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难忍
徐应白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他掀开眼皮, 看到付凌疑安静地跪在床边守着他,稍远一点的案几那,叶永宁正和叶永仪下棋玩。
付凌疑在看见徐应白睁开眼睛的时候就伸出了手, 他将徐应白从床榻上扶了起来。
徐应白眼底有淡淡的血丝, 眼下还有些青黑, 看起来睡得并不是太好。他看了看双叶姐妹,语气十分抱歉:“对不住,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叶永宁此刻又赢了棋,闻言弯着杏眼看徐应白:“没事儿,你身体不好, 要多休息的。”
叶永仪也点头表示自家妹妹说得对。
徐应白披衣起身, 被付凌疑扶着坐到案几那。他定睛一看,发现叶永宁和叶永仪下的是五子棋。
叶永宁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我不会下太高深的, 就让阿姐陪我下五子棋了。”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益州?”徐应白一边问,一边捡了两颗白棋在手里转着玩。
“再休息会儿就回去了, ”叶永仪将棋子捡回棋篓子,“正好你醒了, 也能同你告别。”
徐应白转着棋子的手一顿, 叹道:“这么快。”
旧友相见, 还不过几个时辰就要分别, 属实非常可惜。
“益州缺人, 不得不快, ”叶永仪也叹息一声,随后认真道, “应白, 我们此次前来,还想告知你一事。”
“益州李毅绝无反心, ”叶永仪斩钉截铁道,“他日诸王逐鹿,四方征战,益州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若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去信,我们在所不辞。”
徐应白眼眸微动,随即道:“好,我信你。”
几个人又寒暄片刻,叶永仪和叶永宁便起身告辞,徐应白起身相送,付凌疑跟在三人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不打扰他们旧友告别。
“娇娇,若是以后你空闲了,你上益州去,”叶永宁笑道,“我和阿姐带你去山上玩!”
徐应白眼尾一弯,带出一个温温和和的笑:“好,到时劳烦你们招待。”
叶永仪把两人的马牵过来,叶永宁接过缰绳,正准备上马的时候往徐应白身后一看,又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凑近徐应白耳边低声道:“娇娇,你身边那个侍卫喜欢你!他看着可不是个善茬,小心着些,别被他拐跑了!”
徐应白一愣,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我知道。”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付凌疑喜欢他。
叶永宁惊讶地眨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倒是我想多了。但这事可勉强不得,一切顺其自然,你高兴平安才好。”
徐应白朝叶永宁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永宁也朝徐应白点点头,随后与叶永仪翻身上马,与徐应白告别后扬鞭纵马南下而去。
徐应白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那两匹飞驰的骏马。
等他转过身,目之所及,见到付凌疑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你都听到了?”徐应白开口问。
话一说出口,徐应白便觉得问得有些多余。付凌疑武功很高,耳力与目力都是极好,隔着墙都能听到自己压低的咳嗽声或是轻声的话语,更不要说只有半步之遥的叶永宁在自己耳边轻声说的话语。
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看着徐应白,他承认道:“一字不落。”
徐应白定定地看着付凌疑。
付凌疑喉结滚了滚,艰难开口道:“我不会把你拐跑的。”
徐应白:“…………”
他咳嗽了几声,没再说话,径直往营帐内走过去,付凌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营帐里面还算暖和,但徐应白也不敢拿下身上披着的狐裘,怕又受冷生病。
付凌疑蹲在一边弄炭火,时不时抬起头看一下徐应白。
后者安静地坐着,呼吸很轻,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付凌疑想起叶永宁的话,又看了徐应白一眼,他实在是很难将徐应白和“娇娇”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徐应白合该是温和的,强势的,好似天生不会动心动情,与爱哭、喊疼爱撒娇这些事情不沾边。
他到底是怎么从娇气爱哭长成这样的?
付凌疑不解,但觉得心口抽痛。
十几岁见徐应白第一面时,徐应白就已经不是娇气的模样。
少年徐应白的容貌在记忆里面失了色,但那温和坚定的感觉却在付凌疑心里划了一道不轻不重的痕迹。
他至今都记得那瘦削的肩膀和单薄的骨肉,背着自己往医堂走去,安安稳稳。
“娇……”付凌疑斟酌片刻,抬起眼对上了徐应白闻声投过来的目光,鼓足勇气道,“娇娇,你以前叫娇娇……”
徐应白面色没什么波动,他不由自主去捏自己的指节,听完付凌疑的话温和地笑了一下,坦然道:“是叫娇娇,小时候的确娇气,被叶家两姐妹取了个小名。”
忆及往事,徐应白自己又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那时师父师伯他们也这么叫我,不过我现在记不太清那些事情了,兴许真的很娇气吧。”
“不过后来自己也觉得那样实属胡闹,”徐应白声音浅淡,语气温和,“自己就改掉了,渐渐也就没人这么叫我了。”
“胡闹?”付凌疑盯着徐应白,眼眸倒映着徐应白的身影,“为什么觉得是胡闹?”
徐应白手指微动,静了一会儿。
“我十岁就同师父下山游历,”徐应白解释道,“那时游民遍野,时常能碰到因病因灾家破人亡的百姓。”
“见得多了,就觉得羞愧难当。我自己那点事情不过尔尔,”徐应白语气浅淡,“比起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于是再想起自己之前的事情,就觉得都是胡闹。”
不过尔尔?不值一提?
付凌疑的眼睫颤了颤。
徐应白鲜少提起少年事,被付凌疑这么一问,倒是想起很多事情。
“我那时还被师父弄丢过,摸爬滚打了半个多月才找到城池,”徐应白想起往事,神色慨然,“碰巧在城门口救了一位快病死的少年。”
付凌疑闻言瞳孔一颤,压抑的目光慌乱了一瞬,被他及时垂下的眼皮遮住。
他竟还记得……他记得这件事情!
但他说得那样轻巧,绝口不提为了救人做了什么,只是平静地说自己碰巧救了一个人。
“他算是我真真切切,只凭自己亲手救的第一个人。分别时他问我名姓,我听见了,但那时实在匆忙,就没有回头。”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徐应白叹了一口气,慨然道,“十年过去,他若是还活着,应当娶妻生子了。”
付凌疑抓着铁钳的手骤然用力,但他又很快放开了,怕露出什么异样来。
但那铁钳还是弯了些许。
“你还记得他?”付凌疑开口问。
“记得,”徐应白神色温和,“那小孩看着乖巧,胆子却很大。”
“同你性子有几分像。”
付凌疑扯了扯嘴角,笑了:“是吗?”
徐应白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徐应白……”一道沙哑的嗓音在营帐里面响起。
徐应白骤然抬起眼,付凌疑眼眶有点红,凑过来看他,语气认真又近乎哀求:“你同我试一试,好不好?”
徐应白一怔,他当然知道这个试一试是什么意思,昨夜那个火烧火燎的触感似乎又涌上唇边,他谨慎地朝后一仰。
付凌疑的瞳眸狠狠一抖,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直接将徐应白扑倒在地。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不想再和徐应白只保持那么一个主仆的关系……因为不够,远远不够!
干脆生米煮成熟饭好了,付凌疑的心重重跳着,把徐应白绑在自己身上。
这样就不用分开,徐应白也没法离开自己了。
不能放徐应白离开,因为他真的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就像上一世一样……
绑起来,关起来……才是最有……
不……付凌疑很快又摆脱了这个念头,心中对自己那肮脏的想法感到恶心。
他重新看向徐应白的眼睛:“我……你……就试一试,你要是真的不喜欢,随时分开,好不好?”
“能多久,就多久,好不好?”
“就像叶永宁说的,一切顺其自然,试一试就好,试过了觉得实在不行,也不强求,好不好?”
徐应白闻言陷入一阵沉默。付凌疑的话语一字一句砸在他的心上,他琥珀色的瞳孔映着付凌疑那哀戚的神色,禁不住颤了颤。
他不知道要对面前的付凌疑说些什么,竟然一时失了声。
他们靠得那样近,心跳声呼吸声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好像他们一直以来都那样的亲密。
徐应白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并不那么平稳。
急促得有些不正常。
那曾经坚固的心防也有土崩瓦解的征兆。
有谁能抵得住一个人两世的追逐……
而徐应白即便铁石心肠,也不过是红尘俗世中的一个人,敲得重些,那心门就开了。
他也清楚自己,动心就是动心,没有什么好嘴硬的,但他对事向来慎重,对感情更是如此。
过了好一会儿,徐应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给不了你什么。”他开口道。
“你不用给我什么。”付凌疑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徐应白顿了顿,有些艰难地重新组织语言,“我不会像你爱我那样爱你……”
“你该明白的,”徐应白的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心分给你……”
“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对于我来说,也没有负责……我不想你有朝一日——”
“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付凌疑着魔的目光笼着徐应白,他想要低头亲吻徐应白,但又怕徐应白不喜欢,只能暂时按捺住躁动不安的身体。他的声音温柔又压抑:“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甘之如饴。”
“更何况你给我的,我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不完的。”
徐应白目光微微一顿。
他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利弊同他说得这么清楚,他还是要往火坑里面跳。
自讨苦吃。
徐应白在心中叹气。
罢了。
“过来,凑近点。”徐应白忽然开口。
熟悉的语气,很温和,但不容置疑。
付凌疑眼睫颤了颤,往徐应白的方向凑了凑。
徐应白微微偏头。
那温和又凌冽的兰花香气瞬间笼罩了付凌疑,又蜻蜓点水地离开。
徐应白在付凌疑眼睛上印了一个吻。
付凌疑的脊骨顿时狠狠一抖,他疯了一样按住徐应白的后脑勺,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齿关被强硬撬开,徐应白被迫仰起头,喉间发出一声急促难耐的喘息。
付凌疑细细密密地吻着徐应白,那一声喘息让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浮起近乎失控的暗光。
“徐应白……”他低声叫道,“娇娇……”
“嗯……我在,亲慢点…我受、受不了…”徐应白见缝插针地应了一下,随即那吻就慢了下来,几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脸上。
付凌疑哭了。
徐应白被吻得眼尾红了一片,付凌疑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那一片颤抖着的绯红,与此同时,徐应白抬手擦过付凌疑的眼角。
把付凌疑的眼泪给擦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