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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这个想法一在脑子里形成,贺九卿迅速四下逡巡一遭,见旁边的树杈上生长着许多藤蔓。挥剑随意三削五削,砍了几条下来。编成一股,一端系在树上,另外一端则是系在自己的腰上,这才顺着坑壁,缓缓荡了下去。

越是深入,血腥味越是浓烈,贺九卿索性闭息,大约半柱香的工夫,脚下才终于接触到了坑底。可随即脚下一陷,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彻整个坑底。

贺九卿神情一凝,两指夹着一颗夜明珠一照,却见他脚下所踩之物,不是旁的什么东西,正是半截人的骨头。看样子应该还是腿骨,很有些年头了。大半截腿都掩在黄土中。

他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说不害怕都是假的。可往往越是未知的东西,越是勾引人深入了解。

贺九卿用剑随意刨了几处地方,无一例外,很快便能挖出白骨。不仅是脚下这片坑底,甚至是坑壁都藏着尸首。他挥剑一削,大量的土块崩塌滚落,露出里面藏着的白骨。

观这些骨骸的形状和大小,男女老少都有。有的缺胳膊断腿,有的头颅不知道被什么钝器击打过,连天灵盖都碎了。更有的人胸膛处被掏出个大洞,总之全不是好死就对了。

贺九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中州也会有这么一座鬼城,更加不知,到底是哪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把曾经那么美的温城,变成了如今的孤城。甚至能残忍的把所有人屠戮殆尽,丢入这座深坑中永不见天日。

不知道为什么,贺九卿脑中第一反应就是魂千,除了他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沉默半晌儿,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在这个世界,似乎人命贱如草芥,轻如蝼蚁。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死。只不过就是不知道具体会死在谁的手上就是了。

贺九卿估摸着天也快亮了,想着先上去再说。否则下面要是发生什么,反而施展不开手脚。

他手才刚一碰到树藤,忽听一阵细微的破土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其可怖。贺九卿瞬间抽出长剑,迎着月光望去,就见这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上面沾了不少的黄土,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手的主人还活着。

贺九卿赶紧走了过去,就听破土声越来越响,伴随着土块的崩落,露出半具脏兮兮的身体,依稀还能分辨出这人是个女子。

“你不要害怕,我是华南的弟子,我现在便救你出来。”

贺九卿沉声道,因觉得被埋在坑壁中的是个姑娘,看她衣着身形,应该还是个妙龄少女。也许是哪家的小仙子出来游历,又不知道被哪个丧心病狂的人埋在了这里,也未可知。

他用剑削开周围的墙壁,因怕会误伤到小仙子,遂徒手刨人,率先将她的脸挖了出来。贺九卿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这是一张少女的脸,观其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五官生得很精致,即使黄土掩面,还是难以掩盖清丽动人的面庞。眉眼如泼墨般漆黑,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直打转,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看起来可怜极了。最要紧的是……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小哥哥,救……救救我,我家里有钱,救救我……”

贺九卿哭笑不得,敢情她家里没钱,自己就不救她了一样。

“你放心,我不贪图你家的钱,更不会贪图你的美色,我家里已经有人了。”

贺九卿继续刨土,依次将这小仙子的胳膊,还有腿脚全部都解救出来,这才半蹲下来问她,“怎么样,可以走么?”

“我觉得不太行,”

小仙子浑身脏兮兮的,眼泪一冲,脸上就是两条白痕:“小哥哥,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把我背上去吧?我家里很有钱的,我会报答你的。”

贺九卿几乎笑出声来,这小仙子很有意思,三句话不离钱,仿佛只要有钱连命都能买到一样。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见这小仙子形容狼狈,也觉得她可怜,遂脱了外裳罩在她身上。

这才弯腰将人抱在怀里,伸手一拽树藤,几个跳跃间,便已然落在了地面。

贺九卿也不放心把一个小姑娘抛在这种鬼地方,见东边已经泛起霞光,索性就带着人一起回去。一脚才踹开客栈的大门,候在里头的弟子们纷纷围了上来,登时响起一片“大师兄。”

“别大师兄,小师兄的了,赶紧的,下去烧一桶热水送来,再去找身干净衣裳,记得要快!”

弟子们瞅见贺九卿怀里还抱着个小美人,登时眼睛都瞅直了。互相推搡着。

贺九卿并不理会,抬腿上了二楼,寻了个还能看得过眼的房间,这才将人暂且安置在里头。

不一会儿热水和衣裳都来了,贺九卿在隔壁房间收拾收拾东西,装装干粮,水囊,以及一些细软等物,打算先送小仙子走。

结果身后半天都没人应他,一问才知小仙子要报恩。

你说报恩就报恩,做什么还死拉着他的胳膊不放,正当贺九卿以为她是个女流氓,想要一手刀把她打昏过去。岂料这小仙子拍着胸脯说,要以身相许……

女孩子到底是跟男孩子不一样的。下面那些混小子们做错了事,贺九卿还能板着脸训斥两句,或者是脾气上来了,一脚踹过去。

可跟小姑娘家家的,到底要怎么跟她发火。

贺九卿吓得赶紧往后跳开一步,板着脸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什么以身相许不以身相许的,你戏文听多了吧?别以为出门遇见的白蛇都是白素贞,也不要以为救了你的郎君都是许仙,他也有可能是个禽/兽,比如我。”

小仙子说什么都不肯信,坐在床上,荡着两条腿,雪白的脚丫子晃得贺九卿脑仁都疼。

“我才不信!小哥哥生得那么好看,修为又高,还是华南的弟子,肯定就是正人君子!”小仙子的声音脆脆的,像是山泉从高处流下,撞在石壁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再说了,救命之恩可不像别的小恩,你又看不上我家的钱财,我也只好委屈自己,以身相许了。”

“别别别,仙子不必委屈自己,是在下配不上你。”贺九卿赶紧道,生怕小仙子一个想不开,挂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了。

当然,最害怕的就是被华笙知道了,回头再把他按在地上干,要是夫妻之间玩玩小情/趣也罢。就怕华笙让他跪下挨打。

小仙子很愤怒:“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都这么主动了,你还不答应?你答应一下会死吗?我主动一点,你主动一点,咱们才会有故事!”

贺九卿满脸黑线,把小包袱一系,随手丢在小仙子怀里,推开房门就走出去,就听外头候着的弟子回禀道:“大师兄,你快来,二师兄带人找来了!”

步入大堂,一眼就瞧见大堂里站满了人。中州梦家的族袍是修真界各派中最好认,也是最豪气的。梦家喜奢,族袍统一暗金色的劲装轻甲,腰间是皮制宽带,胸膛处右上角是半个巴掌大的食梦貘。袖口和护手上用金线勾边。

人群最中央,梦桓单手束在背后,一群弟子们围在他身边,边抹眼泪边絮絮叨叨的哭诉。见贺九卿从楼上下来,赶紧散开条道来。

梦桓眉头一皱,脸色立马染上几分不快。

贺九卿双臂怀着配剑,阔步走来,板着脸问他:“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关你什么事,大师兄的手未免管得也太宽了!”

梦桓冷笑一声:“我才走了一天而已,你就是这么护着师弟们的?是不是我若再晚回来几日,他们全部都要罹临不测?”

有弟子听不下去,从旁小声道:“二师兄,这不关大师兄的事,都是我们不好,是我们没有听大师兄的话……”

“是啊,二师兄。”又有一个弟子替贺九卿说话:“大师兄其实很照顾我们,遇事都是冲在最前面。有什么危险都是他头一个上。王师兄突遭不测,大师兄也很难过……我们已经传信回了华南,想来赤玄君会对莫岚山王家有个交代的。”

“呵,分明是贺九卿玩忽职守,你们反而一个两个全部都为他说话,好好好,看来我在华南已经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了,你们以后只管跟着贺九卿便是!”

弟子们还要继续开口,谁知贺九卿已然推开人群走了过来,随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抬腿狠狠往梦桓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这一脚毫不留情,生生把梦桓踹飞出去,若不是身后还站着一排梦家的弟子,否则能把他直接从大堂踹出门外。

“大胆!居然敢偷袭我们梦家的公子!”

此话一出,梦家的弟子们纷纷拔/出长剑,直指着贺九卿。华南的弟子们见状,也纷纷亮出配剑,同梦家的人火速形成对峙的局面。

梦桓推开扶着他的手,怒道:“贺九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

贺九卿怀着配剑并不动,冷冷笑道:“梦桓,你胆子见长啊,是不是这里离中州近,你就开始飘了?我玩忽职守?你搞搞清楚,是谁吵不过我,当场就耍大小姐脾气走掉的,是不是你?你自己说?”

他又伸手一指人群中的一位梦家弟子,嗤笑道:“我偷袭你们家公子?搞错了吧,我是光明正大的踹他!有本事,你让你们家公子也踹回来,没本事就给老子闭嘴,就不想听你们说话!”

梦桓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似乎每一次同贺九卿产生口角,没有哪一次赢得上风,直让人恨断了肝肠。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要杀了你!”

“不准杀我小哥哥!我看谁敢!”

一道清脆的嗓音从二楼口传了下来,在场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个小姑娘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身上穿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直接拖在了地上。

她个子不高,一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伸手一指前面,鼓着腮帮子道:“刚才是谁说要杀我小哥哥的,给姑奶奶我滚出来!”

贺九卿听得脑仁都疼,推开众人走了上前,一手提溜起小仙子的衣领,正打算把她丢出去,就见梦桓一把推开众人冲了出来。

“妹妹!你怎么在这?”

小仙子被贺九卿提溜着后领,脚都不沾地,一见梦桓,原本张牙舞爪的动作一顿,惊叫道:“哥哥?你怎么也在这?”

贺九卿脸色骤变,看了看手里提溜的小仙子,又看了看梦桓那张铁青的脸。忽然手一松,小仙子哎呦一声跌在了地上。

要死了,救谁不好,偏偏救的是梦家的人。

要命了,小仙子是谁不好,偏偏是梦桓的妹妹!

小仙子日后怎么死的来着?哦,好像是被他虐杀的。

贺九卿抬眼望了望天,心里暗暗感慨,这小仙子以后可是自己未来二嫂啊!二嫂!

造孽了。

他单手抚额,满脸的惨不忍睹。

就听旁边的梦桓厉声呵斥:“贺九卿!你居然敢拐我妹妹!你该当何罪!”

☆、不落花都——温城篇(3)

一行人不敢在温城多待, 又着急查明死人坑的真相,遂继续往南行去。在落日之前,总算是寻到了一个小镇子。

弟子们一路风餐露宿,全靠啃干粮, 眼下一进了镇子, 头一件事就是寻个吃饭的酒楼。

早先便说, 梦家很有钱,直接订了四桌, 顺便连华南弟子们的那一份也订了。

贺九卿向来比较平易近人,也没有单开一桌的意思, 索性就同弟子们坐在一处吃酒。余光瞥见梦桓拽着他妹妹的手腕, 一路拖上了二楼。

梦漓对他哥是又踢又踹,抱着栏杆不肯撒手,一个劲的唤贺九卿救她。

贺九卿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夹起一片牛肚子塞嘴里大嚼。旁边的弟子凑过来, 小声道:“大师兄, 平时看二师兄为人还挺好的, 怎么现如今这么凶?他不会打他妹妹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吃饭堵不住嘴?”

说话的弟子赶紧闭紧嘴巴,埋头吃饭去了。

不多一会儿,就听见楼上传来争吵声, 别看梦桓平时总是一副娇矜贵公子的作派,同他妹妹吵得还挺凶。

隐隐就听梦漓哭着嚷嚷:“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你让我死了吧!”

梦桓道:“你说什么胡话?你可是我妹妹,我不来找你, 我找谁?”

随后就听梦漓道:“我就是不想嫁给师风语,我见都没见过他,凭什么让我嫁给他?我不嫁,要嫁你嫁, 反正我不嫁!”

梦桓道:“你再胡闹,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你别以为我不敢,上师府师二公子人品贵重,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要死要活,还离家出走,到底闹哪样?”

梦漓又道:“既然他那么好,你怎么不嫁给他?反正我不嫁,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听见这一句,贺九卿拿筷子的手一哆嗦,果不其然,就听见梦桓咬牙切齿的声音,从二楼那边传来。

“那你说说看,你喜欢谁?嗯?”

梦漓道:“就是贺九卿啊,他救了我一命,我要报恩,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贺九卿手里的筷子“啪叽”一声摔在了桌面上,满桌的弟子们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就见梦家的弟子们也一齐望了过去。

二楼又传来叮叮咚咚摔东西的声音,店小二站在楼梯口,满脸大汗,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直叹气,可偏生不敢上去。梦家的人给了他一锭黄金将人打发了。

只听“呲呀”一声,二楼房门被人推开,随后梦桓满脸煞气的大步下了楼。贺九卿一见这情形不对,起身就走。

结果梦桓伸剑将他一拦,说出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般,“什么都别说了,贺九卿,我们决斗罢!”

贺九卿:“???”

他抬起剑鞘将眼前的长剑挡开,打着哈欠百无聊赖道:“没空,晚上吃多了,我出门消消食。”

说着抬腿就要走。

梦桓眼神一厉,二话不说一剑挑向贺九卿的喉咙。贺九卿身形往后一倒,滑行数步,才一手抓着长桌,直冲着梦桓砸了过去。

桌子被梦桓一剑劈开,登时摔得四分五裂。大堂里吃饭的百姓见状,纷纷逃窜。其余的弟子们也霍然站起身来,纷纷拔剑。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都给我退下!”梦桓对着身后,厉声道。

贺九卿无奈耸肩:“你们梦家的人怎么都这样?我可是救了你妹妹啊,你们不报恩便罢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废话少说!”梦桓剑指着贺九卿满脸怒容道:“想不到你居然是这种人!你断袖便罢了,如今居然还来祸害我妹妹!我要杀了你!”

贺九卿并不拔剑,左右躲闪了几遭,见梦桓不依不饶。也渐渐被拱起了几分火气。怒道:“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拔剑了!到时候伤到你了,回头可别哭着去找我师尊告状!”

“呸!”梦桓啐了他一口,提剑要上,结果被梦漓从后面唤住。

“哥!你干什么!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死给你看!”

“阿漓,你莫要同哥哥闹,待我手刃贺九卿替你出气!”

梦漓不肯,直接伸臂挡在了贺九卿身前,道:“哥,要杀他,先杀我,他可是咱们梦家未过门的新姑爷,可是你未来妹夫,你怎么能跟他动手?”

在场的弟子们:“???”

贺九卿:“???”

片刻,贺九卿木然道:“打扰了,告辞!”

随后调头就走,梦漓从后面一把环住他的腰,大声嚷嚷:“不准走!你要是不喜欢我,做什么还要救我!”

“……”贺九卿为难道:“梦小姐,你多想了,我对你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就算是阿猫阿狗,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的。”

梦漓见贺九卿真的要走,急了,压低声音威胁道:“贺九卿,我已经跟我哥哥说了,我说你在死人坑里摸我了。你若是不想被梦家的人千刀万剐,我劝你放弃挣扎!”

“阴险!”贺九卿咬牙切齿道:“亏我还把你当成个小仙子,原来是个女流氓!”

梦漓哼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反正我就不嫁师风语,只要你想办法帮我退了这亲事,我保管再也不纠缠你了!”

贺九卿现在只想赶紧去死。

这都什么跟什么事啊。

在外人眼里,觉得是他贺九卿死乞白赖纠缠着师风语不放。

好不容易师风语跟梦漓订亲了,眼看着就快要成亲了,结果新娘子居然半路变卦……还说……还说要嫁给他?

可是,师风语可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二哥啊!

贺九卿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像个禽兽。好在他足够机智,一把挣开梦漓逃之夭夭。

简直开玩笑,要是被师尊知道他在外面勾三搭四,棍子都能打断几根好嘛。

这里的情况传到华南山后,蘅曦君性子一向冷漠,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赤玄君在信里把贺九卿骂得头不是头,尾不是尾,总之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当然,出了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一个人的错。梦桓耍脾气半途离开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赤玄君的耳朵里。一道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信里还特意交代,待游历结束回山后,勒令贺九卿和梦桓两个人滚去戒律堂一道受罚。

戒律堂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进去的人不脱成皮就别想出来。贺九卿惊闻这个消息时,一行人正往梦家行去。

早先便说,离温城最近的修真世家,那当数中州梦家了。倒不仅仅是因为有个华南门下弟子突然罹难,主要是梦漓梦大小姐被人活埋在死人坑里,险些一命呜呼。

华南弟子的生死,中州梦家压根不想管,也管不着。可梦漓的生死,他们可就必须得过问了。于是只好先往梦家去一趟。

贺九卿对这个梦家的印象不深,唯一深刻了解的就是梦家特别有钱。从府邸到校场,再到门下弟子的着装以及素日行事作风,能怎么豪气就怎么豪气。

还有就是,原文中贺九卿曾经虐杀过梦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还是因为贺九卿跟师风语那档子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故事。

梦桓特意让人找来了马车,又吩咐在里面安置了软垫子以及毛毯子,甚至还准备了好些吃食,让梦漓上去坐着。

结果嘿,梦漓就跟别家的千金小姐不一样,她不肯坐马车,一定要下来走,非但如此,还要跟贺九卿在一处儿走。

贺九卿走,她就走,贺九卿停,她就停。比那什么狗尾巴草还要狗尾巴草。

这自然引得了梦桓的不快,他对梦漓可谓是,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反正不管他说什么,梦漓全当耳旁风。他有气不好对妹妹发作,只好一股脑的发在贺九卿身上。

贺九卿懒得搭理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环着佩剑在前面开路。身后立马就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梦漓那小丫头又跟过来了。

“阿漓!你要是再胡闹,你信不信我抽你!”

梦桓忍无可忍,一把提溜着梦漓的衣领,连拖带拽地将人丢上了马车。

结果梦漓脚一伸作势要蹦下来,梦桓脸色一沉,手指着她,冷声道:“给我上去好好待着!你今天要是敢下来,我打断你腿!”

“哥哥现在就只会凶我!”梦漓攥着两只拳头,假装抹眼泪,她是个小姑娘,又是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平生两种绝招百试百灵。一是装可爱,二是装可怜。

她生得又好看,稍微挤出几滴眼泪,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即使是对方憋了再大的火,也对这么可怜的小姑娘轻易发作不起来。

果然,梦桓很快就拜了下风,他面色不甚好看,蹙紧了眉头道:“行了行了,哥哥就是吓唬吓唬你的,怎么可能真的打断你腿?快别哭了。”

梦漓立马道:“哥哥变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以前可宠阿漓了,现在你就只会凶我!”

顿了顿,她鼓起腮帮子又道:“我可告诉你啊,贺九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准你再去找他麻烦,听见没有?否则回去我就告诉阿爹阿娘,让他们好好教训你!”

梦桓脸一板,训斥道:“你懂个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你就这么为他说话?阿漓,我看就是爹娘把你宠坏了,惯得你都无法无天!”

梦漓一听,气鼓着脸,索性把车帘一拽,坐马车里不肯再同梦桓说话了。

如此一来,总算是消停了些。

一行人一路风餐露宿,好容易才到了梦家。

入眼就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长梯由汉白玉铺就而成,蜿蜒盘旋,一直通往最上面的宫室。左右两边守着穿暗金色族袍的弟子,一见梦桓等人过来,纷纷抱拳致礼。

贺九卿虽是华南首座大弟子,可怎么说也是晚辈,待见过梦家家主以及夫人之后,这才由人引路,暂且先下去休息了。

至了晚间,贺九卿原是在打座吐纳,忽听窗外有轻微的响动声,他眉头微微一蹙,却听见几声“喵呜,喵呜”的猫叫声。

修真者的五感都异于常人,一下子便分辨出是人发出来的。就是用脚趾头想,贺九卿都猜得到是谁。

他并不动,随意从桌上摸了颗枣子,对着窗外曲指一弹,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哎呦!”

大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梦漓单手掐腰,一手指着贺九卿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偷袭我!”

贺九卿缓缓吐出体内最后一口浊气,闻言,边将腿放下来,边道:“梦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现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你怎么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名声?我可是梦家的女儿,纵然在外名声不好听,谁能拿我怎样!”

梦漓昂着下巴,右脚得意洋洋地点着地,“再者说了,若是真的信我,哪怕我声名狼藉,还是会信我。若是不信我,即使我芳名远播,也不见得会信我。男人什么的,最不靠谱了。”

贺九卿满脸黑线,心道:梦漓这丫头年纪小小的,怎么比他还要看破红尘。

遂好笑道:“师二公子哪里不好,你居然这般嫌弃他?”

“那你该问问他哪里好,哪里值得我喜欢。”

梦漓皱着鼻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我哥哥说了,你是个断袖,还成天死缠烂打师风语,这样吧,我把他让给你,你呢,就赶紧把人带走,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看见他。”

贺九卿哭笑不得,也并不解释什么。只道:“你这姑娘好生奇怪,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你想让我帮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那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这算理由吗?”

贺九卿微微一愣,随即笑着点头:“算算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顿了顿,他话风一转,叹气道:“不过,你跟我说也没用啊,这事我说了又不算。你也说了,是我死缠烂打师风语,他对我又没那个心思,我要如何帮你呐?”

梦漓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榻边,随手拿过桌上的书卷翻了两下,哼道:“那我可不管,反正是你把我救下来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要是不肯帮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贺九卿一听立马就乐了,“嚯”得一声抽出长剑,往梦漓跟前一凑,笑呵呵道:“来来,既然你那么想死,我满足你。你这脖颈跟豆芽菜似的,随便一割就断了。你放心好了,我下手特别快,保证你连疼都感觉不到,立马就翻着白眼见佛祖了。”

“你……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呀!”

梦漓跳起身来,跺脚怒道:“我怎么说也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仙子,上门求亲的修士把我家门槛都踏平了,我都不正眼看一下,怎么你就跟别人不一样!”

“……因为我是断袖啊。”

贺九卿反手将剑收回来,两脚踩在床边的矮桌上,单手撑着下巴,懒懒道:“真不好意思啊,梦小姐,你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的人,可是我心里伸手不见,可望不可及的白月光。你这么在我跟前诋毁他,这让我很不开心。”

梦漓复坐下,身体往后略倾,两臂环胸,拿眼去瞥贺九卿:“你的意思是,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

“对。”贺九卿蹦下来,伸了个懒腰,直打哈欠,“没什么可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梦小姐请回罢。”

他才往里间走,忽听身后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贺九卿微微一愣,回头一瞧,就见梦漓一边解衣带,一边揉乱头发,往门口走去。

“对不起了,小哥哥,我要恩将仇报了!”

“别别别!仙子别冲动!冲动就是他娘的恶魔!”

贺九卿大惊失色,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攥着梦漓的手腕往回拖,皱着眉头咬牙道:“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宁可这样也不嫁师风语?”

梦漓嗷呜一声就开始哭,往地上一坐,攥拳抹眼泪:“这事说到底还不是怪你?你说说你,喜欢师风语就喜欢的彻底一点,你直接跟他双修不就成了?现在可好了,我家把我订给他了,可我又不喜欢他!”

她一边装哭,一边露出半只眼睛偷偷去看贺九卿。却见他双臂环胸,站在一边不为所动。索性就攥拳捶地:“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贺九卿二话不说,一剑横在梦漓脖颈上,屋里登时就安静了。

他蹙眉道:“你要实在不想嫁,在你爹娘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便是。再不济,你随便找个男人在房里待一晚,保管不出两日,上师府的人立马就上门退亲!”

“我试了,可是都不管用的。”

梦漓委屈道:“所以我才找你啊,你是个断袖,你肯定不会喜欢我的。咱俩各取所需,互不干涉,多好?你不是很喜欢师风语么?变心了?”

“可我……已经有了更加喜欢的人了。”

“那你不能心大一点,同时喜欢两个人吗?你是个男修,应该没有关系罢?”

贺九卿简直要被她打败了,如果是个男的还能跟他打一架,这小姑娘家家的,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拉倒,遇见了女流氓,咱们跑罢!

这个想法一在脑子里形成,贺九卿收了剑,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怎么看怎么像是落荒而逃。

梦家守卫极其森严,可好在贺九卿从前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遂对翻墙逃跑这种事情,可谓是轻车熟路。

出了梦家,随便找了家酒馆沽了壶酒,晚风微熏,夜色正浓,贺九卿没什么睡意,索性就借着酒劲出去抓鬼去。

什么吊死鬼啊,水鬼啊,饿死鬼啊,别管是大鬼小鬼,只要被贺九卿碰见了,一律跪下来哭天抢地的求饶。贺九卿心情好,就让这些孤魂野鬼给他表演个杂技,表演的好,大手一挥放鬼走。可若是表演的不好,上去就是一剑,打得对方魂飞魄散。

他一个人在小树林里浪荡,周遭一片鬼怪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贺九卿往哪里去,他们立马就跟见到鬼似的纷纷逃窜。

贺九卿简直比鬼还要吓人!

一直到后半夜,他把小树林里头的妖魔鬼怪啊,魑魅魍魉什么的,通通肃清干净之后,这才丢开了一直抓在手里把玩的小蛇妖,打着哈欠要回去。

浓雾渐散,月色当头。离得老远就瞧见前面立着一道白影。长身玉立,不染纤尘,他似乎也注意到有人过来,微微侧首,眉峰匀长,眸色冷冽。可又清俊出尘,气质卓然。

贺九卿腿脚一软,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完了,华笙刚才肯定是看见他那副狂妄的死样子了。

现在装可爱,不知道有没有用。

师尊会不会打他?很有可能!

“师……师尊。”

贺九卿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浑身直打哆嗦。他深知华笙平生最厌恶狂妄之徒,眼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