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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鬼面·二

第21章 鬼面·二
“铛——”

雄厚的钟声撕开昏白晨幕,惊起林间鸟雀。

殷回之骤然抬眸,皱了眉头:“欧阳家的祭祀钟……”

欧阳一族历来都是在年节祭祀,阳氏怎么在这个时候敲了祭祀钟?

谢凌把血书和扳指放进他手里,抬手将床底恢复了原样:“去祠堂看看。”

天刚蒙蒙亮,阳氏祠堂跪满了人,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阳应舫半靠在步辇上,胸前起伏微弱。

他的眉心透出比之前更浓重的死气,脸色却红润得不正常,张着嘴只哈气,一句话说不出。

裘莲夜脸色难看,踌躇着问身边的白须道人:“仙长,非得这么做吗……”

白须道人拂尘一扫,傲然道:“阳夫人,既信不过老夫,老夫不留也罢。”

说罢,作势要走。

裘莲夜连忙拉住他,疲倦狼狈的脸上赶紧扯出一个恭维的笑:“仙长,仙长,您消消气,多亏了您的符纸,我们家老爷早上那会儿才能清醒过来,我怎么可能不信您呢。”

此人原来就是写那堆破烂符纸的假道人,殷回之思忖道。

白须道人冷哼一声:“死人怨气最难化解。老夫敢说,整个富城乃至临近几座城池,没有谁敢拍着胸膛说自己懂得其中关窍。若夫人还想要阳老爷好起来,就赶紧照老夫说的做!”

裘莲夜咬了咬牙,用力一点头:“好。”

两人对话语焉不详,殷回之正奇怪这老道究竟要裘莲夜做什么,就见裘莲夜对身后家仆低声耳语一番。

随即几名家仆分成两拨,一拨走到阳应舫身边,将阳应舫架了起来,另一拨走进祠堂,将一尊牌位请了出来。

牌位上的名字是——欧阳昳。

结合刚才假道人的话,不难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殷回之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假道人一眼。

谢凌像是瞧见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从鼻腔发出一声笑。

阳应舫发不出声音,表情却丰富得很,目眦欲裂地瞪着几名家仆。

家仆畏畏缩缩不敢说话,闷头把他往牌位前按,他只好又大张着嘴瞪向裘莲夜,涎液从口角处滑落。

裘莲夜不忍卒视地抬头望天,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妖魔厉鬼界散退……”

阳应舫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裘莲夜只好走近他:“老爷,咱们一定要把病治好,不然旁的那几双眼睛可都盯着咱们家宅子铺面和地呢。”

说罢,她拉着阳应舫一齐朝牌位跪了下来。

裘莲夜想得倒开,反正人已经死了,跪一跪牌位就能消了欧阳昳的怨气,有何不可。

况且之后欧阳家和神庙下的所有东西都能稳稳当当攥在他们手里,绝对是划算买卖。

“一拜陈一罪,三拜结束,怨气可尽消——”白须道人挥洒拂尘,拖着嗓子喊。

“首拜——”

裘莲夜先磕了下去,阳应舫被她拉着,被身后的家仆半压着,也磕了下去。

“再拜!”

周遭跪的家仆皆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抬头看这荒唐一幕。

“终拜——”

最后一拜没结束,祠堂大门便被砰地一声推开,裘莲夜一转头,看见祠堂外外头乌泱泱的富城城民,险些两眼一黑。

她答应老道人跪拜陈罪散怨气,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老道人所说地点是他们自家祠堂。

在自家祠堂偷偷拜,再难看也不会被外人瞧见。

“大早上把咱们叫来,这在做什么,拜牌位?”有人低声嘀咕。

“那拜的是欧阳昳吧……”有眼尖的发现了,“你们刚才在门外听见没有?三拜陈罪!这欧阳昳不会真是死在这夫妻俩手里的吧?”

“细思极恐——”

“你们想,阳老爷的疯病会不会就是欧阳昳惨死后,怨气不散,来报复他搞出来的?”

“是呀,不然怎么刚好是跟欧阳昳一样的疯病,说不准欧阳昳本来不会疯,就是……”

门外窃窃私语不绝于耳,裘莲夜蹭地一下站起来,大声斥责:“谁让你们到这来的!胡说八道什么!徐忠仁,再乱嚼舌根,明天就从我阳家的铺子滚出去!”

徐忠仁便是方才揣测欧阳昳死因的男子,他在富城大街街首开米行,租的是阳家的铺子。

于是他立刻不说话了。

可裘莲夜这一声下去,按下一个,冒出了更多的声音:

“心虚了吧?”

“可不是心虚嘛,都拿势压人了!”

“要我说,什么阳家的铺子?这铺子不是姓欧阳嘛。”

裘莲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大声命令家仆:“把这些人给我赶出去!把老爷扶起来!赶紧回府!”

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惊叫。

她头也没回,阴着脸骂:“叫丧啊?”

“夫、夫人,不好了!”家仆声音发抖,脸色慌张恐惧。

“老爷他、他——没气了!”

裘莲夜转头,看见阳应舫跪的那片地前面一滩黑血,而阳应舫本人,已经硬邦邦地没了呼吸。

她脸色一白,身形晃了晃,直接面朝下栽了下去。

家仆惊慌失措乱成一片,管事的反应过来不对:“把那个妖道给主子抓起来!”

可一转头,祠堂哪还有什么白须道人,那妖道早已趁乱溜走了。

街角无人处,老头将换下来的道袍一股脑塞进包袱里,刮干净胡须,神清气爽地抖了抖常服袖子。

正要转身,肩膀上无声多了两只手。

他僵硬转头,对上两双眸子,一双看似懒散,实则幽深莫测,另一双看似平静温和,实则含着淡淡冷肃之意。

坏了。

行骗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俩绝对是来找茬的。

他缓缓举起双手:“两位……是不是找错人了?”

殷回之盯着他看了几秒,对谢凌道:“没有化形痕迹,修为很低,应该不是他。”

“哎对对对,我就说你们肯定找错人了,我——”老者笑得仿佛憨厚老实,想要溜走,却被谢凌一把勾住了后领。

殷回之不合时宜地想,这人真是到哪都改不了揪人后领的怪毛病。

谢凌淡声问:“谁指使你的?”

老者缩了缩脖子:“这位小兄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活的不愿意说,”谢凌的指节扣紧了他的脖子,很好说话地笑了笑,“那我就只能让死人来开口了。”

“别别别!大侠、仙士!饶命!都是阳家那个客卿指使我这么干的!”老者慌张失措叫出声。

殷回之:“你说的阳家客卿,是冯忝保?”

老者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那个人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去骗阳夫人,事成之后就给我五千灵石做报酬。”

他觑了眼殷回之的脸色,连忙澄清:“两位仙士,我也不知道这会害死人啊!都是那个黑心的家伙指使我的,我现在后悔极了!”

“既然后悔,那就拿命去赔他吧。”一道低哑的声音在老者身后沉沉响起。

老者听到这声音,瞳孔一缩,讨饶认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太阳穴就一痛。

几息过后,他的太阳穴渗出来丝丝血迹,扎进去的银针又无声退出,回到了他身后之人的手上。

“两位是在找冯某吗?真是好荣幸。”

来人一张脸尽是火烧刀划后留下的狰狞痕迹,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可怖,像见了天的厉鬼。

他曲起食指,在银针末端轻轻弹了一下,弹去红白血垢后,才慢条斯理把针插回了腕上绑带。

不出意外,这人便是冯忝保。

殷回之:“阳应舫身上的蛊,是你下的吧?”

冯忝保丝毫没有心虚,反倒很高兴:“正是冯某。”

殷回之看着他,继续道:“给阳应舫喂回春丹的人,也是你吧。”

冯忝保意外地咧了咧嘴,哑声嗬嗬笑起来:“我?我给他下蛊,当然是想杀他,为什么要给他喂药?”

殷回之:“因为你的目的不仅是让他死,今天这出好戏,也在你的计划中吧——”

“你是为了给欧阳昳报仇,故意给阳应舫下蛊,要他死,还要他一家给欧阳昳磕头认罪。”

他顿了顿,叫出了另一个名字:“叶添,你是受欧阳勖的临终所托吗?”

冯忝保,不、应该说叶添——

叶添脸上的笑容消弭,眼底划过一抹危险,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殷回之的脸。

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他忽然抚掌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是你啊,小阿殷?你竟然还没死呢??”

他的语气里满是惊奇,像是觉得殷回之还能活着站在这里,是什么旷古惊世的事一样。

殷回之面上没有一丝恼怒,轻轻颔首:“是没死呢。”

殷回之的神情很平静,但叶添清楚这平静之下蕴着怨与恨的风暴。

毕竟当年是他应承下欧阳勖的命令,亲手往殷回之身上种了蛊。

“我早说了,斩草必不能留根,欧阳勖就是太蠢,脑子跟他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叶添啧道。

叶添口中的“他爹”,便是欧阳勖的父亲,欧阳昳的亲爷爷,也是叶添的旧主。

欧阳昳的爷爷于叶添有知遇之情,救命之恩,叶添虽然瞧不上欧阳勖和欧阳昳这一对父子,但从前一直在为欧阳家效力。

也正是因为叶添总是态度不敬,后来欧阳勖疑心他有害主心思,把他赶了出去。

没想到欧阳勖最后竟把儿子托付给了自己最不认可的下属。

叶添的视线在殷回之和谢凌身上来回微妙地看了看,最后叹道:“小阿殷,如今你攀上了乾阴鬼域,我很害怕啊,你不会是带着靠山来找我麻烦的吧?”

殷回之轻轻嗤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那神态竟和谢凌颇为相似:“叶客卿,你我恩怨是否现在清算,取决于接下来的问题你怎么答——”

“当年欧阳勖是靠什么逼月娘留在欧阳府的,他又到底为了什么目的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