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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听说,你闯祸了?”

华笙的语气听起来淡淡的,双眸如同深潭,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贺九卿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好端端的,师尊居然会过来?他正愁眉不展,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华笙半寸衣角被晚上的露水打湿,靴底也粘着碎草。

他心里一个咯噔,忽然从地上蹦了起来,手指着华笙大骂:“我呸!魂千你个不要脸的乌龟王八蛋,你装谁不好,你装华笙,要死了你!”

“华笙”面部表情微微一变,可很快就笑出声来:“你怎么猜到是我的?我分明装得很像啊。”

“像个屁,你跟华笙比,差远了!”

贺九卿毫不客气的指着他大骂,越是仔细瞧,越是能瞧出端倪。越是离近看,魂千越是漏洞百出。方才若不是贺九卿离得远,又喝醉酒的缘故,怎么可能连华笙都分辨不出来。

魂千哼哼:“没劲儿,第一次挑战个高难度的,结果一下子就被你戳穿了,真没劲儿。”顿了顿,他又笑问:“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说说呗,回头我再改良改良。”

贺九卿自然不会告诉魂千,其实华笙是个洁癖怪,不能容忍半点不干净的东西。衣裳永远是纤尘不染,就连靴子也白得发光。

“看见你就烦,你来中州做什么?你又想干嘛?”

“我想干什么,你会不知道?”魂千笑道:“我要断江幡,你得帮我。”

“不帮!”贺九卿想都不想直接拒绝道:“我还想多活两年,你就把我当个屁放了罢。华笙要是知道我暗地里跟你沆瀣一气,坑害名门正派,会杀了我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听我话,我爹也会杀了你?”

“……舅舅么?”贺九卿脚下一顿,喉咙微微哑了,“舅舅也想要杀我?”

魂千并不正面回答,只绕到贺九卿正前面,压低声音道:“小九,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早就恨死温城那个地方了,做什么还要去呢?”

“我?”贺九卿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上下唇一碰,可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难道忘了不成?那温城原先是姑母下榻之地,姑母也是在那里遇见了你父亲。”

魂千解释道:“后来,仙门的人在寻到姑母的行踪后,把那里给屠了,你真的忘了么?”

贺九卿神色骤变,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万万没想到,印象里的不落花都温城,居然是被仙门所屠。那如果事情真如同魂千所说,那死人坑岂不是……

“你恨毒了温城,从来都不肯过来。因为那里的人曾经出卖了姑母,这才害得她行踪暴露,惨遭仙门追杀。你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却比任何人遗忘得都快,简直该死。”

魂千一字一顿,将这些血淋淋的东西,一件件剖开摆在贺九卿面前,他说这话时,神色镇定,语气轻松,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特别特别小的事情。

贺九卿浑身都在哆嗦,几乎不敢抬眼去看魂千。因为魂千此时此刻就是华笙的样子。他只觉得,如一盆狗血泼他脸上,特别不想让华笙知道这些过往。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贺九卿扶在树杆上吐得昏天黑地。

魂千站在身后,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好气又好笑道:“早就说了,你酒量不行,还偏喝那么多。胃里难受了吧?要不要表哥去给你弄点粥来养养胃,小九……”

“你不要叫我小九!”

贺九卿一把推开魂千,自己也往后踉跄几步,他伸手指着魂千,咬牙切齿道:“我问你,我那个师弟是不是你杀的?”

魂千并不正面回答,只皱着眉看他,似乎很不能理解,以前同自己一起为非作歹,霍乱一方的表弟到底是怎么了。

“杀个人而已,我们可是魔族的人,杀人怎么了?你又不是没杀过,这么大惊小怪?”

顿了顿,魂千脸色难看下来,“还有,我没好意思骂你的,你没事救梦漓做什么?”

贺九卿大惊,万万没想到魂千居然连个小姑娘都能下得去手。可以想象,魂千居心不良,特意将梦漓抓来,还不肯让她痛快死去,一定要把她埋在死人坑里,让坑底的那些怨灵一点点的把她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即使梦漓身上佩戴了护身法器,可在密封的墙面里,没水没空气,她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风化成一具干尸。

“你简直丧心病狂!”

“我丧心病狂?你以为你干净到哪里去了?”

魂千也起了几分火气,上前一步道:“你以为你干净是么?你才在华笙身边待多久,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你身上流淌的血液,有一半都是魔族的血统!你双手沾的鲜血不比我少!”

“你住口!”贺九卿调头就想跑,结果被魂千一把将他拉住,非得说给他听。

“你小时候在乱葬岗足足躲了一年,你睡在哪里,你吃的是什么,你喝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都不清楚么?还要我告诉你?”

贺九卿浑身都在抖,他知道,所以才不肯听别人提起。他小时候睡的是荒坟,喝的是人血,吃的是人肉。他浑身都脏,连血都是脏的。

这个世界上大概就只有华笙是真正爱他的了。可以把他揉到骨血里爱着。

贺九卿自我安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挺过这几年,又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他缓缓舒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望着魂千。

“表哥,真难为你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你三天两头在我耳边念叨这些,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命这么贱了。你可真是我的好表哥。”

魂千一愣,突然觉得话风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九不是应该蹦起来跟他打架?

不应该是赤红着眼睛咬紧牙关?

难道不应该声嘶力竭的大喊?

难不成,小九他脑子真坏掉了?

魂千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摸贺九卿的头,见他眉心还横着一条长疤,忍不住叹气道:“本来就不聪明,现在可要怎么办?姑母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要恨死我了!”

弥散的确是有损人心智的,因此魂千会这样想,并不奇怪。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道:“讲真的,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不聪明,非但如此,我还觉得自己精得狠!”

“你可闭嘴吧你!”

魂千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可很快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一拂,便换回了自己的模样,他拉着贺九卿的手,缓缓道:“对不起小九,在仙门卧底的这些年苦了你了。表哥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表哥也真的没有办法。”

他怅然道:“咱们家以前有很多人的,那年仙门百家围剿我们,表叔家的小妹妹还在襁褓中,就被人当场摔死了。二伯家的表姐最是爱美了,临死前被人在地上拖着走,脸都刮花了。我找着她的时候,差点都认不出来,那个血肉模糊的丑东西,居然会是我表姐。还有三叔公家的小舅舅,你还跟他打过架呢。你可能都不知道,他比你大不了几岁,死的时候攥着自己的断手,问我能不能替他接上,我上哪儿去给他接……”

贺九卿沉默了,弱肉强食的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里每天都在死人,谁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头上。他知晓自己身上背负着的是血海深仇,他在血海里浮沉,苦苦挣扎了十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其实,魂千的心狠手辣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生而为人,谁又不是第一次。

“……表哥,是我不够懂事。”

魂千摇头:“你已经足够懂事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十三年前,真的不是我们不想去救你,只不过我们当时也在被人围剿。”

他伸手环住贺九卿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哑着声道:“小九,死人无法做到的事,我们活着的人必须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贺九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这些故事明明都不是他的,可非得让他承受不可。

真让人脑袋大。

既然事情都是魂千做的,以他做事的干脆利索,以及神不知鬼不觉,梦家能查出来才怪。当然,只要是恶事,仙门总是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魔族。

也难怪了,魔族素来同仙门百家势同水火,没打起来就算是不错的了。前一阵上师府老天师暴毙的事还没完,梦家大小姐就险些惨死。

温城也由一个无人问津的孤城,重新被人所提及。人们提到温城,第一反应就是许念。

没办法,谁让魔族的小公主当年出界,去哪儿不好,非得去温城。梦家派人去填平了死人坑,又留人在那驻守,特意设了一座瞭望台,以后但凡再出了事,直接点狼烟,届时梦家自然会派人前去清剿。

对此,贺九卿也不能出面表示什么,他还想多活两年。

死人坑的事大致是解决了,华南那边来信,说是不许弟子们过久在梦家叨扰,遂令他们即日启程,继续游历。

临行前,梦漓还抱着贺九卿的胳膊,哭得那叫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口口声声说,不准他走了,让他留在梦家当姑爷。

结果被梦桓一把提溜住后领,大步流星地拖了回去。梦漓不干,死活也要跟着,张牙舞爪地又踢又踹。

贺九卿只当没瞧见,环着佩剑走在最前面。

底下的弟子私下里便给贺九卿起了个绰号,叫做:“又臭又硬。”

据说原是想叫茅坑里的石头,结果没人敢把大师兄比做这个,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因着楚卫在信里狠狠地斥责了梦桓一顿,所以纵然是蛮横如梦桓也不敢轻易去挑他师尊的怒气。该带着弟子游历,还得带着弟子游历。毕竟他现如今是华南派座下弟子,怎可无视门规。

贺九卿倒是觉得很无所谓,一起上路就一起上路,横竖梦桓连骂都骂不过他,更别说打了。

离了梦家,往东南方行了两日,华南派组织弟子们下山游历,那可都是有章程规定的,简单来说就是日行一善。如今身处乱世,遍地都是魑魅魍魉,今天去给隔壁村的王大爷除个蛇妖,明天去给李大娘打死个狐狸精,后天再去镇上树两面大旗帜,给过往的百姓探脉驱魔。

贺九卿素来没个正形,以前活着的时候做的最多的好事,也就是扶老爷爷老奶奶过马路。如今穿书来了这么个破地方,深觉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其实他并不喜欢整天打打杀杀的生活,捉鬼降妖有什么意思,勾搭漂亮姑娘才最有意思。贺九卿一向都是近墨者黑的那个墨,经过他那么一带溜,底下的弟子也没什么正形。

一人面前摆个摊子,美名其曰免费给人算命。贺九卿就更加直接了,直接贴了算姻缘的标志,还特意摆在人群最密集的街道口。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见不知打哪儿冒出个半仙,穿着一袭青衫,戴着一副玄色高帽,生得眉清目秀,见人就笑嘻嘻的。尤其见了姑娘家,离得老远就要唤人姐姐。若是旁人不应他,立马就觍着脸追叫一句“好姐姐”。

人生得俊,的确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要是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叫人家姐姐,定然要挨两句臭骂,更严重的要吃耳刮子。可贺九卿长得讨喜占便宜,年纪稍微大的姑娘当他是个漂亮弟弟,年纪稍微小一点的姑娘当他是个风流哥哥。

总而言之,贺九卿面前的小摊子围了一大圈的人,在整条街上属于一股清流。

比如说,他会笑弯着眼睛,攥着姑娘嫩白纤细的手,佯装帮人看命盘。随后才皱眉愁眉苦脸的叹气。

看姻缘的姑娘一见他这样,当即就急了,连声追问道:“怎么了?你叹什么气啊,难不成我这命盘不好,克夫还是败家?你可赶紧说说啊!急死我了!”

贺九卿立马便会装成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手指轻轻点了桌面两下,道:“非也非也,姑娘是没懂我这意思。你的命盘甚好,一辈子平安喜乐,吃穿不愁。”

“吓死我了!”姑娘立马拍着胸口道:“我还以为不好,那你还叹什么气?”

“我只是在感慨,像姑娘这么美的女子,居然同在下没有缘分,真乃世间一大憾事!”贺九卿素来嘴甜,这种讨女孩子欢心的话更是张口便来。

这姑娘立马被贺九卿撩拨的春心荡漾,娇嗔一声道:“呸!好不要脸!没个正形,我不理你了!”

周围的姑娘被贺九卿撩拨过的,那叫一个芳心暗许。没被撩拨过的也是心驰神往。恨不得立马就冲过去,把手塞在贺九卿手里。

贺九卿对漂亮的女子总是来者不拒,有多少照单全收。他虽然算姻缘不收钱,可还是有很多人给他一些铜板什么的。隔壁卖枣子的姑娘,甚至拎了一小篮子过来让他尝一尝。

嘴里还说着这一带的方言:“侬生得俊,这个给侬尝尝。”

贺九卿立马笑嘻嘻地伸手接过,应道:“谢谢这位姐姐,侬生得美,果子也甜得很嘞!”

看得旁边的弟子们那叫一个满眼羡慕。贺九卿不是个小气的人,余光瞥见墙角蹲一地的孩子们,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把枣子分一分。哈哈大笑道:“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弟子了,以后都想打光棍啊!”

☆、不落花都——温城(4)

于是, 街头就出现这样一副很诡异的画面。一群姑娘围着个小摊子要算姻缘,而旁边的墙根蹲了一地满脸幽怨啃枣子的少年。

梦桓从不参与这种沙雕行为,同几个相熟的弟子坐在正对着街的酒楼里喝酒。一见贺九卿这般没脸没皮,见个女子就喊姐姐, 甚至连妇人都不放过。越发不悦。

贺九卿只作不知, 同一群姑娘们嘻嘻哈哈, 插科打诨,结果没曾想, 有个粗野大汉打边上挤了进来。一脚踢翻摊子,嘴里骂骂咧咧道:“娘嘞个搓比, 哪里来的瓜娃子, 居然敢来耽误老子做生意!”

姑娘们吓得各个花容失色,纷纷往边上躲闪,贺九卿“啧”了一声, 不悦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搓比, 敢打扰你太爷爷做生意?”

这大汉也是混市井的, 长得猥琐, 说话也粗俗不堪,难以入耳,还尽喜欢挑一些难懂的方言。可天下骂人的话都是通用的, 贺九卿笑嘻嘻的,也不见他生气,只是飞快地抬腿就踹, 一下将人踹出多远。

“你说话忒难听,还踢翻了我的摊子,让我很不高兴啊!”

“你……你居然敢打我!你可知我是谁,这里可是我罩着的!”

贺九卿道:“我管你是谁,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照打不误!”他一边说,一边大步走上前去,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脚踩在了大汉的手背上。

“来来,跟大家说说,你是哪位?”

“啊!啊!手要断了!快松脚!”

大汉鬼哭狼嚎,使劲力气要将手抽回来,可哪有这么容易的事。贺九卿脚底使劲碾了两下,故意踩断他的一根手指。

“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七八岁的女儿,小人真的不能死啊!”

贺九卿刚一抬脚,这大汉立马顺地滚了一圈,打地上爬起来,狠啐一口骂骂咧咧道:“我呸!狗杂碎!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打死你个龟孙!”

贺九卿挑起一边的眉头,脚下刚移动一步,那大汉如同惊弓之鸟,立马调头就跑。可他哪里能从贺九卿手里跑得掉,立马被一脚踹屁股上,登时整个人如同癞蛤蟆飞了出去,然后砸碎了街边的摊子。

“……你们有没有觉得,大师兄真的特别凶?”一个蹲墙角的弟子,满脸啃的都是枣泥,巴巴道。

“以前没感觉到,反正现在就感觉到了。”另外一个弟子满脸委屈道:“上回大师兄踹我一脚。我现在屁股还疼呢!”

其余弟子纷纷点头,又往后面蹲了蹲,继续啃着枣子看热闹。

“本来体谅你家有老少,生活不容易。可你狗改不了吃屎,满嘴喷粪,这真的让我很不开心啊。”

贺九卿眯着眼睛哼了一声,“这样,我也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你给我表演个节目,表演好了,我就饶了你,如何?”

这大汉一听,居然要他表演节目。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不愿意?”贺九卿蹙眉,作势要上前一步。

“愿意,愿意!好汉饶命!”

大汉吓得屁滚尿流,赶紧答应下来,他挠头想了好久,才面呈猪肝色的嚎了一阵。

是的,的确是嚎,准备来说是鬼哭狼嚎。

贺九卿长这么大,真是头一回听人唱歌唱成这样的。他掏了掏耳朵,连连摆手道:“停,打住,唱得还没猪叫好听,你可以立马去死了!”

这其实不过是贺九卿平日里的一句口头禅,什么要死了,去死罢,怎么还不死,赶紧死开等等。也并非一定要杀人。师尊会打的。

结果这大汉登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放声大哭:“好汉饶命啊,好汉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好汉,请好汉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遭罢!”

酒楼里梦桓等人自然也瞧见了情况,可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有弟子便问道:“二师兄,咱们要不要去阻拦一下?大师兄下手素来没个轻重,本来弟子游历就是低调行事,大师兄若是当街打死了人,那怎生得了?”

“用得着你操心?”

梦桓重重地放下酒杯嗤笑,“你以为他傻啊,华南门规第一百零一条,滥杀无辜者死。贺九卿纵然再得蘅曦君的偏宠,可终归是个没来历的野小子。他若是犯了大事,蘅曦君未必就会护他。这点贺九卿自己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梦桓这话说的在理,华笙素来心怀天下,从不肯见人滥杀无辜,对贺九卿的教导,也是教导他与人为善。若是贺九卿胆敢有违师命。恐怕华南的刑法不要了他命,华笙都会打断他手脚。

贺九卿自然不会傻到去拱华笙的火。忽听身后有道温和的声音传来,他一愣,转身就见人群中散开条道,有道白影缓步行来,身后还负着长剑。

“二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自从上回在望曦峰一别,已经有许久未见。贺九卿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索性连师风语的姓都不喊了,就直接唤他二哥。

好在师风语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反而很乐意瞧见贺九卿同自己亲近。

“又惹事了?”

“没有,哪有的事!”

贺九卿随意摆手,余光瞥见大汉还愣着不走,立马提了个音:“还不走?等我请你吃饭呢?”

大汉一听,立马落荒而逃。

“九卿,听说你这次是带弟子们下山游历来了。”

师风语目光从蹲街的弟子们身上扫过,这才轻笑:“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都能带弟子出来了,好样的。”

贺九卿觍着脸笑,末了,要拉师风语进酒楼吃个饭。结果没曾想,师风语居然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很快就有上师府的人找了过来。

街头人多嘴杂,一行人进了酒楼,订了几桌酒席边吃边聊。

因着梦漓已经同师风语订亲,按辈分算,师风语算是梦桓的未来妹夫。而贺九卿是个断袖,梦桓生怕他把师风语怎么样了,赶紧也跟了过去。

三个人开了间雅座,面对面坐在一处喝酒。

师风语道:“这次我是奉了长兄之命出山,路遇梦家时,已经上门问候过。只是听闻,梦姑娘前几日出了点事。”

贺九卿眉梢微微一挑,心道消息传得还挺快,就听旁边的梦桓冷声道:“魔族现在越发的猖狂了,居然连我们中州梦家都敢招惹。更何况碰的还是我妹妹!低贱之流,当死!”

梦桓似乎想起了前一阵子上师府才出过事,立马便能感同身受,忍不住宽慰师风语道:“上师府之事,我等闻讯大恸,师二公子可要节哀顺变,莫要中了魔族的诡计。我们修真界各大门派理应联手,索性将那魔族屠戮殆尽,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说得倒是容易,魔族这两年又缓过气来,且不说拥兵几何,就说门中也是高手如云。还杀人个片甲不留,呵,你去杀么?”

贺九卿嗤笑一声,不冷不热道:“旁得暂且不论,就说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妹妹活埋在死人坑里,就足够说明其实力。”

“你住口!梦漓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敢提!”

梦桓拍桌而起,一手指着贺九卿冷冷道:“我要不是顾念着你是蘅曦君座下唯一亲传弟子。你能这般好生的从梦家出来,笑话!”

贺九卿立马也来了脾气,他分明什么事都没有对梦漓做过,甚至还救了她一命。可偏生梦桓不依不饶,搞得像是他糟践了梦漓一样。更何况现在师风语也在!

“梦桓,你给我闭嘴啊,我素知中州梦家是个什么脾气,从没指望你们报恩。可你们也不能恩将仇报,在外坏我名声!我到底怎么着你妹妹了,你这般反复提及?”

“就你那名声还怕被人坏?你那断袖的美名恐怕早就传遍修真界!”梦桓一针见血,专挑贺九卿的软肋戳。

“行,行,行罢,勿与小人论真情。”

贺九卿从桌上提过剑,转身要走,临行前还侧过脸来,嗤笑道:“梦桓,讲句心里话,别的不说,就冲你方才那番话,回头我一定会把梦漓怎么着的。你大可放心好了。”

“你无耻!”

梦桓抽剑欲上,已然怒极,师风语从后面一把攥着他的手腕将之拦住,温声道:“梦公子稍安勿躁,九卿素来喜欢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并非有意,也没什么坏心,何必大打出手,底下弟子们都在呢,传扬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二哥,你别拦他,反正他又打不过我,回头怒发冲冠是他,丢人现眼也是他,我看他能把我怎样。”贺九卿双臂环胸,微昂着下巴哼道。

可想而知,梦桓气得越发狠了,要不是师风语死死拽着,恐怕早就同贺九卿扭打在了一处。

“师风语,你可是跟我们家梦漓订了亲事,怎可在此袖手旁观!难不成你跟贺九卿真如传闻所言,你们……”

贺九卿眨了眨眼睛,忽而想起了梦漓所言。梦漓那小丫头脑子缺根弦,反正不管是啥缺德话都能说出来。他要是不帮她把这婚事搅黄了,回头梦漓破罐子破摔,散播什么谣言可就不好了。

毕竟当时死人坑里就他们两个人,梦漓又虚弱至极,贺九卿名声不甚好听,若说见色起意,真对她做了什么,外人总是深信不疑的。

如此,贺九卿索性就把梦桓得罪到底,抱着剑懒懒道:“知道你还问这么多?别说你妹妹了,就连你,我也看不上。我眼光可高着呢,歪瓜裂枣我不吃。”

他冲着师风语笑了笑,接着道:“我特别喜欢二哥哥。”

“……九卿。”师风语苦笑,明明知道贺九卿在拿他当挡箭牌,而且所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可又实在是生不起来气,只道:“你也少说两句。”

梦桓一把甩开师风语的手,怒视着贺九卿,又指了指师风语,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调头下了二楼。

“二哥,对不起,是我又任性了,你骂我罢。”

贺九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开始对着师风语装可怜:“二哥,我真的没对梦漓做什么,可他们都不信我。你也是知道我的,脾气一上来就胡乱说话……二哥肯定不会生我气的,是不是啊,二哥?二哥啊,二哥。”

师风语被他这几句二哥叫得心神一晃。不知何故,自从第一次见到贺九卿,便觉得好生熟悉。似乎就是应该纵着他,惯着他,不能让他伤心难过。尤其贺九卿嘴甜,一口一声“二哥”的唤他,真的让人生不起来气。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随便几句话,传扬出去有什么后果,你会不知么?”

“那我也不是全然任性啊。”

贺九卿狡辩道:“我知道师二哥也不是真的喜欢梦漓,只不过是家里给订的,没法拒绝便是。二哥你尽管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搅黄!”

师风语苦笑,但也没过多解释什么,大不了梦家上门兴师问罪,自己顶着便是。他忍不住伸指戳了一下贺九卿的额头,笑骂道: “你可别胡乱揣摩我的心思,回头我定然要去蘅曦君面前告你一状,看他如何治你!”

“啊,二哥,那可不行啊,你是知道的,我平生最怕的人就是蘅曦君了!”

师风语道:“他对你挺好的。”

贺九卿撒娇卖痴:“蘅曦君要是知道我在外头胡作非为,他肯定会打死我的!”

“原来你这么怕他啊。”

师风语忽然又想起上次在望曦峰,贺九卿一个人趴在血窝里,浑身上下跟被血泡过似的,登时心里一紧,抿唇道:“蘅曦君有时对你下手颇重。”

“那可不!”贺九卿趁机告状,拉着师风语往房间走,“师尊打人可疼了,到现在还疼呢,二哥赶紧帮我看看,我估摸着是留疤了。”

师风语被贺九卿这么一拽,脚下就跟着走了几步,果真就同贺九卿进了房间。房门被贺九卿用脚勾上,这才松了手,自顾自的脱了衣裳,露出上半身,然后往床上一趴,侧着脸哼哼。

“二哥,你赶紧帮我看看,有没有留疤。我生得这么好看,身上可不能留疤的。”

“好,我帮你看看。”

师风语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前,坐在榻边,仔细瞧了两眼,很快又叹气:“蘅曦君下手过重了。”

“那可不嘛。”

贺九卿脸压在枕头里,半眯着眼睛冷嗖嗖道:“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没爹没娘呢,但凡我若是有个亲哥哥在世,无论如何也会护着我的。”

“很少听你说起自己的身世。”

“其实也没甚么好说的。我就觉得如果师二哥是我亲哥哥就好了。”

贺九卿心里打着小鼓,旁敲侧击道:“如果师二哥哥是我亲哥哥的话,别人肯定就不会觉得我们两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师忘昔也就不会每次见到我,都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师风语好笑道:“我长兄就是那个脾气,他对谁都是一样的,你莫放在心里。”

贺九卿撇嘴,倒是很不相信这一番说辞。他敛了衣衫,半卧在床上,单手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二哥,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啊。”

“嗯,你叫罢。”

师风语很爽快的答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贺九卿得寸进尺:“二哥,你给我一道免死金牌罢?”

师风语狐疑,侧过脸看他:“做什么用?”

“就是……嗯,我以后要是做了什么错事,希望二哥可以原谅我。”贺九卿想了想,又补充道:“可以骂,可以打,但是不可以杀。”

师风语笑问:“你能做什么错事?”

“你别管我能做什么错事,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除了杀我之外,其他都行。”

师风语点头:“那好罢。”

忽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弟子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急声道:“大师兄,大事不好了!魔族派人攻打梦家,二师兄已经带人去了!”

“什么?!”

贺九卿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询问道:“你确定是魔族的人?”

“确定!就是魔族的人!”

师风语也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九卿,我们赶紧前去支援。星轨刀才被魔族的人偷走,想必这次是要血洗梦家,抢夺神器!”

贺九卿当然明白魔族是要抢夺神器,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他一声。偏偏他前脚才从梦家出来,后脚魔族的大军就攻了上去,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待众人御剑行至梦家,只能瞧见尸山血海,满地横尸,遍地都是残肢断骸。贺九卿心神一凝,脚下踏着尸骨同师风语快步往上行去,身后的弟子们纷纷跟了上来。

可是到底是来晚了一步,这里早已经被人疯狂血洗屠戮,微风一吹,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有好多资历浅的弟子忍不住狂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