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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又磕了一下。

“再磕。”

赶紧又磕了一下,他紧张得很,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低着头捏紧了衣角。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华笙,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要收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当徒弟?说出去太荒唐了!”楚卫冷眼剜了贺九卿一眼,说不出来的厌烦,甚至连多看一眼都不肯。

华笙道:“繁文缛节枯燥无聊,拜师礼这般便可以了。”

伸手一翻,一柄长剑就幻化而出。场上有认出来的,当即就惊呼:“这是落华剑?!蘅曦君当真是要收这孩子为首座弟子,居然连落华剑都拿了出来!”

场上议论纷纷,在场几家的脸色都不甚好看。老者见华笙未回他话,当即面色一沉,他身后还站着个较为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衣,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当即上前一步,立马被老者唤住。

“忘昔,不可无礼。”

师忘昔道:“可是祖父,华笙此举太过无礼。那孩子岂能同风语相提并论?不行,我今日必须为风语讨个公道!”

老者道:“退下,不可无礼。不收便不收吧,风语日后就养在你那里,不会比在华笙面前差。”

如此,师忘昔这才退下。

“华笙,这可是落华剑!”楚卫上前一步,手指着贺九卿道:“这孩子来历不明,即便你想收他为徒,也犯不着送他落华剑。”

华笙却道:“我一生只收一个徒弟,不送给他,难不成要送给师兄?”

语罢,将剑递了出去,低声道:“还不接剑?你的手呢?”

贺九卿如梦初醒,赶紧双手将剑接了回去。他从未见过这种法器,满脸好奇地摸来摸去,然后一把抱在怀里。满脸皆是笑意。

楚卫气得脸色铁青,可众目睽睽之下,这拜师礼也拜了,落华剑也送了,总不好再反口,于是便没好气道:“随便你吧,反正是你收弟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华笙此前倒是没问,所以答不出来。

反而是贺九卿自己举手道:“我叫小九!”

谁料楚卫听了,越发不喜欢他,当即斥责道:“师长说话,你岂能插嘴?没有规矩!”

贺九卿委屈地小嘴一撇,直接望着华笙,期望着他能替自己说话。谁曾想华笙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道:“这是你师伯。既是你师伯管教你,你便好生受着,不许顶嘴。”

楚卫气得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好说歹说也说不听华笙,只得退而求其次,自己把梦桓给收了。事后却是拉着华笙进主殿,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贺九卿连忙要跟进去,却被楚卫勒令在外头候着。他对这里很陌生,初来乍到谁也不认得。正局促不安时,就听旁边传来一声温和的男音。

“你别害怕,蘅曦君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般不近人情。”

贺九卿抬眼望去,却见是方才台中央站着的白衣公子。于是便道:“我知道的,你生得很好看。”

师风语愣了一下,很快又笑,他生得极好,让人很容易就想起院里长得垂桂兰枝,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股书卷气,贺九卿觉得他很面善,比起其他人更好接触。

于是往他旁边蹭了蹭,压低声音,满脸神秘地问:“我方才听人说,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里的首座弟子了,什么是首座弟子?”

师风语见贺九卿年纪尚小,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世家出身的子弟,倒像市井之流,可从小到大的教养,并没有让他轻视于人。闻言便解释道:“简单来说,以后你就归蘅曦君管教了,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听他一个人的话就行了。”

贺九卿心里揣摩着,想起先前魂千跟他耳提面命,说什么往后只听表哥的话就行了。因此,并未将师风语的话往心里去。

华笙从楚卫那里出来后,倒是没说什么,牵着贺九卿的手就上了望曦峰。之后将他一个人晾在那里,自己去书房处理公务了。

一直到很晚了才从书房转出来,正要回房休息,猛然一见台阶下面一团黑影,当即愣了一下,许久才想起来,自己今个收了个小弟子。

贺九卿等了一下午,腿都坐麻了,好不容易把华笙盼出来了,见他转身走了,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眼巴巴地问道:“仙君,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

“吃什么饭?”华笙瞥了一眼矮萝卜,“望曦峰不允许出现任何食物。”

贺九卿揉了揉肚子,可怜巴巴地说:“可是我好饿,我不吃东西的话,会被饿死的。”

华笙一脚已经踏进了寝殿,闻言脚下顿了一下,可还是走了进去。落下一句“别跟进来”,这才走到屏风后面,待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套竹青色的衣衫。一眼就瞥见贺九卿两手扒在门口,脚踩在门槛上。

说他进来了,也没进来,脚都没碰到地面。可说他没进来吧,大半个身子都斜进来了。尤其是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一副要偷鸡摸狗的样子,华笙心里有点讨厌他。

可也不会明面上说出来,只道:“为何不下去休息?”

贺九卿直接从门槛上蹦了下来,理所应当道:“我不知道要睡在哪里!”

华笙道:“望曦峰从不缺房间,你可以随便挑个你喜欢的。”

贺九卿想了想,指着脚下的这间道:“这个呢?”

“不行。”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挑事,才刚来望曦峰第一天就不懂看人脸色,若是换了别人家的弟子,若无师长传唤,万万不敢凑过来的。可偏偏这个孩子敢,而且是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仙君,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贺九卿仗着自己年纪小,往华笙怀里一扑,抱着他的腿撒娇,“好饿啊,好想吃东西。我一点都不挑食的,只要是吃的,什么都行的!”

华笙单手将人抵开,嫌弃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尤其是看到贺九卿一个下午的时间,又把自己弄得很脏,可又不好跟一个小孩子发火。于是忍了忍脾气,道:“什么都吃?”

贺九卿点头:“什么都吃。”

“那你等着。不要乱碰屋里的任何东西。”

华笙交代了一句就出去了,很快便又折身回来。四下逡巡一遭,没看见那孩子的身影,步入内室才知,这孩子居然趴他床上睡着了。

没有任何收徒弟的经验,华笙年岁也轻,脾气一向不太好。身为华南的掌门,每日都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从前望曦峰只有他一个人,除了满院的柳绿花红,便是一池春水。如今多了贺九卿一个,仿佛把一个菜市场都搬进来了。

这孩子刚来的头几天,还一副胆战心惊,畏畏缩缩的可怜样子。后来熟悉了,满峰乱窜。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河摸小鱼,有时候还作死地躺在仙草里滚。弄断了不知道多少上品仙草。

华笙对他是一忍再忍,坐在书房里,听着外头咋咋呼呼的声音,都快把笔杆捏断了。

忽听一声震耳的“师尊”,殿门就被人从外头撞开了,一道黑影嗖得一声窜了进来。几步就窜到了华笙身边。

贺九卿两手捧着个小罐子,满脸大汗,热得脸色通红,连衣领都扯开了。一边喊“师尊”,一边献宝似的把小罐子往华笙面前一凑,兴奋道:“师尊,晚上喝鱼汤罢,我抓了鱼!”

华笙蹙眉,手指攥得死紧,有点生气了,尤其是看到小罐子里游着几条丁丁鱼,火气就更大了。但还是忍着,淡淡问他:“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么?让你背的仙法口诀,你背好了么?”

“什么口诀?”这个智商的孩子是看不懂书的,特迷茫地问:“背什么?我不知道啊!”

“你居然敢说你不知道?”华笙有点吃惊,还是第一次有弟子敢这么跟他回话,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问他:“书呢?”

贺九卿没察觉到华笙已经生气了,笑呵呵道:“书啊,被我撕了折纸船了!那书太薄了,我才撕几下就没了!”

“这本够不够厚?”华笙随意从旁边又挑了一本,拿在贺九卿眼前晃了晃,“拿这个去折纸船,好不好?”

“好!”

华笙脸色一寒,照着贺九卿的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当即就把他打哭了。贺九卿鱼也不要了,往地上一坐,嗷呜一声就哭了。两手攥拳,不住地擦眼泪,哭道:“师尊,不要打我,我听话的,我很乖的。”

“你听话什么?你乖了么?撕书折纸船,你怎么想到的?”华笙看见他哭得可怜,隐隐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下手重了,可一想到贺九卿性格顽劣,不好好管教的话,以后大了只会更加难管,于是板着脸训道:“成天无所事事,就知道瞎跑,再敢乱跑,为师打断你的腿。断桥下面的荷塘水那么深,你淹死在里面了怎么办?不许再抓鱼了!”

贺九卿嗷嗷哭道:“不抓了,不抓了,我听话的!”

华笙见他哭得太可怜了,念其年纪尚小,便没有再为难他。只是将书往他怀里一丢,冷漠道:“拿回去背,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要是到时候背不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结果贺九卿抱着书回去之后,一整天都没再露过面。就连晚饭也没吃。华笙估摸着他是赌气了,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将仙果收起来之后,这便回房休息去了。

却见靠近床边的桌案上摆着一盆花,里面几条小红鲤在莲花底下游动,华笙不记得自己有让人送这个过来,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贺九卿。

心里暗暗道了一句:“多事。”便没有后文了。

一连几日贺九卿都没有再出来过,望曦峰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华笙大松口气,还真怕自己没忍住脾气,再把他按在腿上狠打一顿。

楚卫派人送公文上来,听这弟子说,御剑上峰的时候有见到贺九卿,还说他好似在爬树掏鸟蛋,身上的衣服都划得一条一条的。

华笙听了,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了傍晚才气势汹汹地抓人去了。谁曾想贺九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顽劣一点,趴在地上,把鸟蛋排成一排,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两个烤了吃,那两个煮了吃,剩下的煎了吃。”

全是吃,除了吃,他脑子里就没别的东西了。

华笙气得差点当场去世。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有点明白,为啥开文的时候,师尊对小九态度那么凶,还拿书砸头,因为小九从小到大都这样。

☆、前尘篇(3)

事后华笙也没把他怎样, 小孩子嘛,无父无母的,又是混惯了市井的,有点顽劣任性也情有可原。而且小九的确年纪太小了, 主要还是跟他讲道理。虽然这孩子从来不听的。

华笙也只能暂且忍着。他现在除了每日要处理公文, 以及料理门派中的琐事之外, 还有一件正事,那就是满山的找他的小徒弟。

当然, 他并不是自己亲自去找,而是吩咐了底下几个弟子, 让他们多看顾着些, 莫让贺九卿偷偷溜下山了。可这孩子特别会钻空子,只要一眼没看住,立马就跑没影儿了。

因此, 小九被人提溜上山, 也在华笙的意料之中, 可他却没想到居然是被楚卫给拽上来的。

小九浑身弄得脏兮兮的, 满脸都是灰尘,一离开了华笙的视线,立马就小狼崽儿附体。被楚卫提溜在手上还不肯安生, 拳打脚踢的,两条小短腿根本就不沾地。嘴里胡咧咧地骂道:“放开我!楚卫!你这个大坏蛋!快放开我!师尊救命,楚卫要打我了, 师尊!”

楚卫手里提得更紧了,同华笙道:“看看你教的好徒弟!一点规矩都没有!当华南山是什么地方?人间的菜市场么?这般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贺九卿当即大叫:“你比我说话还大声!”

华笙将公文合上,起身走了过去, 先是扫了贺九卿一眼,这才同楚卫道:“劳烦师兄把小九送来了。他这是闯什么祸了?”

楚卫道:“你自己问他!”

“小九?”

贺九卿挣扎几下没挣脱,对着楚卫的胳膊又捶又砸,气鼓鼓道:“是梦桓先骂我的!不关我的事情!楚卫跟梦桓一起欺负我,师尊救我!”

华笙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斥责道:“住嘴!你师伯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么?”

他又转脸同楚卫道:“师兄,你先把他放开罢。”

“放不开,一放开他,他立马又混闹起来了。”楚卫摇头,“华笙,你若是没时间管教他,就把他放在我的座下,我可以代你管教他。”

“不必。他不敢的,师兄,你放开他罢。”

结果就是,贺九卿真的敢!楚卫才一松手,他立马就扑了过去,抬脚往人两腿之间踹去,可脚还没踹到,后颈就被华笙一把攥住。

就这么一下,贺九卿立马就动弹不得了,只觉得如同被钢板夹了一下,眼泪哗哗的哭道:“师尊,疼疼疼,师尊松手。”

楚卫冷笑:“让你疼得还在后面!现在才算什么!华笙,你可莫要被他骗了,今日他私自下峰,已然坏了规矩,居然还同梦桓在一起扭打。若不是梦桓让着他,他现在只会更惨!”

华笙道:“我知道了,师兄。有劳你送他回来。”

楚卫剜了贺九卿一眼,满脸的不喜,又道:“你既当了师傅,就该端起当师傅的架子,怎么管教徒弟,难道还要师兄教你?”

贺九卿不解其意,华笙一瞪他,立马就老实下来,委屈巴巴地垂着头,攥着拳头抹眼泪。华笙看都不看他一眼,待送走了楚卫,这才手一松,落下一句“过来”,之后就率先踏进内室。

“师尊,真的是梦桓先骂我的。他骂我不知廉耻,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还说我就是师尊从路边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说什么师尊对我只是一时兴起,等回过味来,就会赶我走的,这是真的吗?”

贺九卿没敢不听,只得跟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华笙在书柜前找东西,掏出个盒子,目光在藤鞭和戒尺上逡巡一遭,最终还是拿了后者。拿在手里掂了掂,还是觉得有点重了。

转身落下一句:“就你理由多,跪下!”

贺九卿满脸不服气地跪下,又开始抹眼泪,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于是便道:“师尊,我听话的,我会乖的。”

华笙却问:“哪只手打的人?”

贺九卿将手往背后一缩,眼泪珠子啪嗒就落了下来:“没有!我没打他,真没有!都是他打我!”

“撒谎!你师伯难道会冤枉你么?把手伸出来,快点!”

华笙轻呵了一声,见贺九卿没动,提了三分力气往他肩膀上一抽,冷着脸道:“为师管不了你了是罢,听不懂,还是听不见?”

贺九卿嗷呜一声哭了出来,赶紧扑过去抱大腿,疼得嗷嗷叫道:“师尊!!!你不要打我!我不敢了!我听话的!”

华笙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觉得这小孩子太不服管教。仅有的一点耐心也被磨光了,将人提溜起来,然后往床上一摔,扯了他的腰带,将他的两手绑了起来。见他两腿乱蹬,索性又寻了一根腰带,把他腿也绑住。

如此一来,贺九卿就成了板上鱼肉,丝毫动弹不得了。华笙并不着急责打他,而是坐在床上,静静地盯着他看,目光沉得跟水一样,让人看了就害怕。

贺九卿当即就更害怕了,奈何被绑得死紧,只能像条小毛毛虫一样在床上乱拱,用头去撞华笙的腰,撒泼道:“我不要当你徒弟了!你和楚卫一样,你们都是坏人!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哥哥!”

“你哥哥?你有哥哥?”

贺九卿智商虽低,可到底没傻到那个份上,赶紧补救道:“师二哥哥!我要去找师二哥哥!我要当他的徒弟!”

华笙几乎被他气笑了,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师风语可没本事从本座这里抢人,除非本座不要你了,否则你哪里也不能去。”

“反正我就是要找他,我不要你管!”

就是这一句话,成功将华笙压下来的火气又拱了起来。他虽说是第一次当人师尊,可到底是看过别人家的师傅是怎么管教徒弟的,于是,握着戒尺,用五分力气往贺九卿屁股上连抽了十下。

贺九卿当即差点没哭得呛死过去。这副身体太小了,又瘦得很,小小的一只,根本不禁华笙这么打他,嗓子都叫哑了,疼得浑身哆嗦。可他也不是太笨,知道不能再任性了,赶紧求饶道:“师尊,我错了,我不敢了,饶了我罢!”

“饶你?为何要饶你?你不是要找师风语么?你去啊!”华笙用戒尺的一端抵着他的腰,故意吓唬他,“敢去的话,就把你腿打断!还有,你师伯的名字是你能叫的么?你居然还敢对他动手,华南山几时出过你这种弟子,反了你!”

“啊!!!师尊!”贺九卿现在满脑子都是疼,根本顾不得要脸了,赶紧一扭腰,往华笙怀里一扑,用嘴咬住他的衣角,拼命摇头。

华笙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听话?”

贺九卿含糊不清道:“不是的,师尊,不是这样的。真的是梦桓先骂我的,我没有打他,都是他在打我!”

华笙淡淡道:“是你打不过他罢!早就告诉过你,好好修炼,你不听,那就别怪别人打你。”

“呜呜呜,师尊最疼我了,师尊。”

“是啊,为师今日索性让你疼个够。”华笙语气颇淡,到底还是吓唬他的意思多些,“下峰做什么去了?”

“我饿了,出去找东西吃了。”贺九卿哽咽道。

“哦?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贺九卿扭了扭身体,往华笙怀里钻,故意压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我怀里呢,我给师尊留了一个大的!”

华笙有点好奇,空着的手往他怀里一摸,结果就摸出个馒头,忍不住笑道:“馒头好吃吗?”

“不好吃。”

他倒是回答得挺坦诚的。

“那你还敢吗?”

“不敢了。”

华笙点头,估计是看他哭得太可怜了,于是就替他松绑,结果才一松开,这孩子就窜到床里面去了。

也没搭理他,华笙起身,将戒尺放了回去,又从抽屉里寻了盒药膏,回头就见贺九卿蒙在被子里,跟个鹌鹑似的,就露出个头,小脸红扑扑的,居然有一点点可爱。

但这一点可爱跟气人比起来,立马显得微不足道了。

“擦点药罢。”华笙冲着他勾了勾手指,“不过来的话,那就继续打。”

贺九卿忙不迭地窜了回去,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小团。往华笙腿上一趴,就更小了。他讨好似的扯着华笙的衣袖,小声道:“师尊,后背也疼的,胳膊还有大腿也疼的。”

华笙将他从被子和衣裳里剥出来,果然看到一块块青紫遍布全身,当即就皱了眉,可也没说什么。擦了药之后,就要把人赶出去。

结果贺九卿说什么也不走,死赖在他床上。

华笙问他:“不听话了?”

“师尊,我……我又饿了。”

华笙很淡然地将那个馒头往他嘴里一塞:“吃吧。”

这一个馒头完全把他嘴堵住了,贺九卿两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啃,啃了一半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昂脸道:“可是,这个是我带给师尊吃的。”

“师尊不吃,你吃。”

贺九卿又低头啃,啃了一会儿又问:“师尊,你是不是特别穷啊?”

华笙愣了一下,反问道:“为何这么觉得?”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吃东西啊,你都把东西给我吃了,你难道就不饿么?”

华笙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辟谷,于是随口道:“都给你吃,难道不好么?”

其实华笙从来不会给贺九卿煮东西吃,也不准山下的弟子给他送。日常都是仙草仙果还有荷塘里面的莲蓬,随便贺九卿吃个够。

也从未有人敢告诉华笙,小孩子光吃这种东西是不行的。

打了一顿之后,贺九卿果然老实多了,也不下峰了,可又有了新的关注点。他似乎真的觉得望曦峰很穷的,每日上树掏的鸟蛋,下河摸的丁丁鱼,他自己吃一小半,剩下的偷偷摸摸地放到华笙的房间。

华笙一连好几天都收到了这种小礼物,一开始没太在意,甚至还觉得贺九卿是属猫的,专门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后来实在是丢得厌烦了,才告诉他不要再送了。

贺九卿当时特别委屈地点头,连眼眶都红了。一度让华笙觉得,是他这个做师尊的太严厉了。之后很久,华笙对他的态度都很不错。

可三月转瞬即逝,先前华笙给了贺九卿一本书,里面全是修真的基本心法。别人家的子弟像小九这么大时,都会练气了,再不好好教他,以后差距会越来越大。

于是一大清早的就坐在书房里等,贺九卿特别局促不安,两手捏着衣角,头都快垂到胸口了,支支吾吾半天,居然连一个字都背不出来。不仅如此,华笙翻看那书,见书页很新,不像是有人翻阅过的样子。

当即脸色一寒,一拍桌面厉声呵斥道:“贺九卿!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让你背心法,你背到哪里去了?!说,你都干什么去了?”

贺九卿哽咽道:“师……师尊,我笨,我就是笨。”

华笙冷笑:“未必如此罢,即便再笨,也不可能一句都背不出来。”

他随手将书往贺九卿身上一砸,“你自己说,怎么罚你?”

“不罚行不行?”

“你说呢?”

贺九卿抬手揉眼眶,又觉得身上隐隐作痛了。

华笙喝了口茶,语气不冷不热道:“不许哭,说了多少次了,华南山不允许有弟子流眼泪。何况你是男孩,又非女孩,动不动就哭,你是水做的?”

结果贺九卿嗷呜一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如丧考妣,往地上一趴,头都快埋在地上,“师尊,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求师尊饶了我罢,我是真的背不出来!”

“把眼泪收回去!”

华笙斥责了他一声,结果半分效果都没有。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厌烦,甚至都不想动手教训他。索性将他提溜出去,寻了个小黑屋关起来。末了,落下一句“跪好了,敢出来打断你的腿!”

谁曾想当天晚上,贺九卿就偷偷跑出来找吃的,被华笙抓了个正着。一把提溜住他的后领,将人重新关回去,甚至把贺九卿的手绑在了桌腿上。

华笙这才扬长而去,夜里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安生,一直听见小九在哭。后来实在忍不住,起身下床,挑了油灯去看他。隔着窗缝儿就看见一小团黑影缩在墙角,好生可怜。

可又不肯放他出来,甚至不肯给他被子盖。思虑良久,下山寻了只小奶狗上来,直到华笙看见小奶狗往小九怀里缩着,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谁曾想就是一只小奶狗差点没把贺九卿吓死,这孩子脑子缺弦,硬说这是狼,等华笙去的时候,就看见小奶狗在屋中央,拖着条瘸腿嗷嗷叫,而小九则是双臂环膝缩在小角落里。

一见他过来了,一个飞扑,肉乎乎的小身子就撞到他的怀里,而且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很快就以两腿夹腰,两臂环着脖颈的姿势缩在华笙的怀里。

居然还颤声道:“我不哭了,我真的不哭了。师尊,狼太可怕了,快把它赶走!快一点!”

华笙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最后只好托着贺九卿的腰,防止他掉下来,甚无奈道:“那是狗。”

“就是狼!是狼,是狼!”

华笙无法,说不通一个小孩子。于是顺着他道:“好罢,你说是狼那就是狼,如果你不想跟狼关在一起,以后要怎么办?”

贺九卿立马学聪明了:“我听师尊的话!”

可很快就萎靡不振了,“师尊,我不识字的,我一个字都不认得的。”

华笙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一拍额头。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应该先教他读书写字的才对。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饶了他,顺便从头教他认字。

华笙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因此耐心也很有限。每次只教一次,贺九卿要是会了,那就皆大欢喜,要是不会就另当别论了。

办法很简单,一个字就可以概括:打。

华笙觉得如果贺九卿学不会,定然就是不用心,不用心就等同于不服管教,不服管教就很严重了。

因此,贺九卿学东西很快,基本可以过目不忘,华笙对此很是欣慰。

时至深秋,天气渐冷,一夜的清霜便将满山的枫叶染红,华笙近来有些苦恼,可又不好同外人提起。

就是他这个小徒弟这一阵子不太对劲。夜里总是偷偷摸过来,往他床上一钻,天微微亮时,再悄悄地回去。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实际上华笙睡觉很浅,而且不喜欢有人近身,因为贺九卿跑过来睡,扰得他彻夜难眠。

掌灯时分,华笙也才刚刚躺下,外头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并不出声,眼睛在夜里可以视物,就见一个小团子,怀里抱着小被子和小枕头,先是贼眉鼠眼地扒在门板上偷看,见屋里灯灭了。这才悄悄推了推门,身形灵活的从开了很小的门缝儿里挤进来,然后再掩上门。蹑手蹑脚地走近,手脚并用地往床上爬。

华笙打了响指,蜡烛倏忽一下燃了起来,屋里登时亮如白昼。贺九卿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抱着被子屁滚尿流地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大叫:“不是小九,不是小九,不是的!”

华笙伸手将遗落在床上的小枕头拿了过来,见上面还绣了个特别可爱的小老虎,忍不住微微蹙眉。随手将枕头丢到床边的矮桌上了。

此后几夜,他果然没敢再来,华笙又能睡个安稳觉了。谁曾想贺九卿就是个事精。也不知道是那晚吓着了,还是晚上踢被子了,突然就染了风寒,成天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小脸烧得红扑扑的,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华笙不太会照顾孩子,于是找了个女弟子上峰,专门照顾贺九卿,每次就伺候他喝药以及擦身体。小九特别讨厌喝药,每次都苦得小脸皱巴巴的。

华笙便让下山的弟子买点糖回来,可又刚好临时有事,就让照顾小九的女修转交。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不可以告诉他。

好不容易忙完了,抽空过去看他,就听见贺九卿一直在屋里笑,还听见那女修在唱小曲。居然是《太平歌词》,还是白蛇传那一段。

久而久之,贺九卿也会唱两句,但他不好好唱,还改词,唱什么:

看来小九红颜薄命真命苦呀,

生来没爹又没娘呀,

师尊就爱乌云遮月亮,

我好比屋前瓦上霜,

眼泪如海隐入汪洋!

人生苦短没有救了,

师尊总让我两眼泪汪汪!

那女修听了,咯咯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半伏在床上,笑着道:“小师兄,你唱得有模有样的,还挺好听的。你年纪小小的,就生得如此俊俏,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有多好看!”

贺九卿趁机撒娇:“那有没有什么赏钱啊?”

女修便道:“要什么赏钱?蘅曦君这里的东西,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可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她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五颗圆溜溜的糖。上面沾着一层黄澄澄的糖粉。

贺九卿面上一喜,赶紧捏了一颗塞嘴里,笑着大叫:“好甜呀,要是每天都能吃一颗糖就好啦,可是我师尊脾气忒坏,肯定不会给我买的。”

华笙默默听了半晌儿,到底也没说什么。每次都是挑贺九卿睡着了,才会去看几眼。但是他从来都不知道,有好几次华笙路过时,还听见他跟那女修哭诉,说什么师尊一点都不喜欢他,居然一次都不过来看望,之类的言语。

那女修又不敢如实相告,只得又哄又劝,还把华笙给的糖,剥开纸皮往贺九卿嘴里塞。

这种时候,贺九卿往往都会笑着说一句:“好甜啊,你生得漂亮,就连买的糖也格外甜!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