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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突然尴尬

第35章 突然尴尬
  过了最初的寂静, 玄山弟子从这极具震撼性的消息中回神,顾不得魔修当前, 传音乱飞, 言语交错:

  “道尊为何会强闯魔宫带走贪狼使?”

  这位弟子的关注点不歪, 让出言的魔修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看起来仙道中人,至少是有点脑子的。

  好不好使就不知道了。

  奈何第一个发声的弟子很快被带歪话题:“难道不是贪狼使为何愿意跟道尊走?”

  仙道对贪狼使的畏惧显然没魔道深,但好歹知道贪狼使是个狠人,说是愿意一声不吭被卫珩带走, 弟子们是不太信的。

  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

  魔修饶有兴致, 满怀期待看他们闹哄哄说下去。

  出言的弟子一拍掌,恍然大悟:“道尊和贪狼使一定是经年的友人!”

  此言引起轩然大波, 搅乱一池湖水。

  “没有想到道尊与贪狼使竟然会是友人, 看起来是我误会贪狼使的人品了……”

  “唉,是我当初错骂贪狼使,现在想想, 他也没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料来行事定有苦衷。”

  “不错不错, 贪狼使能在短短三百年之间修成大乘巅峰, 定然是人中龙凤,难怪道尊会与之为友。”

  舒遥在玄山中的风评迅速从歪门邪道, 上升到人中龙凤的级别。

  这可能是他三百年来风评最好的那一天。

  舒遥实在很想放肆大声地嘲笑出声,又顾忌着自己的人设不能崩, 只能忍住, 颇为心累。

  魔修比他更心累:“……???”

  你们想的和我想说的是一个东西吗?

  凭玄山弟子这个脑子, 玄山是怎么在仙道六宗里苟到现在,成为仙道执牛耳的门派的?

  魔修百思不得其解。

  玄和峰主久久不语,听得弟子的议论声,亦是舒了一口气道:“不错。当时我派道尊与魔尊定心血誓时,说的是仙道与天刑一脉的魔道井水不犯河水,可没说过不能相救他的友人。”

  没毛病。

  哪怕是暗恋多时的白月光红玫瑰,只要没修成正果的,统统可以归到友人分类里。

  玄和峰主深谙言语奥妙。

  魔修震惊了。

  他震惊得差点维持不住自己阴沉嗜杀的魔修形象,勉力崩着道:“贪狼使即使是道尊友人,更是我魔道刺杀魔尊的罪人,道尊此举无疑是想和我魔道撕破脸面吧?”

  舒遥嗤笑一下清越出声。

  谁要和你魔道维持着虚假仙魔情谊。

  多大脸面?

  玄和峰主眼神嫌弃。

  在玄山弟子满脸的嫌弃冷漠,和并没有人想回答他,只想安静看他上蹿下跳,吃瓜看戏的氛围里,魔修心态崩了。

  他自暴自弃地向城墙上一挥手。

  示意他们将域主一脉斩草除根,给玄山一个下马威。

  虽然在一番插科打诨下,这个下马威也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玄和峰主剑气振袖,大袖如雪,鼓荡似流云激风。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剑气蓦地一收,不见暴躁,反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怜悯。

  玄山弟子也收起看好戏的神色,纷纷垂头分作两列,留出一路供人通道的道路,满场静得只剩下衣袍剑穗的摩擦窸窣声。

  魔修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

  他见到了卫珩。

  世人常用天下第一,冠绝人间等词语来形容卫珩。

  没人知道天下第一究竟该是什么标准的模样。

  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

  但一见到卫珩,便知他即是那位日月并明的道尊本人。

  不会有错的。

  朗朗天上泉,巍巍云间松。

  城墙处凄厉哭嚎的换了一拨人

  域主一脉的人懵逼发现压着自己的魔修捂着丹田,开始哭天抢地起来。

  转折如此突如其来,让人摸不着头脑。

  魔修不愧为让雪天的心腹,纵然直面着道尊,依然守住了自己的本心,坚强开口道:

  “尊上让我来问一句,道尊特意带走贪狼使,是否想撕破两道安宁?”

  舒遥:“……”

  让雪天能不能不要把什么事都特么往自己身上推?

  在魔道的时候这样,在仙道的时候还不忘抓他过来背一把锅。

  是当他是背锅成习惯很好欺负吗?

  类似的话题,也发生在大争书院院长和江云崖身上。

  他们打了几把牌,各有输赢,你来我往,其乐融融。

  像他们这样的大佬,打牌的时候总归要用点小手段作弊一下窥测天机的。

  窥测天机窥测着窥测着,总归会发现一点别的东西的。

  院长放下手中的牌,眉关微锁:“让雪天竟敢嚣张至此,在道尊前赴魔道时大肆诛杀天刑一脉,他是想仙魔两道开战吗?”

  让雪天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挡住日月照璧?

  他或许是个疯子,却绝不是个傻子。

  江云崖微微一笑,高深莫测:“院长想知道?”

  院长本质上仍是个读书人,不像江云崖杂学百家,互相映证,于星象卜算上的造诣仍有不如。

  于是他诚恳求教:“望江宗主不吝赐教。”

  江云崖理着牌卖了个关子:“先打牌。”

  院长很懂地刻意留手,输了江云崖好几把,直把他捧得眉开眼笑,心满意足开口:

  “院长,我们修至大乘,修的道虽说葛不相同,终究是与天道勾连的。”

  他声音放轻,带着似有似无的叹息:“我们亦是在天道下这方世界的一环,就像那天空中的星辰般组合成一个个星系运转,维持天道。”

  “让雪天此举,当然是有道尊不敢动他,有所忌惮的理由。”

  说完江云崖也觉自己说得太云里雾里,有意暗示得直白一点:“院长难道不曾发现,夜里的紫微星要比日间亮上许多?”

  和他一起打牌的院长学生暗暗翻个白眼。

  要不是有坠青天宗主的身份在,他很想把江云崖打成是弄虚作假的江湖骗子。

  世上有什么星星不是晚上比白天亮的吗?

  院长却像是懂了什么,他若有所思,不再留恋牌桌:“若真如此,我要亲往魔道第一域走一趟。”

  江云崖也痛快地放下手中牌:“我陪院长。”

  院长忽然问道:“江宗主,依你看,道尊此刻想的是什么呢?”

  是暂且忍到紫薇秘境时隐忍不发,双方各退一步;还是悍然出剑掀开仙魔两道的表面太平?

  江云崖随口答道:“可能是在陪他的心上人打牌哄人家高兴吧?”

  院长:“???”

  朋友,你和我说的,是一个道尊吗???

  ******

  面对魔修恨不得一股脑儿将仙魔两道的安危这顶大帽子扣他忧伤的行为,卫珩只说了一句话:

  “是我救的贪狼。”

  贪狼固然是贪狼使的贪狼,比起公事公办的贪狼使称呼来,又多许多亲昵。

  底下的弟子嚎成一团,大体为:

  “呜呜呜那些年是我误会的贪狼使。”

  “现在去给他认错磕头道歉还来得及吗?道尊不会因为我骂过贪狼使认为我识人不清吧?”

  玄和峰主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经像是脱缰的野马,无可预料。

  所以她只关注一件事情:“师兄,掌门师兄那边——”

  天王保心丹够吃吗?

  卫珩无声颔首,示意她一切都够,不必担心。

  不是?仙道中人脑子有病吗?

  魔修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仙道。

  这和事先说好的嫉恶如仇不一样。

  他索性闭着眼睛一股脑儿将该说的全说了:“道尊与贪狼使关系如何,我无从置喙。”

  “奈何贪狼使先意图刺杀尊上在先,又欲行杀七杀使在后,是我魔道杀之后快,全域通缉的人物。道尊修习天道,想来难以瞒过道尊,仍如此包庇贪狼使,可是欺我魔道无人?”

  一串话出口,魔修目光炯炯,丝毫不虚地直射舒遥,充满暗示意味。

  舒遥没有接受到他的目光炯炯。

  他沉浸在另一种奇妙的感受里。

  这可能是过去往后自己名声最好的那一天。

  舒遥心想。

  他明白玄山弟子是出自对卫珩的信任,方对他有的如此改观。

  也就是在玄山和倒悬剑山这两家剑修门派,被自家师长天天灌输着道尊事迹的年轻人才能如此。

  道尊在玄妙峰上安安静静喂了一百年的鹅,安静得仙道中不足百岁的年轻后辈只对他留了一下模模糊糊的印象。

  那种印象与逢年过节去庙宇神像前头供上三柱清香时的想法并无不同。

  舒遥却不一样。

  他仍然记得他年少时,卫珩先以一剑诛杀十万魔种,随后孤身入魔道,斩杀十六位域主后重伤魔尊的事迹喧嚣铺张地在每个魔修口中口口相传。

  是真的风光,真的得意,以尚且青涩的年纪活成人们嘴中交口相传的传奇。

  魔修最爱用日月照璧来赌咒发誓,狠毒程度不亚于心血誓。

  “我说的是假的就让卫珩来砍我!”

  “行行行这位仁兄算你狠,我信了。”

  舒遥有时候听着也会失笑想,玄山卫珩,大约是真的天之骄子,得天独厚。

  他未尝没有怀过一丝欣羨,想着倘若有一天自己能像卫珩一般就好了。

  后来舒遥的声名渐隆,骂声一天比一天响,道尊却一天比一天高远,慢慢在魔道姓名隐去。

  人,当然是不敢妄议神的。

  舒遥想着想着有点生气。

  他先想,倘若卫珩不曾隐世百年,魔修哪里有胆子敢在他面前质疑他?

  又想,像卫珩这般的人,该如明珠玉璧完美无缺,哪怕仙魔两道有一日终要开战,因果也不能让卫珩来背。

  舒遥从玄和峰主身后站出来,顶着满场的阳光道:“要论起违约,难道不是魔尊先违的约,转天刑入孤煞?”

  他一抬下巴,站在他对面的魔修恰好能看见自舒遥苍白漂亮的眉眼里透出的骄矜傲慢之意。

  他太熟悉那种意味了。

  昔日的贪狼使便是那么看他,仿佛是在看地上的一滩烂泥,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有辱身份。

  过去的舒遥当然有这个资格。

  他修为高,得让雪天的看中,隐隐有压过七杀的魔道第二人之意。

  现在战力全无呢?

  魔修掂量了一下一脸护犊子的玄和峰主,和虽然没在脸上写什么,但是只要自己动手一定会动手的道尊,悲哀发现舒遥依然有这个资格。

  你爸爸依然是你爸爸。

  没毛病。

  玄山弟子乍聆之下哗然一片。

  魔修有种自己已然在他们利如刀剑般的眼神里被大卸八块的错觉。

  而贪狼使在玄山弟子的口中,从“被误解的好人”变成了“愿意豁出性命去杀孤煞邪魔,正义使者的化身”。

  不,贪狼使真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贪狼使本人如是想。

  亏得舒遥脸皮厚,能听得处变不惊,换个随便其他人,怕是早早挖地三尺钻进去了。

  他倔强地和舒遥抬杠:“哦?尊上之道,在我们魔道向来是至高无上的机密。尊上转修孤煞时,恐怕道尊都未曾知晓,小友是如何得知?”

  魔修自我治愈能力很强,说着说着,就有了些许抓到贪狼使露出马脚的欣喜,趁热打铁:

  “莫非小友是杀破狼三使其中之一?”

  在玄山弟子窃窃私语声中,有一声悲愤的喊叫格外突出:

  “邪魔外道!我师弟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总是指着他认作是贪狼使?”

  正是临云鹤。

  他思及证杀旧事,气血翻涌,一时顾不得长辈在场,当众失礼,竟是当众大声喊了出来。

  证杀这么说,眼前的魔修也这么说。

  是自己的师弟和贪狼八字犯冲,还是魔修眼睛都不太好使?

  魔修的表情凝滞。

  他也很想问,贪狼使和你玄山是什么仇什么怨,魔道三十二域,仙道六宗,他偏偏要选你玄山装成一个医修混进来?

  魔修没有丢份地去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

  只是阴颤颤问玄和峰主道:“放一个金丹小辈在我面前公然喧哗,这莫非是玄山的待客之道?”

  “玄山待客之道,对人不对邪魔。”

  玄山峰主也有点愤怒过头,道:“我玄山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堂堂道尊首徒,要被你说成是杀破狼三使?”

  舒遥本来已经很惨了。

  先是被贪狼使抢走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心上人——

  再接着被强行指鹿为马成贪狼使。

  你们魔道能不能有点良心?

  玄和峰主内心一半慈爱满溢,一半怒火高炽,冰火两重天煎熬之下,恨不得直接一剑将魔修劈成两半。

  魔修:“???”

  他不是很理解玄和峰主突如其来的怒火。

  事实上,舒遥也不是很理解玄和峰主突如其来的怒火。

  这不妨碍他出来慢声细语解释一番:“我观阁下的气息,必定是孤煞一脉的魔修。魔尊肯指派阁下出来办事,也必然是将阁下当作下属对待。”

  舒遥嘴角一撇,露出几分讽意:“魔尊他收容你,必然比几日前道尊救贪狼使要早,先违约的是魔尊罢?”

  魔修敏锐感觉到,舒遥点破自己身份后,玄山弟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了非常明显的转变。

  从一开始言语上的躁动,变成了现在剑气上的躁动。

  他更敏锐地察觉到,船舱之中有一道丝毫不逊色于玄和峰主的剑气蓄势待发——

  显然是玄山掌门的无疑。

  保命要紧。

  魔修暗暗对孤煞一脉的弟兄们说了一句抱歉,又对天刑一脉的弟兄们惭愧说了一句真香。

  随后他义正严辞:“我好歹有大乘期的修为,小友如何轻易看透?我分明是个天刑魔修,小友别是因为我刚才之言,心中起了芥蒂,想伺机报复回来吧?”

  玄和峰主厉喝一声:“打你就是打你,莫非我们玄山还要找理由选日子?”

  她剑气引得玄山弟子身上佩剑齐声长鸣:“若不是要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去告诉站正挨打,你以为本座会忍你到今日?”

  玄和峰主年轻时脾气上来是敢追着掌门砍的人物,卫珩劝都不顶用,她一怒之下,玄山弟子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嘴巴封得再紧一点。

  只有舒遥悍不畏死。

  他上前一步拉了拉玄和峰主的衣袖,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无碍,不如师叔让我和这位阁下分说一番,好让他做个明白鬼。”

  玄和峰主面上怒容果然消退三分,恨恨看一眼魔修,甩袖道:“阿遥你说。”

  卫珩:“……”

  他非但不觉得自己养了玄和峰主个白眼狼,百年半师情谊,竟然抵不过和舒遥短短几日间的相处,反而有欣慰之意。

  玄和性子虽说略有急躁,但本性纯善率真,和贪狼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怪他们两人相见投缘,能走到一起去。

  而贪狼朋友本少,多一两个真心关怀他的人亦是好的。

  “魔修中孤煞行事肆无忌惮,容纳入体的除却天刑魔修容纳的各种气机外,杀人时的血煞之气亦可助其修行。所以孤煞的修行途中,无辜者尸骨累累。”

  在场众人皆知这一点。

  这是他们修行时上的第一堂课,自修行一刻起,孤煞魔修和仙修的仇恨天然而然如长城建起,不可逾越。

  魔修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舒遥继续往下说:“孤煞不受天道的约束,也不在天道眷顾之内,是天之弃者。因此医修虽说可医各类修行者,唯独不能医孤煞一脉的魔修。”

  他悠悠然冲魔修一笑:“阁下假若当真想证明自己天刑魔修的身份的话,不如受我医治一番?”

  舒遥说的话很在理。

  所以包括玄和峰主在内,在场所有人的凌厉眼刀都射向魔修,想要拎这个先公然打他们玄山脸,再质疑他们道尊首徒身份的小人出来验一下清白——

  再决定能不能宰。

  魔修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明白舒遥打的是什么主意。

  用魔息医人,那被医的人还能活吗?

  而自己就算魔息炸体而亡,旁人肯定也说是“切,一个孤煞魔修硬是要装成天刑的,结果果然被医修验出真身了吧?”

  没有人会想到致死的真正原因是披着医修外皮的贪狼使体内魔息。

  真是好毒的心肠。

  好狠的算计。

  “不必。”

  魔修险些要落泪,感激望向卫珩。

  道尊不愧是个道心清正的好人。

  先前领了魔尊的命令一定要跟他杠到底的自己真是太不识时务了。

  卫珩说:“你重伤未愈,再动用体内真气,不值得。”

  舒遥“嗯”了一声:“那你把城头的人放了。”

  他似笑非笑,看着苍白虚弱的外表下藏着颐指气使:“本来这群人是用来给我玄山一个下马威的,如今阁下自己被吓趴,下马威…也不必了吧?”

  他一说,魔修恍恍惚惚回忆起自己来的目的。

  对啊,自己来是为了给玄山一个下马威啊。

  为什么被下马威的硬是换成了自己?

  早知道贪狼使这尊煞神在队里,为什么自己还脑子抽风,从魔尊手里接过其他同僚避之不及的任务?

  他亲眼看着道尊抬手,想要拍拍贪狼使的头,却又犹疑着放下,安慰贪狼使道:“天刑…不会有事的,让他给让雪天带个话即可。”

  舒遥实则不算非常动容。

  魔道不像仙道,有重重的家族宗门罩着,出外时在豺狼虎豹面前保你安好无忧。

  魔道一切生死由命,生看自己,死也怨不得旁人。

  天刑一脉的脉主,亦没有要罩着整个天刑的责任。

  但他懂卫珩的意思。

  正是愈加懂,愈加无法领受。

  他只继续淡淡地“嗯”一声,不作其他回应。

  卫珩以为他仍是无法释怀,但在大庭广众下,无法再说更多。

  魔修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道尊的一片痴情感动了。

  贪狼使仍能冷淡以对,只能说不愧为薄情寡性的桃花星主。

  波折落下帷幕。

  玄和峰主问道:“师兄,那我们先放他一条性命让他传话给让雪天?”

  魔修身子一抖。

  他听见卫珩道:“等留着和让雪天算。”

  那必然是很强大的底气,将呼风唤雨的大乘视作不值一提的瓦砾木块,随手可翻覆。

  大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等遁回魔宫中,他仍然惊魂未定,不敢置信地向让雪天三言两语称述完事情经过后,万般纳闷道:

  “尊上您看,那玄山是不是专旺贪狼的风水宝地,能让他在里面如鱼得水?”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大乘想来想去,只能丢弃科学,奔向迷信的怀抱来解释这一魔幻现象。

  让雪天轻笑一声,缓缓开口。

  七杀眉头一跳。

  他现在不太关心“惊!昔日故友决裂后竟投向仙道怀抱,改头换面成为医修,究竟是仙道的眼瘸还是道尊的偏爱。”

  他只是咬紧了牙关,心想让雪天要是再重复紫薇秘境,自己可能当真要拔剑。

  好在让雪天没说。

  他只是道:“贪狼和卫珩,确实天然相吸,命中注定。”

  比起前些时候的复读机来,神神叨叨像个魔尊样子。

  七杀气顺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魔修刚溜得不见人影,弟子未来得及回船舱,飞船未来得及起飞。后头又有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造访飞船。

  是引长烟和假扮成倒悬剑山弟子的破军。

  玄和峰主是熟悉引长烟的。

  她和倒悬剑山掌门有交情,将引长烟视作半个弟子对待,奇道:“你怎会恰好赶来第二十八域?”

  此事确实是凑巧。

  引长烟在第十六域出手了一回,引来后头无穷无尽的追杀,破军索性带他御风一口气跨了十二座魔域,一直来到第二十八域城门口。

  然后撞见飞船旗帜风中招摇,玄山两字在上面再醒目不过。

  引长烟简略道:“我本想探听怀师妹消息,后来出了点岔子,来第二十八域避一避时,看见玄山的飞船。”

  玄山来人,怀霜涧便不会有事。

  引长烟放下心,欲和破军从此别过时,破军却道:“师兄莫非是想一个人去与玄山回合,把我孤零零丢在魔域?”

  他表情凄然,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有那么一个被抛下的倒霉师弟。

  引长烟眼角一抽。

  心道你不留在魔道还能干嘛?去飞船上和玄山几位峰主打起来吗?

  破军看穿他的心思,笑道:“师兄莫非忘记是谁带着你从第十六域中脱身?”

  他暗示引长烟欠他的一个人情。

  引长烟不为所动:“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自当不惜性命去还。但涉及到玄山众位,却是抱歉。”

  破军哪里是会被引长烟三言两语劝退的人?

  他死缠烂打,终于在引长烟不堪忍受差点拔剑之际,正色说明自己是有正事须得找到道尊,立下心血誓为凭。

  引长烟收回按剑的手,良久道:“若你有异动,我必然告诉玄山诸位峰主。”

  破军一口应下。

  因此引长烟在介绍破军时,尴尬又勉强:“是…是随我出门历练的一位师弟。”

  破军低眉顺眼,貌若纯良:“见过峰主。”

  他抬头时视线和舒遥对上。

  同为大乘巅峰,纵有高下之差,破军的精心易容,卫珩也很难辨认。

  舒遥借着杀破狼三星,不难有所感应。

  他们眼神交流一瞬:

  兄弟,你怎么跟着引长烟来了这里,那么刺激的吗?

  说来话长,一会和你慢慢说。

  飞船直飞向第一域而去。

  破军推开了舒遥的房门。

  他看起来和见玄和峰主时判若两人,纵然顶着一张平凡面容,也决计叫人忽视不了去。

  他一进门就道:“怎样,我装倒悬剑山弟子装得像不像?”

  舒遥面无表情:“幸好有引长烟为你遮掩,否则就我看到的两个倒悬剑山弟子来看,你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怕是要被开出剑修籍。”

  接连被否定两次,破军的热情仍然未曾消减,受教点头:“明白了,下次注意。”

  舒遥:“???还有下次?”

  一个破军使装什么不好,要去装人家倒悬剑山弟子?

  破军摊手,也很无奈:“谁叫我有你和万川和两个不省心的朋友,好好一个破军使,被逼得四海为家无处可归呢?”

  他控诉道:“要不是为了见你告诉你万川和的消息,我至于对一个小辈死缠烂打,拼命要混到玄山队伍中来?”

  舒遥顿时愧疚了。

  他郑重道:“对不住,你等我登临魔尊之位,我一定会让你做回你欺男霸女的破军使。”

  破军:“???”

  “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

  他最终一言难尽地和舒遥放弃争辩他不是一个欺男霸女的破军使,转而道:

  “就你现在这样还想做魔尊,冷静一下。”

  “梦想是要有的。”舒遥一笔带过,“说起万川和来,你究竟将他放在何处?”

  破军冷静道:“当时紫薇异象突生时,我和他就知不好。幸好紫薇秘境对他与旁人终有不同,他现在进得去紫薇秘境,不必像旁人那样再等三个月。我索性叫他去了紫薇秘境。”

  这是个好主意。

  让雪天再如何厉害,也不能强行轰开紫薇秘境,只能等到三个月以后进去再见分晓。

  破军:“问题是你三个月后,能不能好全?否则万川和在紫薇秘境里,恐怕也要洗干净脖子等死。”

  舒遥眼色渐渐沉下来,像是繁星倾倒在万顷碧水上:“三个月……我尽量。”

  他整个人瘫在榻上,下颔几乎要搁在暖炉上:“本来不想走一趟紫薇秘境的,现在看来恐怕是要进去的。”

  破军一惊:“万川和说过他手上消息是你的,你进紫薇秘境破境的可能性不比卫珩和让雪天小。”

  他为舒遥的事业心恨铁不成钢:“你境都不想破,对不对得起你想做魔尊的野心?想不想杀让雪天?”

  看他的样子,估计是很想揪着舒遥领子晃晃他脑袋里的水。

  “有理。”

  舒遥半分没被他的陈词激昂打动,依旧是一副提不起兴致的疏懒模样:“可我更想卫珩能破境。”

  他生怕破军误会,先提前声明了一声:“你别误会,不是别的意思。”

  “只是他救我两次,又另有种种,我在情爱上无以回报,肯定是要做点旁的回报他的。”

  破军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他探首看了一眼窗外的云:“到了第十一域了,离第一域将近,说来玄山弟子入魔宫时,你真要以这副尊容去见让雪天和七杀?”

  不怕被当场揭穿,在仙魔两道的愤怒下死无全尸。

  刺激。

  “你说得很有道理。”

  舒遥沉思一瞬,他近来畏寒得紧,在室内仍未褪下狐裘大氅,顺手将兜帽罩上:

  “你说这样遮掩一下怎么样?”

  破军颇不风雅地了磨牙,极力忍住一巴掌拍醒舒遥让他清醒点的冲动:

  “你当让雪天和七杀是瞎的吗?”

  舒遥说:“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我做错了什么要被魔尊和七杀使污蔑名声?”

  他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一定是他们太嫉妒我道尊首徒的身份和坦荡仙途,琢磨着想要泼我脏水。”

  破军:“……”

  他可能是有点被舒遥气昏头,喃喃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倒悬剑山弟子,我是不是嫌我活得太久,硬是要掺合到魔尊和杀破狼三使的恩怨纠葛?”

  语罢两人悚然对视,一时分不清谁疯得比谁更离谱,谁入戏比谁更深。

  舒遥回神得早,赞同点头:“不错,这位倒悬剑山的道友,你人微言轻的,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好好练几十年剑再来说话。”

  破军:“……”

  他怕自己和舒遥待下去,不是被气死就是被逗疯——

  总之要完。

  于是他拎起佩剑,面容冷肃,走路带风,像个真正倒悬剑山剑修的模样,甩门而去,留下一句恨恨的:

  “自求多福吧您!”

  舒遥:“……”

  想一想魔尊和杀破狼三使再聚首时——

  贪狼使变成了玄山的医修小可怜,破军使乔装成倒悬剑山的普通弟子。

  让雪天一定会悔不当初自己怎么选了这两个坑爹下属。

  当初结交的脑子里进的水啊。

  舒遥垂首笑了笑,摸着暖炉,寻思让雪天和七杀那边着实是件麻烦事,不如去见一见卫珩和他商议一番。

  卫珩所在房间的陈设很简单。

  和魔宫无所不用其极的奢丽相较,简直是两个极端。

  像他这个人,大道至繁也至简。

  繁是天道牵连着世间亿万苍生,随手一拨便变化无穷。

  简则是一柄傍身的日月照璧足以。

  舒遥近日见卫珩为避免尴尬,说话能省则省

  “我用的是我真容,让雪天和七杀必然认得出来,倘若他们发难,多半会有一番波折。”

  卫珩低声道:“无碍。”

  舒遥明白卫珩是什么意思。

  反正上次在魔宫前,该翻的脸全翻完了,让雪天只要一天拿卫珩的日月照璧没办法,就一天没发真正如何。

  舒遥不这样认为。

  他问道:“道尊此次去魔宫,恐怕不打算和让雪天再相安无事下去吧?”

  卫珩:“让雪天他入了孤煞。”

  今日是在魔道三十二域中掀起的腥风血雨,明日说不定会在仙道重现。

  舒遥道:“我杀了让雪天。哦不,是我差点杀了让雪天。”

  卫珩静静待他说下去。

  舒遥说:“等仙魔两道盟约破碎,此事流传开去,多半又是一番道尊与贪狼怎样怎样,才导致仙魔两道盟约破碎的流言。”

  没办法。

  舒遥向来是魔道最爱议论的一位人物。

  他的一斛珠向来是人流来往最多的地方。

  流言听得太多,早早熟能生巧,舒遥能闭着眼睛编一百条不带喘的。

  他说:“我无所谓,但道尊你在仙魔两道三百年的好名声,不值得。”

  舒遥抬起眼,十足诚恳地推心置腹:“我承蒙道尊您两次相救,已经无以回报,怎么敢因我之故,使你名声受毁?”

  观玄山弟子言行足以推知,卫珩在他们心目中是何等美玉无瑕般神仙样的人物。

  舒遥所在的魔道,说起卫珩来,多半是搜寻着他的骂名污点,最终一无所获,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好黑,只得悻悻然作罢。

  是卫珩应有的。

  舒遥往前碍于心气高傲,从来不肯在卫珩面前将自己所想毫无遮掩表露出来,总觉得这样像是低人一等,无端丢了他贪狼使的排面。

  今日不一样,不舍得美玉染瑕的心思压过贪狼使的包袱彻底占却上风:

  “我安安心心待在飞船中即可,让雪天总不能听说道尊你收了个徒弟,一定要叫我出来见一见吧?”

  舒遥说着自己也不解起来。

  分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待在飞船上避而不见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自己为什么像是当作生死攸关了不得的大事来和卫珩说?

  亏得人家道尊脾气好。

  否则换成别人,见自己这副满山风雨欲来的样子,结果说的却是毛毛雨一件事,说不得气得当场拔剑。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矫情?

  他见卫珩闭目一瞬,迟迟不语。

  卫珩想的是初见时候的贪狼使。

  舒遥这段时间大概是时运不济,不是在重伤就是在往重伤的路上,卫珩一直未得见到贪狼使全盛时候的风姿样貌。

  但他记得前段时间舒遥红衣墨发,灼眼耀目似燃烧着的火光,美得烙在人心中挥之不去,言谈间亦是肆意跌宕,谈笑不羁的。

  如同见到人间鲜活的红尘万丈,烟火百里,再心如槁木的人见着他也不禁眼前为之一亮。

  和今日苍白成纸片,进退维谷的几成两个人。

  情爱一道,竟能误人至此。

  他发现自己寻不出言语说话。

  舒遥不明所以发现卫珩神色挣扎。

  他确认了半晌,那应该是属于纠结的神色。

  难道是在想仙魔两道的事情?

  那确实该有一番纠结。道尊心系苍生,多半是要权衡再三的。

  舒遥抱着手炉理解想。

  最后他听见卫珩说了一句:“再给点我一点时间好好想想,舒遥。”

  他喊的是舒遥。

  舒遥迷茫抱着手炉,更加不知所措。

  飞船落地的轰鸣声打断他的疑问,窗外望去,一切皆是熟悉景象。

  常年不化的冰雪晶莹上,倒映着魔宫重楼飞阙,彩檐朱墙的繁华景象,几千阶台阶修缮如初,平滑如镜。

  白衣的玄山弟子无声涌出,腰佩长剑静默侍立在一边,等着几位大乘峰主缓步走出。

  七杀使带人站在飞船前相迎。

  最前面的是玄山掌门。

  七杀向掌门抱拳行礼,以示礼节,笑道:“玄山来意,尊上已然知晓,特意命我在此相迎,不得怠慢。”

  玄和峰主凉凉堵他一句:“若想真的不怠慢,倒是麻烦魔尊将被扣的玄山弟子先行放出。”

  她说着不屑哼笑一声:“我倒是长了见识,从没听说过一个魔尊对元婴小辈亲自出手。”

  七杀不为所动,稳重谦和道:“尊上情非得已。”

  玄和峰主:“???”

  情非得已个球?

  怀霜涧一个元婴,能和让雪天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让雪天现在编借口那么随便的吗?

  舒遥和卫珩两相对视,两个人均安静如雕像,没有一点点想出去的意思。

  舒遥忍不住提醒道:“道尊还不出去吗?”

  好歹是地位仅此于魔尊的七杀来迎,让雪天也算是摆足诚意。

  总不能在这里和他对视到天荒地老吧?

  不给魔道脸面,人家怀霜涧还在魔宫中待着呢。

  七杀并未多做解释,仅是一笑,眉眼间颇有点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料到贪狼使不愿出来相见,尊上说若想换贵宗大弟子,则拿贪狼使来换。”

  “无论如何,我魔道的人,不该落在玄山手上。”

  “所以烦请贪狼使出来一见。”

  七杀声音远传数里,滚滚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