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魔界。”
华笙道:“不准回去!”
贺九卿道:“你管不着!”
他说出来立马又后悔了,分明是想让师尊温声细语地哄他回去,即便是和楚卫同在一座山上,他也能暂时忍了。
华笙脸色一寒:“为师管束不住你了是么?”
手又重新抚在他的腰上,对准一处穴道,用力一掐,贺九卿只觉得一阵电流从脊梁骨中窜过,麻酥酥的,又酸又疼,让人忍不住双腿一软,手脚立马脱力,他使劲攥紧腰带,咬牙切齿道:“怎么,有了新欢,还想起旧爱来了?要不要把你养的那个狗东西牵过来观赏一下,他心目中如同天人一般的蘅曦君,背地里是怎么同自己的徒弟苟且的?”
华笙道:“小九,你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对你并没有半点好处,只会让你受到更多的苦楚。难道,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学乖么?”
此话一出,贺九卿脸色一红,脑中立马就浮现出了一些画面。他同华笙也有非常好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过着没羞没臊的生活,连贴身的衣物都可以互穿。
而他全身上下最耻人的地方,更是不知道被师尊碰过多少次了。恐怕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是他的软肋。
以前在一起那么快乐,现如今真的不想见面就吵架。可不吵架,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贺九卿苦笑道:“我苦楚受得难道还不够多么?比起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也不差什么。该偿还的债,我已经还清了。我不会再停手,除非楚卫死!”
“除了楚卫,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么?”华笙冷不丁地冒了这么一句出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少年的面容,须臾,才低笑道:“你这样子,很好看。”
贺九卿愣了愣,默然。自然是好看的,当时重塑肉/身之时,真可谓是痛不欲生。他不肯再同师风语长得一般模样,可又怕皮囊太丑,师尊会不喜欢。
索性就依着许念的面容重塑了这么一副面皮,俊美至极,谈笑间邪气横生,十足妖冶。刚一露面就吓到了楚卫,可见这张面皮的妙用,以后决计不会少。
许久,他才缓了口气,也跟着笑了一声,“谁也不想总是缩头缩脚的过一辈子,我自然也不例外。师风语即便生得再好看,我也不稀罕同他生得一模一样。”
华笙点头:“嗯。”
贺九卿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又问:“我二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师忘昔一直都很宠爱他,你是知道的。”华笙语气很平淡,可目光却半分不错地落在贺九卿的身上,“当年,沐霜把消息传扬出去,上师府曾经过来讨要你的尸首,师忘昔倒是没说什么,师风语却是大闹了一场。”
贺九卿道:“师忘昔一直很讨厌我,就巴不得我赶紧死,自然不会说什么。至于我二哥……他的确是真心待我,可我却对不住他。后来呢?”
“没后来了,他被本座驱逐出峰了。”华笙见他终于老实了,这才替他松绑,见手腕都肿了,下意识地替他揉了揉,又道:“他们似乎寻得了什么秘法,来华南取走了你的魂石,确定了你的身份。”
“怪不得。”
怪不得先前那几个人唤他“师三公子”,原来上师府的人已经验明了他的正身。
“但师忘昔坚持不肯承认你,约莫还是对你心存芥蒂。”
“不承认便不承认,待我率领千万阴兵踏平千纵山,看师忘昔还有什么话好说!”
华笙眉头一蹙,可终究没再说什么。许久,他才起身,准备回去了。
贺九卿也跟着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我骂你了,你也打回来了,现在就想问问,歪门邪道可以踏进望曦峰么?”
“不行。”华笙瞥他一眼,“但你可以。”
贺九卿点头,许久,才状若无意地问:“那个长思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有资格让你收他为徒?而且还生得那般丑陋。”
“丑陋?”华笙似乎是惊了一下,很快又板着脸道:“你自己想!”
“我想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自己不也玩得挺开心的?你还摸他头,还抱他,攥他手教他写字,晚上睡一起,还给他掖被子。”
贺九卿哼了一声,“你待他可真好,我记得我以前也总爱踢被子,可也没人帮我掖。”
“你还敢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华笙偏头痛似的,单手支着额头,皱眉道:“那些事情,本座都懒得同你说,你不要得寸进尺,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了?天大的黑锅我都背身上了!”贺九卿咬了咬牙,恼怒道:“这不公平!一点也不公平!凭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从小到大,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什么前程似锦没瞧见,我这日子可真是风雨飘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九这个嘴的确是说不出啥好话,但他有一颗真诚热情的心鸭~
师尊脾气也是差,所以有时候的确是比较凶,但他很专一鸭(狗头)
☆、儿砸和老父亲
华笙冷眼瞥他, 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盯着他瞧。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气氛莫名的沉了下来,外头激荡的流水拍打着船身, 隐隐可听见外头传来悠扬的琵琶声, 很快又一齐隐匿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周围满是死寂。贺九卿心跳如鼓点一般, 狐疑自己定然是哪句话说错了,又惹了师尊不高兴。可他思来想去, 方才那几句并没有大逆不道。
难不成,师尊现在就这么护短, 不允许别人说长思的半点不好, 哪怕是小九说的也不行?
既然师尊已经有放在心尖上偏宠的徒弟了,又何必过来招他,惹他难过,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难道心情会好?
贺九卿终是起了身, 微抿着唇, 慢条斯理地将衣袖整理好,口中道:“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听。”
华笙道:“你想听什么?”
贺九卿冷哼:“我什么也不想听, 你喜欢谁,袒护谁,同我没有半点关系。年纪一大把了, 眼光真是越来越差,挑徒弟也不挑个俊的,长思生得如此丑陋,你怎么看上他的。日日放在身边, 也不觉得烦么?”
“本座并不觉得他丑。”华笙也跟着站起身来,抬眼看他,“我带你回望曦峰罢,你好好看看他,看久了,多少会有一点喜欢的。”
“我不去!”贺九卿抬腿就走,还没走出去几步,右手腕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攥得还死紧。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拉了回来。
华笙并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一手攥紧他手腕,直接破开船顶飞了出去,脚尖一点,踏着一路的月色掠去。晚风轻轻吹拂着两人的衣角,发丝扬起,月色朦胧撩人,周围寂静一片,唯有几声虫鸣。
“我死的这三年中,你给我立过坟么?”
“没有。”
“纸钱呢,烧过么?”
“也没有。”
“想过我么?”
华笙摇头。
贺九卿默然。他做人也真够失败的,死后连个荒坟都没有,怪不得这三年中,听不到外界传来的半点风声,因为根本就没人记挂着他,也没人想要他回来。
待再回过来神时,两人已经踏进了望曦峰,华笙见他站着不动,伸手拉了他一把,“发什么呆?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你都不认识了?”
贺九卿愣了一下,很快就被华笙拖拽着往前走,先是在书房里绕了一圈,然后挨个房间推门,一直转到贺九卿曾经住过的寝殿,这才顿足。
屋里陈设半点都没有变化,同从前一模一样。书案上乱糟糟的,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古玩字画。床上也跟猪窝一般,就连墙面上还留着他以前画的画。
说实话,贺九卿对画画真是一窍不通。但他又很喜欢画,常常都是盘腿往哪里随便一坐,手里攥根笔,嘴里还叼着一根,在墙面上涂鸦。画的往往都是一些生活场景。
简单几笔就勾勒出来了,像是师尊教他练剑,写字,帮他束发,或者是两个人一起吃饭的场景。全部都活灵活现的记录了下来。
“这是长思发现的。”华笙侧过脸来望他,满眼的温柔几乎要溢了出来,语气也十足温和,“你画得挺好的,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也有了。”
什么叫不该有的?
贺九卿又愣了一下,目光从床头一直转到墙根,忽然瞳孔一缩,面庞立马通红一片。将脸立马转了过去,略不自然道:“你让他进来做甚?难不成,你想让他住进来?望曦峰那么大,空着的殿室哪一间不比这间强,你既然偏爱他,就不应该把别人住过的地方留给他住。”
华笙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须臾,才探出两指,指了指墙面,淡淡笑道:“什么时候画的,照着什么画的,心里想这个多久了?”
贺九卿恼恨,从前年少不要皮脸惯了的。起初没同华笙在一处时,晚上暗暗意/淫,边想边画,日积月累,这才画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虽然不比春宫图上面的露骨,可也活灵活现,不差什么。
再者,他一向比较跳脱奔放,画风也是迷之清奇。因此,各种姿势都画了一遍,连最关键的部分都特意指了出来。若是被旁边瞧见了,定然要惊悚无比,然后捂住脸落荒而逃。
而实际上,长思当初刚来望曦峰时,华笙让他随便挑一间自己喜欢的房间住。谁曾想长思鬼使神差挑中了贺九卿这间,又阴差阳错的看到了这种东西。
十一二岁的孩子对这种事情虽然懵懂,可多多少少也能看懂一点。吓得他再也没敢踏进这间房半步,寻常时候也如避蛇蝎一般,离得远远的,生怕再多看一眼,就染了那种淫/邪之气。
而蘅曦君又一向厌恶这些。
华笙道:“可见,你打小就一肚子坏水,怪不得学业和修为上总是没有半点长进。原是觉得你笨,现如今才知,你只是把心思用在了别处。”
“是,我从小就一肚子坏水,长大之后行为更加恶劣。这些你不都知道么?”贺九卿倒是很坦然地承认,“哪里像是长思,乖巧又听话。比当年的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是也不是?”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罢。”
他顿了顿,很快又正色道:“但有些东西,你必须要一样一样的还回来。”
“比如?”
腰间一紧,贺九卿整个人就被华笙拉了过去,一只手从他的后脖颈圈了过来,以至于他不得不昂着脸。
“比如你。”
“我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么?”
贺九卿道:“我怎么知道!你放开我!”
他整个人一轻,就被抱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便坐在了美人榻上。
华笙目光灼灼地投在他的身上,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上,也十分难得的出现裂缝,近乎是凝视一般,死死将人盯住。
在这种目光下,让人忍不住把脸转过去,根本就不敢同他对视,仿佛多对视一眼,就有可能百世沦陷,万世沉沦。就听一声极轻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
“小九,你莫同师尊闹脾气了,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还有,为师欢迎你重新回来,这个世界欢迎你。”
“欢……欢迎我?”
这一声仿佛打鼓一般,直接敲中了贺九卿的心脏,让他四肢都酥酥麻麻起来,仿佛有电流猛窜过。原本心里堵着的一口恶气,也登时烟消云散。
仿佛曾经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重要了。只要师尊还爱着他,愿意护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他这一辈子所求不多,唯愿同师尊生同衾,死同穴,莫失莫忘,共度余生。
待从望曦峰出来时,贺九卿神清气爽,一扫先前的烦闷,连步履都轻松了许多。他出来时,华笙还没醒,睡得极安静,漆黑的睫毛又卷又翘,即便是睡着了,无形中也在勾人心魄。
师尊的这种模样,越少人见到越好,就是应该藏起来,自己慢慢欣赏。
一脚才踏进魔界,就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是上师府的人打上门来,说是过来要人的。
贺九卿今日心情甚好,闻言便道:“入了魔界的人,岂有还回去的道理?上师府打上门来,我们就得原封不动地将人还回去?天下没有这个道理罢!”
他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们滚,否则杀无赦。”
“可……可是来人是师风语,少主也不肯见么?”
“什么?”贺九卿顿足,转过脸来问道:“师风语?他居然来了?那他人呢?”
“回禀少主,魔君将人抓了起来,此刻……此刻怕是……”
贺九卿眸色一厉,一把抓紧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怕是什么?快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怕是在水牢,魔君吩咐下来,不让说,下面的人都知道师二公子同您关系非比寻常,遂……遂不敢不禀告。少主快去看看罢!”
贺九卿脸色难看至极,一把将人丢了出去,大步朝水牢的方向去。离得老远就看见两排魔兵在外头守着,满殿灯火通明。一见他过来了,皆是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上前阻拦。
“少主大驾光临,我等……我等有失远迎,这里脏污,少主请回,莫要染了血腥之气。”
“滚开!”
贺九卿一震衣袖,将两边的人尽数斥退,余光瞥见居然还有人敢过来阻挠,抬腿当场踹死一只。如此,再也没人敢上来阻挠了。
他看都不看众人一眼,一挥衣袖抬腿便踏进牢房。
昏暗阴冷的水牢中,鳞次栉比数百间牢房,满地皆是潮湿的鲜血和水滞,连空气中也弥散着逼人的血腥气。
一间一间的牢房寻了过去,里面关押的绝大部分都是仙门弟子。贺九卿对外说是格杀勿论,可实际上都是将人关起来。并不肯随意要了旁人的性命。
一池寒水中,左右立着几名魔兵看守着。周围被铁笼套着,正中央有一人字形木架,一道人影被束缚在最中央,一身白衣被鲜血染透,腰间横插着三柄短剑。衣衫破碎不堪,一条条血印从腹部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垂着头,睫毛微微颤了颤,血珠顺着睫毛,滴落在地。
贺九卿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一招手便将魔兵腰间的长剑抽了回来,挥手两剑劈开铁笼,将师风语从水下捞了上来,急声唤道:“二哥,二哥,你快醒一醒,二哥!”
师风语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连发丝都黏在脸颊上,显得格外虚弱。怎么唤都唤不醒。
魂天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冷眼望着两人,笑道:“小九,舅舅把人都送到了你面前,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谁准你碰他的?你该死!”
贺九卿一手抱住师风语,身形瞬间便抵达魂天的身侧,一把掐住他的脖颈,往墙面上狠狠一撞,再一脚踏在他的手背上,使劲碾了几下。
只听几声清脆的骨裂声,他一根一根地将魂天的手指踩断,眸色猩红无比,咬牙道:“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碰我二哥的?是谁!”
魂天的功力早就被贺九卿吸走了大半,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以前在魔界叱咤风云,可终究是苍老下来,头上的白发也清晰可见。再也不复当年的光彩。
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掌控整个魔界,像个濒临死亡的病人那般,可骨子里仍旧硬气,一声未吭,面容冷峻的望了过来。
贺九卿心神一晃,耳边隐隐听见了魂千的声音,他仿佛在低沉着语气,气若游丝地说:“小九,你别怪我父亲,他年纪大了,没几年可活了。我死后,你代替我好好守着魔界,莫让仙门百家将我们的家园摧毁了。”
也罢。
松开了脚,贺九卿打横将师风语抱了起来,转身就走。他已经足够对不起表哥了,怎么能杀他的父亲。
师风语受伤不轻,腰上横插了三柄短剑,又在水牢里足足折腾了一夜,早就出气多进气少了。贺九卿已经失去过他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再死一回。
连夜替他渡灵力,足足闭关七日才堪堪将师风语的命保住。幸好底下的魔兵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瞒,否则师风语还真是凶多吉少。
二哥到底是二哥,为了门中区区几个弟子,居然就敢以身犯险,独自打上门来。若是被师忘昔知晓他弟弟这个惨状,估计要恨得当场拍碎桌子了。
临近傍晚,底下的人过来通禀,说是师风语醒了过来。彼时,贺九卿正在料理琐事。魔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从前都是魂千帮着处理的。
至从魂千死后,这些事情一直堆积着无人管理,偌大的魔殿也空荡荡的。数以万计的子民整日心惊胆战,生怕哪一日就要被仙门围剿。
不过这也都是早晚的事情。只要贺九卿一日不死,可保魔界一日安然。
“知道了,让下面的人好生侍候着,不可再出半点纰漏。”
贺九卿头埋在一堆公文里,苦恼得咬着笔杆,从前散漫惯了,现如今肩膀上担着整个魔界的安危,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下面的人去而复返,跪地战战兢兢道:“少主,您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看罢!师二公子刚一醒过来就要走,底下的人也没有办法。又不敢用硬的。”
闻言,贺九卿单手捏了捏眉心,这才站起身往外走。一脚才踏进寝殿的大门,迎面就飞来一剑,他微微侧过脸去,两指一夹剑刃,这剑就动弹不得了。
师风语脸上仍旧毫无血色,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谁?快放我离开这里!”
贺九卿默然,余光瞥见血色从师风语的白衫中透了出来,眸色一暗。抬手驱散左右的人,殿门轰隆一声从后面关上。一手将剑弹开,他道:“三年不见,二哥连我也不认得了么?”
师风语神色大变,满脸的不敢置信。他抬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贺九卿的眉眼,忽然呵斥道:“你撒谎!你怎么可能是小九!你做什么要冒充小九?你到底是谁!”
“我的确是小九,只不过换了一具身体而已。”贺九卿抬腿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笑道:“二哥若是想来魔界,大可派人通知我一声。我让人八抬大轿迎你进来,怎么还只身打上门来了?底下的人眼瞎,不知你我的关系,让二哥受罪了。”
师风语仍旧狐疑道:“你当真是小九?”
“如假包换。二哥,好久不见,你越来越俊了。”
师风语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大步走了上前,一把将贺九卿抱在怀里,哑着声道:“小九,你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的,三年了,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二哥?你知不知道,二哥有多担心你!”
当初骤然知晓贺九卿身死道消的消息,整个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不信。可沐霜亲口证明,又让人不得不信。
贺九卿手心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缓慢地填满了心口。他抬了抬手,犹豫着要不要抱上去。下一刻,师风语已经把手松了开来,他便把手重新缩了回去。
“小九,当初秘境围剿,我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知其中定然有隐情。”师风语略一迟疑,才又道:“可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即便你曾经真的做错了什么,也该恩怨两消。现在,你可愿跟二哥回千纵山?”
贺九卿摇头道:“我说过的,我不会同你回千纵山的。我又不姓师。”
顿了顿,他又嘲讽一笑:“再者,你们其实并不相信我。”
师风语道:“难道华笙就信你么?这三年来,无论外界闹成了什么样子,他从未出来解释过。对于你的死,他甚至没有半点伤心,没过多久就又收了个入门弟子!小九,只要你肯跟我回去,兄长那边由我去说,你到底是师家的孩子,怎么可以一直流落在外?”
他上前一步,“小九,二哥不忍心再看你吃苦受罪。”
“二哥,事到如今,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不恨你,但我也不会因为你就原谅上师府。我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也没任何人有资格要求我原谅。”
贺九卿神色淡然,语气也稀疏平常,看起来不悲不喜,甚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到底是谁的孩子,对他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死过一次的人,连生死都看得很淡。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肯跟师风语回去,那他曾经杀了老天师,一刀劈散了师陌寒的元神,这也是真的。若非他将师风语的记忆抹掉了,此时此刻,他们根本没有心平气和说话的可能。
许久之后,师风语才苦笑道:“你总是很执拗的。二哥对不住你,你从前分明同我生得那般相像,我都没有认出来你。也没有保护好你。小九,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我也不是全然无辜的。”贺九卿牵着唇角笑了笑,“我也有不好的地方。二哥,谢谢你到了今天,还愿意待我这么好。”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黑一白两种颜色,仿佛天生就是对立面。师风语猛然咳了几声,手再放下来时,唇边就染了一丝鲜血。
贺九卿道:“二哥,那三柄剑不是我找人伤你的。我若知你来,绝不会伤你。”
“我知道。我们小九向来是嘴硬心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主动伤人的。”师风语淡淡笑了一声,脸色甚白,他捂着胸口,缓缓将一股子甜腥压了下去,再一抬眼看着贺九卿时,脑海中猛然蹦出了些许画面。
他摇了摇头,努力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驱逐出去,可越是这样,画面越是清晰,直到最后,如同电流猛然窜了进来,脑子一痛,那些被贺九卿抹掉的记忆重新回来了。
贺九卿上前扶他,温声道:“二哥,来,我再替你渡些灵力罢。你伤得不轻,还得好生修养一阵。不过,你别担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结果师风语一把将他的手拂开,抿着唇,脸色煞白。
“二哥?”贺九卿愣了一下,很快便苦笑,“我知道了,你生我气了,是不是?对不起啊,二哥,当时我不在魔界,真的不知道你来了,我已经替你出过气了,那几个上师府的弟子,你也可以自行带回去,我不为难他们便是了。”
“你衣衫都被血染脏了,换一件我的衣裳罢。我替你找一件,你等我一下。”说着,他转身,丝毫没有察觉到师风语的神色很不对劲,脚下才刚走了几步,后心一凉,耳边传来“噗嗤”一声清响。
这声音离他实在是太近了。绝望的人,连疼痛都比别人来得慢。
贺九卿当场愣住,缓缓垂下头来,就见一柄长剑毫无阻碍地从他胸膛处穿了出来。他惊愕得张了张嘴,鲜血就从口中爬了出来,单手攥紧剑刃,绞得鲜血四溢,背对着师风语问:“二哥,为什么?”
“你自己知道!”师风语面容狰狞起来,整个人显得异常狂暴,一把将剑抽了出来,当即鲜血四溅。“哐当”一声剑就落在了地上,他痛苦地两手抓着头发,使劲摇头,试图摆脱脑海中的画面,口中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小九没有,不是小九干的,不是!”
他脑中的画面,全部都是贺九卿一刀破了老天师的虚鼎后,诡笑着的样子。
贺九卿咬紧牙关,暗暗安慰自己,这一点伤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抬脸,眸色里装着说不出来的难过,轻声问:“二哥,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杀我?”
师风语状若疯狂,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闻言,猛然抬脸,伸手似乎要去扶贺九卿一把,可很快又缩了回去,最后大吼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二哥,你回来,二哥!”
贺九卿担心师风语会出事,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紧接着踏出了殿门。一路追出魔界,很快便来到了一处密林。
他身上剑伤很深,流血不止。每往前走一步,脚底下就是一道血印。晚间的冷风一吹,鼻间就窜上来一股子铁锈味。
缓缓呼了口气,抬腿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在林深处见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穿着一身玄衣,左臂勾着拂尘,后背负着长剑。此时,正将师风语半抱在怀中。
而师风语脸色惨白至极,双眸紧闭。
“是你?”贺九卿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了师忘昔,当即愣了一下。
师忘昔瘦了很多,仍旧穿着一身玄色的道袍,身长玉立,面容冷峻,不苟言笑。一手便将师风语稳稳抱在怀里。
两人中间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冷风卷着落叶,周围一片死寂。
须臾,师忘昔才冷冷道:“你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现如今不只一个人知道贺九卿重新回来了,可这么问话的,还真是头一个。师忘昔果真是冷峻至极,半点不念旧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之间本来也就没什么旧情可言。
“自然是回来报仇的。你父亲玷/污了我母亲,害得她一生悲苦,我怎会忍得下这口怨气!”贺九卿冷笑着道。
师忘昔道:“你恨我父亲,你要报仇,我皆不怪你。可你为何要如此伤害风语?他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的良心到底哪里去了?!”
“我的良心?”贺九卿垂眸望了一眼胸膛处泥泞的血肉,随后抬起脸来,笑道:“我本就没有良心,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简直忘恩负义!”
“这就叫忘恩负义了?我真正忘恩负义的事,还没做呢!”贺九卿眸子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气,可嘴边牵的弧度异常张扬,显得邪气十足,“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师忘昔最是见不得贺九卿这副表情,当即怒起,伸手一招,长剑便落至掌心。提剑冲着贺九卿的面门削去。
“怎么,你以为我还是原来的小九呢?就凭你,别不自量力了!”贺九卿手中没有法器,直接空手同师忘昔对招。
他现如今修为极高,连魂天都能被制服,更别说是师忘昔了。当即一脚踢至他的手腕,剑就直直地飞到了半空中。
贺九卿腾空一个翻身,将剑夺了过来,招招凌厉,逼得师忘昔往后退了数步。
可他不肯伤了师风语,每一剑都刻意避让,连半根头发丝都不碰他的。
但凡师忘昔可以不带偏见地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贺九卿的招数,定然立马就能察觉端倪。可偏见就像是人们心中的巍巍高山,轻易撼动不了。
于师忘昔而言,贺九卿永远都是个阴险狡诈,做事毫无原则,喜欢搬弄是非,拐带他宝贝弟弟的人渣混蛋。
因此,自然而然地认为,定然是贺九卿把师风语弄成这副模样的。
“贺九卿!只要我活着一日,你永远也别想踏进千纵山半步!”师忘昔将师风语护得牢牢地,趁机厉声呵斥道:“邪魔歪道到底是邪魔歪道!注定成不了仙门名流!你师尊这辈子坦坦荡荡,就是被你一直祸害拖累了去!还有我弟弟风语,原是那般清贵温和之人,硬生生地被你给毁了!”
贺九卿一脚踢中师忘昔的胸膛,将他二人直接踹倒在地。可笑得是,同样都是弟弟,都这种时候了,师忘昔还不忘记护住师风语,不肯教他染上半点脏污,直接垫在他身下。
一剑刺了过去,在距离师忘昔的喉咙只有半寸之遥时,才堪堪停了下来,凌厉的剑气仍旧削开他的面颊,鲜血汩汩往下流。
“师忘昔,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部都是拜你们所赐!”
贺九卿穿着玄色衣服,即便身上流了再多的血,受了再重的伤,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什么。他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恨,还是该恼,既不肯杀了他,又不肯饶了他。如同跟自己较劲一般,手底下偏了偏,这剑就捅进了师忘昔的胸膛。
入肉虽深,可刻意绕开了心脏。虽疼,但不致命。
“父债子偿,这是你父亲欠我母亲的!”
他只捅了这么一剑,便将剑反手插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弯腰,一把提溜住师忘昔的衣领,强迫他同自己对视。
“师忘昔,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师忘昔神色一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我自己是快活了,可华笙会不高兴的。”贺九卿终究是松开了手,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师风语身上,想了想,又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伤害你弟弟。”
师忘昔转过头去,抱紧了师风语,冷酷道:“我弟弟是生是死,同你没有半分关系。只要你肯离他远一点,他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贺九卿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抬眼望了望天,好像快要下雨了。他了无趣味,甚至多一个字都不想再讲。转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行去。
身后的师忘昔脸上的表情,伴随着贺九卿转身的动作,逐渐分崩离析。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什么,又或者是下意识地想挽留他一下。
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也许,今生做不成兄弟,连朋友也难。很久之后,师忘昔才抱着师风语御剑离开。
贺九卿失魂落魄地离开,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才好。稀里糊涂地又上了望曦峰。独自立在小竹林里,天边毫无征兆地打了声闷雷,雨水就倒了下来。
将他的头发,衣衫尽数打湿,鲜血顺着雨水往下流,很快脚下的一片地都是刺眼的红色。
他就跟不知道疼似的,垂着头站了一会儿。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什么也不去想。可是很快,身形缓慢地往下一弯,最后环着膝盖坐在地上,将头脸都埋在膝弯里。有热流从眼眶里爬了出来,心里的那一点点热气,很快就被浇得半点不剩。
没有人知道他难过,也没有人看见他哭,可他真的哭过,但没有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