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赝品
灵州这边, 宁王已经走了十几日,宁王世子魏照接过斥候送来的信件,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接近, 不日就会到达长安。
魏照托着下巴看了一会儿, 将信放在了桌案上。房内幕僚军师严阵以待, 看着高座之上年轻的世子。
魏照眯着眼睛,一双狐狸眼凶戾又狡黠。
他的母亲不是中原人,而是流落在灵州的一位乌厥少女,这位乌厥少女生魏照时难产而死,是以魏照自小就在宁王妃膝下长大。
而在魏照长大后, 宁王妃再也没能生下过其他孩子, 而之前诞下的一对双胞胎,也因为生病死了。
因此宁王妃对这唯一的孩子极其宠爱, 请来给他教习的先生和武师都是佼佼者,又对他极尽迁就,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这样一来,就养出了魏照残忍放肆又锱铢必较的性子。
虎父无犬子, 如果说宁王魏启明是能征善战, 外表儒雅手段狠辣的藩王, 那他的儿子魏照就是装也不装一下的毒蛇。
他盯着底下的幕僚, 一动不动地, 好像随时要吐信子。
幕僚们正襟危坐, 不敢动弹。
“前三日斥候来报,说杨世清十几日前被俘, ”底下一位幕僚思略片刻, 斟字酌句一会儿,大着胆子开口道, “肃州与灵州接壤,这位朝廷来的徐太尉会不会攻打我们灵州?”
另一位幕僚皱起眉头,反驳道:“此言差矣,朝廷兵马既要守嘉峪关,又要守刚刚打下的肃州,即便能分出兵马,也难以与灵、夏两州兵力抗衡。”
“况且王爷是秘密带兵勤王!”那幕僚双手合拳道,“在外人看来,灵、夏二州兵马充沛,也不是区区几千兵马就能拿下的,领兵的将领但凡谨慎一些,就不会贸然出兵!”
“这也说不定,”又有一人开口,“之前王爷不还给杨世清送过密信,若那老狐狸为了保命,嘴不严……”
众人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养你们,也不是吃干饭的,”魏照笑得畅快,舌尖抵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若是他敢来……那就叫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捏着桌上的葡萄玩,淋漓汁水溅了满手。他往旁边一伸手,那穿得清凉无比,眉间点着一点朱砂的男子就凑上前来,殷勤地把他手上的葡萄汁给舔干净。
底下的幕僚闻言全部噤若寒蝉。
有几位曾经随着魏启明和魏照一起去到幽帝国丧的幕僚用余光看了那一眼就穿着个纱衣的年轻男人,假装不知道这个男倌儿和徐应白眉眼有些许相像,眉间也有一点朱砂。
但与那位姿容天下无双的徐太尉来说,这男倌儿实在是不够看。
那差别就好像大晋皇宫内最好的工匠造出的毫无瑕疵的白瓷,与乡野间刚学会烧瓷的学徒烧出来搀着杂质的白瓷,除了都是瓷器,色彩相近以外毫无相似之处,其品相更是天差地别。
等到那淡紫青绿的葡萄汁被舔干净,魏照一把捏住男倌儿的下巴,后者脸上被捏出了红痕,眼角挤出几滴泪,可怜兮兮道:“世子……你捏疼我了。”
魏照嫌弃地把那男倌儿的脸撇往一边。
那男倌儿柔弱无骨地往地上一倒,哭啼啼地起不来。
“赝品总是比不得真品的,”魏照狐狸眼一眯,“我倒是盼着他来呢。”
当年幽帝驾崩,宁王作为皇族子弟,带着身为世子的魏照从灵州去往长安奔丧。
那时正值冬日,魏照记得自己漫不经心地进到皇宫里面,扯着嗓子哭了两下,挤了两颗泪,还没待上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走到宫门时,正遇上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徐应白。
那时徐应白穿了一身雪白的狐裘,朱砂在一片霜雪极白的冬日显得极其鲜红。
那让人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的容貌闯进了魏照的眼里。
魏照阴邪地笑了笑,想,这样的美人啊,生来就应该让自己玩弄。
可惜的是,魏照有些不悦,徐应白这人是权臣,是朝廷肱骨,没法直接抓回灵州来。
这还是自己头一次想要什么,却得不到的。
所以来了才好,魏照嘻笑出声,拖着那哭哭啼啼的男倌儿进了内室。
此时此刻,离灵州城九十里的一处山坡,徐应白带着大军在此安营扎寨。
彼时已近四月天,天气回暖,正是农时,只是恰逢春旱,沟渠裸露,秧苗都渴死了,没多少能活。
好在之前就有所准备,河西几郡虽遭波及,但没有之前雪灾那么骇人。
营帐内,徐应白指节点着桌面,将河西几郡的密报放下,开始看舆图。
灵州西接肃州,北接夏州,离嘉峪关近,离雍州也不算太远,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周边山石林立,自有天险,可谓难以下手。
如何攻打才好?
如今守在灵州的是宁王世子魏照,徐应白对他知之甚少,只是在幽帝驾崩时,在皇宫朱雀门远远见过一眼,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但徐应白直觉这世子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徐应白呷了一口茶,又翻起桌上的一份卷宗。
这是他从长安带出来的,上面详细地写了各州官员的任命,上到王爷州牧,下至衙役狱卒,无一不在。
徐应白看到一半,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付凌疑一身黑衣服,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连带着几颗蜜饯放在徐应白面前。
那清苦的药味一闻就知道奇苦无比。
“药好了,”付凌疑半跪下来,仰着头紧紧盯着徐应白,“喝药。”
徐应白:“………”
前些日子他就有旧病复发的征兆,付凌疑压着军医给他诊了一次,那一次军医诊得冷汗直流,谨慎地开了两张药方子让徐应白喝。
奈何这药苦得不行,徐应白又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这些药治标不治本,喝了也不过是少疼点少受点罪,除外没什么用处——何况这药还苦得要命。
他小时候就不爱喝药,长大了也不爱喝,只是知道不喝会死,于是勉为其难地喝一点。
因此徐应白想方设法偷偷倒了一次。
就一次,立刻就被付凌疑逮到了。
徐应白知道付凌疑舍不得对自己生气,但不知道付凌疑后来会亲自熬药,亲自盯着他全部喝完才肯移开眼。
等到反应过来,付凌疑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守着了。
他还是改不了前世的习惯,在徐应白面前总是跪着或是半跪着,仰头看徐应白的时,眼眸子黑得不见底,跟要咬人的狼似的。
凶是挺凶,但吓不到徐应白。
徐应白手指动了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端起药碗喝了一口,立刻被苦得皱起了脸,付凌疑眼疾手快地抓了颗蜜饯,趁着徐应白咽下药塞进徐应白嘴里。
那苦药味被甜味的蜜饯冲散,徐应白抿了一下嘴,有些哭笑不得地用手敲了一下付凌疑的脑袋:“你哄孩子么?”
“我不哄孩子……”付凌疑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徐应白,“除了你我谁也不哄。”
“………”徐应白被这油腔滑调的话噎了一下,委婉问,“从哪学的……”
付凌疑回答道:“阿古达木。”
徐应白:“…………”
回去就把阿古达木扔出肃州!
等徐应白慢吞吞地喝完了药,吃完那几颗蜜饯,付凌疑终于松了一口气。
能少疼一点,也是好的。
书卷响动,徐应白又看起了卷宗。
他垂着眉目,朱砂缀在眉间,神色很温和,整个人都典雅,生生将乱七八糟的营帐坐出了在江南楼阁的感觉。
付凌疑抿了一下嘴,平日里显得阴戾凶悍而又英俊的眉目稍稍缓和了一点,显得温和下来。
他还是跪着,并且悄悄把另一边腿也放下来,膝盖挪了两下,整个人往徐应白那边凑了凑。
一股清淡的兰花香气混合着清苦药香笼罩过来,付凌疑乌黑的眼眸狠狠颤了颤,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
那兰花香瞬间盈满胸膛,弄得他几乎不想喘气了。
他大着胆子再凑了一点,鼻翼间那股属于徐应白的味道愈加浓郁。
徐应白毫无所觉,还在认真地看手里的卷宗。
付凌疑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一点。
头顶上翻着卷宗的手顿了一下。
徐应白终于发现付凌疑这越来越近的身影,他有些好笑地看了付凌疑一会儿,轻轻“唔”了一声。
“过来……咳咳……”徐应白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再靠近点。”
这下付凌疑反倒不敢动了,脊骨僵直,眼神僵硬地看着徐应白。
“刚才盯着我喝药的气势呢,这会儿不敢得寸进尺了?”徐应白眼角弯了弯,温声道,“过来,我不说第三次。”
付凌疑这才敢再靠过来一点,徐应白将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苍白的指骨陷进去,黑色的发丝缠绕着徐应白的腕骨。
他顺着徐应白手上的力道,靠在了徐应白的膝盖上。
付凌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脸贴上徐应白的膝,那杀人放火都平稳的心顿时漏跳了好几拍,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从头到尾狠狠颤了一下,脊骨抖得厉害,眼里飞起一片红痕,脑子里面瞬间飞起了雪片一样纷繁的淫邪事物,还有之前亲密接触时徐应白呼吸不畅,琥珀色眼眸里泛起的水痕。
徐应白动作温柔地顺着付凌疑那头乌黑发亮的发丝,垂着眼看了付凌疑一会儿,一边叹气一边拍拍付凌疑的脑袋,语气无奈:“只是靠一下,你哭什么?”
付凌疑那因为太过兴奋而红得骇人的眼睛动了动,他哑着嗓子回答道——
“我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