说自己会很多事儿的刘全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以后慢慢学。那我现在写你的卖身契了,你可别说我欺负你不识字,我一边写一边给你念,觉得行,你就按手印,不行,你就出大门爱往哪边转就往哪边转。”李怀熙自己往砚台里倒了点水,一边磨墨一边说。

“行,你写吧。”刘全盯着李怀熙的动作,觉得磨墨并不难。

“卖身契,绥县刘庄人氏刘全,年八岁,今因食不能果腹、衣不能蔽体,家乡水灾、父母双亡……你是父母双亡吗?”李怀熙停下来问刘全,觉得如果日后人家父母找过来也挺麻烦的。

“我爹娘早死了,我一直跟着我大伯过,我大伯让水冲走了,肯定死了,不死他说了也不算,他老打我!”刘全很肯定的说。

“那就好,那我接着写了,……父母双亡,生活无以为继,今自愿卖身,卖与锦县铜鼎镇李家庄李成奎三子李怀熙为仆,双方自愿,各无反悔,恐无凭证,立此存照。立约人:李怀熙,刘全。我就是李怀熙,外面是我大哥李龙、二哥李虎,记住了吗?”李怀熙写完了,一边吹着墨迹,一边介绍自己。

“记住了,那个,那个你没写多少钱。”刘全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提醒李怀熙。

“我没钱,”李怀熙很坦白的回答,“你爱卖不卖,我现在可是救你,你别不知足,以后我要是发了财有你吃香喝辣的时候,现在那仨瓜俩枣的你惦记什么!”

“我不惦记,我就是,算了,就这样吧,拿过来我按手印吧。”刘全妥协了,伸出手指准备按手印。

“等等,我再加一句‘所有解释权归李怀熙所有’,得了,按手印吧,别按一个指头,这么大一张纸,你干脆按一个手得了。”李怀熙以己度人,他怕万一将来刘全后悔了,把手指剁掉一截然后耍赖。

“什么叫所有什么权那个什么所有?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啊?”刘全举着自己黑漆漆的手疑惑的问,他的整只手都被李怀熙用毛笔刷上了墨汁。

“那就是一个卖身契的格式,临了都那么写,你快按吧,快点回去还得和我爹我娘说这件事儿呢。”李怀熙不耐烦的催促着。

“好吧,反正你得给我饱饭吃,要不然我干不动活你就赔了。”刘全一边说着一边按了一个黑漆漆的手印,李怀熙却只在旁边点了一个小小的手指印。

这时,李龙李虎从外面走进来,拿起桌上的卖身契看了看,李虎咧着嘴说,“三儿,你等着回家爹娘扒你的皮吧,这么大的事儿你也敢做主,你等等啊,二哥先给你找块铁板垫屁股后面吧,比较禁打。”

“傻了吧你,铁板一敲多响啊,找棉的。”李怀熙笑嘻嘻的说。

“你个不知死活的,还有心思笑,现在怎么办?怎么把他弄家去啊,刚才那两个拐子可能还没走远呢,万一要是碰上了怎么办?”李龙坐在光板床上忧心忡忡的说。

“所以才要立卖身契啊,把咱们的家伙都拿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真当我怕他们不成?!”李怀熙收好卖身契,把自己的家伙带在身上,迈着自己的小短腿率先出了门,李龙李虎赶紧跟上,刘全左右看看,三挤两挤跟在了李怀熙身后。

17、书童

哥仨带着刘全往家走,果然没过多远就迎面碰上了那两个还在找人的拐子。

“李怀熙,就、就是他们,人贩子!”刘全紧张的一把抓住了李怀熙,虽然他是几个人当中最小的,可是气场比较强大。

“松手,你以后要叫我公子,我是你主子!”李怀熙抖开挂在身上的刘全,又把弩箭装上了,他这个人一贯的先礼后兵,至于什么时候用兵,他说了算。

“都镇定点,别说话,照直走,一会儿全听我的。”李怀熙左手拿着弩,右手把扎兔子用的铁棍藏在袖子里,李龙李虎每个人的袖子里都有一根这样的铁棍。

两个拐子也看到了他们,两个人左右看看,然后径直向他们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使劲抻着手里的绳子,另一个则一下一下的掂着手里的木棍,看刘全的眼神和看见钱的眼神一般无二,一点儿也没有把旁边的三个小孩放在眼里。

这时候正是农人歇晌的时间,路上没有什么人,两个拐子有点有恃无恐,拿绳子的那个走过来弯腰就想要去抓刘全。

“别动,否则要你的命!”李怀熙横在刘全前面,手里的铁棍抵着这个人的喉咙,这个角度他觉得正合适,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想要刺进去,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如今是李怀熙才忍住了。

拐子吓了一跳,不过转眼就想要去抓李怀熙的手,眼前的小孩也就是五六岁,恐怕连杀鸡都没看过几回,然而就在他的手要碰到李怀熙一瞬间,拐子突然觉得脖子一疼,面前的小屁孩仰着头,神情看起来竟然非常高兴,奶声奶气的说,“这可是你自找的,不怨我。”

拐子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用手摸了一下,粘糊糊的血粘在手指上,吓得他直接尿了,“小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出人命的,你把这东西挪开,有话好好说。”

“行啊,你让后面的把棍子放下来,他举着棍子想干什么?想让我把这个洞扎的大一点?”李怀熙看了一眼后面那个想要冲上来的另一个拐子,把手里的铁棍在冒血的伤口处挑了挑。

“哎呦!疼、疼、疼!您停手,孙老三,你还不快点放下,误会,这都是误会。”这个拐子扔了自己的绳子,高声喊着同伴却不敢回头,铁棍的尖还在他的脖子里,紧抵着咽喉,挑着一块皮,他觉得自己一定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挂在钩子上猪肉,可惜是没断气的。

“误会?这倒是个好说法,认错人了对不对?”李怀熙笑眯眯的帮他编瞎话。

“对,对,认错人了!”拐子看了一眼刘全,咬牙切齿的承认了。

“哦,那真是误会,我知道你们在找人,可这是我的仆人,我有他的卖身契,他肯定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既然是一场误会,我想我应该放开你,可你不会转过头来想打我吧,我这么小可打不过你,不过我爹应该能打过你,我大伯也能,我信不过你,我应该让我大哥先去叫我爹过来,他就在前面那个庄,他来了给你点医药费,你坐地上等一会儿吧,你这个姿势,我举着这根棍子有点乏,手都不稳了,怕给你扎进去。”李怀熙仰着头奶声奶气的说着,态度很诚恳。

拐子听了这话气得肺都要炸了,可是不能真等着这家大人来啊,“我不打你,我说话算话,你放了我吧,我不要医药费了,这点小伤不要紧的。”

“不要紧?那就算了,我就不用给你医药费了。不过我还是信不着你,这样吧,我把你们俩捆上,你这不是有绳子吗?正好,捆完了你肯定就打不了我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行不行?”李怀熙说着手又晃了一下,血出的更多了。

拐子除了说‘行’以外也没有其他选择,李怀熙怕另一个拐子出手伤人,于是让他自己先把自己的脚捆上。那个拐子可能也没把几个小孩当回事儿,要不然就是比较讲义气的人,反正很听话的就把自己双脚捆住了,还打了个死结,李怀熙让李龙过去捆他手,那个拐子还很配合的把手背到了身后;至于他手里的这个拐子,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手脚都有些麻了,也很轻松的就被自己带来的绳子捆上了。

“小祖宗,现在你们可以放心的走了吧。”被扎伤的拐子坐在地上苦着脸,盼着眼前的灾星赶紧走,自己好想办法挣脱绳子。

“啊?我又不想走了,我二哥去镇上叫人了,这几天天太热,怪烦的,我想看升堂,看大老爷审案。”李怀熙坐在一边扇着袖子说。

想看大老爷审案?!两个拐子终于知道了自己面临的处境,这小孩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过他们,那个自己捆自己脚的叫孙老三的拐子很后悔刚才没有自己跑掉,他埋怨脖子流血的拐子连累了他,流血的拐子反过来骂他蠢,连几个孩子都对付不了,两个拐子坐在地上吵架,越吵声音越高,要不是都被绳子捆着,兴许能咬起来。

“别吵了。”李怀熙朝两个拐子扔了一个土块,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然后瞄了一眼孙老三,笑嘻嘻的问,“你的皮厚还是树的皮厚?”

孙老三没明白,李怀熙举起自己的小弩,瞄着几步之外的一棵老榆树接着问,“你身上的皮有这棵树结实吗?”说完一扬手,一只铁质的弩箭就射在了树干上,当真入木三分,刘全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拔出来。

孙老三的嘴张得老大,还没等合拢,李怀熙又装上了一只弩箭,问他,“你有它跑得快吗?”离他们十步开外,一只四脚蛇被钉在了地上,刘全屁颠屁颠儿的跑过去捡了回来,扒着李龙要火折子,他打算把四脚蛇烤着吃掉。

孙老三明白了,自己怎么着也得折在这里,没跑还对了,至少在身上没像身边的同伴一样多个窟窿,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养了这么一个倒霉孩子,第一次在芦苇荡里碰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小金童呢,没曾竟是个煞星!

一个时辰过后,李成奎领着两个镇上的捕头过来了,这两个拐子在邻县犯案的时候曾经被缉拿过,画影图形捕头们都熟记于心,这时候问都不用问就给带走了,刘全作为苦主和人证要跟着到镇上录口供,李怀熙怕他跑了,所以一直跟在后面,他爹不明真相还以为他要看热闹。

录完了口供,捕头告诉刘全先在李成奎家等着,这种情况县衙一般要在三日之后才升堂,李家三兄弟缉凶有功,事情经过也被完完整整的报了上去,按照惯例朝廷会有很丰厚的奖励发下来。

不过,私下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捕头拍着李成奎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可得看好你们家三儿,这孩子真敢下手啊,再深半分那拐子就没命了,他那些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啊?那是给小孩玩的吗!”

“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李成奎支吾着答应,连说了两声‘我知道了’,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看看那边兴高采烈地小儿子,心里有些后怕,觉得还是有那些东西比较好。

回家的路上,李成奎一直抱着自家小儿子,一路逢人就吹嘘自家儿子的‘英雄事迹’,不过进了家门没过十分钟,李怀熙就被按在了床沿上,他爹拿着自己的大鞋底子狠狠的抽了他一顿,李怀熙哭天抢地的也没人救他,他姥姥不忍看,背过身去可也没为他说一句好话。

这都怪他自己,好好的,自己不脱鞋,非坐在床边上等着刘全伺候他,刘全低眉顺眼的还真干,结果蹲在地上给他刚脱下第一只就被他爹看到了。

李成奎打完了他,又把两个大的打了一遍,然后让哥仨全都跪在地上,拿着从李怀熙身上掏出来的卖身契气得手直抖,“你们是谁家的公子少爷?!啊?说话啊!这样缺德的事儿你们也干,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们想想,如果你们自己碰上这样的事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们怎么办?”

一转头看见扒着门边的刘全,李成奎一招手,“刘全啊,孩子,你过来,”李成奎把卖身契交给刘全,换了口气很温和的说,“这张纸你自己撕了它,你要是没地方去,你就放心的在这儿住着,我们家不差你这口饭。你不是他们谁的仆人,你比我们家三儿还大两岁呢,他得管你叫哥。”

刘全接过那张纸,有点儿不知所措,看看地上的李怀熙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成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扭头正看见李怀熙用眼神威胁刘全,“小兔崽子,让你抬头了吗?”李怀熙吓得赶紧把头低了下去,他的屁股火烧火燎的疼,他爹是真使劲了。

刘全还攥着那张纸,想了想,走到李怀熙身边也跟着跪了下去,“叔,我谢谢您,我给您磕头!”咚咚咚,刘全货真价实的在地板上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直起腰来转了个方向,咚的一下又给李怀熙磕了一个,“公子,从今以后刘全这个人就是您的,这个卖身契是我自愿签的,我不后悔!”说完,把卖身契往李怀熙怀里一揣,跪在地上不说话了。

李成奎被刘全弄愣了,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起来吧,你们也起来吧。你们几个都出去,我和三儿有话说。”

李龙李虎如遇大赦,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出去了,刘全有点儿担心自己‘公子’,李怀熙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也出去了,房间里最后只剩李成奎和李怀熙两父子。

“三儿啊,其实你今天干得不错,你救了刘全,还把两个杀千刀的拐子送进了班房,爹是真的很高兴。可是你怎么能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呢?爹是个粗人,没念过书、没上过学,可是施恩不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都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爹供你们念书当然希望你们有出息,可是书念得再好,本事再大,人品不好能怎么样呢?你将来要是成了一个大奸臣,你觉得爹娘会面上有光?!”

“我没有,他自己求着我买他的……”李怀熙嘟着嘴狡辩着。

“他那不是没有办法吗?!那拐子就在外面,他能怎么办?当时签这个东西我不怪你,可你回来就应该撕掉,不能真把他当下人使唤啊!这个刘全是个机灵有心眼的,你好好待他,咱们家这样的条件要是每天‘公子少爷’的,那是要惹人笑话戳脊梁骨的。爹供不起他上学念书,你自己看着教给他点本事,将来他要是真心报答你,那比那张纸管用,你懂吗?”

“懂了。爹,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我屁股疼,您抱我。”李怀熙拱到他爹怀里撒娇。

“活该,这个赖包儿!”李成奎无奈的把他抱起来,爷俩一起到院里吃晚饭,下午在镇上他们吃了馄饨,刘全一点儿不像他自己描述的‘吃得很少’,一个人就吃了三碗馄饨,李怀熙才吃了半碗。

晚饭姥姥加了量,哥仨坐不了板凳,全都站着吃饭,刘全洗了澡、换了李虎的旧衣裳,人模狗样的很清秀,他看了李怀熙一眼,也想跟着站着,结果李怀熙瞄了一眼凳子,刘全很识相的坐下了。

吃过晚饭,李成奎到村口找李成孝下棋去了,李怀熙看看他娘和他姥姥在院子里喂鸡聊天,揪着耳朵把刘全拉到了后院墙角里。

“行啊你小子,我救了你,你却敢来阴我!”

“我没有,天地良心!”刘全骨碌着大眼睛,盼着李成奎赶紧回家。

“没有?我挨打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打完了你才磕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眼?”李怀熙说着狠狠地在刘全身上拧了一下,拧得刘全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没有,我真没有!怀熙你相信我!”

“你叫我什么?”李怀熙又狠狠地拧了一下。

“公子!公子你饶了我,我下次不敢了!”刘全果然是个识时务的,赶紧变了称呼。

“这还不错,你记住了,你是我的人,明天你在家帮我姥姥好好干活,晚上我回来教你写字,今后你就是我的书童!吃得比猪都多,连个墨也不会磨,我养你干什么?!”李怀熙觉得自己很亏。

“我会磨墨了,不就是加点水吗?我会!”刘全揉着胳膊说。

“你会个屁!多学着点儿吧!现在给我垫下脚,我去旁边摘几个桃过来,快点,磨蹭什么!”李怀熙把刘全按在地上蹲着,然后踩着刘全的肩膀爬上土墙,从邻居家的桃树上摘下几个大桃子扔过来,这时,邻居家传出一声狗吠,刘全用衣服兜着桃子就跑了,压根儿就没管他在墙上下不来的‘公子’。

18、钱

三天以后,刘全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县衙就派了人过来传唤他们,两个拐子要过堂了,包括李成奎在内的一干人证都要去县衙大堂,当堂对证。

让李怀熙大感意外的是他们县的县大老爷竟然是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跟他认为的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形象有着天壤之别,李怀熙怀疑这货也是个穿越的,要不就是IQ180以上的神童,反正不会是普通人,孔乙已念了一辈子书还是个童生,没理由这家伙十几岁就当官。

穿越者李怀熙不住的打量上面端坐的县官,那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鸟,即使穿着黑色的官服显得老气一些也压不住那双眼睛里的精光,县官感受到他的目光,故作和蔼的冲他微微一笑,于是李怀熙又发现了一件事,这个县太爷长得还算挺不错。

轮到李怀熙上堂作证的时候,县官说念他年幼又是有功,所以准许他站着回话,李怀熙还没等说出‘谢大老爷’这句经典台词,场面就乱了。县衙外围了好几圈的老百姓,一看李怀熙站出来都很激动,有扔鲜花的、有鼓掌的,两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竟然想冲进来给他送鸡蛋,也不知道是生的还是熟的。

“肃静!”上面的县太爷不干了,一拍惊堂木,衙役们一起拄着棍子喊“威武~~~!”,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响,吓得刚站起来想要去接鸡蛋的李怀熙差点又跪下去,县官的嘴角一弯,派人把他抱到了一张椅子上。

李怀熙坐在大堂上感觉就好多了,上面的县官问一句他答一句,条理清晰、从容不迫,自我感觉良好,可他老觉得县官的表情很奇怪,就跟尿急等着上茅房似的。还好县官没真的那么没溜儿,最后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让衙役带着他到后堂休息,少年县令很会笼络人心,还特意吩咐了衙役给他找一些点心,鸡蛋也替他接过来了,是生的,因为有两只撞破了,直流鸡蛋黄。

不一会儿,李龙李虎也被送了过来,刘全用时最长,最后哭哭啼啼的被送了过来,不过李怀熙认为这个家伙纯粹是装的,为了博取同情。

刘全进来以后坐的离李怀熙远远的,望着点心流口水也不敢过来,在桃子事件中,李怀熙记了仇,这几天对他没有一点好脸色,抽空儿还揍了他一顿,刘全有点怕他。

身为主人的李怀熙还算大度,吃到最后一块点心的时候冲自己的仆人一招手,刘全屁颠屁颠儿的蹭到了他跟前,接过点心两口就咽下了肚,本来他还想舔一下盘子里剩下的点心渣,不过李怀熙一瞪眼睛,刘全吓得赶紧放下了盘子,总算成全了一些主人为数不多的脸面。

快到中午的时候,县官大老爷堂审完结,人证物证俱全,判了两个拐子秋后问斩,两个作恶多端的人贩子哭喊着被带下了堂,哭爹喊娘的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只可惜为时已晚,哭也没用。

朝廷为了显示仁慈,给了无父无母又背井离乡的刘全五两纹银的抚恤金,刘全在李怀熙的注视下全部转头交给了李成奎,一文钱也没自己留下。

李怀熙成了他们县的名人,县官用一种很郑重很严肃的语气告诉他,他的事迹将被写入县志,永为后世瞻仰,李怀熙听着有点怪,感觉说得他好像快要死了似的。他怀疑县官故意这样措辞消遣来自己,可看县官的表情又不像,挺正经的。除了这些虚名,李怀熙还得到了州府奖励的一百两纹银,不过这一百两县官全都交给了李成奎,他连根毛都没见着。

出了县衙,李成奎先把银子存进了钱庄,然后带着四个孩子到饭馆吃饭,跑堂的小二上午刚刚在县衙外看过热闹,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老板很热情的送了他们两样小菜,直夸几个孩子机警。

李成奎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口酒没喝就晕了,举着筷子和饭馆里的食客吹嘘自家的宝贝儿子,听得别人一惊一乍的,哥仨一边吃一边觉得自家老爹有说书的潜质,刘全什么想法也没有,闷头苦吃,比李虎吃得还多,李怀熙越来越觉得自己吃亏,很想把卖身契还给这个家伙。

回家以后,李成奎把朝廷奖励一百两纹银的事和老婆说了,一百两不是小数,相当于正常年份李成奎两年的收入,可以在县城买一个小门面,也可以置上十亩多的良田。

“这是咱们三儿自己赚下的,你先给他存着吧,将来要怎么用听他自己的,这小东西是个有主意的。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出去有多牛气!”李成奎美滋滋的把银票递给媳妇,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风光过。

“瞧把你美的,不过你可说错了一样,这一百两可不是是三儿一个人赚下的,几个孩子都有份,赶明儿大龙进学、虎子开买卖,咱们可就省下了,呵呵,全从这里出。”程氏笑着更正,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把钱小心的收在一个小木匣子里,成亲的当晚,李成奎就把这个小木匣子交给了她,里面是李成奎积攒多年的积蓄,不多,可也有两百多两。

“呵呵,那还要咱俩干什么,孩子们白管咱俩叫爹叫娘啊,看把你小气的。”李成奎偷偷在妻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没敢有其他动作,看到丈母娘抱着柴火进了院子赶紧下了炕,虽然两个人是夫妻,可是平时的时候还是要装得一本正经的。

“娘,我从城里给您买了点心,都是软的,您待会再做饭吧,先尝尝点心好吃不好吃。”李成奎站在厨房门外,对里面正准备做饭的丈母娘必恭必敬的说。

老太太一回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啊呀,我这都快进棺材了,你花这个钱干什么,给那几个孩子吃吧,我这都没牙了,什么好味道也尝不出来喽。”

“他们年轻月小的,有他们吃好吃的时候,您甭管他们,点心我就放在秀那儿了,孩子们中午吃的多,不着急做饭呢。”李成奎笑着劝老太太。

拗不过女婿,姥姥洗洗手进了屋,程氏把点心匣子递给母亲,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好几样小点心,正是县城里最出名的点心铺子做的。

“这个成奎,这得花多少钱啊!娘可吃不了这么多,这夏天东西容易坏,你吃几样,剩下的我给孩子们送过去。”老太太把点心盒子往女儿身边推推。

“您吃吧,我吃不下,我还是喜欢吃酸的,您说我这肚子里不会又是个男孩吧,那我可真受不了!”程氏捂着肚子有些发愁的说。

“生男生女你都得养着,说什么傻话呢,男孩也不错,多是多了点……”姥姥一想到再生出来一个男孩也觉得有点头疼。

“成奎比较希望是女孩,我也是。”

“得了,别说傻话了,孩子都在肚子里听着呢,男孩女孩都是宝贝。我还是吃不了,我去给孩子们送点过去。”姥姥拿上点心匣子,去看难得安静的四个男孩。

李怀熙正在练字,李龙已经决定了明年参加童试,所以也在加紧用功,李虎倒觉得刘全是个可塑之才,正在现学现卖的教刘全加减法,准备从三弟那里挖角,把刘全变成他日后的掌柜。

“都休息一会儿吧,过来吃点儿点心,姥姥尝过了,可好吃了。”

李怀熙往点心匣子里看了一眼,拿起一块送到姥姥嘴边,“姥姥,下次别说谎了,这点心还是满的呢。”

“呵呵,你个小机灵鬼,咱们一起吃。”姥姥笑呵呵的坐下来,一边吃一边拿起了李怀熙的大字,“这写的真不错,规规整整的,姥姥不认识字都觉得好看。”

“姥姥,先生都夸怀熙写得好呢。”李龙李虎在旁边一起说。

“是吗?那可真不错。姥姥肠胃不好,吃不下这么多甜的,你们自己慢慢吃,姥姥给你们做饭去。”姥姥只吃了一块点心就下了地,晚上的菜已经准备好了,直接生火下锅就可以了。

李怀熙不太爱吃这些又软又甜的点心,吃了一块也跟着到了厨房,手里拿了两块点心追着喂他姥姥,有时候老年人比小孩子还爱说谎,只不过目的不同。

“姥姥,今天县太爷给我发了一百两银子呢,我厉害吧?”李怀熙捏着点心,满怀期待的问,他知道他姥姥肯定会夸他的。

果然,老太太一边往灶膛里添火,一边回头亲了他一下,“厉害,我乖孙最厉害了!”

“可是我爹全都给我娘了,我连一下都没摸着。”李怀熙嘟着嘴说。

“摸一下你能长块肉?呵呵,小气鬼,还真像你娘小时候。”姥姥笑呵呵的回答。

“不长块肉也能过过眼瘾,那是我的钱。”李怀熙忿忿不平的说。

“小子,你可不能这么说。哪个是你的钱?你小小年纪,吃的是谁的?喝的是谁的?你爹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供你吃喝不说,还供你读书,他有管你要过钱吗?”姥姥起身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复又盖上了,转而接着说,“你们是一家人,现在家里的每一分进项都是家里的,千万别说你的我的,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把它看得有多大,听到没有?”

“听到了,”李怀熙点点头,忽然觉得这道理简直对极了,前世他攒下了百万家业,到头来还真是一场空。

“听到了就好,一定要记住,什么时候都不要被钱迷了眼,将来我乖孙是要做大官的,要有出息,不能小里小气的。”姥姥在他头顶上亲了一下,坐下来接着添火,“再说了,你那是瞎惦记,你娘刚才都跟我说过了,你爹把钱交给你娘的时候,说好了是要给你存着的,你现在这么小,要钱干什么?也只能过眼瘾,亲爹也不能把那么大一笔钱交给你!你可不能和你后爹隔心,你这个爹比那些读书人识大体,是个好样的。”

“我知道,我没和他隔心,我都忘了我亲爹长什么样了,他就是我爹,我隔什么心啊。”李怀熙说着往门外看了一眼,他爹李成奎正在跨院喂猪,膀大腰圆的,像座小山一样。

“你个小没良心的,亲爹哪能忘啊,没他就没你了,没有你的秀才爹,你能生得这么聪明?长得这么好看?”姥姥嗔怪地在他头上点了一指头,作势去咬他拿着点心的小手。

李怀熙笑得咯咯的,一边躲闪着姥姥,一边笑着说,“怎么说都是您有理,干脆您考秀才去吧。”

“你姥姥我当初要不是投生成了个丫头,当年的状元还能轮到他们……”

晚上,李怀熙光着小膀子躺在凉席上,只在肚子上搭了一条薄被,想起刘全的抚恤金,他碰了一下正给自己打扇子的刘全,“你干嘛把那五两银子给我爹,其实你要是想走我也可以把卖身契还给你,我只收你一两银子的报酬。”

“你是说我的命就值一两是吗?人贩子还打算把我卖十两呢!”刘全不忿了,好了伤疤忘了疼,扔了扇子骑在李怀熙身上使劲压,压了几下之后被李虎掀了下来,哥仨又全都压在了他身上。

“说你机灵吧,你有时候还真是挺二的,我管你要一百两你有吗?”李怀熙压在刘全身上,两只手揪着刘全的脸蛋子使劲拉,他最近就喜欢这么干,把全村的男孩都扯成大阿福的模样很好玩。

刘全被揪得眼泪汪汪的,依然不服气,“你才二呢,你们家好吃好喝的,我干嘛走啊,换了是你,你走吗?”

李怀熙骑在刘全身上,想给他描绘一下‘自由’的崇高境界,结果想了半天都是刘全风餐露宿的场景,临了李怀熙泄了气,一翻身躺回了自己的枕头,“起来给我好好打扇子,要不然明天不给你饭吃!”

“给不给饭吃你说了也不算。”刘全咕哝着起来打扇子,李怀熙掐他一把,这货终于闭上嘴老实了。

19、游山

李怀熙顶着各种规格的雨水上了半个多月的学堂,临到七月中旬的时候,架在一条大河支流上的一座木质小桥经不住雨水的冲刷,终于在一个雨夜散架了,三兄弟半路折返回家,在村口碰上了正在稻田里拔草的大伯家的‘招财进宝’和‘唯利是图’。

李财、李宝和李利全都不上学,他们大伯和他爹正相反,觉得掏钱供孩子上学成功的机率太小,所以宁愿把钱节省下来买地。现在,大伯家有二十多亩的良田,分别种着水稻、土豆、黄豆、绿豆和红豆,好像还有其它的作物,李怀熙不太关心这种事,所以不知道。大伯家够不上地主阶级,这些地全靠一家五口去种,连最小的李利都要每天下田劳作。

李财有点儿眼热二叔家的三个每天穿得人模狗样的去上学,于是瞄着李龙扔过来一棵水淋淋的稗草,稗草根上带着泥巴,飞过来的速度很快,并且很有准头。

李虎这方面反应比李龙快,先是一把拉开他哥,然后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就朝李财扔了过去,他们哥几个每次见面都会打上一场,不打完了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哥六个坐在稻田边上分吃各自带的零食,李财一边吃着一边问,“你们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张庄外面的那座桥塌了,先生带话说休息三天,等着桥修好了再去。”李龙嘴里吃着东西,有些含混不清的回答。

“那明天进山你们去不去,我娘和村里好几个婶子大娘都约好了,明天进山采蘑菇去,我们都去。”旁边的李宝很期待的说。

“那我们也去,一会儿我们回家跟我娘说一声就行,原来我爹答应过的。”李成奎家的三个互相看看,觉得问题不大。

“那明天天不亮我们就得走,喂,李怀熙,你明天起得来吗?瞧你瘦得像小鸡子似的,你走得动吗?”李财习惯性地对李怀熙挑衅,中间隔着好几个人也不耽误。

“李利走得动我就走得动,走不动我哥背我,瘦得像小鸡子也比你们家李利肥得像猪强,有本事明天你背他一个我看看。”李怀熙咧着豁牙子笑得很得意,李龙李虎也跟着笑了起来。

‘唯利是图’的李利其实有点儿呆呆的,不过也很不愿意别人说他胖,尤其是每次都欺负他的李怀熙,于是短暂的中场休息过后,这堂兄弟们又打了起来,直到远处的大伯喊了一嗓子才结束。

回到家,哥仨你一句、我一句的向他们娘说了上山去玩的事儿,程氏有点担心,因为小儿子太小了,这次进山的都是女人,她去不了,李成奎也不方便去。

“娘,您让我们去吧,我自己保证能管好我自己,大伯家李利也没比我大多少。”李怀熙摇着他娘的胳膊,在炕上翻滚着耍赖。

“你保证什么啊,人家李利比你高半头呢,再说人家娘也跟着啊,你先别闹了,等你爹回来我们商量商量再说。”程氏抽不回自己胳膊,于是在小儿子的腰眼上捅了一下,李怀熙立刻咯咯笑着松手了。

傍晚,李成奎回来了,李怀熙不等他娘先说,堵在院门口就蹿上了他爹的后背,李成奎挑着担子、挂着儿子,摇摇晃晃的进了院子。

“干什么啊这是?做坏事儿了?”李成奎放下东西,把小儿子从后背上抓下来抱在了怀里。

“没有,明天大娘要带我们进山,娘说要爹同意才行。爹,您同意是吧,您原来答应过的。”李怀熙抓着他爹的络腮胡子,一下一下扯着问。

“答应过,答应过,爹答应过,呵呵,这个坏小子,别揪了,再揪就打你屁股了。”李成奎笑呵呵的抱着儿子进了屋,对正在赶绣活的老婆说,“孩子他娘,刚才我在村口碰见他大伯了,他说今年孩子多,明天一早赶车去,这几天买卖也不好做,所以我也跟着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程氏撂下手里的活,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李怀熙说,“小东西磨你了吧,就知道你是个好说话的。那明天早上我给你们做点儿干粮,带着路上吃,把刘全也带着吧,那也是个孩子呢。”

当天晚上又下了一点小雨,李怀熙一想到第二天就能上山玩,有点儿激动得睡不着觉,结果第二天早上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路上了,他爹抱着他在和他大伯聊天。

李怀熙从他爹怀里钻出来,发现李龙、李虎和刘全都在,他的小仆人任劳任怨的给他抱着他的小弩,谁也不让碰。李龙李虎看到他醒来很开心,招呼他过去吃东西,刘全在孩子中间给他挤出来一个位置,李怀熙爬过去吃他娘早上烙的糖饼,李龙在旁边给他递水喝,糖饼一直放在篮子里用布包着,现在正好是温的。

太阳才刚刚升起来一点,又是刚刚下过雨,所以感觉很凉爽。吃完了东西,李怀熙靠着大哥李龙坐着,和车上的几个小孩玩花牌,他这个人玩什么都不上瘾,但是都玩得很精,牛车真的比人走路还慢,大娘和同村的几个女人一直在前面走着,并且中间的距离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漫长的路程无聊得要死,李怀熙也只能靠打花牌打发时间了。

玩了一会儿,李怀熙坐不住了,扔下牌蹭到了他爹旁边提要求,“我也想下去走。”

“不行,还有好几里路呢,现在你要是下去走,到了山上你就走不动了。”李成奎把他拎回后面放好,接着和他大伯聊天去了。

李怀熙偷偷从后面下了车,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好几个孩子也都一起跳了下去,留在车上的孩子都是听话的,其中一个想要告状,不过被李虎一吓唬就闭嘴了。

在地上走比坐牛车好玩多了,路边多得是野花野草,旁边还一直流淌着一条河,越走水流越急,水声越大,应该是从山上下来的,李怀熙跑过去看了一眼,河水清澈见底,各种颜色的卵石非常漂亮,只是应了‘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水里没什么鱼。

路过一个果园,李财率先奔了过去,李怀熙他们还没想好要不要跟进去,结果没过三分钟李财就被一条大黄狗追了出来,李怀熙两手空空,防身的家伙都在车上,和其他小孩子一样被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的爬回了牛车,好在最终大黄狗只是站在果园门口叫了几声,并没有穷追猛咬。

聊天的李成孝和李成奎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李成孝用赶牛的鞭子杆杵了一下狼狈的李财,疼得李财咧了咧嘴,没敢吭声。

山脚就在眼前了,前面的女人们坐在树下等他们,每个人身边都放着一个柳条筐,李怀熙看了一眼周围没找到自己家的筐放在哪儿了,跑去问李成奎,他爹给他指了指在牛车边上挂着的一个小筐,李怀熙立刻不乐意了,这个筐是扁的,而且比人家的小了一大圈,根本装不了多少蘑菇。略微想了一下,他明白了,自己爹就是带孩子们出来玩来了,至于能采多少蘑菇,根本就没考虑。

这时,李成奎转过头对三兄弟和刘全嘱咐,“一会儿进山不能乱跑,看到蘑菇不能瞎采,果子也不能瞎吃,很多都是有毒的,自己把裤脚都系紧了,省得碰到蛇钻你们裤子里去。三儿,过来,爹帮你系。”

李怀熙爬过去,让他爹很仔细的把他的裤腿用布条缠了几圈,一直缠到了膝盖的位置,布条是厚厚的粗布,一般的蛇牙咬不透。

李成奎又检查了一下三个大孩子的裤脚,刘全绑得有点松,李成奎又重新绑过一遍之后这才领着他们下了车。

李财他们往年进过山,尤其是李财,已经是第三次进山了,所以这家伙处处表现得像个专家一样,使得同村的几个小孩对他很崇拜,碰到什么都跑过去问他。可是这家伙自己实在是个草包,对的、不对的都瞎说一气,碰到不认识的东西也要胡编一个名字,偏偏记性又不好,下次同样的东西再问就再胡编一个,没过一会儿自己就把威信搞丢了。

李怀熙对山上所有的东西都很熟悉,哪些是能吃的,哪些是不能吃的,哪些能入药,哪些能制毒,他一清二楚,有些是书本上看到的,有就是他自己亲身试过的。不过他可不像李财那样爱显摆,李怀熙一直跟着他爹,偶尔还要呵斥一下自己的小仆人刘全,那家伙头一次进山,看什么都新鲜。

今年雨水足,山林里植被长得都很茂盛,空气中弥漫着植物的清香,多年沉积的落叶、果壳与泥土相纠缠,松软、腐败、潮湿,正是各种菌类理想的温床,星星点点的蘑菇散落在树林里,李怀熙动作轻巧的在树林里穿梭,见到能吃的蘑菇就挖出来,盖上菌包之后再往他爹背着的筐里送,不一会儿就装满了小半筐。

李成奎把他找到的蘑菇挨个检查了一遍,有些惊讶的问,“三儿,这是谁教你的?你这挖的都是好蘑菇啊!”

“没有,我就是觉得这些应该好吃才挖的,爹,待会筐装不下了怎么办?”李怀熙仰着头问。

“装不下就不挖了呗,你这个小东西还想把山挖空了啊?你能吃多少啊。小心一点,别让地上的虫子咬着,这里边蝎子多着呢。”李成奎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一下,直起身来去找跑得有点远的另外两个儿子,装着蘑菇的柳条筐被放在了地上,刚采来的蘑菇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味。

李怀熙抱着柳条筐在地上墩了一下,让里面的蘑菇装得密实一点,然后拎着他的小铲子又四处寻找起来。他这个人其实骨子里很好胜,数量上他肯定是比不过别人了,因为他的小筐装不了那么多,那他就准备在质量上取胜,菌包里那些还没有冒头的、伞盖没有打开的嫩蘑菇成了他的首选,不是鲜嫩味美的他都不要。

不过没过多一会儿,他的计划就又被破坏掉了,他爹把他的两个哥哥和刘全找了回来,然后像个妖怪大王似的把李怀熙扛起来就走,身后跟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就像十几个小妖,“傻儿子,蘑菇这东西市集上天天都有卖的,你跟它较什么劲啊,爹带你上山顶玩去!”李成奎扛着他哈哈大笑着说。

上山的石板路上遍布青苔,李成奎扛着他走得飞快,李怀熙紧紧抓着他爹的头发,生怕他爹脚底一打滑把他扔出去。

大概担惊受怕的走了半个多小时,李怀熙被他爹放了下来,“小子,你爹快被你揪成秃子了,瞧你那个小胆!”李成奎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揉着自己头皮嘲笑他。

李怀熙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的去爬旁边的大石头,他爹笑着拍了他一下说,“石头哪儿没有啊,下来吧,爹不笑你了,那边树林里有一片野树莓,可甜了,摘的时候小心刺,爹在这儿等你们。”

他爹没有给他们可以装树莓的东西,一群小孩围着一大片野树莓摘一个吃一个,树莓很甜,一吃就停不了口。李怀熙倒还算有良心,弄了一些柔软的枝条编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筐,李龙李虎和刘全挑了些还没有完全熟透带点儿酸甜的树莓装在里面,准备带回去给他们怀孕的娘吃。

中午的时候,李成奎领着孩子们下了山顶。女人们在泉水边的空地上支了一口锅,正在用刚刚采来的蘑菇煮汤,每家都带了干粮,李成奎早上还从家里拿了一条腊肉交给了他大嫂。

现在,腊肉蘑菇汤香浓四溢,人们对李成奎家独有的腊肉赞不绝口,女人们纷纷跑过来问做法,李成奎一问三不知,都推到了自己老婆那里,李怀熙他娘刚刚嫁过来没多久,还和村里面的女人不太熟,而且女人们都不太喜欢和比自己漂亮的女人接近,李怀熙他娘在村里亲近的女人不多,推到那里就等于推到了尽头,没几个人会真的去问。

其实这次带着腊肉出来是一家人商量好的,就是想要看看村里人对这种有着特殊味道的肉制品的接受程度,他们冬天的时候打算多做一些,明年这个时候卖腊肉,可以弥补鲜肉销量减少带来的损失。现在看起来反应良好,他们家的腊肉应该会有销路。

太阳有些偏西的时候,人们背上东西开始往家走,李怀熙累得筋疲力尽,躺在车里大睡特睡。他的柳条筐里终于装满了蘑菇,还有一些指甲盖大小的小木耳,这种木耳非常美味,可是数量太少,他只采到了一小点,宝贝似的单独用几片榉树叶和其它蘑菇分开,李怀熙让刘全守在筐旁边看着,就和他的小弩一样,谁也不能动一下。

20、过生

进入七月下旬,天气渐渐晴朗起来,也凉爽了一些,等到稻穗陆续变黄之后,村里开始热闹起来,谁家的稻子先成熟人们就到谁家去帮忙,忙完了这一家再去另一家,争分夺秒的要在谷粒掉落之前全部颗粒归仓。

村子的正中央有一个公用的场院,小孩子们有了玩耍的好地方,每天都要成群结队的在松软的稻草堆上翻滚打闹,往往前一天刚刚堆好的稻草垛第二天就塌了,纠察起来的话很麻烦,元凶几乎包括全村的孩子,法不责众这句话在这里很适用,大人们也只能喝骂一番之后重新把稻草堆好。

李怀熙把当初先生借给他的两本字帖还了回去,先生让他现场临摹了几个字,点评了一番之后又找出了两本字帖给他,并且单独给他布置了作业,让他每天都要交一篇不少于五十字的临摹小品。

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大哥李龙抱他已经很吃力了,家里现在只有他爹还会每天把他抱起来走一圈,李怀熙很贪恋他爹宽阔温暖的怀抱,因为再过几个月有可能这个怀抱就不属于他了。

这几天他娘刚刚交了手里的绣活,开始忙着做小衣服、小被子,为来年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做准备。村里的稳婆给算了日子,李家老四是个大生日,正月里将会出生。

这一天,李怀熙回到家发现他娘正在做一件奇怪的东西,像个荷包但是封了口,底下还打了穗子,很好看。

“娘,您这做的是什么?给谁的?”李怀熙走过去问。

“给你的,福袋都不认识了?你个小糊涂,过几天不就是你生日了吗,想吃什么,到时候让你姥姥给你做。”他娘笑着问他。

生日?李怀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生日的经历,前世他有好几张身份证,每一张上面都是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出生年月日,但没有一个是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大概好像是夏天,可是确切的日子连他赌鬼爸爸都想不起来了,为此他老爸还痛哭流涕忏悔了一把,可惜忏悔完了就去玩牌了,在他老爸那儿,忏悔和改正压根就是两回事儿。

李怀熙很期待自己的生日,可是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他揪着福袋的穗子问,“还有几天是我生日啊?”

“嗯,好像还有三天吧,你把月份牌给我拿过来,我看看。”他娘放下了手里的活,指着不远处摆着的月份牌说。

李怀熙过去把月份牌交到他娘的手上,瞥了一眼他娘有些隆起的肚子说,“您得下地多活动,要不然生孩子的时候麻烦。”

“滚一边去,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活动了,八月初三你生日,还有四天,外边玩去,别在这烦着我。”他娘自从怀了孕之后脾气变得更加惹不得,晴一阵雨一阵,比六月天变得还快,李怀熙撇了一下嘴,灰溜溜的出去了。

他在院门口找到了正在用功的大哥和正在练武的二哥,李怀熙跟着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打了一趟拳,然后叫住了探头探脑的刘全,让他也跟着一起练,可惜这家伙是个天生的软鸭子,做任何动作都带着一股软绵绵的劲,李怀熙和李虎看不过眼,合伙把他踢走了。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他娘一早给他换了一套新衣服,又把做好的福袋给他挂在了腰上,“今天早点回来,别出去乱跑了,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李怀熙答应一声跟着两个哥哥去上学,刘全出门时神神秘秘的塞给他一个小包,李怀熙打开一看,是一个木头雕成的小人。想不到刘全这家伙深藏不露,竟然跟毕加索很熟,也是个抽象派的的大师,雕成的东西即像人又像猴,不过这毕竟是他收到的为数不多的生日礼物之一,李怀熙没好意思扔,当着刘全的面揣进了书包里,结果这东西一路都硌着他。

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古代的教学模式,先生讲的内容他不光能够听懂,而且能够举一反三,同窗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不多,像他那样能够不断有自己见解的更是凤毛麟角,屠户的儿子李怀熙成了先生的得意门生,偶尔有旧友来访的时候,先生总要把他叫起来考校炫耀一番,久而久之,先生的朋友李怀熙也跟着认识了大半。

中午放学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来拜访先生,不过这个人是坐着轿子来的,下轿的时候同正好出门的李怀熙看了个对眼,竟然是在县衙里见过的县官。

李怀熙拉了一下李龙李虎,三个人毕恭毕敬的向县官行了礼,县官还记得他们,今天他没穿官服,显得更加乳臭未干,受了礼还不进门,站在李怀熙面前犯贫,“原来你们竟是本官的小师弟,哈哈,我们师出同门,不必多礼了,你这个小家伙倒是长高了一点,呃,牙还没长出来呢?还是那么丑啊!”

李怀熙闻言闭紧了嘴,刚要出口的客套话憋了回去,觉得这个张口闭口自称‘本官’的县官当初一定很不讨先生喜欢,因为先生是那么严肃的一个人。

“嘿嘿,闭着嘴别人就不知道你是漏风豁牙子?当日在大堂上本官差点让你憋死,回去笑得我肚子都疼了,你跟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你说话。”县官很无良的弯着腰对李怀熙说。

“易辰,休要胡闹,当了官还这样不成体统!怀熙啊,赶快和哥哥们回家去,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莫要让你母亲等急了。”先生从门里走出来,救了悲催没牙的李怀熙。

这个叫易辰的县官见到了先生倒是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就像在县衙上见到的差不多,一边口里称着“见过先生”,一边一揖到底,态度十分恭敬。

“进来吧。”先生还是一贯的表情,一转身先进了门,县官冲李怀熙一眨眼,从腰上摘下一个玉佩塞到他手里,“送给你了,小寿星。”说完,不等李怀熙拒绝,迈步跟着进了院子。

李怀熙前世作匪的时候一般只抢钱,不抢东西,因为怕不好出手,不过为了不把装B分子当肥羊,一般珠宝玉器他还是懂一些的,县官塞给他的这块玉佩入手温润,颜色翠绿,绝对是块好东西,不比州府赏的一百两便宜,只怕还会更多。

“这家伙不会是个贪官吧,这么大方。”李怀熙路上把玩着玉佩,一边走一边嘀咕,如果是个贪官,那他长大后第一个劫富济贫的目标就是这个无良县官。

“不知道。三儿,你别把玉佩弄丢了,刚才咱们应该进去还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家爹娘肯定会说咱们的。”李龙有些担心地放马后炮。

“不会,也不是咱们偷来抢来的,他硬塞过来的,怪不到咱们头上,快点走吧,娘说今天中午吃好吃的。”李怀熙把玉佩收进自己的小荷包里,和福袋挂在了一起。

哥仨回到家以后,饭菜都已经好了,李成奎为了给小儿子庆生,所以早上只给几个大户送完了肉就回来了,专门卖给散客的肉摊没有出。

吃完了姥姥亲手擀的一根超长的寿面,李怀熙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于是把县官给的玉佩拿出来交给他娘。

两夫妻都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问清楚了原委之后,有些埋怨哥仨不懂轻重,姥姥接过去看了一眼说,“县大老爷要给,他们也不能不收,几个孩子懂什么,收了也就收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他娘要把玉佩收起来,姥姥又拦住了,“让他贴身挂着吧,人养玉玉养人,老放着不好,水头儿就没了。”

“他这么小,再挂丢了!”他娘还要收起来。

“你能保证县官只去一次?下次见到问起来,你让怀熙怎么说?别小家子气了,给孩子挂起来就完了。”姥姥一边给李怀熙挑鱼刺,一边教训自己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儿。

李怀熙举着一根炖得熟烂入味的大鸡腿问他爹,“爹,这个县官是不是个贪官啊?他来咱们县多久了?”

李成奎想了想,摇摇头回答,“应该不是贪官,他是咱们县头号大户林府的小公子,当年是咱们县出了名的神童,去年十六岁就中了探花。本来应该留在京里做三年的京官儿,可是他们家老太爷舍不得,自己舍了京城的产业给孙子换了一个家门口的县令,他们家的买卖遍布南北,听说在整个大周朝也是排的上号的,一般的小钱看不上眼,有几个能贿赂得动他啊。”

“商人子弟不是不让应举吗?”李龙很奇怪的问。

“是啊,可是他们家到他这一代已经满了三代商籍,他是第四代,可以应举了,商人三代不可应试,他们家满了。”李成奎很耐心的给儿子们解释。

“他们家祖坟一定风水不错,经商就发财、读书就当官,不错。姥姥,擦手!”李怀熙一根鸡腿吃完了,张着两只小手等着姥姥用一块湿布给他擦拭。

“那跟祖坟可没多大关系,想当初我们家的祖坟那是谁见了都说好,风水先生请了好几个才定下的地方,可是架不住子孙后代不努力啊,我爷爷好酒、我爹好赌,两代就把家业全都败光了。”姥姥一边给他擦手,一边趁机教育他,“县官是你们先生的弟子吧,他要是大字不识一个他能当官吗?前朝倒是有买官卖官的,咱们大周朝开国以来可是没听说过,你要好好读书,别想着投机取巧,否则,你们李家、孟家两家的祖坟冒青烟也轮不到你。”

李怀熙点点头,“知道了,姥姥,等我长大了,给您和我娘都挣个诰命回来!”

“好儿子,那爹呢?我白对你那么好了?”李成奎笑着捏捏他的小鼻子。

“这可不赖我,朝廷没有给男人的诰命,不过您可以在家当老太爷,谁不听话您就抽他!”李怀熙有些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刘全,他上午刚刚打碎了一个花盆。

刘全收到警告,赶紧把刚刚夹到碗里的鸡翅膀送到了李怀熙碗里,十分谄媚的开始表忠心,“等您当了官,我就是管家了对不对?我肯定能把贵府打理好,您放心!”

“滚蛋,你长了管家的脑袋了吗?十个数你都掰扯不开!”李怀熙瞪了他一眼,心安理得的把鸡翅膀拿起来吃掉了,转眼又让他姥姥擦了一遍手。

在李怀熙看来,这个刘全绝对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这家伙精似鬼,时刻都只为自己算计,在这个家里打着仆人的旗号骗吃骗喝,什么活也不干。可是每次李怀熙这样骂他的时候,刘全都表现得很冤枉,喋喋不休的诉说自己在家干的活,什么帮姥姥洗碗啦、帮他爹喂猪啦、帮他娘浇花收衣服啦,反正每次都会把自己说成一个勤劳耐用的一等忠仆,口才一流。

李成奎老是告诫李怀熙要对刘全好一点,可是李怀熙觉得他对刘全已经超级好了,换了任何一个主子都会把这个刁奴赶出去,现在留着他的理由几乎没有,光吃饭不干活。

吃完了庆生饭,这个刁奴和主子一起坐在院里晒太阳,李龙李虎在厨房帮着姥姥收拾,李怀熙踹了刘全一脚,“还不去帮忙?!小心我把你卖掉!”

“姥姥说我太小,干活不中用,不用我。”刘全靠着背后的大树懒洋洋地、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主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直起了身体,揪着李怀熙很神秘的说,“怀熙,你知道吗,上次他们要把我卖进去的地方可吓人了,他们把男人当女人使!”

“知道,不就是小倌馆嘛,你说过很多次了。”李怀熙不耐烦地说。

“我还见到他们的头牌了呢,描眉画眼的,像个娘们,你长大了肯定比他好看多了!”刘全很肯定地说。

李怀熙眯着眼睛看了刘全一眼,抬手就是一拳,刘全捂着鼻子闷声闷气的委屈,“你怎么又打我?!”

“你自找的!”李怀熙眯着眼睛又倒了回去,刘全捂着鼻子回屋里要棉花,李怀熙知道刘全一定借机又去告状了,一会儿他娘肯定又会喊他一嗓子,这个情节自从刘全来了以后每天都会上演,这个刁奴。

21、命案

八月十五中秋节学堂放假,八月十四的晚上,哥仨就带着刘全会和了李成孝家的三个‘财迷’,几个小孩一起到河边打着灯笼抓螃蟹。

晚上的芦苇荡里黑乎乎的,即使月光很亮也看不清对面的人影,重生穿越的悍匪李怀熙成了胆子最小的一个,实际上他刚一出家门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

刘全胆子也不大,他紧紧跟在李怀熙的身后,老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怀熙,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鬼长什么样啊?”

“滚,我怎么知道有没有,黑灯瞎火的别胡说,小心那东西出来把你吓死!”李怀熙色厉内荏的斥了刘全一句,他一只手抓着身边打着灯笼的李龙,另一只手抓着拎着蟹篓的李虎,自己走在中间,身后还安排了一个垫后的刘全,心里其实比刘全还害怕,连‘鬼’字都不敢说。

不过这世上往往你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就在他们的蟹篓快要装满的时候,一具浑身赤\裸的男尸面色惨白的横在了前面的泥地里,李财的灯笼正好照到他的脸,狰狞诡异的表情瞬间就让这些男孩吓破了胆,一起惊叫着逃出了芦苇荡,李利的鞋都跑丢了。

旁边的村子里听到几个孩子的惊叫声,纷纷亮了灯,几个男人走出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李龙和李财磕磕巴巴的把见到的说了,大家赶紧通知了里正。里正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见过一些世面,一方面派人守好苇塘外围,一方面派人去通知捕快,几个孩子也被送回了家。

第二天天亮之后,县官带着县里唯一的一个仵作来到了案发现场。李怀熙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浑身提不起力气,由他爹抱着过来见县官,而李利被吓病了,干脆就没来,他们几个小孩是凶案现场的发现者,仵作需要逐一对比他们的脚印以作记录。

“我们这么小的脚还要做记录,验完了鞋印还要印脚印,真不嫌麻烦。”李怀熙窝在一张太师椅里用湿毛巾擦脚上刚刚碰到的墨迹,一边擦一边抱怨,很不愿意在这样晦气的地方多呆。

“不这样麻烦一圈他怎么和我交差啊,傻子也知道这儿不是第一现场,可是他又不能那么直着说,就只能凑字数了,今后等你做了官就明白了,下面交上来的东西十之八\九都是废话。”县官在临时搭起来的遮阳棚底下喝着茶,很悠哉的和李怀熙解释。

“今天还是中秋节呢,您让他快点,我们还得回家吃饭呢。”李怀熙很不耐烦地接着抱怨,他爹不在这儿,没人管他没大没小的不懂礼貌。

李成奎今天很忙,刚刚好几拨人过来请他去杀猪,可他踌躇着不放心这几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县官也不知道有没有仔细勘察命案现场,还有闲心来关心这爷几个,问明原委,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样子,许诺说一会儿派人把几个孩子送回去就让李成奎走了,结果等人家爹一走,县官就原形毕露了。

他把李怀熙单独拐在自己身边,先是狠狠嘲笑了一通被吓坏了的可怜孩子,然后还非让豁牙子说绕口令,最后李怀熙‘舍得一身剐’狠狠反击了一通,县官这个贱皮子非但不恼反而很高兴,依然把他搁在自己身边,弄得现在李怀熙简直厌烦死了。

“你很有做官的潜质,看了那么恶心的尸体还想着吃饭。”县官老爷吹着茶叶末说。

“那也没您强,对着那么恶心的尸体还能面不改色的喝茶。”李怀熙撇着嘴回嘴,仵作验尸的地方离凉棚还没有一百米。

“嘿嘿,小家伙,牙尖嘴利的,不过你说的很对,做这种父母官就得能做到这一点,否则你一天也干不了。”身为芝麻绿豆父母官的林易辰还很洋洋自得。

“看你这样子应该对这案子心里有数了吧。”李怀熙越发没大没小,连敬语也不用了,反正县大老爷只有十七岁。

“情杀,凶手至少两个,出不去周围的几个村子,明天就能结案。”林易辰也不在意他用不用敬语,很胸有成竹的回答他。

“不是吧,你看他光着就说情杀啊,那要是凶手故意做成这样的现场呢?!”李怀熙很吃惊的问。

“呵呵,小子,真聪明啊,不过你这一套得当了大官以后才能用得上,这里作奸犯科的能想到抛尸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指望他们弄个迷魂阵出来?你看那个倒霉鬼,那东西肿成那样,明显是正在快活的时候被人暗算,不是情杀的话本官把脑袋给你当球踢!”县官说着一指远处的尸体,那东西保持着死前的原样,在白布底下支楞着。

李怀熙跟着看了一眼,同意县官的说法之余下定决心要远离这个家伙,这得是多不着调的一个人,才能和一个六岁孩子说这些情杀的证据啊。

可惜县官不打算远离他,端着茶很一针见血的说,“眼睛不用瞪得那么大,本官一眼就能看出你这个坏包什么都懂,不用装了。”

李怀熙也不否认,扭头对县大老爷笑着说,“懂和说出来不是一回事儿吧,圣人还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呢,先生之前是怎么教育你的。”

林易辰听了嘿嘿一笑,低着声音贼兮兮的说,“君子什么事儿也办不了,先生就是君子,平时连话都不愿意和人多说,比谁都清高,那么好的学问,可连书院都呆不下去,我这样的当时都没被书院赶出去,他倒先出来了。”

“明天我就告诉先生,下次他就不会让你进门了。”李怀熙看了一眼林易辰,很意外他自己竟然还知道自己不是君子。

“哼,我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还用你告诉?”县官不以为然。

“我不信,你吹牛。”李怀熙还没发现不怕先生的弟子呢。

“我说明天就能破案才是吹牛。”

李怀熙被他这个师兄的厚脸皮震撼得不轻,半天才说出一句,“能生活在您治下的风水宝地,小民感到万分荣幸!”

“不客气,能为一方百姓造福是本官的荣幸。”县官林易辰抿了一口茶,竟然欣然接受了。李怀熙由此得了教训,和非君子的人说话不能用反话,否则他们会正着听。

过了一会儿,仵作验完了尸,呈上了一张‘验尸报告’,林易辰看了一眼放在了旁边,转头问身旁的衙役,“有人过来认尸吗?”

“回大人,早上有个女人过来认尸,说是他们家男人,死者系孟家庄孟怀仁,四十二岁,现在认尸的人就在外面,大人要传吗?”

“哭得凶吗?”县官端着茶问了一句。

“很凶,抽过去了。”衙役回答。

“抽过去了还传个屁!过会儿再问吧,把尸体抬到义庄去,等案子审结了再让家属认领,留几个人在周边问问,问什么不用我告诉你们了吧?”县官站起来对衙役吩咐一通,几个衙役赶紧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布置完了,县官走到李怀熙身边,亲自蹲下来帮他把鞋穿好,然后领着李怀熙来到轿子边,“小坏蛋,今天和县大老爷一起坐轿子回家吧。”

“回你家还是回我家,我觉得你很像人贩子。”李怀熙仰着脑袋说。

“呵呵,聪明,被你看穿了,你身上没带那根铁棍吧?那就送你们回家吧,我家有很多好玩的,你不去多可惜。”

“你看起来更像人贩子了。”李怀熙摇着头,老气横秋的说。

县官哈哈大笑着把他拉上轿子,李怀熙第一次坐轿子很新鲜,可惜林易辰一路都和他斗着嘴,让他的旅途舒适度大打折扣,心里很想把这个讨厌的县太爷踹出官轿。

在李家家门口,李怀熙被放回了哥哥们身边,县官掀开轿帘笑呵呵的问他,“我给你的玉佩呢?那可是个好东西。”

“你打算要回去?我没戴在身上。”李怀熙用袖子挡着荷包大言不惭的回答。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小气呢,自己留着吧。回头我让人送一些压惊的药过来,你们这些小鬼头每人喝一点就好了,以后天黑就不要出门了,省得再碰上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用刀逼着我,我也不出去了!”一次他就差点吓尿了裤子,要是再来一次,他就直接穿越了。

县官笑得像狐狸一样,心情愉快的放下轿帘走了,李怀熙也感觉好点,没早上那样腿软了,于是跑到正房里找到他娘,把刚才听到的东西和他娘八卦。

“娘,死的那个是孟家庄的孟怀仁,就是他儿子被我们揍了一顿的那家伙,县大老爷说是情杀。”

“真的?!”他娘吃了一惊。

“真的,早上他老婆过去认尸了,都哭抽了。”李怀熙拿起一个蜜饯塞到嘴里,嘟嘟囔囔的接着说。

“就那么一个男人也值得她哭抽过去?!”他娘对此呲之以鼻,下地拿了一些煮花生给另一个屋里的两个继子和刘全,剩下的装了一小盘端到炕桌上和小儿子一起吃。

“他们家那个男人,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干,仗着当初老头子是孟家的族长,这些年没少干坏事,村里就没有不骂他的,死了更好,要是我男人那样,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我觉得他老婆是在哭自己,当初骂我是拖油瓶,哼,他们家拖油瓶更多,自己长得也不好看,改嫁比较费劲。”李怀熙一边剥花生一边说。

“小兔崽子,什么你都懂!”他娘敲了小儿子一下,噗呲儿一声笑了,“那就等着立贞节牌坊吧,她当初可没少在背后说我坏话,这下自己可知道了。”

“这叫风水轮流转。娘,今天我们吃什么?我爹被人请去杀猪了,得下午才能回来呢,我帮您杀鸡好不好?”姥姥被大舅接回去过节,也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这个中秋节得靠他们自己了。

“不是你爹把你送回来的?那谁把你们送回来的?”他娘还以为李成奎在院里呢。

“我坐着县大老爷的官轿回来的,您还别说,真挺舒服的。”

“挺舒服就自己争一顶回来,你个没轻重的,县大老爷的官轿你也敢坐。你爹越到年节越忙,那咱们就不指着他了,叫你哥哥们去,咱们自己杀鸡。”

他娘过了孕初期,胎坐稳之后一般的活也能干了,于是下地带着四个男孩堵住鸡窝门开始抓鸡。他们家杀鸡没什么心疼的,因为年初抓的十五只鸡仔只有两只母的,而且就这两只母的还在一次黄鼠狼的偷袭中壮烈牺牲了,除了一地鸡毛什么也没剩,所以他们家的鸡窝里现在全是公鸡,每只都有七八斤,光吃粮食不下蛋!

他娘挑了两只最大的绑了起来,把脖子上的毛拔干净之后,菜刀一抹就送两只公鸡上了西天。鸡毛照例被留了起来,扎个小鸡毛掸子其实已经够了,不过他娘雄心壮志很大,打算扎一个七八十公分长的大号鸡毛掸子,当时他娘用手臂比划了一下长度,李怀熙很怀疑她能否扎成。

头天晚上抓的螃蟹还在水缸底冒着泡泡,李虎不愧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当时吓得尿裤子也没扔了蟹篓子,抓来的螃蟹一只都没少。

下午,李成奎拎着月饼回来了,是一个大户人家额外送的节礼,县官许诺的压惊药也被一同带了回来,说是正好在路上碰到了送药的衙役。

晚上,一轮明月当空照,李成奎全家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气氛安逸美好,几个男孩学着大人的样子猜拳玩,可惜喝的却不是美酒,而是县官送来的号称一两银子一副的、滋味奇特无比的药汤。

22、猫

林家药铺出品的又苦又甜的怪味中药很管用,李怀熙在中秋节的当晚睡得很好,什么噩梦也没做,第二天哥仨精神抖擞的去学堂。

命案在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周围的十里八村,作为直接亲历者,哥仨在先生到来之前受到了热烈的围观,几乎被围得密不透风,大大小小的男孩们七嘴八舌的询问各种细节,问得比县太爷还清楚。

李怀熙觉得有点缺氧,头也有点大,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迎面正好碰上先生走进来,赶紧躬身行礼,“先生早”。

先生难得的表示了一些关心,上前摸摸他的额头,点点头说,“这些天要小心,莫要受凉,否则内虚外染是很容易生病的,易辰送过去的药要多喝几副,他们家多的是黄白之物,喝完了你同我说,我去找他再要。”

先生的话细品之下很有意思,言语之间让人有一种他在光明正大的劫富济贫吃大户的感觉。

李怀熙和先生相处久了,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头可爱,倔强、清高,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后爹李成奎的职业在老头看来是野蛮肮脏的,母亲改嫁的行为也为老头所不齿,可勤奋刻苦的李龙先生是偏爱的,天资聪慧的李怀熙更是老头的心头好,李虎虽然经常会挨板子,可是先生并不会就此否定他,只是时常会说,李虎不是读书的材料。

县太爷林易辰的巨贾出身在别人看来可能是值得羡慕巴结的,可是看先生的态度,恐怕当初林师兄遭受的白眼不比李怀熙少。

先生倒是会因势利导,当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讲些经史子集,而是讲了律法。偷窃、抢劫、杀人越货,量刑的标准和刑罚的轻重,这些明显比风花雪月的诗词更能吸引这些男孩,下课以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着县大老爷抓住凶手以后会怎样判,孩子们的结论无一例外的是死刑,只不过在死法上各有千秋,木驴绞索齐上阵,每个人都好像手握官印了一样。

李家哥仨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死者孟怀仁的儿子他们是认识的,孟怀仁的为人他们也清楚,杀了坏人的人,他们直觉上认为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下午的时候,下乡走访的捕快来到他们村,先是找到里正询问有没有在这两天外出不归的人,然后又询问有谁认识死去的孟怀仁。李怀熙的母亲是从孟家庄改嫁出来的,自然认识孟怀仁,所以捕快先来到了李成奎家,例行公事的询问一番之后就走了。

捕快走后,程氏接着做小衣服,李怀熙觉得他娘好像在微笑,“娘,您笑什么呢?”

“我没笑。”他娘头也不抬的说。

“您笑了。”李怀熙更好奇了。

“呵呵,小兔崽子,眼睛尖得猴精一样。”他娘被看穿以后干脆笑出了声音,抬起头轻快地说,“娘在笑娘改嫁的真是时候,你想啊,要是娘现在还住在孟家庄,像娘这样的年轻寡妇,捕快能这么快就走?还不得在咱们家翻个底朝天?可你看刚才,捕快一看见娘的大肚子就没了想法,问了那么几句就走了。”

李怀熙按照这个思路想了想,深以为然,娘俩一起开怀大笑,笑了一会儿。李怀熙突然不笑了,他惊讶的发现他娘的肚子上鼓起了一个大包,转眼旁边又鼓起来一个。

“娘!娘!您,您肚子上起包了!”李怀熙吓坏了,在他看来,这情况堪称惊悚。

“傻小子,那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动,你希望是弟弟还是妹妹?”他娘摸着肚子问他。

“我比较希望是只猫。”李怀熙弟弟妹妹都不喜欢,他希望他自己永远是最小、最受宠的一个。

“那我可生不出来,你自己去旁边吴大婶家要一只吧,他们家的猫上个月刚下了一窝,现在正往外分窝呢。”他娘明白小儿子的小心思,也不介意,说完拿起针线接着忙了起来。

吴大婶家就是隔壁卖豆腐的那一家,李怀熙在院门口盘桓了三圈也没进去,他不知道怎么在正常情况下张嘴和人要东西,前世他比较习惯这样说,“把钱包拿出来,要不然捅死你!”

这时,院子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正是吴大婶的大儿子,过年时给过他咸豆腐干的大哥哥,这个人不经常出门,性子很温和,名字好像叫玉生。

吴玉生径直走到李怀熙身边,笑着问他,“我在里面收豆腐包就看到你在门口晃来晃去的,你是要替你娘买豆腐还是要喝豆浆?豆浆现在没有了,得明天早上才能喝到呢。”

“我,我想要一只小猫,什么颜色的都行,你可以给我一只吗?我娘说你们家的小猫正要分窝。”李怀熙盯着自己的脚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来越低。

“要猫啊,那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跟我进来吧,自己随便挑,我正愁送不出去呢,你全拿走都行。”玉生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让李怀熙感觉好多了。

李怀熙被拉到了院子里,玉生一边把六只小猫聚在一起,一边笑着和他说话,“前一阵子母猫被憋坏了,这一分窝就出去野了,在家你也不用怕,这些小崽儿你随便挑,它保证不挠你,我看它巴不得赶紧把这些小猫送走呢。”

李怀熙跟着笑了,蹲下来仔细看这些小奶猫,全部都是纯种的狸花猫,这要是放到他穿越前的年代非常值钱,是宠物界的新贵,可如今它们就是最普通的家猫,喵喵叫着,很可爱。

李怀熙挑了其中一只最胖的,脸型标准,毛色也分明,是只公猫。李怀熙把它抱起来,小猫很淘气,左右扭着想要咬他的手,李怀熙故意伸给它一只手指,小猫立刻含住了,半眯着眼睛很得意。

“就要一只吗?”玉生逗弄着剩下的几只小猫,好脾气的问他。

“一只就够了,跟我娘说好了的,她只允许我养一只。”李怀熙抱着小猫回答,准备告辞。

“好好待它,以后你可以常来玩,不用拘束。对了,我们家昨天卤了一些豆腐干,你带回去和哥哥一起吃。”玉生说着站了起来,用油纸包了一些卤豆腐干递给他,吴玉生的手指细长,因为常年泡在水里,所以还有些异样的白。

这时,院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身上穿着绸缎的衣服,打扮得很富贵,站在院子里不说话,脸上带着笑,看起来竟然有些调皮的样子。

吴玉生仿佛吃了一惊,低低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然后就急急的迎了出去,没有把人往门里带,反而抓着来人的胳膊两个人一起出了院子。

李怀熙被晾在了一群小猫中间,这时吴大婶从后院拎着一篮子菜回来了,见到李怀熙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哟?这不是李家的小秀才吗?干什么来了?留在吴婶家吃饭好不好,我给你烧鸡蛋吃。”

“谢谢婶,我娘在家等我呢,我姥姥饭快做好了。我到您家要猫来了,正要走呢。”李怀熙抱着他的小猫回答。

“哦,那是你玉生哥哥养的,他说了给你就给你了,他人呢?”吴大婶一边择菜一边问。

“刚才有人来了,他跟着出去了。”李怀熙实事求是的回答。

吴大婶择菜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问,“是吗?来的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看起来是个有钱人,年纪和玉生哥哥差不多。”李怀熙没注意看刚才的人,他的注意力都在怀里的小猫身上。

“哦,是吗。”吴大婶应了一声就低下头继续择菜了,不过李怀熙觉得吴大婶忽然好像有些不高兴,于是他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了。他的小猫伸长爪子要去够他的豆腐干,李怀熙一边走一边咬了一小块塞进它嘴里,小猫卷着舌头嚼了两下,结果豆腐干从它嘴角掉下去了,这只馋猫抬头冲他喵了一声,神情看起来竟然很心疼,李怀熙赶紧又给了一块。

吃晚饭的时候,邻居家忽然传来了一阵争吵声,李怀熙坐在屋里听不清那边都在吵什么,他刚刚要来的小猫在闷头吃自己的鱼汤泡饭,他有点担心邻居家后悔会把这只日后的肥猫要回去。

两天过去之后,李怀熙放心了,邻居家并没有对他的猫有什么特殊感情,没人过来讨要,邻居家也再没有争吵过,他们家还是每天做着好吃的豆腐,吴玉生还是不出门。然而就这样平静了几天之后,突然就在一个清晨,邻居家爆发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个刚刚给了他猫又给了他豆腐干的温和白净的青年,在半夜用一根麻绳把自己吊在了豆腐坊的房梁上,天亮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经硬了。

李怀熙踩着鸡窝偷偷往邻居家看过去,尸体就停在院子里,盖着白布,白布下面的身体看起来小了一圈,特别单薄,一点儿也不像平时的吴玉生。吴大婶在旁边哭,她的男人,老实巴交的吴大叔,坐在一边怒视着她,那天争吵的时候,李怀熙听见的大部分都是吴大婶的声音,想来如今儿子死了,吴大叔一定把罪都怪在了她头上,吴玉生的弟弟妹妹们哭成了一团,最小的一个比李怀熙还小一岁,看起来吓得不轻。看了一会儿,李怀熙被他姥姥小声叫了下来,“小孩子不能看这种东西,不吉利,晚上要做噩梦的。”

李怀熙听话的从鸡窝上跳下来,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晚上会做噩梦,他不害怕,只是感到有些伤心,为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感到伤心。

上学的路上,哥仨碰到了匆匆赶来的里正,吴玉生是突然死亡的,不能私自掩埋,必须经官验看过后记录在案才能入殓,无人报案的情况下,一般这种工作就由里正来做。

下午,邻居家哭声震天,吴玉生要下葬了。他这一年不到二十岁,还没有成家立室,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成年人,加上又是自杀横死,所以不能在家里停灵,也不能入祖坟,在验明了确是自缢身亡之后就被草草埋在了河边的一块荒地上,连块墓碑都没有。

每次李怀熙路过那里都觉得很荒凉,也很不解,以李怀熙这样野草一样的性子,他想不出到底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决绝于此。

过了几天李怀熙看到一个人素衣白衫的在那里拜祭吴玉生,哭得肝肠寸断,毫无顾忌,正是之前被吴玉生拉出去的那个年轻人。李怀熙还记得他当初的样子,调皮的,也是高兴的,带着热切,可是短短几天,这个人就变了个模样,李怀熙形容不出他的变化,好像脸还是那张脸,可是剩下的全变了,所有的情绪都不见了,只剩下悲伤,彻骨的悲伤。

一个多月之后,河边又多了一座新坟,也没有墓碑。新坟和吴玉生的坟紧挨着,看着温暖了一些,李怀熙知道那里面是谁,因为送葬的队伍里有一个他的熟人,县令林易辰。林易辰那天也没有穿官服,是以朋友的身份来送葬的,送葬完了林易辰没有离开,抓住来看热闹的李怀熙说了很多话,没完没了、唠唠叨叨,结果说得李怀熙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深秋的冷风刮过两座新坟,李怀熙静静靠坐着年轻的县太爷,看着橘红色的太阳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天边,其实即便没有见到林易辰,没有听到他的唏嘘,李怀熙也知道这座新坟里埋的是谁,当日那个素衣白衫的男子一直在用手挖坑,挖得两手鲜血淋漓,第二天李怀熙曾经去看过,那个坑的位置就是如今新坟的位置。

23、秋

邻居家大哥死后没几天,芦苇荡里的男尸命案就告破了,杀人的是与孟怀仁同村的一个泥瓦匠,孟怀仁睡了他老婆。当河滩上第二座新坟立起来的时候,附近好事的人几乎都聚到县城里去了,那里接连三天都在处理死囚,没人在意这里突然消逝的两个生命,相比之下,他们死的太平静,引不起他们探究的兴趣。为此,李怀熙很为坟里的两个人松了一口气。

县太爷好像很怕人没有话题,处斩完了人犯之后,据说为了以儆效尤,所以让人在每个告示牌上都贴上了处斩的人犯姓名、籍贯以及案由,之后好长时间人们的注意力都没能从上面移开。这个时代没有人权两个字,也没人觉得这些事是什么隐私。

李怀熙也去看过那上面的东西,他在上面看到了当初他逮到的那两个拐子,也看到了与孟怀仁被杀案有关的人犯,可让他惊讶的是被处死的不是杀人的泥瓦匠,而是他的老婆,一个二十三岁的妇人,罪名是通奸。

李怀熙对此十分不解,为此专门去问了先生,先生搬了一套厚厚的法典出来,找出其中的一本《刑典》出来递给李怀熙,说,“泥瓦匠杀人,乃是撞破□一时激愤,平时此人常年在外务工,忠厚老实,无作奸犯科的劣迹,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所以按照我朝律法可以从轻判罚;而泥瓦匠之妻尤氏,不安于室,每日在年老体弱的婆婆饭菜里下药,令其昏睡,然后当着自己未满周岁的孩儿与人厮混,此□才是最终酿成血案的关键,假若孟怀仁未死也要被判通奸之罪,木驴之刑她是逃不掉的。”

“那泥瓦匠被判了多久呢?”李怀熙一边翻着《刑典》一边问。

“孟昭清被判了十年劳役,已经远赴塞北苦寒之地服刑去了。”县官林易辰穿着便服走了进来,吊儿郎当的没有一点官威,伸手揪住李怀熙刚刚梳起来的马尾,拎萝卜似的把呲牙咧嘴的李怀熙拎到了自己腿上。

“小坏蛋,张嘴让我看看,牙长出来没有?”县官还是一贯的讨人嫌,李怀熙冲他一咧嘴,县官满意了,抱着他伸手去倒茶,一边倒茶还一边说,“原来你这小家伙辈分还挺大,那个孟怀仁和你是一辈,而孟昭清得管你叫叔呢。”

“你给我找的这两门亲戚我都不喜欢,我现在姓李,不姓孟。”李怀熙在县官腿上很不安稳,十分想要下去,可是县官倒完了茶又箍着他,不让他动。

“你个忘本的小东西,有奶便是娘,我家日子比你现在的爹日子还好,要不你跟我走吧,姓林不是更好?”县官接着逗他。

“给我当爹你得早生几年,毛还没长齐呢你!”李怀熙趴在县令耳边小声反击,先生就在不远处喝着茶,这种话他可不敢让老头听到。

县令搓了一下耳朵,哈哈一笑,拍了他一下放他走了,换上恭敬的表情去和先生说话,李怀熙瞪他一眼,自己去找等在外面的李龙李虎,正要出门的时候,先生又从后面叫住了他,“把这套《法典》拿上,背会之后还我。”

李怀熙瞬间悲剧了,他回头看看三十多公分厚的《法典》,其中的《刑典》篇他刚刚翻过,里面全是蝇头小楷,一页就有上千字。

“先生,我才六岁。”李怀熙抱着《法典》愁眉苦脸的说。

“抱不动可以让易辰送你。”先生抿着茶,‘很体贴’的回答他。

李怀熙不敢再强调自己的年龄,也不敢劳烦痞兮兮的县令,自己抱着《法典》往外走,结果看不见路,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吃\屎,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县令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笑得十分欢实,吩咐带来的下人捡起地上的书,自己抱起李怀熙匆匆拜别了先生就出了院子,这个人从出现到离开,一共就和先生说了几句话,倒好像专门为了接李怀熙放学一样。

这次他是坐着马车来的,哥仨都被放在了马车上,马车里很宽大,还有一个小炉子,既可以煮茶又可以取暖,李怀熙在马车里东摸西摸,感到十分新奇。

“你这小家伙还真是本事,本官当年已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可是也要九岁的时候先生才让我背《法典》,看来你在先生眼里一定是比我更加聪慧了。”县官捧着李怀熙刚刚翻过的《刑典》看起来很漫不经心的说,不过怎么听都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我该感到很荣幸吗?!你当初背了多久?”李怀熙一提起《法典》就蔫了,坐下来翻看剩下的几本法典。

“背了两年。”县令放下手里的《刑典》回答。

李怀熙看了他一眼,很实事求是的说,“你可真够笨的。”这部《法典》包括六大纲目典籍,《治典》、《教典》、《礼典》、《政典》、《刑典》、《事典》,全文三十万字,李怀熙参照前世他的速度,预计自已将要耗时一年左右。

县官气得敲了他一个爆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聪明,当年我通读全书就用了一年,融会贯通更是难上加难,这部《法典》可不光是行政法典,还是官修政书,里面条条款款你都要记清弄明白,到时先生可不会只是让你背,他会把往年的案例找出来问你,等着打板子吧。”

李怀熙看看自己的小手,犹豫要不要练习一下传说中的铁砂掌,如今这双小鸡爪子可不禁打,他二哥那样的也禁不住先生的三戒尺,恐怕他一下就得喊娘了。

林易辰也看看他的小手,开始光明正大的幸灾乐祸,“真是白净啊,等打成猪爪可就没这么好看了。下次我得和先生说说,等考校你的时候派人通知我一声,到时候我帮你带点药备着?”

“不用,”李怀熙白他一眼,拿起一个马车里的靠垫摩挲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弄个屁股垫子就用这么好的丝绸,你看看我,我只有贴身的衣服才是城里买来的细布,剩下的全是粗布。”

“酸!酸的我牙根儿都活动了,明天我的牙要是也掉了我可得找你,想要穿丝绸啊,简单啊,你跟我走得了,我给你全套丝绸的,给你做十个上等丝绸的‘屁股垫子’。”林易辰笑呵呵的说。

李龙李虎全都紧张的看着李怀熙,生怕他见钱眼开就答应了,还好李怀熙是个比较安于现状的家伙,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君子岂能见利忘义?!休要羞辱与我!”

林易辰哈哈大笑,“学得真像,尽得老头子真传,年少有为,青出于蓝啊!”

李怀熙撇撇嘴,“那是,你也不看我是谁。”

县官把哥仨送到门口就走了,李龙李虎帮着李怀熙把《法典》抱进了门,院子里晾着刚刚收回来的黄豆,还没碾过,豆粒还都在豆荚里,李怀熙的小猫看见他进了院子理都不理,耳朵前后动了动,在石磨上伸了一个十分难看的懒腰。

李怀熙被县令激起了好胜之心,当天就开始了自己的苦修,速记只是机械式的录入,想要做到林易辰说的水平不下苦功是不行的。

李怀熙不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聪明,否则他也不能在前世十几年的时间就完成他师父给他定的目标,可惜由于目标的特殊性,从来没有人看出他这一点特质,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般聪明而已。这种自我认识的误差一直是他能够成功的关键,现在更是如此,十分的聪明加上十分的努力,效果可想而知。

傍晚的时候,李成奎从李成孝家回来了,他今天没有出门杀猪卖肉,李成孝家秋收忙不过来,所以他过去帮忙了。他给儿子们带回了礼物,穿成串的蚱蜢和螳螂,全是母的、带籽的。姥姥把这些可怜的虫子燎去翅膀以后放在锅里用油炸得酥脆,撒上盐后又用细竹签插着分给三个外孙,每人数量一样,相当公平。

李成奎回来以后也没闲着,他给家里每个男孩都编了一个很漂亮的蝈蝈笼子,留着他们装蝈蝈用。

李怀熙把蝈蝈笼子很小心的收好,以防被他的小猫当做玩具撕碎,他的猫是个贪吃的家伙,长得像个肉球一样,见不得他张嘴,什么都要分走一点尝尝,尝好了的就接着要,李怀熙很想把它送给李虎,可是又舍不得,而且觉得那样会很对不起死去的吴玉生,他答应了要好好对待这只猫,即使它看起来更像李虎的猫。

那些好玩乐的老爷公子们派了很多下人来乡下,专门负责捉秋天的各种鸣虫,这些下人也是会偷懒的,他们一般都带着一些散钱、小铜板,看到乡下小孩子捉到好虫就去花钱买过来,他们不在乎这几枚小钱,回去以后主子们的赏赐会比这丰厚得多,对于这些毫无用处的虫子,富人们视若珍宝。

刘全一个秋天赚了不少这样的小钱,最后加在一起竟然有二三两,这家伙相当聪明,看那些仆人的脸色就能知道自己手里虫子的好坏,不出到他满意的价钱他不卖。刘全本来还想把钱交给李成奎,可是李成奎没要,他又想把钱交给李怀熙,可是李怀熙也没要,李怀熙说,“自己留着,攒够了赶紧把你自己赎出去!你越来越能吃了!”于是刘全嘻嘻笑着把钱自己留下了,还是那样能吃。

李怀熙也捉蟋蟀,他不懂好坏,也不管声音叫得多好听,捉回来就扔给他的小猫,小猫更不懂好坏,它只在乎个头大小,大的就多玩一会儿,小的一掌按扁,吞到肚子里就算完事。

李怀熙的蝈蝈笼子里有一只绿色的大蝈蝈,长得很威猛,是李虎抓来送给他的,李怀熙嫌蝈蝈太吵,就把它挂在了门外边,他的小猫对这只个头巨大的虫子很是垂涎,一整天都在想着各种办法想要把笼子弄下来。

一场大风过后,杨树开始落叶了,堆在地上厚厚的一层,李家的四个男孩每个人都有一把老根儿,这东西村里的小孩每个人都有一把,见面就拔老根儿,输赢也没有什么彩头,可是大家都乐此不疲。

女孩子们有另一种游戏,顶蓖麻子,这时候家家都在房前屋后种一些常备的草药,蓖麻是最常见的一种,另一种是金银花,有时候药铺里会派人下乡来收,没人收的时候大人们就不管了,留够了自家用量,多余的就随这些女孩子瞎玩。这个游戏看起来更无聊,李怀熙弄不明白她们有什么可开心的,说实话,他连输赢标准都没弄明白。

他们家院子里的大树杈上最近吊起了一个沙袋,是在李成奎的支持下由他娘亲手缝的,每天李怀熙和李虎都会在那里拳打脚踢一阵,他们娘还给给他俩做了最原始的拳击手套,不让他们俩拿自己的小拳头去和硬梆梆的沙袋硬碰硬,李怀熙的小手还是白白净净的。

一天下午,李家大门外叽叽喳喳的聚集了好几个女孩子,她们互相推搡着,嘻嘻哈哈、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李怀熙他娘和姥姥去赶集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大大小小的四个男孩,他们在屋里也嘻嘻哈哈的,跟门外的情形差不多,最后,最小的李怀熙被推出去接待这些女孩,男女七岁不同席,家里只有他还不到七岁。

李怀熙硬着头皮走到门口,隔着栅栏门问这些女孩子,“你们有事儿吗?”

院外的女孩一看出来的是他,一起围了过来,“三儿,给我们一些胭粉豆,我们正在做胭脂,不够用。”李怀熙觉得很悲催,看这些女孩突然放松下来的表情就知道,在这些女孩眼里他甚至还不算男孩,只能算孩子。

胭粉豆就是紫茉莉的花种,李怀熙他娘开春的时候种的很多,满院子里七八棵,开了一个夏天很好看,现在花谢了,黑色的胭粉豆干了还留在绿色的花萼上,轻轻一碰就会掉,他们家很多。

“你们自己进来弄吧,给我们家留些,明年我娘还要种呢。”李怀熙说着打开了院门,放这些女孩进来。

“一会儿我给你送些指甲花的种子来,我们家的是红色双层的,花开得好看,染指甲也可漂亮了。”“我们家有手绢花的种子,好几种颜色呢……”女孩子们很大方,拿了李家的胭粉豆也不白拿,七嘴八舌的纷纷表示要送回礼,李怀熙笑呵呵的替他娘都应了下来。

女孩子们在院子里找得很仔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唧唧喳喳的又说又笑,李怀熙抱着他的小猫坐在门槛上代理一家之主,回头看看李龙李虎和刘全,那三个扒着里屋的门框往外看,笑得都很傻气。

24、秋猎(一)

进入九月,地里的农活忙完了以后,男人们开始不安分起来,纷纷整理自己的弓箭行装要结伴上山去打猎,他们虽然不是专门的猎户,但是每年这个时候也会小有收获,山上有狍子和黄羊,跑得不快而且很傻。

李怀熙跳着脚在家里闹,他也想去,他的小弩射杀过的最大‘猎物’就是一只柴狗,还被他爹打了一顿,这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去狩猎,他就算挨先生板子也想去。

“李怀熙,你痛快点从地上给我起来,你别以为我挺着肚子就打不了你了!”他娘叉着腰站在他面前,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很可怕。

不过,李怀熙打算坚持到底,他躺在地板上绝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在他娘看不见的角度不住的冲他爹和他姥姥眨眼睛,没过一会儿这两个人就招架不住了,他爹把他抱起来劝他娘,“算了,让他跟着去吧,要不然他人在学堂里坐着,心也不在那儿。”

他姥姥也跟着劝,“让他去吧,刚多大点儿的小玩意啊,你老让他在学堂里憋着也不行,回来让他把功课补上不就行了?”

他娘生气的用一根手指使劲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去去去!跟去!回来我不打你,你自己去到先生那里领板子,先生那么喜欢你,看你怎么交代!”

“我就说我病了。”李怀熙小声嘀咕着,他爹听见了,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贪玩就说贪玩,大丈夫敢作敢当,不能说谎!”

“哦,知道了。”李怀熙把哭出来的眼泪鼻涕都擦在了他爹肩膀上,又被掐了一下。

李龙李虎也要跟着,刘全也使劲眨着自己的大眼睛,可是最后谁都没有被允许,因为打猎不比采蘑菇,可能会走很远的路,一个李怀熙他爹还背的动,多了就不行了。

第二天,村里的男人都笑话领着孩子的李成奎,说他这个爹当得窝囊,连个孩子也管不了,带个这么小的累赘,肯定白跑一趟。李怀熙在他爹身边一抬手,树上一只老鸹被射了下来,村里人立刻没人吱声了。

男人们打猎是不需要坐车去的,但是猎物却需要用车来拉,所以他们还是赶了一辆牛车,李怀熙借光坐着牛车进山,这给他爹省了不少力气,否则他爹要一路背着他才能保证不掉队。

牛车进山的路也是负重前行,除了预留出一些地方装猎物,剩下的地方堆满了帐篷、干粮和被褥,进山打猎至少三天,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带的也不少。

李怀熙躲着冷风,脸冲后靠着软软的被褥坐着,在慢慢摆弄自己的小弩,这时十几匹高头大马暴土扬尘的经过他们,是几个纨绔子弟结伴进山打猎的队伍。这些人都带着家奴,有的家奴骑着马跟着他们,有些则背着东西在地上跑,速度也很快。

李怀熙皱皱眉,低着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儿,他没有穿越到理想乌托邦,前世能被法拉利溅起的泥点弄脏衣服,这一世当然也不能避免被纨绔的马呛一嘴土,他扭头看看那些在是地上跑的家奴,觉得刘全真是个又懒又刁的奴才,他从来没让他这样跑过。

忽然,一匹马掉头又回来了,马上坐着一个嬉皮笑脸的少年,正是李怀熙百般讨厌的县太爷。

由于八月十五的命案,村里人都认识这位县太爷,于是纷纷躬身行礼,林易辰一摆手免了其他人的礼,可是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很不招人待见,“小东西,你逃学了,本官是不是应该告诉先生打你板子?”

“我乐意,赶快走你的,你不在县衙老实呆着,自己领头满地跑,还有脸说我。”李怀熙十分不愿意搭理他名不副实的师兄,即使他爹一直在旁边瞪他他也这样说。

“每个月本官有三天的休沐日,今日秋高气爽,正好用来打猎。小东西,你还没有我的弓高,你来干什么?”县官居高临下的揶揄李怀熙,他是个高个子,又骑着高头大马,衬托着坐在牛车上的李怀熙只有一小坨。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离我远点,跑来跑去地呛我一嘴土。”李怀熙像赶苍蝇似的赶着县太爷,这家伙阴魂不散,最近老是出现在他附近,每次都很讨厌。

林易辰哈哈大笑,冲李怀熙一伸手,“上来,我带你骑马走,比牛车可快多了。李大叔,我要把你儿子带走行不行?你放心,保证不让他出事儿,过两天完好无损的给你送回去。”

李成奎才不放心,急忙过来阻止,“大老爷,草民这个儿子皮得很,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我就是带他到山里转转,晚上我们就回去了。”

李怀熙本来不愿意跟林易辰走,可是听他爹这么一说立马不干了,“爹,为什么我们晚上就回去?大伯他们后天才往回走呢!”

“山里冷,你这小身板可受不了,晚上咱们就回去,我都和你娘说好了,今天姥姥给你做好吃的,给你炸小丸子好不好?”李成奎赶紧转头安抚小儿子。

李怀熙无比‘鄙视’他爹,这明显是两头哄的行为,昨天站在他这边,今天站在他娘那边,好人都让他当了,“我不回去!这进山就中午了,晚上回家吃饭?我呆不了一个时辰就得回去,那我干什么来了?我不回去!”李怀熙在牛车上的行李中间打滚儿,打算故技重施。

“你姥姥也不在这儿,你哭给谁看啊?再说你姥姥也是这么交代的,她在这儿也得这么着,快起来,一会儿鼻涕蹭你大伯家被子上,你大伯打你,他可早就憋着要打你一顿呢,上次他们家李利就是你打哭的。”李成奎拿自家大哥吓唬小儿子,拿他自己吓唬没用,李怀熙不怕他。

李怀熙闻言看看自己正抱着的被子,还好,不是他大伯家的,自己一骨身爬了起来,李怀熙跳下牛车冲林易辰跑了过去。林易辰心领神会,下马把他抱起来搁在马背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李大叔,这可是你儿子自己来的,你可别说本官拐带人口。不用担心,后天本官保证把他送回去,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驾!”

林易辰骑马带着李怀熙跑路了,李成奎哭丧着脸也不进山了,直接打道回府跟自己媳妇报信,县大老爷自己还是个嘴上没毛的,怎么保证孩子安全啊?!

李怀熙一贯没心没肺,他可不管自己爹娘如何担心,现在正在抱怨马鞍子太硬,硌他屁股,“你为什么就不能在马鞍子上搁个垫子呢?你马车里不是很多吗?你不嫌硌得慌吗?可硌死我了!”

“你见过谁马鞍子上还搁垫子的?!得了,祖宗,我这真是给自己找事儿呢,鬼迷心窍了非要带上你!”林易辰勒住马,把李怀熙掉了一个方向抱着,和自己脸对脸,一只手托着李怀熙的小屁股,另一只手握着缰绳,身体维持平衡问,“怎么样?这样行了吗?要不我背着你?”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风还不吹脸,你可小心别把我扔下去,骑慢点儿没事,反正我现在不赶时间。”李怀熙搂着林易辰的脖子有些不放心的说。

“我也不赶时间,我的家奴都跑得不见影了!”林易辰气呼呼的回答他。

过了一会儿,这两个人又出现在离刚才只有两里外的河边,林易辰顶着个大红脸在洗手,李怀熙拿着小棍儿在树后面扒拉一滩白浊物,一边扒拉一边说,“有辱斯文啊,真是有辱斯文,衣冠禽兽也不外如此啊……”

“你闭嘴!谁让你老在我脖子上吹气啊,扭来扭去的老磨那里,我那里是石头的吗?”林易辰气得使劲搓自己的手,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咦?这么说来难道怪我?你堂堂县太爷对着六龄稚童做出如此禽兽行为,难道是我的过错?”李怀熙很惊讶的问,表情甚是无辜加道貌岸然。

“你别臭词滥用,混淆视听,我怎么对你做出‘禽兽行为’了?我是对我的手做出,啊呸!我都让你带沟里了!我可没对你怎么着,你别瞎说!”林易辰洗干净了手,站起来仔细检查自己的衣服,确定没有溅上一星半点儿才放下心来。

“你能对着六龄稚童意\淫也已经很禽兽了!”李怀熙局外人似的给县太爷的人品下了评价。

“谁对着你意\淫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行吗?你自己过来在河边照照,实在不行你跟旁边那棵草比比,你有它高吗?!丑了吧唧的豁牙子!我告诉你,这叫男人的正常反应,男人知道吗?男人!男人那里不能磨!”林易辰冤死了!

“男人?嘿嘿,嘿嘿……就那么几根毛。”李怀熙乐得直揉肚子。

“你偷看?!你才是有辱斯文的衣冠禽兽!什么你都看啊!什么破孩子这是!”林易辰的脸腾的一下更红了。

“看看怎么了?学习一下而已。”李怀熙不以为然,用小棍儿在白浊外围画圈,故意画了很大面积,“我说,你这东西不少啊,身体不错。”

林易辰低头看了一眼,红着脸得意的笑了,“那是!”

“你老婆长得一定很丑!”李怀熙斩钉截铁的给自己的调查结案了。

“错!你的《法典》看几页了?!我朝男子满二十周岁才可以娶亲,我还没到十七周岁呢,哪儿来的老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林易辰一伸手把李怀熙夹了起来,很不温柔的把他扔回了马上,“这回硌屁股你也老实呆着吧,前边不到五里就到了,你的嘴上可得有点儿把门的,胡说的话我揍你!”

“嘴上没把门的是你自己,你换只手抱我,我觉得这只手有味儿!”

“你将就吧,两只手都一个味儿!”林易辰狠狠勒了他一把,两个人继续上路了。

“你秀才爹都给你留了什么书啊?不会全都是些淫词艳曲吧?!你怎么全都懂?”林易辰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忠厚老实的李大叔,不知道现在扔掉那些书还能不能来得及。

“你管得着吗?衣冠禽兽!”李怀熙扯过林易辰的斗篷蒙住自己,在里面闷声闷气的辱骂朝廷命官,马鞍子硌他屁股,让他心情很不爽。

“谁衣冠禽兽?!刚才那是意外,完全是意外!”林易辰觉得自己快被冤枉死了。

“信你的是傻子!”身体难受的李怀熙接着在心理上打击对手。

……

到了山脚下,一个仆人守在那里,林易辰下马把李怀熙抱了下来,把马交给仆人过去拴好,不一会儿仆人回来了,低着头很恭敬的禀告,“公子,马公子他们说先去山腰扎营,然后煮好了茶等您,就在往年河边的老地方。”

“知道了,你去吧,这几日要看好马匹,不能有失知道吗?”林易辰抱着李怀熙老气横秋的说。

“是,公子。”仆人恭着身子退后三步,然后转身回到了马匹那里,李怀熙从始至终没看清他的长相,比他那个整天咧着大嘴的刘全有教养多了,这还只是人家一个看马的下等奴仆。

上山的路李怀熙不让林易辰抱,东张西望的走走停停,林易辰背着弓走在后面,自己一边走一边暗恼今天的丢脸行为。当时本来好好的,除了一只胳膊酸一点也没什么,可是偏偏李怀熙是个不安分的,左扭右扭的看景不说,还老是在他耳边喘气,温热甜香的气息吹在耳根处,又麻又痒,没几下他就硬了。

要是李怀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好说,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这死孩子压根就没给他糊弄的机会——“你先去解决一下吧,比马鞍子还硌得慌。”

天晓得他在大树后面有多尴尬!而这尴尬的一幕竟然还有人偷看!

林易辰看着前面的李怀熙,十分想要在这个坏包的屁股上踹一脚,最好直接踹下山坡,滚成痴呆,那他的一世英名就保住了,可惜他咬了两次牙也没下去手,而且就在李怀熙刚刚要摔倒的时候还贱兮兮的去扶了一把,气得他自己直想剁了那只乐于助人的手。

两个人到山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仆人们已经搭好了帐篷,升起了火,几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坐在那里煮茶聊天,看到林易辰带着李怀熙上来都很惊奇,“易辰,你这是从哪儿拐来的孩子?你刚刚没影儿了大半天就是为了这个小家伙?长得可真够漂亮的!”

“这是我恩师云隐先生的得意弟子,我的小师弟,夏天抓住两个拐子的那个‘大’英雄,李怀熙。”林易辰笑呵呵的抱起李怀熙坐在篝火旁边的大石上,暗地里却在李怀熙身上上捏了一把,小声提醒他不要乱说话,李怀熙两只小手攀着林易辰的胳膊,也在暗暗抠肉,脸上笑得很乖巧。

“你们先生见到你们这个样子一定很欣慰,易辰老弟前途不可限量,这位小兄弟也是年少有为,两位关系又是如此亲密,堪称兄友弟恭的典范啊!”一个眼神不好的贵公子如是赞扬这二位,‘兄友弟恭’的两个人一起打了个哆嗦,手上更用劲了。

25、秋猎(二)

在李怀熙看来,与其说这些人是来打猎的,还不如说是来秋游的,一个个的走也走不动,跑也跑不动,每个人都装模作样的背着一张大弓,可是没见谁真正去拉过,一下午他们除了酸溜溜的吟诗作对什么也没干。

李怀熙弄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仆人有骑马的资格,而有些则只能在地上跑。这些骑马的仆人不是一般的仆人,而是大户人家的看家护院,这些才是真正来打猎的,各个都是好手,在密林里跑得飞快,全都是有武功的。

李怀熙挣扎着想要跟上那些护院,可是林易辰老是箍着他,不让他爬树、不让他快跑,比老太太还烦人,“你要是出了事,本官没法和你双亲交代,你还是老实一点吧。”林易辰一直这样说。

李怀熙气得要死,用自己的小弩敲了一下林易辰背后的长弓,“你还不如戴朵花呢,比这个漂亮!你不是说来打猎吗?你哪管射下一只麻雀,我也能表达一下我对您的滔滔敬仰之情,这么半天您连弓都没碰一下,县令大人!”

林易辰也气得要死,“我带着你怎么打猎啊,我这儿都后悔死了,当时真应该听你爹的,你就是个麻烦!”

“哟?什么都打算赖我啊,你是不是还想说,上午让我弄虚了,所以下午没力气拉不开弓啊?我告诉你,我……呜!”李怀熙的嘴被捂上了,林易辰紧张的抬头看了一眼,还好那些秋游的、打猎的都走远了,这周围只有他们俩。

“我警告你啊,别瞎说,要不然我真揍你!那是意外,我再说一遍,那是意外!”林易辰扬了扬拳头,还折断了一根树枝吓唬李怀熙。

“你少吓唬我,有种的话咱们比赛,日落时候比谁的猎物多,我也不欺负你,你射中只松鼠我都给你算一个数,怎么样?比不比?”李怀熙掂着自己的小弩说。

林易辰被气笑了,解下背后的弓说,“一言为定,从现在开始我不管你,你也别干危险的事儿干扰我,我们之间不能超过五十步的距离,你要呆在我的视线之内,不能乱跑。”

“一言为定!”李怀熙和林易辰击了一下掌,两个人掉头,远离大队人马,朝另一个方向进发,几个仆人依旧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不出一点声音,十分的训练有素。

林易辰虽然不是武林高手,但是倒比一般的书生好一点,至少真能拉得开弓,而且准头不错,山里的生态好,两个人已经都猎了不少的野鸡、兔子一类,猎到的猎物不用他们俩自己收,后面的仆人会过来收好,林易辰特别嘱咐了要把猎物分开,目前为止他们俩不相上下。

李怀熙和林易辰中间隔开了一段距离,太阳已经偏西,他要一局定胜负。前面的密林里有一群梅花鹿,这种动物吃草的时候也随时准备逃跑,机灵得很,李怀熙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接近目标,猫似的,连地上一根枯枝也不踩。

林易辰也发现了这群鹿,可他不去射鹿,反而轻手轻脚的靠近李怀熙,蚊子似的讨人嫌,“其实你根本不用猫腰,以鹿的高度根本看不着你。”

李怀熙瞪他一眼,自己调慢呼吸,慢慢把弩对准了一头年轻的雄鹿,这头鹿的鹿角最漂亮,李怀熙打算回去挂在墙上做成装饰品。

破空声响起,雄鹿带着两只箭又跑了一小段路程才倒下,李怀熙和林易辰不管那头鹿,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原来刚才林易辰也看中了这头鹿,他那边的角度不好,所以才挨近了李怀熙,李怀熙的弩箭射出去的时候,他的弓也放弦了,两只箭都射中了目标,而且都射中了心脏,究竟鹿死谁手实在有些不能不确定,而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瞧你那高兴样就知道没猎过这么大的东西,这只让给你了,我认输。”李怀熙抱着弩,很高傲的宣布,其实他也没猎到过这么大猎物,前世的山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他也只在养殖场见到过这种梅花鹿,但在这种不分胜负的情况下,谁先高姿态谁就是胜利者,所以他宁可不要那漂亮的鹿角了。

“这么大的东西?恐怕你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本县太爷就发发慈悲告诉你,这是头鹿,梅花鹿,记住了吗,三寸丁!”林易辰站起来更高傲的回答,其实心里很后悔自己开口晚了一步。

没过一会儿,背东西的仆人找了过来,两个二十几岁的男仆绑住雄鹿的四蹄,削了一根粗壮的木头从中间穿过去,接近两百斤的梅花鹿被抬了起来,两个仆人一边抬着一边恭维自家公子,说得林易辰好像射雕英雄一样。

李怀熙冲林易辰撇嘴,扬扬自己刚刚拔下来的弩箭,那上面还带着血迹;林易辰也冲他撇撇嘴,指了指自己背后的弓,两个人各哼一声,默契地彼此分开三大步。

当晚的晚饭就是烤鹿肉,李怀熙虽然是杀鹿的人,可却不是能吃鹿肉的人,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的肠胃太过娇嫩,这东西光靠精神强悍没有用。

林易辰派了两个仆人下山去给他找吃的,山下就有农家,随便找点米面也不是难事。李怀熙一边吃水果一边等着自己的馒头,他有点儿想家,家里的姥姥不知道做没做小丸子,他不在家应该没做,不过不管姥姥做了什么,肯定都比这膻了吧唧、咬不动的鹿肉强。

林易辰怕他饿,烤了一点鹿肝喂他,李怀熙摇头晃脑的表示不吃,结果这斯文败类捏住他的下巴就给他喂了进去,噎得他直翻白眼,这情形吓到了罪魁祸首林县官,赶紧又给他灌了一杯水。李怀熙一手捏着自己脖子,另一只手冤死鬼似的指了指林易辰,跑到河边哇的一声就吐了——林易辰先是喂了膻气极重的鹿肝,然后又给他灌了冰冷的泉水,两下一刺激,他把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林易辰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他是他们家最小的少爷,又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压根儿就不会照顾别人,李怀熙被他照顾得差点归西,仆人买来的馒头也没吃下去,天黑之后,肚腹空空、有气无力的李怀熙钻进了林易辰的帐篷。

这些公子少爷难得出来一趟,兴致都很高,嚼着鹿肉、喝着美酒,对月高歌、鬼哭狼嚎!李怀熙捂着耳朵想睡睡不着,他想念他姥姥身上的味道,想念大哥每晚和尚似的读书声,想念他胖乎乎的小猫,想念床底下的夜壶……外面黑漆漆的,各种树木山石在晚上呈现的姿态千奇百怪,可看起来没一样是友好的,比他们家茅房可是可怕多了,而他们家茅房他晚上也是不敢去的,因为听说鬼都喜欢呆在肮脏的地方害人。

憋了一会儿,李怀熙哆哆嗦嗦的出来找林易辰,“师兄,我想尿尿。”

“想尿就去尿吧。”林易辰连头都没回,照样在那儿胡吃海塞着,他倒是胃口好。

“你陪我去。”李怀熙拉着他的脖领子,幻想着能把他直接拎起来。

林易辰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一把揪过他抱在怀里小声的问,“小东西,杀人、杀鹿你都敢,却怕黑!对不对?你怕什么?怕鬼,还是怕妖怪?”

“你管我怕什么?快点陪我去,要不然我尿你一身!”李怀熙刚才冻得哆哆嗦嗦,现在干脆赖在县太爷怀里不起来了。

林易辰哈哈大笑,抱着他站起来去尿尿,几个公子哥也跟着大笑,李怀熙把脸埋在县官肩膀上装死,反正只要能安全的尿了就行,否则明天早上他们会笑得更欢,因为他也许会尿床,小孩子的身体,谁说得准。

李怀熙怕林易辰犯坏,半路逃跑,所以尿尿的时候也用一只手抓着林易辰的衣角,搞得林易辰听见水声也想尿尿,两个人一起在大树后面解决了生理问题。

山里晚上很冷,林易辰带来的是特制的被褥,锦缎的被面,夹了厚厚一层棉花,里面用狐狸皮做里,毛茸茸的又松又软,李怀熙在里面打滚,舒服得像只餍足的猫。

林易辰擦干净手脸之后也钻了进来,李怀熙坏笑着爬到林易辰身上问,“客官,可要奴家侍寝?”

“滚!”林易辰一侧身把他掀下来,捏着他的小胳膊也坏笑,“就你这二两肉还侍寝?太把自己当盘菜了!今天上午那是赶巧了,你不会以为我看上你了吧?”

“那可说不准,上午你可是挺high的。”李怀熙躺在狐狸皮上揉着肚子,他有些饿。

“什么叫嗨?”林易辰问。

“番邦语言,高兴的意思。”李怀熙漫不经心的回答。

“小东西,你还知道番邦的语言,说说,你都会说什么?也许将来你考不上也可以去当个译官。”

“你才考不上,过几年我就考个状元回来,气死你这个探花!”李怀熙在黑暗里用指头点了一下林易辰的胸脯,觉得弹性很好,手感不错。

“你是得不了状元的,皇上不会点一个太年少的做状元,去年那个状元和榜眼学问并不比我好,殿试文章平庸无奇,只是胜在年龄上。当今圣上已经年过半百,不太喜欢年轻的。”林易辰抓住他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握着,也觉得很舒服。

“那他是不是也不喜欢什么维新啊、变法啊一类的事儿?”策论会涉及到这些问题,如果不会揣摩圣意的话会很吃亏。

“当然,他最希望的就是江山稳定,他是个守成之君,一辈子就没做过出格的事儿,不过他有个弟弟,在南边做镇南王,这些年一直蠢蠢欲动的。”

“真的?打仗的话会打到咱们这里吗?”

“谁知道,也许打不起来,当今圣上干别的不行,生儿子倒是有一套,三十多年里生了二十多个儿子,除去没了的也还剩十六个,有两个还挺能打仗,所以也许打不起来,镇南王闹腾闹腾也就歇了。不过我爷爷老觉得不踏实,不愿意我做京官,早早就把我弄回来了,我连京城的戏楼都没进去过!”

“戏楼有什么可看的?刘全说小倌馆里干什么的都有,你不是县太爷吗?没去过?”

“县太爷才更不能去!我疯了?!”

“没疯你对我发情?”

“谁对你发情?那是意外!意外!”

……

两个人叽叽咕咕在被窝吵了一会儿,最后李怀熙吵不动了,枕着林易辰的胳膊先睡了过去,林易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觉得这个小家伙睡着的时候还挺可爱。

第二天一早,林易辰吩咐下人给李怀熙熬了菜粥,可是馒头昨晚被贵公子们分吃了,李怀熙一早上喝了两大碗稀粥,上午跑了三趟灌木丛。

下午,一个衙役跑上山来说县城里又发生了一起命案,林易辰带着李怀熙下了山。李怀熙本以为县官会先派人把他送回家去,可是林易辰却直接带着他回了县衙,虽然路上林易辰给他在马鞍上铺了厚垫子,可是下马以后李怀熙还是足足跳了五分钟的江南style,又把林易辰笑了个半死。

26、同当

新命案没什么新鲜的,两户人家比邻而居,本来相安无事,偏偏东家的狗吃了西家的鸡,西家的猪拱倒了东家的院墙,最后东家要翻建房子,高度又超过了西家去年刚建完的新居,压住了西家的风水运道,于是两家就打了起来,男女老少齐上阵,最后西家的男人用铁镐敲碎了东家女人的脑袋,命案就发生了。

前面的大堂上闹闹哄哄,每隔一段时间李怀熙在后面就能听到‘啪’的一声惊堂木响,然后安静一会儿又嗡嗡嗡,然后再啪的一声响,如此反复循环了半天,案子审结完毕,林易辰揉着脑袋从前面回来了。

“将来我可不做你这样的小官儿,芝麻绿豆的案子也要坐半天。”李怀熙晃荡着两只小脚丫坐在大椅子上说。

“挺有意思的,人间百态,等我老了可以写本书,肯定传世。”林易辰十分想得开。

“那你现在可以动笔了。”

李怀熙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县衙大堂、后堂他都到过了,这内宅还是很新鲜的,这里面的摆设大部分都有一个‘官’字的款识,表明是官家的东西,有一小部分是私人物品,上面有个‘林’字,是县太爷自己的东西,凡是带着‘林’字的东西都很精致,一看就是价格不菲。

林易辰一边换衣服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你在椅子上老实一点,等我换完衣服过去抱你,别自己往下跳,您个子太‘高’,小心蹾着脚。”

两个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时,一个仆人进来请示,“老爷,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要传吗?”

“传吧,再蒸些软的烂的,这位贵客没牙。”这是李怀熙目前的硬伤,林易辰小胜一局,李怀熙瞪他一眼,没说话。

没牙的‘贵客’晚饭的时候吃得滚瓜溜圆,他尤其喜欢一道虾仁酿豆腐盒,自己吃了大半盘,剩下的张罗着要打包带走,他想家了,想让县太爷派车送他回家。

“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把你直接送到先生那里吧,顺便看看先生打你板子。”林易辰坐在书案后看卷宗,很是一本正经。

“我书包还在家里呢。”李怀熙不想让人看着他打板子,尤其是林易辰。

“笔墨纸砚而已,走时我送你一套上好的。”林易辰看他一眼,一句话的就让这个借口没有了。

“先生打板子疼吗?”李怀熙看看自己的小手,虽然为了打猎,他已经做好了挨板子的心理准备,可好像肉体还没准备好。

“那你可问错人了,本官从未挨过戒尺,明天恐怕你的母亲也要打你一顿,本官不方便进入你家内宅,麻烦你挨完了出来让本官看一眼,也好让我安心。”

“我不挨打你不安心?”李怀熙瞪他一眼,自己揉着小肚子在屋子里转圈,他吃多了。

林易辰手里拿着卷宗,眼睛却盯着李怀熙,他觉得李怀熙这个样子简直好玩极了,特别想抓过来咬两口,可惜明天就要送回去了,他有点儿舍不得。

掌灯的时候,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大浴桶进来放在了旁边卧室的屏风后面,不一会儿又进来加满了水,李怀熙过去看了一眼,原来富人们洗澡用的是现代卖得很贵的手工皂,里面有各种花瓣,又香又漂亮,比他家的猪胰子可好多了。

林易辰还在看卷宗,李怀熙偷偷把自己扒干净,捷足先登,光着屁股踩着凳子爬进了澡盆里,他本想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洗个香艳的澡,结果到了澡盆里就杯具了,他够不着底,只能在里面游着,不像洗澡倒像溺水的猫。

林易辰听见屏风后面哗啦哗啦的水声觉得很奇怪,起来看了一眼,更舍不得让李怀熙走了,小东西挂在澡盆沿上在喘气,很明显有点体力不支了,林易辰往里面探了一下头,明白了原委,热水里体力下降得快,小东西游不动了。

“里面不是有台阶可以坐着吗?”林易辰也趴在澡盆边,和李怀熙脸对着脸问。

“坐着水没(mo)顶,站着水只到屁股!”李怀熙有气无力的回答,洗个澡真是累坏他了。

“我把你捞出来?”林易辰挽着袖子问。

“不,我还没洗够呢,你这香皂不错,明天给我带几块。”李怀熙感觉缓过了点力气,于是又游回到了水里,一边要着东西一边扑腾得欢快。

“贪心的!”林易辰笑着站在浴桶旁边参观李怀熙洗澡,原来竟没发现自己用惯了的浴桶还有游泳池的功能,觉得很可乐。看了一会儿,李怀熙不干了,“你不能出去吗?这也不是澡堂子!”

“这是本官的私人浴桶,你未经同意就用了。”林易辰指了指浴桶上面的一个铜钉,那上面有一个‘林’字。

“我洗完了就还你。”李怀熙在水上漂着,很享受,想了想又叫住了正要出去的林易辰,“我洗完澡我娘会给我抹香脂,你家有吗?没有就赶快派人出去买点儿,要不然我会痒,还有衣服,我没有换洗。”

这就是一个不用杆儿也会往上爬的主儿,林易辰叫来一个丫鬟,让她回林府去找自己老娘拿自己小时候的衣服和香脂,他自己没有香脂那种东西,每次沐浴过后会抹一种没有香味的清油,他怕李怀熙不满意,到时再闹,小东西在牛车上打滚的样子可是很难缠的。

不一会儿,丫鬟回来了,拿来了香脂和全套的衣物,不光丫鬟回来了,县太爷的娘也跟着来了,因为好奇。

李怀熙不知道外面有人在等着看他,从浴桶爬出来以后披着县太爷的浴巾爬上了县太爷的床,美滋滋的给自己抹了油,然后穿了县太爷小时候的衣服臭美地转了一圈,发现柜子旁边有一个巨大的西洋穿衣镜,于是又跑过去第一次照了照镜子,立刻被自己迷住了。

他发现他长得还真挺好看的,一半像他娘,另一半应该是像了他死去的秀才爹,因为他娘是杏核眼,而他是丹凤眼,嘴唇也薄,鼻翼也更窄一些,脸是一样的小脸,只是他的下巴更尖一点,而且他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他娘没有,总体来说,他觉得他比他娘要好看,可惜这话他可不敢对他娘说,怀孕的女人就像喷火暴龙一样,惹不得。

想到他娘,李怀熙有点儿发愁,明天回家肯定会被骂,他娘不是个大家闺秀,讲究行不露足、笑不露齿,他娘就是个长得好看的屠户娘子,拎起笤帚能追他半条街!

李怀熙换好衣服出来要水喝,他娘在他洗完澡之后都会给他灌一大杯温水,可到了这里到现在也没人管他,李怀熙决定明天一定早早回家,金窝银窝也不如自己的狗窝,他娘虽然凶了点,可是个好娘。

林易辰正在陪母亲喝茶,见到打扮一新的李怀熙愣了一下,没想到丫鬟的眼睛还挺准,拿来的衣服正合适,不大不小,衬得李怀熙更可爱了。

林母也愣住了,从卧室走出来的小孩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眨着大眼睛看着她,迷迷糊糊就像没睡醒似的,过了一会儿竟然一弯腰,说了一句‘您好’,还挺有礼貌。

“你就是我儿的小师弟,过来,听说你背书也很好,给我背一段行不行?”林母笑着向李怀熙伸出手,可惜只接到了一捧空气。

李怀熙很会利用他的外表,打了个哈欠,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我困了,我才不给你背’,神态表情和一般六龄稚童毫无差别。他理直气壮地回绝了这个不合理要求,然后径直爬到林易辰身上坐好,眨巴着大眼睛接着装乖,他在等贵妇给他见面礼,就好像当初林易辰见面就给个大玉佩一样。

可惜贵妇人没有和儿子一样的好习惯,没给他见面礼,只是隔着桌子过来摸他的小手。李怀熙忍了一会儿,然后死心了,抽出手来要去够茶水喝,林易辰自以为很体贴的往他手边送送,林母赶紧挡住了,“这可不是给小孩子喝的东西,晚上要睡不着觉的。渴了?来人啊,把给少爷准备的银耳燕窝汤端过来。”

燕窝银耳汤味道不错,可是不解渴,李怀熙喝了两碗,又要了一杯白开水才真正达到目的,喝完了真困了,挣扎着要下地回去睡觉,小孩子有小孩子的方便,想睡即睡,既然没什么好处,就没有义务应酬任何人。

“看来我来的不巧,小家伙困了,还是让他跟我回去吧,我找个可靠的人照顾他,这么小的孩子可不能给人家有点儿闪失。”刚才林母一直在数落自己小儿子荒唐,竟然把人家儿子给拐到了深山一晚。

“不用了,我这就抱他去睡,这小家伙睡觉挺老实的。”林易辰才不舍得把李怀熙交出去,这是他目前最心爱的‘玩具’。

“那你精心着点,别给人家磕着碰着,这么漂亮的孩子,人家肯定宝贝着呢。”林母也站了起来,打算走了。

“我知道了,您走吧。”县太爷对母亲没那么多客套,直接撵人了。

林母一走,林易辰抱着李怀熙回了卧室,李怀熙到卧室又精神了,趁着林易辰洗澡的功夫,自己下床撒了尿,自己脱了衣服,然后扎进被子里又嚷上了,“这个时候了你这被窝里还是凉的,就不能弄个水王八吗?我们家半个月以前就给我搁了!”

“伺候的不周还请见谅,我们家没那东西,要不我把你搁在炭火上烤烤?屁大点的孩子那么多事儿,明天我就给你扔回去!”林易辰洗完了澡也钻进被窝,一点儿也没觉着凉,一个下人进来熄了灯,两个人吵了一会儿之后搂着睡觉了。

第二天还是林易辰的休沐日,于是他亲自坐着马车把李怀熙送到了学堂,想要看看先生要怎么打板子。

先生倒是如他所愿的打了李怀熙三大板子,可是他这个‘朝廷命官’也没能幸免,先生也打了他三大板子,理由跟助纣为虐差不多一个意思,说白了,他是帮凶。

李龙李虎见到弟弟平安无事很高兴,不过看到李怀熙身上的绫罗绸缎又很担心,他们担心一会儿李怀熙还跟县官走。

“这是他的旧衣服,放了十年了。”李怀熙给两个哥哥吃定心丸,他只是个捡剩儿的,没人拐他们的弟弟。

“错,放了十二年了,那是我不到五岁时的衣服,给六岁的你穿上正合适!”林易辰开口在旁边补充着,可是补充的很讨厌。

“你记得还真清楚!”李怀熙咬牙切齿的看了他一眼,奇怪他怎么还不走。

“我现在去河边看看河道清淤的工程,中午过来接你们,用马车送你们回家去,放学不要乱跑。”林易辰搓着手和哥仨嘱咐,县太爷的手心被先生打红了。

“我们自己能回去,你别来了。”李怀熙赶着阴魂不散的县太爷,他看林易辰搓手自己也觉得疼,先生打的是他左手,不用写字的那只手,都肿起来了。

“不行,我还没看你娘打你板子呢。”林易辰冲他一眨眼,转身上了马车。

中午放学的时候,林易辰的马车果然停在学堂门口,李怀熙老老实实地爬上马车,他的左手一上午更肿了,林易辰抓到手里看了一眼,拿了一小瓶药膏给他涂,“上午刚买的,挺好用,我的手已经没事儿了,不过你这只猪爪可能得明天才能消肿了。”

药膏凉丝丝的,李怀熙感觉好点儿,想到家里还有一顿打,李怀熙一声不吭的把药膏没收了,林易辰笑着掐了一下他的脸,表情很高深莫测。

李家大门外,县官没有像往常一样即时离去,而是让李龙李虎把在家的程氏请了出来。林易辰站在门外对李怀熙他娘深施一礼,“李夫人,前日实在是本官莽撞,才让令郎夜宿深山一晚,昨日怕他染上风寒,所以又带回县衙我府中观察了一晚,令郎身体很好,没有什么不适,请您放心。进山之事,要责怪就责怪本官好了,令郎还小,先生今日已经打过板子,请您不要再责罚他了。”

李怀熙在他娘身后冲林易辰竖大拇指,简直恨不得抱着他亲两口,这家伙太够意思了,简直就是给了自己一块免死金牌,这下他娘肯定不能打他了。

果然,被称为‘李夫人’的屠户娘子也很斯文,半侧着身子在门里还了一礼,“给县太爷添麻烦了,劳您亲自跑一趟把他送回来。既然先生责罚过了,又有县太爷求情,那我这里就算了。”

话虽这样说了,他娘一回头,还是狠狠戳了一下儿子的脑门儿,“李怀熙,你听着,这次我就饶了你,下次再这样,小心我打,我打烂你屁股!”他娘想说‘打断你的狗腿’,想起县太爷还在门外,赶紧换了个说法,不过这个说法更不怎么样,李怀熙面红耳赤的听见了林易辰的笑声,刚才的喜悦转眼烟消云散,蔫头耷拉脑的自己进了屋,还不如自己回家被他娘打一顿呢,反正怀孕的人也不敢使劲。

27、李四

县官走了以后,第二天又派了林家的仆人来了一次,把自己小时候这个身高阶段的衣服全都送了过来,虽然说是旧衣服,可是看过的人无不咋舌,里面全是上好的丝绸,冬天的斗篷就有三件,全是貂绒做里,每套衣服里都有香囊,没有一件被虫蛀过,都是崭新完好的。

“这县太爷真是昏了头了,这么好的衣服给你这个皮猴穿,三天以后就不是这模样了!”他娘一边收拾这些衣服一边说,李怀熙刚刚从外面回来,他出去替刘全教训了一下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比李龙小一点,被他打哭了,他自己也是一身土。

“好衣服他也穿不上,老压在箱底不见天日,好衣服也快放烂了。”李怀熙在另一个箱子里翻找,除了这些衣服,林易辰答应他送他一些上好的香皂,这次也一并送来了。

香皂被放在了一摞宣纸下面,还有几瓶包装精美的香脂,李怀熙打开挨个闻了一遍,觉得每瓶都很好闻,挑了最喜欢的一瓶玫瑰味的,李怀熙在刚洗过的手上拍了一点儿,美滋滋的去练字了。

“也不知道你给县太爷喝了什么迷魂汤,要什么都舍得,那些宣纸够你写到明年了。”

“娘,还有两个月就到明年了。”李怀熙一边写字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迷魂汤?他不用灌,县太爷看见他就晕,小老不正经!

十一月份,李龙李虎一起过了生日,这两个家伙的生日只差一天,一个是十一月初九,一个是十一月初十,所以就合在一起过,姥姥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给两个外孙庆生,家里孩子多,于是院子里的公鸡又少了两只,四只鸡腿每个孩子都有一只,刘全一边吃一边报上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于是李怀熙吃完了饭又狠狠地偷着揍了他一顿——哪家的仆人会要主人家给他庆生的?!

天气刚开始冷一点,李成奎就随着大伯进山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媳妇,不早做准备不行,五天之后他回来的时候,车上的炭比去年多了一半,回家就把炭烧上了。

转眼进入腊月,李成奎忙了起来,杀猪的人多了,家里的腊肉也开始做了,李成孝两口子每天都会过来帮忙,腊肉的制作方法没有多少秘密可言,被众人熟知只是早晚问题,瞒着亲兄弟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先教会了多两个人帮忙。

李怀熙哥几个每天都离他们娘远远的,他们很怕自己刹车不及把肚子里面的弟弟或者妹妹提前撞出来,可即使这样,李家急性子的老四还是赶在年前要跑出来了。

这天一大早,李怀熙他娘挺着肚子去上茅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力气使大了,回来就喊肚子疼,李怀熙和刘全着急忙慌的跑去请稳婆,等到他们拉着气喘吁吁的稳婆到家的时候,他姥姥已经把热水烧好,剪刀纱布一类的东西全都煮过烫过了,李龙李虎用簸箕把干净的草木灰铺在炕上,席子被掀了起来,窗户也封好了,他娘抓着他爹的手,已经满头是汗。

一切都布置好以后,稳婆把他们全都赶了出来,只留下姥姥一个人在里面帮忙,李成奎不放心,让李龙把李成孝的老婆也找了过来。

李怀熙从来没这么着急过,寒冬腊月里竟然出了一身汗,他娘每叫一声他的心就跟着猛跳一次。李龙李虎也没比他好多少,尤其是李虎,脸都白了,他亲娘就是生他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儿,在他的认知里,生孩子和走鬼门关没什么差别,这一年他已经把后娘看成了亲娘,现在担心的都快哭出来了。

姥姥中午出来做了些面条给他们,大大小小的男人加在一起也只吃了一小盆,连最贪吃的刘全都减了分量。

“姥姥,这都两个多时辰了,我娘怎么还没生啊?”李怀熙不敢去问同样六神无主的李成奎,在厨房抓着姥姥的衣襟小声的问。

“不用着急,生你的时候,你娘疼了五个多时辰呢,你当初可是个大胖小子,那个漂亮劲儿哦……你娘现在这个肚子,比怀你的时候小了一圈,孩子也大不了,稳婆说你娘身体不错,刚才她在里面还吃了两个鸡蛋半碗面条呢,放心吧,下午就差不多了。”姥姥笑呵呵的回忆了半天李怀熙出生的时候,可惜李怀熙一点儿也没听进去,那时这具身体里住的可不是他。

姥姥看起来还算轻松,可是李怀熙仍然不能安心,现在不管弟弟妹妹、死的活的,只要快点生出来就行,他不在乎他有没有亲兄弟姐妹,他有李龙李虎就够了,刘全也能顶半个兄弟,他只在乎他娘。

下午的时候,他大娘出来吩咐他们烧水,烧开以后晾凉放在门口,一会儿给新生儿洗澡用。

可李四真是个急性子,还没等他们把水晾凉就出来了,哥四个来不及去看新出生的妹妹,赶紧把水桶放到井水里降温,还好之前烧的热水还有一些,要不然还指不定多乱呢。

新出来的李四皱皱巴巴的,洗干净了也没多好看,李怀熙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了,他把他爹拉到一边,小老头似的语重心长,“以后你们还是用鱼鳔吧,我可受不了了!”

李成奎瞪着大眼睛左右看看,拧着小儿子的耳朵小声说,“小混蛋,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您甭管我知道不知道,反正你们以后得用鱼鳔,再这么来一回我可受不了,好几个时辰拼死拼活的,吓死人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娘,禁不起折腾!”

“我也就这么一个媳妇,我可没你大姨夫的本事,还弄俩!再来一回我也受不了了,你娘这次争气,生了个闺女出来,咱们家就算齐了,再生我也养不起,鱼鳔就鱼鳔吧,以后开河了你们多钓几条鱼回来。”李成奎这一天也吓得不轻。

爷俩达成共识,李成奎去看新出生的女儿,李怀熙到厨房找吃的,他娘没事儿了,他的肚子开始觉得饿了。

李龙李虎看了一眼小妹妹也出来了,李家老四早出来将近一个月,亲爹也说不出‘好看’的恭维话,哥俩连摸一下的兴趣也没有,闻到香味也跟到了厨房。

家里中午剩的是面条,坨成一团让人没有一点儿食欲,李怀熙翻出前一晚的剩米饭,打了四个鸡蛋炒了一小盆,哥仨加上刘全,四个男孩混了一个半饱,大眼瞪小眼的等着他们姥姥过来做晚饭。

李成奎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方花手帕挂在大门口右边的门框上,表示家里妻子生了一个女孩,要是生男孩就在左边门框上挂弓,他们家已经有四张弓了,实在是不宜再挂弓,李成奎看着门上的手帕觉得很庆幸。

因为李怀熙他娘不是头胎生产,家里又有年长的女人照顾,所以稳婆简单交代了一下月子里的注意事项又说了几句吉祥话就拿着赏钱走了,走时手里还抱着一个瓷罐。李怀熙跑去问他姥姥那里面是什么,姥姥小声告诉他,里面是李四的胞衣,李怀熙还想问什么是胞衣,结果被恰巧路过的他爹拎起来扔回了屋,李成奎怀疑鱼鳔的问题也是老丈母娘告诉的。

另外三个对瓷罐也很好奇,李怀熙答了胞衣,四个人一起迷惑了一阵,最后讨论出了一个结论——反正是没用的东西,要不然不会由稳婆拿出去埋掉。

李四本来应该是个大生日,正月初几,结果急性子把自己弄成了小生日,腊月十七,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李成奎不嫌小女儿丑,抱着襁褓笑得傻乎乎的,李怀熙想让他爹到后面菜窖里给他拿红薯,一掀门帘,看到正屋里幸福的一家三口,李怀熙摸摸鼻子自己退了回来。

傍晚的时候,李成孝的老婆又送了一只杀好的老母鸡过来,“我们家等着做饭呢,你们自己炖吧。成奎啊,别在那儿傻笑了,明天给你媳妇买点儿鱼回来,猪脚也别卖了,这些日子的炕火可不能熄,不能把这娘俩冻着,明天我再过来帮忙,走了啊。”

这是个和李怀熙他娘一样风风火火的女人,交代几句转身就走了,姥姥听见声音从厨房里追出来人已经没影了,老太太一边往回走一边嘀咕,“我还想让她带点肉回去呢,这个女人,走路比风还快。”

李家的晚饭很不丰盛,姥姥累了一天只炖了一个菜打发众男性,给女儿倒是做了荷包蛋,老母鸡也炖上了。李怀熙用筷子戳着碗里的土豆,怨念颇深,姥姥刮刮他的小鼻子,“这小嘴噘得都能拴毛驴了,明天姥姥再给你做好吃的行不行?今天姥姥太累了,以后你就是哥哥了,可不能动不动就闹脾气啊。”

李怀熙一听‘哥哥’两个字更是脑袋疼,三口两口把晚饭扒拉到嘴里,抱起他的肥猫就走了,他不想当谁的哥哥,可恶的李四!

“小家伙得生几天的气呢,等着妹妹再大一点就好了,你们这几天可不能说他,要不然这小东西可是个主意多的,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姥姥看他走远了,赶紧小声的提醒女儿和女婿,甭管生多少个,她最疼的只有这一个。

“知道了,怀着孩子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小东西独惯了,就怕生出个小的,大家不疼他,心眼小得像针鼻儿似的,谁敢说他啊。”程氏在炕上靠坐着给李四喂奶,她的奶水下的很快,李四只饿了一会儿就吃上了,瞄了一眼小儿子的饭碗,程氏把自己的荷包蛋夹出来一个让刘全给李怀熙送了过去。

“明天我出去给三儿买点儿小玩意回来,哄哄就好了,熬汤是不是鲫鱼最好?明天我要买什么鱼回来?”李成奎得了女儿很高兴,乐得说话老是带着笑模样。

“就是鲫鱼,多买几条,怀熙爱吃松子,明天多买点儿。”

李怀熙自己房间练字,肥猫在他脚边打着呼噜,过了一会儿,李龙李虎全都回屋了,李龙拿起书看了几页又放下了,大人似的摸了摸李怀熙的脑袋,“三儿,哥永远最喜欢你,妹妹比你晚来,她排你后面。”

李虎也过来意思了一下,“二哥也最喜欢你,妹妹太丑了。”

刘全爬过来给他裁纸,一边裁一边说,“公子,你要是想离家出走你可得带上我,我卖身契还在你那儿呢。”此话一出,李龙李虎每人给了他一个爆栗,李怀熙倒是难得的给他揉了揉。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