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华笙蹙眉,稍微一抬手,就见腕上缠绕着绳索。他侧过脸瞥了贺九卿一眼,忽然一震手腕,强悍的力道立马将人拉了过来。
贺九卿知道华笙力气大,可没想到他力气居然这么大。一下子就被拽了过去,脚底下踉踉跄跄的,险些没趴在地上!
师尊真是半点风情都不讲,他都这么系姻缘线了,华笙居然还是一窍不通的样子,急死个人!
“成日花样如此多,谁教你的?”
“这种事情也需要人教?我可是无师自通!师尊你简直太迟钝了!”
华笙面露薄怒:“再说一遍!”
贺九卿立马偃旗息鼓,笑嘻嘻道:“师尊,你别对我这么凶嘛。我们也来个君子约定好不好?”
“什么君子约定?”
“就是说,以后咱们相处分床上和床下。床上的时候,师尊怎么凶我,怎么治我,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出什么花样就出什么花样。但是床下的时候,师尊就要对我态度好一点,行不行?”
华笙道:“你就是变着花样的指责为师对你过凶,是也不是?”
“当然不是!”贺九卿笑得狡黠,“可那也要分场合,比如说,师尊在床上对我越凶,我越喜欢……”
华笙无言以对,似乎也没什么好的说辞。可又不会率先低头承认错误什么的。于是用手腕绕了两圈绳索,两人的距离就非常近了。
贺九卿趁机用两指捏了捏华笙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师尊,咱们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吧?鬼门大开,也都是午夜才开,现在还那么早,不得找个地方……”
话音戛然而止,华笙曲着两指往他额头上一敲,“闭嘴。”
贺九卿揉了揉额头上的红印,气鼓鼓地转身就走,边走边低声骂:“什么嘛!一点都不解风情!师尊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他娘的瞎了狗眼了,我吃饱了撑的,我来讨好你!师尊天性凉薄,根本捂不热的,不捂了!”
“回来!”
华笙一阵绳索,立马将人重新拉了回来。他右手不动声色地戳着贺九卿的腰,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不许再闹!”
贺九卿腰间一麻,整个人就软了。可又不肯给华笙好脸色,一路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好好说话。
华笙也没生气,领着人一路顺着大街行去,总算是找到一家客栈。这才抬腿踏了进去。
“我滴个娘咧,这客栈开成这个鬼德性,也是个人才啊!”
贺九卿吐槽道,环顾一周,见客栈里的摆设都极其陈旧,灰尘和蜘蛛网遍地都是。他抬手挡了挡灰,故意一脚踹了旁边的门板,将灰尘尽数洒在华笙身上。
就想看看他灰头土脸,怒不可遏的样子。结果华笙轻轻一震衣袖,尽数将灰尘挡下,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一副得道的仙人之姿。
“有没有人在?我们要住店!”
贺九卿索性侧过脸,不去看华笙。而是往二楼走去,挨个房间的踹门。
华笙蹙眉:“好好敲门。”
“我就不!凭什么听你的!”
贺九卿这孩子有个坏毛病,只要是觉得自己受委屈,而且很占理的时候,胆子就出奇的大。眼下便是,直接就敢跟华笙呛声。
正要抬腿踹下一个房门,就听呲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老妇人提着油灯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九卿着实吓了一大跳,迅速往后跳开一步,颤声问:“你是人是鬼?”
老妇人道:“自然是人。”她抬起一张苍老的脸,混浊的目光先是望向贺九卿,最后才落在华笙身上。
“道友气度不凡,仙泽护体,想必不是仙家,也得是得道高人罢!”
贺九卿狐疑这老妇人在吹华笙的彩虹屁,于是便问:“请问有客房么?我们要住店!”
“有是有,但是二位客人须知,这里乃是酆都鬼城,入夜十分,鬼门大开,人鬼莫辨,两位可还要继续住?”
华笙道:“住。”
老妇人:“那客人需要几间房?”
贺九卿一听,暗暗从腰间取出一粒夜明珠,对着老妇人作了个口型:“一间!”
结果被华笙当场识破,直接道:“请准备两间客房,多谢。”
老妇人颌首,这才提着油灯缓缓上了楼梯准备房间去了。
“我说师尊啊,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我们住在这里,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华笙瞥他一眼:“不是不跟为师说话的么?”
贺九卿哑然,立马作出一个封嘴的手势,抬腿便上了二楼。
入夜,房间里烛光摇曳,贺九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瞥见窗外有人,一下从床上跃了下来,打开窗一瞧,却是那老妇人。
“呼!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师尊呢!”
老妇人道:“客人晚上莫要出来乱走动,以免遇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贺九卿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没有?比如说沉香手串,桃木手串之类的?”
“没有。”
贺九卿:“这种东西都没有?那你们有什么,说来听听?”
“酒水,文房四宝还有……”
贺九卿打了个响指:“行,那就来一壶酒,要最烈最烈的那种!嗯,再来根毛笔!哦,还有墨水!”
他将夜明珠往老妇人手里一塞,笑眯眯地唤道:“好姐姐,赶紧去帮我拿来吧,我急着用呢!”
老妇人眉开眼笑,这才下去了。不一会儿便将东西送了过来。
贺九卿将毛笔往腰带上一塞,这才用手指勾着酒坛子敲华笙的房门去了。才敲了两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华笙的声音。
“进来。”
贺九卿推门就进,见华笙正坐在桌前,手里好似在雕刻什么东西,他将门栓死死扣牢,这才晃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瞥见华笙手里正雕刻着……嗯,不太好解释。
反正他立马就红了面皮,艰难万状地吞咽着口水,勉强道:“师尊,我错了,真的,你别这样,我有点……嗯,害怕。”
华笙连眼皮都不抬地淡淡道:“你怕什么,你胆子大得很。”
☆、酆都鬼城(15)
贺九卿都快吓哭了, 虽然不知道华笙雕刻这个具体是要干啥用的,反正绝对不会是好的用途就是了。两腿又开始发软了,苦着脸道:“师尊,我错了还不行么?你折腾我就算了, 可别用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折腾我了。”
华笙没搭理他, 见他提了酒来, 淡淡道:“有什么高兴的事么?值得喝酒庆祝?”
贺九卿这才想起来自己跑来的目的,赶紧将酒放下, 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屁颠屁颠地给华笙倒酒。
“只要跟师尊在一处, 每天都值得庆祝, 来来,师尊跟我喝一杯罢!”
华笙直接拒绝:“拿开。”
贺九卿立马委屈道:“师尊,你知道什么叫做交杯酒么?也就是说, 两个人要是成亲了, 一定要喝交杯酒的, 这样才能幸福美满。我知道师尊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将我们的关系昭告天下, 也不能给我一个道侣身份。可是这交杯酒,师尊都不肯跟我喝么?”
华笙似乎是觉得有道理,遂松口道:“好。”
贺九卿立马将酒给他满上, 见华笙端起来仰头喝下,立马拍手叫好。
“该你了。”华笙喝完,又催促贺九卿喝。
“好, 该我了。”贺九卿生前可是千杯不醉,自然不担心醉酒问题,可他一杯酒才下肚,立马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那就是……这具身体一杯就倒。
贺九卿:“有句草泥马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脸色立马涨红,头脑都昏昏沉沉的,看着华笙都有点重影。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好些。可反观华笙,半点事都没有。喝酒跟喝白水没什么分别……
贺九卿很不服气:“师尊!为什么你哪方面都比我厉害,我居然连喝酒都喝不过你!太气人了!”
华笙淡淡道:“你若是比为师厉害,那岂不是要翻上天了?”
“哼,反正我知道的,师尊就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喜欢得要死,可面上就是不显露半分!”
贺九卿有点酒气上头,歪在桌边,红着脸嘟囔:“反正师尊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都不对。我想要的,师尊也不肯给,可又不准我问别人要,这是什么道理?”
华笙见他都快歪地上去了,伸手将人扶正,单手捏着贺九卿的下巴,将他脸抬了起来,见他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很是可爱。不禁莞尔道:“你自己作死撩拨,还要倒打一耙,你真的好讲道理。”
贺九卿哪管什么道理不道理,眯着眼睛直哼哼:“要不是我作死撩拨,那师尊还不上钩呢!真是的,喜欢我就直说啊,师尊不说,那我怎么知道?”
“你喝醉了。”华笙眉尖微微蹙起,忽然瞥见贺九卿腰间居然还挂着毛笔,不知何故,遂问:“这是做什么的?”
贺九卿傻乎乎地笑道:“师尊不是会丹青嘛,在我身上画个呗?”
他作死撩拨的本事可是一绝,单手支着脑袋,空着的一只手直戳华笙的腰,既像是撒娇卖痴,又像是逗弄调//情似的嘟囔道:“来嘛,来嘛,给我画一个呗?师尊?就画一个嘛,实在不行,那提两句诗也行啊!就写那种淫|词|艳|曲,总之要配上我的气质和风格!”
华笙道:“就你的脾性,恐怕世间难寻第二个。哪有什么诗句可以配得上你?”
他伸手一挥,将桌面上的东西尽数收了起来。这才起身,随意抚平衣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边往榻边走,边淡淡道:“喝醉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午夜时分,鬼门大开,我们须得进入阴曹地府,若是误了时辰,以后都别想再沾半滴酒水了。”
贺九卿懒洋洋地单手托腮,神色慵懒道:“回哪儿去?我们都是道侣了,怎么还要分房睡?我说,师尊呐,你也别总是一本正经的,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散漫,从来没想过修成正道,做什么天上地下第一人,也不想与天同寿,日月同辉。我只想跟师尊过着没羞没臊的小日子,仅此而已,别无所求了。”
华笙似乎有点诧异,侧过身来瞥他一眼,低声问:“为什么?其实你的资质很好,比梦桓,师风语二人都好。若是你肯勤勉好学,其实对你而言,得道飞升并非是什么难事。”
贺九卿回道:“我知道啊,可是得道成仙之后,就要摒弃七情六欲。我舍不得师尊,所以不想成仙,我不成仙。”
他晃了晃发懵的脑袋,追问华笙:“师尊,你呢?你想成仙么?师尊?你舍得我么?”
华笙默然,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离得道飞升的距离不会太远了,一直以来都是水到渠成,没有什么悬念。执掌华南几十年,半分岔子都没出过。唯独在贺九卿这里屡次破戒。
他上下唇一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贺九卿跟阵歪风似的,一下子扑了过来,两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
“师尊,我不许你说了,你不要说!”
贺九卿语气有点急切,他特别害怕华笙所说的答案,跟自己想要的不一样。
如果华笙想要成仙,那必须要摒弃七情六欲,心里再也不会容下任何人。如果华笙为了贺九卿舍弃仙途,传扬出去让修真界怎么看他?
难不成,要让全修真界看华南尊者的笑话么?
答案是否定的,贺九卿不允许任何人说华笙的半句不好。他的师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干净美好到不容许任何人触碰。
“小九,你喝醉了。”
华笙微微侧过脸去,单手揽住贺九卿的腰肢,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随后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你睡一会儿吧,别闹了,有什么事,回华南再闹罢,为师都依着你。”
贺九卿一杯倒,醉得一塌糊涂。感觉华笙还在边上,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了,嚷嚷道:“我不干,我就要现在说!师尊你就喜欢敷衍我,从来都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回华南有什么好的?师伯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我,都把我当狼防!分明是师尊用美色勾搭的我,又不是我主动撩拨的师尊!”
“你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不错,所以,你想要如何?”
“师尊不是会掐指一算,夜观天象么?那你算啊,你算算我想要什么,你算!现在就算!”
华笙不禁莞尔,坐在床上,伸手拍了拍贺九卿后背,无奈地叹口气:“你怎么这么难缠?”
贺九卿从床上一跃而起,坐在了华笙腿上。他原本就生得十分清瘦,年龄又小,身量和模样都没有完全长开,更有利于装憨卖傻。
“师尊,现在离午夜还早,咱们不做点啥?”
“你想做点啥……咳,做点什么?”
华笙耳垂一热,好看的喉结微微滚动。他单手揽着贺九卿腰,另外一只手随意搭在床边。许久,才哑着声儿道:“胡闹,你以为这是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在外头么?有什么的,咱们又不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真是的,怕什么羞的,这种事情也值得师尊羞一羞么?”
华笙很正常地说:“少胡言乱语,你这样的弟子,就是不该下山。否则旁人若是问你,师承何人,道行几何,你信口胡诌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简直有辱师门。”
“我又没说什么,师尊这么大的反应做什么?”贺九卿扭过脸,双臂环胸,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师尊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不!”他特别识时务地拒绝,想了想,又挠头道:“一进酆都,哪里都古怪得很,我这心里还凉飕飕的,师尊可要保护好我,毕竟我是个很柔弱的男子。”
华笙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惊讶他是怎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的,须臾,才摇了摇头:“你要是害怕,那就安分守己些便是。若是遇见了你打不过的邪祟,切记不要逞能,自己先跑。”
“那可不行,我说过的,要永远跟在师尊的身边,师尊不退,我怎么好率先逃跑?”贺九卿冲着他挤眉弄眼,“师尊,这个就叫做同生死共进退罢。”
华笙:“……”
伸袖一挥,随手设下一道结界,将房间四周包围其中,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即使有人半途中过来打扰,也丝毫不会影响到结界中的二人。
一阵翻云覆雨之后,华笙才缓缓从贺九卿身上爬了起来,衣衫还是那般洁净,半分脏乱都看不见。随意整理一番,伸手将发间玉冠扶正,这才有空瞥了一眼瘫软在床上的贺某人。
“平日里让你勤勉些,你就是不肯听。现在体力不支罢了,若是以后在外遇见了邪祟,你要怎么办。”
贺九卿眯着眼睛,哼哼唧唧道:“师尊啊,我现在就觉得罢,你可比那些邪祟厉害多了。真的,你还别不信。遇见邪祟,我三五张符咒贴过去,必然能打得他们灰飞烟灭。可跟师尊在一处,再多的符咒都没用啊!”
“行了,别贫嘴了,起来罢!”
贺九卿卷着被子侧过身子,面对着墙面:“起不来,腿断了,反正就起不来。”
华笙略一思忖,伸手从床里面扯出一件小衣,仔细替贺九卿将身上的污迹擦拭干净。随后才像是对待小孩子那样,一件件地把衣服往他身上套,边套边淡淡道:“行了,你自己想要的,不满足你,你闹。满足你了,你也闹。我就很疑惑,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小性子?我宠的么?”
贺九卿终于享受了一把宛如皇帝般的待遇,闻言,哼哼两声:“我拆你书房!”
华笙蹙眉:“你拆我书房,我打断你腿!”
“你打断我腿,那还不是你养?这很不合算啊!”
华笙道:“以前不也是我一个人养?你小时候有多面目可憎,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面目可憎???你是在说我?怎么可能!”贺九卿两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惊道:“我这种模样也叫面目可憎?那其他生得不如我的人叫什么丑八怪?师尊,你这审美标准也太高了,一定会被人抓去群殴的。”
华笙偏头痛似的,单手扶额,很久才低声道:“时辰不早了,睡一会儿罢,过了午时就没空让你睡了。”
贺九卿爽快地应了声好,躺平,头枕在华笙的大腿上,又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华笙:“……”他在考虑要不要一脚将人踹下去,忽听贺九卿道:“我其实挺喜欢跟师尊出来玩的。在华南太闷了,师尊总是不搭理我。我记得,小时候师尊对我还挺好来着,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都让弟子满山疯找,现在就大不如从前了。但我又不敢多说什么的。”
“嘴上说不敢,不是照样说出来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师尊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华笙语气很淡,“小九要记得长大。”
“我就是想永远当师尊身边的孩子。”贺九卿翻了个身,小猫儿似的蹭了蹭,“我知道师尊永远不会对一个孩子出手,所以,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华笙默然,没说什么。许久才低声回了一句:“哪有人可以永远长不大,说什么傻话。”
“可能罢。”原文中的小九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死的时候还没有弱冠,一捧黄土,满腔鲜血,死在了那一年的秘境里。
谈话戛然而止,门外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华笙抬手收回结界,就听外面人道:“客官,还有一刻钟就到了子时,鬼门大开,人鬼莫辨,客官可不要出去。”
贺九卿一听,敢情他们方才玩了有三个时辰,当即老腰更酸了。却听华笙应了一声,挥袖将烛火熄灭,这才对他使了个眼色,从窗口一跃而出。
这里可是二楼,师尊放着楼梯不走,居然还学人跳窗,简直岂有此理!贺九卿亦步亦趋地跟着,两腿还发软,跳窗的时候险些没摔个狗啃泥。
结果被华笙瞥见,还煞有其事地说:“待回了华南,每日蹲两个时辰马步罢。”
吓得贺九卿差点没一头摔地上。大街上空荡荡的,夜色无边,天上连半点星子都瞧不见,微风一吹,纸钱在半空中扬起飞旋,显得格外鬼气凛然。
远远就见一道陈旧的铜门缓缓打开,从里面爬出无数张牙舞爪的恶灵,一个个仿佛才从地狱里爬出来,浑身血淋淋的,乌青色的獠牙外翻着,眼珠子半吊着,露出森然的眼眶。
贺九卿一阵恶心,随手掏出一叠黄符扬空一撒。结果这些恶灵应当已经吞噬过生人的血肉,这些黄符对他们用处不大。仅仅能阻碍行进的速度而已。
忽然,头顶一道亮光火速闪过,快到让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抵达身前,华笙手里攥着一柄长剑,浑身剑气萦绕,剑身灵气流窜。瞬间照亮了整片天空,流窜的光芒映在华笙深不可测的眸色中,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是青玄剑!
此剑一出,天地都为之变色,周围百里的亡灵迅速逃窜,生怕逃得稍微慢点,立马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贺九卿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怎么的。双膝一软,径直跪倒在地。身边的落华剑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似乎也在畏惧青玄剑。
他有点难受地捶了捶胸口,试图将那种绝望的窒息感尽数吞下去。可却失策了,胸口一阵翻涌,一股子甜腥迅速涌上喉咙,直接透过齿缝涌了出来!
又是这种感觉!每次一提起青玄剑就是这种感觉!贺九卿暗恼,他分明是穿书,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其中。可现如今却像是主人公似的,亲身经历着这些事情。
华笙浑身剑气萦绕,扬起飞旋,在半空中随手挽出几道剑花,尽数将冲上来的亡灵逼退。反手一剑便在地上砍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贺九卿艰难万状地抬起头来,盯着半空中的华笙一言不发。暗夜里生生熬红了眼睛。忽然,他一把攥紧落华剑,捂紧胸口,踉踉跄跄地往前狂奔。头都不转一下,拼命地跑,离华笙越远越好,穿过铜门,脚下一空,整个人从长阶上滚了下去。
“砰”的一声,脑袋磕在了台阶上,元神差点没被撞出来,隐隐就听身后华笙高声唤他:“小九!你快回来!”
随后就是铜门合上的巨响,再多的也听不清了。
待再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贺九卿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象征性地唤了几句师尊,回音传播的很远。但没人理他,师尊不在。
他活动活动腿,活动活动胳膊,感觉四肢都还在,也没有断胳膊断腿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光瞬间将眼前照亮。
这里像是山洞,里面巨石嶙峋的,石壁上不知道刻了什么东西。贺九卿往前走了几步,经过一方血池,差点没恶心地当场吐出来,尤其是看见里面还漂浮着白骨,更是一阵毛骨悚然。
手指缓缓抚过壁画,贺九卿若有所思。
这壁画也不知是何人所画,应该有不少年头了,有些都被磨平了,看不真切。但是中间的壁画还能依稀辨认出来。
一个小圈就是人头,四根火柴棒就是四肢。手里攥着的小木棒就是剑。从左至右,贺九卿依次看了过去,第一副画是一个小孩子躺在地上,然后一个大人牵起了他的手。第二副一直到第五副应该都是生活场景。
有吃饭,睡觉,写字还有种花,全部都是两个人。而那个小孩也越长越大。一直到了第六副,小孩已经长很大了,有一日寻了个神秘之地,跪在一团黑影面前,似乎在立誓。之后,所有的壁画中,小孩的眉心都有一道漆黑色疤痕,宛如第三只眼睛一般,分外恐怖。
贺九卿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只盯着那团黑影看。结果没曾想,下面还有隐藏的壁画。他伸手抚开灰尘,就见黑影逐渐显现出一只恶魔,手里攥着一团东西。之后将东西彻底抛进了地狱。
再多的,也看不清了。他再回头去看那孩子的未来,可惊奇的发现方才所有看过的壁画全部都消失殆尽,像是幻觉一般,墙面空空如也。
贺九卿大惊失色,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心惊肉跳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眉心处的疤痕,脑中像是有电流窜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如果,假设,这壁画上的小人是他自己,大人就是华笙。也就是说,“贺九卿”被华笙带走之后,渐渐的爱上了他,后来不知道为何同魔鬼做了交易,作为代价,魔鬼从他身上抽走了什么东西,之下抛进了地狱!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原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九卿脑仁都疼,感觉耳边嗡嗡作响,乱糟糟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再回过来神时,眼前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座宅子出现在他眼前。
推开大门,抬腿走了进去。就见宅子里面种满了花,鲜花怒放的地方,有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荡着秋千,膝头还抱着个小孩子,身后有个男子在推着秋千,微风一吹,花瓣飞扬,青丝舞动,衣衫摇曳。
贺九卿微微看得痴了,往前又行了一步,直到看见那女子抱着孩子转过脸来,面向着他,灿然一笑,百花失色。
眼眶里有热流缓缓涌了出来,他唇瓣不住地哆嗦着,牙根酸涩,许久,才微不可闻地唤了一声:“阿……娘。”
微风一吹,三个人的身影如同风化一般,渐渐散成千万片,随风散了。贺九卿伸手挽留,可指尖微凉,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伸手一摸脸颊,摸到了满手的冰凉。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带着花香的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
忽然,耳边一热,有一只手自后面环住了他的腰肢,另外一只手覆在了他的眼上。华笙素来清冷的声音,从后面缓缓传来:“不要看,这些都是幻象,莫要被这个迷了心智。”
贺九卿浑身一凛,连声音都颤了,抖着腿问:“师尊,是你么师尊?真的是师尊?”
“是我,你莫怕。”
华笙将人揽了过来,目光在四周逡巡一遭,随后心念一动,青玄剑在半空中游了一圈。结界瞬间被打破,其中的景物逐渐扭曲,随后碎成了千万片。
贺九卿心有余悸,低声道:“对不起师尊,是我又不听你话,我乱跑了,你罚我罢。”
“算了。”华笙收了剑,抬袖替贺九卿将唇边的血迹擦拭干净,询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生会呕血?”
贺九卿道:“不知道,我本来身体也不太好,前一阵子师尊审讯又……”
他挠了挠头,不再继续往下说。因为华笙的眸色已经黯然下来。
许久,华笙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以后不会了。”
贺九卿得了个保证,心渐渐放松下来。可眼前情景猛然一变,居然又进入了另外一种梦境。他大惊失色,暗想连华笙都破不了的梦境,该是如何可怕。
就见周围满是红缎,大红色的喜字贴在雕花窗上,一对龙凤烛火光摇曳,屋里坐着一对新人。贺九卿心尖一颤,忍不住抬腿往前走,就想看看新郎新娘生得什么模样。
华笙却立在身后半步,若有所思。
贺九卿一挑珠帘,入眼就见新郎官居然和华笙生得一模一样!他吃了一惊,脚下就再也动弹不得了,颤着声儿唤道:“我滴个娘咧,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师尊!这新郎官是你啊!你在成亲!”
“莫要胡说!”华笙跟上前来,一拉贺九卿的手腕,蹙眉道:“都是幻境,莫要再看!”
“我不!我就要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看白不看啊!贺九卿心脏噗通噗通乱跳的厉害,就见新郎官师尊眉梢眼角带笑,伸手挑开了旁边新娘子头上的红布。
场上气氛莫名沉了下来,不仅是贺九卿,就连华笙都屏息凝气,双双盯着新娘子的脸。烛火摇曳,佳人在侧。
红布一落,居然就是贺九卿的脸!新娘子是贺九卿!
贺九卿嘴巴一张,捂着唇喃喃道:“天哪,不会吧!这该不会是师尊的梦境罢?师尊居然想跟我……跟我……”
他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抿出一道上扬的弧度。
师尊想跟他成亲啊!
“师尊,你先前不是说,你从来不做梦么?怎么幻境里居然跟小九……”
华笙耳垂红得滴血,伸手将贺九卿拉了过来,抬手就覆在他眼上,低着声道:“闭嘴!不许再看了!”
贺九卿哪肯,硬是躲了开来,眼睛瞪得老大,就想看看幻境中的华笙要对小九做什么。
两个人在成亲啊,居然在成亲!
不行了,万万没想到啊,师尊口嫌体直,明面上冷若冰霜,背地里却想着和他成亲!!!
贺九卿一下子扑在华笙怀里,又蹦又跳,大笑道:“师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就是想跟我成亲!你想跟我在一起!居然还不承认,这下被我抓到把柄了吧!师尊,我也喜欢你啊!你别单相思了,咱们今天就互相表明心迹罢!”
华笙怕他摔倒,单手扶了他一把,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耳垂更红了。他面容渐渐柔和下来,站得也不是那么的稳了。旁边的幻象还在继续行共赴巫山之事。而真实的小九就在自己怀里。
也那么一瞬间,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有小九就够了。
“行了,赶紧下来罢。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才行。”
华笙仅仅用一只手便将贺九卿抱在怀里,右手中的青玄剑通身流窜着青色光芒,倒映在华笙眼中,灿若星辰。
贺九卿不太敢正视这柄神武,于是将下巴抵在华笙肩膀上,微微侧过脸去,闷声闷气道:“师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特别怕青玄剑,以后少拿出来用,行吗?”
“……好。”
华笙答应得很爽快,随手将青玄剑抛至半空中,右手捏着二指横在眉间念念有词。只听“嗡嗡嗡”的声音,落华剑受到感应,一并飞至半空,两柄剑相互缠绕,连剑气都是同样的颜色。
贺九卿曾经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落华见到青玄,会不会当场匍匐在地。如今一见才知,两柄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本就是同一块玄铁打造而成。
不知道当初华笙赠他这柄落华时,有没有想过。落华和青玄本来就是一对,而它们的主人现如今也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