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沐霜伸手一拦,怒道:“贺公子,请你自重!这是我家长辈之墓穴,岂容你在此放肆!”
说着,上前就要拿住贺九卿的肩膀,被华笙挥袖一挡,便将他斥退。
“蘅曦君,你这是何意?这里可是我们沐家,不是华南山!我敬你是仙门仙首,遂处处理让,还望蘅曦君好生管教贺九卿,让他守着别人家的规矩,莫要做出让华南蒙羞的事情!”
华笙面容沉静,一剑抵在沐霜的脖颈上,语气淡淡道:“先前引我们过来的黑衣人可是你?”
沐霜道:“什么黑衣人?蘅曦君此话何意?这里是我家禁地,旁人不敢过来,难道我还来不得了?”
顿了顿,他瞥见贺九卿居然趴在棺椁边,一只手已经探到了棺椁中,当即厉声呵斥:“贺九卿!你给我住手,不准你侮辱我们沐家的先辈!”
贺九卿置若罔闻,垂着眸子不言不语。棺椁中的许念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一身的绿衫,几乎被鲜血染透,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变成了黑色。她生得甚美,面容温婉清雅,五官精致绝伦,让人一眼看过,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可现如今却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椁中,被四座镇魂石兽,九九八十一根桃木钉镇压,再也不能轮回转世了。
沐霜上前一步,先是看了一眼棺椁里的人,随后才一把将贺九卿推开。华笙单手将人一扶,拉过他,低声提醒:“小九。”
“贺九卿,你当真是太肆意妄为了!你以为这里躺着的是谁?她可是我父亲的妾室,我的小娘。你今日辱她,便是辱我!”
沐霜将棺材板重新合上,脚下踩着的桃木钉估计是不能用了,当即便沉着脸,同华笙道:“蘅曦君,你都亲眼看见了,还请蘅曦君给我们沐家一个交代!”
华笙点头,神色漠然道:“你放心,本座不会轻饶了他的。只不过,许念的遗体为何在此处?本座记得,当年许念自刎之后,遗体下落不明了,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沐霜深深缓了口气,一手扶着棺椁,缓缓道:“当年,我父亲执意要接许念入门,我母亲原是不同意。可耐不住我父亲百般恳求,这才允了。后来许念当众自刎,我母亲告诉我,当初仙门百家的意思是,要将许念的尸首挫骨扬灰,以绝后患。”
顿了顿,他才不动声色地瞥了贺九卿一眼,接着道:“但是赤玄君到底是顾念着往日的师徒情分,明面上放话说,许念的遗体下落不明了。可实际上却逼我母亲,让许念和我父亲合葬。”
贺九卿猛一抬头,近乎有些不敢置信道:“合葬?这是楚卫说的?”
沐霜点头:“自然,蘅曦君在此,我怎敢胡说八道。”
华笙拉了一把贺九卿,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这才问道:“既是赤玄君的吩咐,你们自然不敢不从。可为何这棺椁里又只有许念的遗体?令尊何在?”
“这还需要问么,我还以为像蘅曦君这般玲珑剔透的人,定然可以猜得到。”沐霜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棺椁,“抛开许念曾经是魔族公主不提,她自己的身份根本见不得光。我父亲宠爱她,让她走了正门,给了她荣光和脸面。可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个妾室。当年赤玄君的吩咐,我母亲并不同意的,不过是迫于形势,才暂且妥协而已。”
他这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甚至还略带嘲讽意味的笑了笑,“魔族妖女怎配与我父亲合葬,赤玄君倒是好生心善,怜悯许念对我父亲的一番深情,执意要让她入我沐家的墓穴,同我父亲生同衾,死同穴。”
贺九卿咬牙,手腕被华笙攥得紧紧的,半分都不让他动。
华笙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设下镇魂石兽,以及八十一根桃木钉?难不成,这也是赤玄君的吩咐?”
“果真是蘅曦君,一猜就中。据说赤玄君的意思是,只许她一世,不许她世世,遂让许念直接再无轮回,永远无法同我父亲再续前缘。”沐霜拱手笑道:“当然这些事情我也都是听我母亲所说,不知具体为何。若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还请蘅曦君见谅。”
华笙颌首,默然。
事到如今,谁也猜不透,当年的楚卫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若是按照时间的先后推断,楚卫当初应该是先让沐风和许念合葬,后被沐夫人拒绝后,同其他仙门仙首商议,为了防止许念卷土重来。遂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再后来即便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是回天乏术了。
因为楚卫根本不会承认对许念的感情,骄傲自大到不肯推翻自己做下的决定,即便是错了,也要走下去。不知他是否后悔过,同许念错过的不是一世,而是永生永世。
贺九卿攥紧拳头,眼眶都憋得通红,心里更是恨毒了楚卫,若非他当年同许念有着一番虐恋,哪里还有现如今的糟心事。
若非楚卫凉薄寡情,先负了许念。那怎会有什么凤凰台惨案。许念不会自刎而死,沐霜和师家兄弟也不会失去父亲,魂千更加不过一夜间失去那么多亲人。而小九就不会活在仇恨里,到了最后,还步了许念的后尘,被自己最爱的师尊,带着人过来围剿,身体都戳了十几个血窟窿。
贺九卿浑身都在发抖,连唇色都发白了,就听沐霜又道:“听说当年赤玄君对许念尤其宠爱,走到哪儿都带在身边,可终究人心凉薄,再无来世。”
华笙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贺九卿的手腕,平静道:“佳人已逝,死者为大,何必再提?”
沐霜笑着点头,又道:“此地不宜久留,还劳请蘅曦君和贺公子先跟我出去,这里的事,我待会儿派人过来处理。”
贺九卿问:“怎么处理?”
沐霜笑道:“听听贺公子问的,还能怎么处理?封棺,压符,设阵,再重新钉入八十一根桃木钉,将这间密室封起来,永不让人再踏进一步。许念到底是我父亲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按辈分算,也是我长辈,总不好让她不得安息罢!”
贺九卿手心一紧,原先不知道便罢,眼下却是万万不肯让许念的遗体继续这么屈辱地沉封在沐家地下,可又没有任何立场说话。只得暗暗扯紧了华笙的衣袖,红着眼睛轻声唤道:“师尊。”
华笙见不得自家小九是这么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当即便道:“不可如此。陈家庄莫名被人屠戮,陈悯生又再度问世,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许念的遗体不能继续放在这里。”
“蘅曦君的意思是,这事很有可能是魔族的人做下的,他们接下来很有可能过来抢人?”
“不错。”华笙语气淡然得很,可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所以,许念,本座要带走了。”
沐霜面露为难道:“这……恐怕不太好罢,若是赤玄君那边问罪起来……”
“只管推到本座身上便是。”
如此,沐霜这才拢起折扇退至一旁,对着华笙做了个请的动作。
华笙也不多说什么,一挥衣袖将棺材板推开,贺九卿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许念从棺椁中抱了出来,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关重大,蘅曦君可否要传信给赤玄君,邀他过来一同商议?”沐霜从旁笑道:“毕竟当年的事,赤玄君知晓的最多,他若是肯来,定然能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有劳。”
“愿为蘅曦君效劳,我回头便差人去请。”沐霜拱了拱手,又道:“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蘅曦君请这边请,我带你们出去。”
华笙点头,回眸瞥了一眼贺九卿,见他抱着许念,孤零零地在那站着,满身的萧索,如同秋风下的一片落叶。越看越是心中酸楚。待出了地道之后,三人就此分别。
沐霜极聪明,不该问的事,绝不多问半个字。许念的尸首能够保存得这么完好,十多年不腐不化,也挺令人匪夷所思。
两人避着人出了沐家,一路御剑南行,终是寻了个小山谷。许念生前最喜欢鲜花盛开,四季如春的地方,因此才会带着小九在温城下榻。
而南方就是最温暖的地方。
贺九卿拎着铲子挖土,不大一会儿便挖出个深坑。他也不敢使唤华笙帮忙,就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先是挖个坟墓,脱了自己的衣衫垫在坑底,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许念放进去。
随后才一铲土,一铲土的把她埋了。来时路过街镇,华笙给买了香烛和纸钱,也不说话,帮衬着贺九卿忙前忙后。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才束手站在一旁。一身素衣,玉冠封发,织金的流苏冠带随风飘荡,不染纤尘。
贺九卿知晓华笙为了他做了很多事情,若是放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他抹了把脸,烟灰熏得眼眶发酸。
见火光窜了过来,赶紧往华笙身前跳去,这才站在了上风口,勉强开口道:“人们常说入土为安,我母亲即便犯了再大的错,也都以死相抵了。现如今也是时候让她安息了。”
他对着华笙拱手拜道:“多谢师尊,这里是个好地方,我母亲九泉之下,一定会喜欢的。”
华笙将他扶起,温声道:“小九,你不必如此。这里是九奚山,乃是仙家福地,寻常人不敢过来。魔族的人也不敢过来打搅。你且放心罢。”
“师尊做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贺九卿指了指四面鲜花团簇的山峦,又指了指绿阴遮掩的阡陌小道,“这里很漂亮,地势好,风水也好,若是哪天我也死了,希望师尊可以把我埋在此地。今世以身葬花,来世必定漂亮。”
“小九,你莫说这种话,没人要你死。”华笙两手捧着贺九卿的脸,细心地替他把脸擦干净。食指指腹一点点地摩挲他的面颊。
贺九卿道:“那就算是我说胡话的。”
华笙温声细语道:“小九听话,有师尊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师尊护你。”
贺九卿点头,哽咽道:“我至今为止,我都猜不透楚卫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爱我母亲,就不该对她这么狠心绝情,他若是不爱我母亲,何必又要替她报仇雪恨。孽障都是由他而起,可受苦受难的却是下一代!”
他拉住华笙的衣袖,又道:“楚卫当真好生残忍,明面上是成全我母亲和沐风,可实际上却是让她再无轮回!”
“小九,这事师尊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且放心。”华笙宽慰他道,心中也难免感慨万千,可事情又错综复杂,仅仅才露出冰山一角。
回去的路上,贺九卿一直闷闷不乐,神色都恹恹的,看起来无精打采。华笙心疼徒弟,知他一时半会也不想回沐家去。
沐霜先前那一句“妾室而已,怎配与我父亲合葬”,定然戳了小九的心窝子。许念这一辈子,心在楚卫身上,身子给了师陌寒,可嫁的却是沐风。连带着小九都没个正儿八经的家,甚至连个姓都没有。
就连“贺九卿”这个名字,还都是顶替了别人的。可怜小九,活了十七年,真心疼爱他的人,屈指可数。
二人下榻的镇子名唤奚泉镇,聚离沐家不算远,属于凤凰地界。正好能在此陪小九散散心。
华笙订了间雅座,将人领进去坐着之后,听着隔壁房间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这里的风味菜色都偏辣,可贺九卿不爱吃辣的,动了几筷子就停手了,单手托腮,望着窗外想事情。
就连华笙是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待再缓过来神时。眼前的菜色已然换了一轮。
华笙落座,随意道:“这里的饭菜甚难入口,为师便借了他们的厨房,随便做了几道你喜欢的菜,你尝尝?”
贺九卿愣了愣,直到手里被塞进来一双筷子,才想起来问:“师尊,你特意……特意给我做的?”
“嗯。”
“你就不怕染上凡间的烟火味么,你以前最是厌恶这个。”
华笙平静道:“你喜欢便好。”
贺九卿心里感动,一手端着饭,一手夹菜,即便没什么胃口,可嘴里还是塞得满满当当的。师尊的心意。他是半分都不舍得浪费,一定要全部吃光才行。
他吃了一会儿。见华笙只是看着他吃,可自己却不动筷子,于是招呼着一起吃。
华笙现如今特别好说话,果真也盛了碗汤,优雅无比地喝了一口,这才抬眸道:“小九,以后无论心里有多难过,都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觉要好好睡,饭要好好吃,有没有师尊都得如此,知道么?”
“没事儿,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有分寸的。”
华笙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贺九卿吃饭的动作一顿,胸口又闷了起来,可又怕华笙担心,于是故作轻松道:“我真的没事,师尊不必担心我,我好得很呢,其实我……”
话音戛然而止,华笙已经倾过身来,抱紧了他,大手抚摸着他的肩膀,怎么都摸不够似的。声音又低又沉,“小九,你一定要记住师尊的话,不要任性,好好活着,为师的心,一直都是你的。”
贺九卿手里的筷子,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他很艰难的把嘴里的饭菜吞咽下去,两臂环着华笙的腰,第一次放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放声大哭起来。
他不是没哭过,比这哭得更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这一回,师尊选择了站在他这边,无论如何,已经足够了。
☆、他乃本座道侣!
待贺九卿哭够了, 哭累了,才红着脸从华笙怀里爬出来,看着他衣衫处的水滞,十分抱歉道:“对不起, 师尊, 我把你衣裳弄脏了。”
“无妨,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
华笙现在脾气特别好,莫说弄脏了他的衣裳, 就是弄脏他这个人,也不见得他会生气。只不过贺九卿舍不得弄脏他而已。
“师尊, 若是事情水落石出了, 楚卫定然要死,届时华南后继无人,你还得继续做这个华南掌门。”贺九卿想了想, 才道:“我不想师尊当掌门, 那样生活得太枯燥了。可也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身在其位, 必司其职, 我不要师尊做个无情无义之人,所以,我愿意永远陪你。”
华笙神色微微一凝, 很快又掩了去,只笑道:“届时,你就是掌门夫人了, 心里可还高兴?”
虽然“夫人”这个词,是用来形容女修的。可贺九卿听了,心里还是一阵雀跃,他扒着华笙的胳膊, 昂着脸道:“听师尊的意思,你会召开天下,承认我的道侣身份?”
华笙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贺九卿爱死这个表情了,当即勾着他的脖颈,一连亲了十几口才作罢。余光忽然瞥见窗外,见街道上远远行来一片白影,定睛一看,为首的不是师忘昔,又是何人!
他赶紧要往边上躲闪,可还是晚了一步。师忘昔眸色一厉,飞身上了高楼,直接破窗而入,浑身都是煞气。
见到华笙居然和贺九卿在一起,还距离得如此之近,甚至连手都牵在一起,当即神色一番剧变,最后才剑指着贺九卿,冷冷笑道:“好啊你,贺九卿,你可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你勾引我弟弟便罢了,现如今居然还勾引自己的师尊,简直不知廉耻!”
贺九卿将手收回,一听师忘昔居然是说他在勾引华笙。当即第一反应就是大松口气,试图把师尊摘得干干净净,于是点头道:“是又如何?我天性如此,师掌门不是早就知道?难不成,你对我也有那种意思,否则做什么每次都盯着我不放?”
华笙蹙眉,瞥了贺九卿一眼,这才面色如常地淡淡开口:“并非如此,他乃本座道侣。”
师忘昔当即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连话音都颤了,“华笙,你说什么?贺九卿可是你的徒弟,你怎可同他……”
贺九卿比他反应还大,满脸震惊地望了过来,不敢相信华笙居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嘴里喃喃道:“师……师尊。”
“事实确实如此。”华笙语气平静,攥住贺九卿的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后一藏,“师掌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师忘昔满脸难以置信,剑尖来回指着华笙和贺九卿,最后才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当初拒绝风语,就是因为你真正爱的是华笙,是也不是?正因为你爱上了自己的师尊,为世人所不容,所以你才拿风语当挡箭牌,任凭他被修真界议论指摘,也要袒护华笙,是也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贺九卿涩然道:“是我年少轻狂,害苦了我二哥。我原是以为,他只把我当弟弟看待,却不想他……”
“你说得倒是轻巧!”师忘昔厉声呵斥道:“你自己生得这副好容貌,又满口甜言蜜语,风语性格纯真,不谙世事,你便以此欺骗他,玩弄他的感情!你可知,他生前还跪下来求我,说想要带你回千纵山,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承认你的身份!风语对你真心实意,他都要把心掏给你了,可你是怎么待他的!”
贺九卿愕然,他从前的确听师风语说过,想带他回千纵山之类的言语。可未曾想过,像二哥那样清贵无双的少年,居然会为了他,跪下来求人。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落得个伤心断肠,自戕而死的下场!
“我……我当时真的不知。”
师忘昔冷笑:“你一句不知,就算完了?贺九卿,凭什么你能好生活着,我弟弟却要死,你该给他偿命!”
贺九卿猛一抬头,问他:“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我死?因为死得是师风语,所以,你要我死?”
“对!我就是要你死!风语是我弟弟,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着,一剑冲着贺九卿的喉咙刺了过来,华笙伸手一招,青玄剑立马幻化而出,两剑相接,发出“锵”的一声清响,师忘昔不敌,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就贴在了窗台上。
“华笙,你就为了一个贺九卿,居然与我兵刃相对?你我十多年的交情,难道比不上一个贺九卿?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
华笙执剑,语气冷淡道:“你不能杀他,否则你定然会后悔的。”
“我只后悔,当初他来千纵山修行时,没把他活剐了,才让他有机会这么糟践我弟弟!”
贺九卿脑子嗡嗡的,鼻间像是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他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出声唤师尊,唇齿才一张开,鲜血就蔓延出来,顺着下巴一直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华笙惊见此状,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腕,既惊且怒地唤道:“小九!你怎么了?小九!”
贺九卿身子一软,整个人就歪在了华笙怀里,有气无力道:“师尊,我……我不喜欢这里了,你带我走罢?”
“好,师尊带你走。”
华笙微微俯下身来,将他稳稳背了起来,剑指着师忘昔,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让开!”
师忘昔皱眉,似乎也没料到,贺九卿好端端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惨状,下意识地觉得他定然又是在装模作样,在他师尊面前玩弄小把戏。可随即就被华笙的语气挑弄得更加恼火,厉声道:“不让!”
华笙眸色一沉,当即没有任何废话,一剑划了过去,凌厉的剑气立马将师忘昔身上所穿衣袍划破,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本座让你滚开!”
他一剑斥退师忘昔,背着贺九卿御剑就走,师忘昔捂着手臂追出去几步,最后才恼恨地一甩衣袖,只能暂且作罢。
入眼满是荒野,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地。贺九卿面色苍白,伏在华笙的肩头,身上难受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他才要说些什么,鲜血就顺着唇齿往外淌,不一会儿就把华笙的肩膀染透。
“师尊,这里是哪里啊?”
华笙道:“不知。”
他把贺九卿背得稳稳的,一落地就开始寻地方,想要帮小九疗伤。可眼前荒凉无比连个小茅草屋都找不到。
贺九卿又问:“师尊,这里离华南远吗?”
华笙道:“不远。”
“不远是多远?”
华笙脚下一顿,抬眼望苍天,沉默了许久,才涩然道:“十万八千里。”
“师尊,我想回望曦峰了,可我又不想见到楚卫,我恨死他了。师尊,等一切都结束了,你把我藏起来吧。”
“好。”
华笙实在没寻到可以落脚的地方,索性就将人就地放下,让他背靠着树,稍作休息。
贺九卿脸色苍白,鬓发间全是冷汗,唇瓣干裂出几道血缝,形容狼狈,缓缓开口道:“师尊,你伤还没好,就不要老是给我渡灵力,我又不会死的,可我怕你疼。”
“别说话。”华笙两手捧起他的脸,慢慢俯下身去,两人的唇就贴在了一起。
两人周围光芒大盛,灵气环绕,四面寂静无声,唯有这里坐着两个相互扶持的人,还未到穷途末路。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才渐渐散退,华笙忽然攥着贺九卿的手臂,惊问:“小九,你为何只有两魂六魄?另外一魂一魄去了哪里?”
贺九卿满脸茫然,他穿书第一日,就在这具身体里和原主狠狠打了一架。好不容易才抢到了身体掌控权,哪里还管自己的三魂七魄健不健全。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的元神很弱,可却不知竟是丢了一魂一魄。
若非华笙唇齿相依的给他渡灵,就连贺九卿自己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个魂魄不健全的人。
可丢失的一魂一魄,到底去了哪里?
贺九卿摇头:“我不知道。”
想了想,很认真的又问,“丢了一魂一魄,我会死吗?”
华笙道:“不会。”
贺九卿大松口气,整个人都疲软下来,靠在树上缓缓道:“那就好,丢了就丢了罢,不会死人就行了。”
华笙贴着贺九卿坐下,将他的头揽在自己的肩上,略低的嗓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小九,你莫怕,师尊会帮你把丢失的魂魄找回来的。”
贺九卿道:“没关系,找不回来也没事。也许是我出生时就缺了一魂一魄也未可知,毕竟我的身体里只有一半魔族的血统,而魔族不可同仙门通婚,大抵是上苍对我母亲的惩罚,让我做一个灵魂不健全的人。”
“那你可知,你若是缺了一魂一魄,寿命会比寻常人短上很多,甚至不可渡劫飞升?”
“可是师尊,渡劫飞升就意味着要摒弃七情六欲,我不舍得离开师尊,所以,我不成仙。”
作者有话要说: 画重点啊,期末要考的,渡劫飞升就必须摒弃七情六欲啊!谁都一样!而且小九是个灵魂不健全的人,重点啊!
☆、要被人揭老底辣~
沐家自十三年前的凤凰台惨案后, 一直低调行事,很多年未再出现在众人的瞩目下了。而沐家现任家主沐霜大婚的消息,也如插翅一般传遍整个修真界,一道道烫金的请帖从凤凰台发了出去。
修真界但凡有头有脸的世家, 多少都会给沐家几分薄面。因此大婚那日, 来人甚多。
贺九卿不肯同师忘昔见面, 遂同华笙在外头待了几日,好一番恩爱缠绵, 翻云覆雨。于大婚当日才姗姗来迟。
入眼满是大红色的灯笼,以及鲜红的喜字。上回师风语成亲, 因为是冥婚, 来人并不算很多。可此次沐霜是正儿八经的要成婚了,请帖也是提前好些时日就发了出去,并且对外扬言, 届时华南两尊也会过来参加。
因此修真界但凡有头有脸的修士皆是赶来凤凰台观礼。
贺九卿瞥见台下乌泱泱的一群修士, 尤其是梦家, 上师府以及华南的弟子最为显眼, 各自从一个角门进场。他此前同华笙分开走,故意不同楚卫碰面,眼下婚宴就要开始, 这才准备上台站在师尊的身后。
谁曾想才踏上台阶就同梦桓迎面碰了个正着。
梦桓摆手,示意身后的弟子们退下,这才上下打量一番贺九卿, 冷笑道:“呦,这不是贺公子么,怎么着,又来参加别人家的喜宴了?这次打算抢谁走啊?”
贺九卿一早就猜到梦桓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 当即便道:“嚯,这不是梦家主么,怎么着,你也来沐家参加喜宴?要说起来,当年凤凰台围剿,你们中州梦家可是主力军呢,居然也敢过来。”
梦桓脸色一白,自上回温城的死人坑被贺九卿无意间捅破之后,梦家没少遭受外界的诟病。当即就冷冷笑道:“贺公子还是一样牙尖嘴利。沐霜生得也俊美不凡,难不成贺公子对他也有兴趣?”
“我对他有没有兴趣,这一点都不重要。关键是……”
贺九卿笑而不语,双臂环着落华。
梦桓道:“关键是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了,别以为出了华南山,就没人能管束于你了。该守的门规,你还是一样要守!”
贺九卿忽然抬腿往前走了一步,梦桓以为他要动手,立马就要拔剑。却见华笙不知何时从高位上下来了。
“关键就是,我师尊过来了,你敢再招惹我试试,上回挨得不够重,想再重温一次?”贺九卿故意藏在华笙背后,“你上面那句话,我也送给你。即便这里不是华南,可该守的门规,你还是得守。我是掌门首徒,你见到我,为何不行礼?”
梦桓气得面皮发抖,勉强拱手对华笙行了一礼,唤了句“蘅曦君”,一听这话,当即一指贺九卿,怒道:“你不要太过分!我现如今可是一家之主,怎能同你这种人行礼,别痴心妄想了!”
华笙道:“是么,梦家主现如今好大的威风,本座竟不知你何时被你师尊逐出师门了。还是说,你想要欺师灭祖?”
他语气极淡,却字字珠玑,梦桓当即脸色铁青,面容都微微扭曲起来,既不敢同华笙当面针锋相对,又实在拉不下颜面来。
正巧沐霜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径直走至三人中间,将人隔开,这才拱手,笑着道:“蘅曦君,贺公子,梦公子,真是有失远迎啊!”
梦桓拂袖冷笑:“沐家主来的正好,在下有句话必须要当着你的面说清楚了。”
沐霜面露微笑道:“请说。”
“贺九卿为人心术不正,最喜同年轻貌美的修士暧昧不清,无论男女,皆是如此。还喜新厌旧,三心二意,人品极差。我虽不知令妻是哪家的小仙子,可还是得劝告沐家主一声,莫让某人趁虚而入了才是!”
梦桓说这一番话好不客气,即便好脾气如沐霜,也少不得神色一变,面露几分不悦,可他又轻易不肯得罪人,遂拱手笑道:“梦公子的话,在下记下了。贺公子的人品,在下还是信得过的,请这边……”
话音戛然而止,却见华笙猛一拂袖,梦桓就直接倒飞至台阶下面,好不狼狈。
这变故太快,就连贺九卿都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看清动作,电花石火间,梦桓整个人就倒飞出去了。
沐霜嘴巴大张,露出一副吃惊的模样。随即赶紧提着衣袍走下台阶扶人。
梦桓一把推开沐霜,从地上爬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师叔!我又没说错什么,你凭什么出手伤我!贺九卿干的好事,难道还不让人说了?天底下还有公道没有?!”
“有。”华笙拂袖,语气不冷不热道:“但于你而言,还没有资格同本座谈公道二字!”
梦桓气急,可又无从反驳。众目睽睽之下,当真是狼狈不堪,甚至能感到很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投了过来,当即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许久,才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沐霜苦笑,赶紧对旁边的门客使眼色,让其快跟过去。这才对着华笙拱手道:“梦公子年纪轻轻,偏逢大难,难免……蘅曦君,请看在在下的面子上,莫要与他计较。”
华笙道:“同你不相干,门中内事,让梦家主见笑了。”
沐霜拱手道:“蘅曦君言重了,蘅曦君请上坐。”
如此,沐霜这才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二人重新落座。其余人等也都相继入席。
贺九卿身份不够高,在场不是掌门就是家主,他一个大弟子坐下并不合适。索性就立在华笙身后,见下面乌泱泱的一群人,满场都是一片鲜红的海洋,不禁感慨沐家的有钱有势。
他虽没有抬眼看,可也知有两道目光火辣辣的投了过来,一道来自师忘昔,另外一个是楚卫。若非梦桓刚才被华笙小小的教训了一下,估计贺九卿现在就要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了。
“师尊,今个来得人可真多,一些常年不露面的门派仙首都过来了,沐家真是好大的排场啊!”贺九卿不禁咋舌,“不过若要我说,沐霜定然是扯着师尊的虎皮,对外广下请帖,这些人即便不给沐家面子,可多少还是要给师尊面子的。沐家沉寂了这么久,莫不是要重返修真界?”
华笙道:“很难说。”
贺九卿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师尊,你说,沐霜该不会是打什么坏主意罢?哪有人会那般好说话,这么轻易就把神器拱手交给我们的。”
顿了一下,望着场上众人,“还有,这场面……真的很像十三年前的凤凰台,仙门百家都在。若不是知晓沐霜今日成亲,我都觉得他是想剿杀在场所有人,替他父亲报仇雪恨。”
华笙摇头:“他没有那个本事,暂且看看再说,莫要轻举妄动。”
其实不消师尊吩咐,贺九卿都不会轻举妄动。眼下人山人海,修真界但凡有点声望的门派可全部都聚集在此了。众目睽睽之下,谁敢在此放肆。
贺九卿目光往下眺望,忽见梦桓去而又返,还换了身衣衫,坐在梦家的旗帜下面,满脸阴沉,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哪里有半分喜气。
就见远远行来两道红影,沐霜手里打着一把紫竹伞,伞面是湛蓝色的。也不知是新娘子过分体弱,还是沐霜格外疼爱夫人,单手揽着人,大半个伞面都遮着新娘。
贺九卿看了片刻,忽道:“师尊,有些不对劲,这新娘子身量甚高,骨架也大,胸脯平坦,看起来不像是个女子。而且,脚底下还虚浮无力,几乎是靠沐霜推着才能往前走的。”
华笙点头道:“芳华伞可抵御罡气和外界的灵力攻击,这人身上却没有半分活气。”
“没有活气?难不成是个死人?”贺九卿吃了一惊。
在场众人相继发现了不妥之处,可却没一个率先站起来的,直到沐霜领着人走至了高台之上,正对面是沐家夫妇的灵牌。
沐霜将手松开,先是对着灵牌恭恭敬敬地三鞠躬。这才转身,冲着在场众人道:“感谢各位不辞千里赶来凤凰台观礼,今日乃我与贺九卿大婚!”
此话一出,满场轩然,贺九卿当即眉头一皱。却听梦桓冷笑:“沐霜,你又在玩什么鬼把戏?当着你那新娘子的面,你说要娶谁?贺九卿?你得了失心疯不曾?”
沐霜摇了摇折扇,含笑道:“此贺九卿非彼贺九卿,诸君请看!”
话音一落,沐霜一把将旁边人的盖头掀飞,满场的人纷纷望了过来,皆是面露惊色。
这绝不是个女子,而是一位男子。生得三分清秀,三分稚嫩以及四分恐怖。仿佛一百年没有见过太阳,脸色极为苍白,连半丝血色都看不到。
不仅是脸,就连其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也都是这种不自然的惨白。他的表情麻木,像是傀儡一般。可唯一让人知晓的是,这人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因为,他的喉咙处有一个漆黑的大洞,隐隐可见森白的肉块和骨头,寻常人根本就活不了。
☆、互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