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日阳光愈盛, 太阳底下呆久了,满身是汗。
兽皮衣已经穿不住了,白争争直接换成了兽皮背心。
吃过午饭后,白争争将洞中两个破罐子都装上草木灰, 倒了水进去泡着。
石床上的兽皮羽绒毯已经盖不住了。幼崽们自知毛毛脏, 直接团在旁边的干草上睡起了午觉。
白争争挨着烬眯了一会儿, 随后起来, 用收集的猫毛垫在藤筐里压得密实, 将草木灰泡出来的水过滤几遍。
等到下午天最热时, 白争争叫上清、年以及风那四个少年, 拎着幼崽去了溪边。
溪水温度不冷不热, 只要不是冬日,兽人幼崽就不那么娇气。
下了水泡一泡,再倒上草木灰水揉搓。搓过一遍后将清洁的植物叶片揉碎搅出泡泡,倒在幼崽身上再洗一遍。
白争争一手托着幼崽肚子,一手搓毛。
幼崽身上黑沉沉的水不停地往下流。
白争争看见“啧啧”了声, 被他拎着的肉悄悄用爪子捂眼。
闷了一个冬季, 几个兽人给幼崽来了个大清洗。
白争争就像那流水线上的工人, 烬洗过一遍脏兮兮的幼崽,他又接过继续洗。
洗干净后,捏着四个爪跟尾巴一挤,弄出些水来,再将他们往阳光下一放。
幼崽自个儿晃着身子甩干,再蹲在阳光下晒一晒,没多久毛毛就变得蓬松起来。
大半个下午过去,幼崽才洗完。几个兽人累得腰酸背痛,手都泡皱了。
在岸边休息了一会儿, 待溪里的脏水流走,清也变做兽形,跳到水中的光滑石头上。
趁着天还热,他们也要好好洗一洗。
“清清,你来,我帮你搓。”年笑嘻嘻地凑上去,双手落在清的跟前。
风几个互相看看,自觉一个背对着一个,你搓我,我搓他。
白争争变做兽形,从兽皮背心下钻出来,晃了晃脑袋。
他走到溪边,看水中倒影的小猫。
最近天热,大家都在换毛。毛毛上一块一块的旧毛,很不好看。
白争争将爪子放在水中试探了会儿,刚起跳,肚子上一软,就见视线抬高。
他疑惑看着烬。
直到爪垫挨着人鱼微凉的尾巴,整个身子趴在鳞片上,他反应过来烬要干什么。
白争争扑腾四条腿道:“我自己能洗。”
烬道:“后面洗不到。”
白争争爪子勾了勾,心里挣扎只持续了一秒,然后躺平趴好,等着烬帮忙。
阳光穿过树缝,光影被切割成明亮的碎片,投射在人鱼尾巴上。暗红的色泽像大地深处挖掘出的宝石,漂亮得醉人。
白争争看爪垫踩着鳞片比了比,一片能有他爪垫那么大。
他爪子勾出来,试着在鳞片上轻轻挠了挠,没一点痕迹。余光悄悄瞥了眼烬,又试探着将爪子放到鳞片之间的缝隙。
没等他勾爪,尾巴尖被轻轻一捏。
白争争犹如触电般哆嗦一下,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喜欢我送你。”烬力道不轻不重,从小猫脑袋按摩到尾巴根。
“不、不……”白争争爪子酸软,背脊酸麻,下意识用尾巴勾住烬的手指,却反被他圈住尾巴抹上了带着植物清香的泡沫。
这哪里是捏一下尾巴尖比得上的冲击。
人鱼尾巴上的小猫嘴巴微张,胡子轻颤,毛毛底下的耳朵红透了。
烬双手搓着湿漉漉的长尾巴,道:“不喜欢?”
“呜……喜、喜欢。”白争争整个身子软趴趴的,眼中含泪,却还坚持道,“不抠鳞片。”
那些鳞片是他从烂得生脓,破败腐臭养回来这么好看的,要是尾巴上少了一片,怎么看都是缺陷。
烬闻言一顿,他目光罩住尾巴上小小的一团,唇角染了笑意。
风浮动,不知哪棵树上的花瓣随风而落,清新怡人的香气幽微浮动。
白争争双眼迷蒙,看着烬的长发上也落了几瓣,他抬了抬爪,连带那微卷的头发也勾到了身前。
长到腰下的一瀑长发在阳光下红得明显,光泽柔顺,轻轻一勾就到了跟前,
鼻尖触及那抹凉,白争争脑袋一栽,埋入人鱼长发中打起盹来。
阳光温暖,幼崽顶着烘烤得半干的毛毛在阳光下打闹。
溪边洗澡的几个兽人昏昏欲睡,搓完了往水里一拱,游几圈爬上来,也去阳光底下坐着。
白争争趴在人鱼尾巴上,舒服得眼睛都睁不开。
洗完后,烬拨弄着他的毛毛边翻边晒,晒干一边,又跟煎鱼干似的又翻另一面。
看他这懒散样子,烬眼神柔和,长指悠然拨弄着早已顺滑的毛毛。
兽人们难得空闲下来,趴在阳光下,享受这一时的安宁。
*
阳光收尽,风渐渐大了。
树顶晃动得厉害,这才出完太阳,看着晚间又可能要下雨。
白争争领着兽人们将洞口外的草木灰全用藤筐装了,扔河边清出来的地里。
除了最小的几个没来,十几个兽人忙活一阵就做完了。
天黑下来,兽人们团好睡在石床。
半夜时候,洞外一声闷雷炸响。紧接着,大雨倾盆,噼噼啪啪笼罩了整个山洞。
幼崽们吓得哼哼唧唧,互相往同伴的肚皮底下钻。
白争争动了动,却觉身子被一只手笼着。
他迷糊听着洞外的动静,又将自己团了团,嘀咕道:“明天有大鱼。”
烬顺了顺他的毛毛,闭着眼睛,声音微哑:“明天去抓。”
不多时,洞内又陷入寂静。
*
晨雾笼罩着深林,待到快午间才消散。
大雨冲刷得林间一片新绿,像浸过油膏般肥厚油亮。
不过风刮断了不少树枝,洞口被硕大的一根枝条挡住。门前还积了一汪水,再旁边的溪水也是搅合了泥沙,暂且不能用了。
兽人们陆续出来,合力将洞口清理干净。
清用昨天打的清水烧了温水放着幼崽们喝,又用剩下的一半煮了一锅肉汤。
吃完饭时,太阳出来了。
天空如镜,碧蓝清透。连洞口也被一袭泥土与青草的芳香沾染,连带着洞内的兽人们也好似随着春日一起舒卷开来。
“争争,我们先去海边了!”清背着藤筐,在洞口招呼道。
白争争立在坡地,挥了挥手。
坡地就在洞口不远处,前些时候才种下去的野蒜跟香草淋了春雨,已经冒出了半指高的嫩芽。
再过不久就可以采叶来吃了。
白争争又想到河边那地,看向跟在身旁还拎着藤筐的烬问:“你们那边除了种麦、稻,还有什么常见的作物?”
烬:“紫皮根。”
“紫皮根也能种?”烬很高,比白争争高一个脑袋。离得近了,他得仰头才能看见烬的神情。
烬掌心托着他后脑勺,带着他往海边走。
“人鱼王国里居住的兽人很多,光靠麦跟稻是养不活的。”
白争争:“那紫皮根怎么种?”
“兽人们习惯去森林中搜集紫皮根嫩芽,再挖到地里种植。他们会用粪便施肥,土地干了就浇水……照料这个算是他们最拿手的事。”
白争争:“没其他的作物?”
烬:“主食就这三样,其余多半是一些零散的野菜。就像你种的野蒜一样。”
白争争本想着林间紫皮根多,他们兽人少,到时候要吃直接林子里挖就是了,就没想过种这个。
但仔细一想,这种植物淀粉含量高,本身的产量就不算少。再一精心照料,保不准跟他们那边的红薯一样能丰收。
河边那块地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也试试种上。
等秋季收获,能剩下他们大半囤积食物的力气。
*
海水净透,依稀能看见浅水里游动的鱼。
狂风过后的海岸处处是海鲜,海鸟已经来过一遍,到处都是爪印。
他俩到时,清他们带过来的三个藤筐已经装满了一个。
幼崽们也不挑,被海鸟叼过眼睛的鱼,断腿儿的螃蟹,肉不算多的贝壳……只要能吃的都往藤筐里装。
白争争正要加入,就听烬道:“吃不吃鱼?”
白争争点头:“吃!”
烬揉了揉他的头发,慢慢往海里走去。
幼崽们一看他来,纷纷将手上的鱼虾蟹扔进藤筐,跑跑跳跳往他那边蹦去。
白争争还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兴奋,就听砰的一声,一条海鱼腾空而起。
他双眼微睁,瞧着那没入水中的人鱼尾巴。
“好看的尾巴就是这么用的?!”
雁爪子抠住大鱼脑袋,仰头看跟前愣得跟木头似的白争争,急道:“争争,你快点啊!”
烬立在海水中,长发在水中浮动。只冲着白争争露出一丝笑意,却像惑人的海妖,勾着岸上的人往海中去。
白争争心漏跳一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即侧身故作镇定地拎着鱼扔进藤筐。
烬道:“别被砸到了。”
幼崽激动刨沙,催促:“鱼鱼鱼鱼鱼……”
白争争很想弹他们脑瓜崩。
他飞快摆了摆手,烬没入水中。
不多时,那暗红的大尾巴就跟那海鱼发射器一样,噼噼啪啪,不管多大的海鱼,接二连三地往沙滩上扔。
白争争起初当幼崽们顽皮,拉着烬同他们那么玩儿。
结果最后自己玩儿得最疯。
“烬!这边这边!”亚兽人在沙滩上奔跑,风带起了他墨色的发丝。他笑容明媚,声音明快,像褪去了成熟的伪装,泄露出还是少年人的本真模样。
幼崽们追逐在他身后,呼呼啦啦跟他抢鱼。
抢不过又吱吱哇哇叫唤,拉着年跟清几个都加入进来。
最后一群兽人在沙滩上跑来跑去,烬却不知道累似的,拍起来一条又一条的鱼。
岸上笑闹不断。
烬看着亚兽人红扑扑的脸,还有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笑意也染上眸子。
人鱼抓鱼轻而易举。
但王却很少用捕猎的手段来逗弄旁的兽人,就是族中的幼小人鱼,也没让王这般“荒唐”。
白争争累坏了。
也畅快不已。
他站在岸上,累得气喘吁吁,看一眼满了的藤筐,不忘冲着依然平静的海面喊道:“烬!回来了!”
烬游动着,贴近海面。
白争争看他出来,那双眸子落在他身上,依旧包容,但细细分辨,好像从始至终都含着一丝纵容。
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白争争胸腔里顿时充盈着一股饱胀的情绪,酸酸涩涩,但又满足不已。
白争争念随心动,霎时扬起灿烂的笑,张开手冲着他跑去。
烬不解,缓缓放慢速度停下。
直到亚兽人扑来,腰间被细细的手腕紧紧抱住,他低头,手掌缓缓落在他的后腰。
海水不浅,到了亚兽人的大腿上。
烬尾巴勾过来,让他坐在上面,这才问:“怎么了?”
白争争笑得双眼弯弯。
他欢喜地望着烬摇头,攀着他的胳膊,脚丫子的海水中晃了晃道:“不知道,就是很开心。”
“开心往海里跑?”
“不是有你在嘛。”
烬闻言一顿。
他瞧着那张细白的小脸,伸手捏了捏。见他这可人的小模样,又忍不住揉揉他后脑勺。
他头一次从亚兽人的话中听到了依赖。
王被族人依赖着,但那是责任,他没什么奇特的感受。当亚兽人说出这一句时,王轻轻地用手臂托起他,给了他一个完完整整的拥抱。
鱼尾化作双腿,他抱着人一步步稳稳踏上岸。
白争争坐在他手臂,冲动之后,脸有些红。
他悄悄看了一眼还在捡鱼的兽人们,只当他们没看见,迅速拍着烬的肩膀道:“要下去。”
烬俯身将他放下,看着他一蹦一跳地融入了兽人群里。
白争争高兴的气息感染了烬。
他兀自坐在沙滩上,又缓缓躺下,闭眼聆听者海浪涛涛,兽人嬉闹。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脸上阳光被挡住,烬睁眼,静静望着蹲在旁侧的亚兽人。
“累了吗?”白争争问。
烬还未答,他就自顾自地挪到烬的双腿边,抓着开始揉捏起来。
烬被他爪子弄得泛痒,伸手去拉他。
“不累。”
“不累也按一按,今天辛苦我们大功臣了。”
白争争还是有些担心的,之前人鱼出去一趟,尾巴都痉挛了。
今天又用尾巴拍了这么久的鱼,一直使劲儿,需要放松放松。
但幼崽就见不得这样,什么热闹都要来凑一下。
烬只觉得沙子窸窸窣窣响过,然后另一条腿上微凉,乱七八糟的沾了沙的爪垫踩上来。
他看一眼那些个鼓着劲儿的猫猫。
爪子勾得他皮都扯起来了。
他坐起来,抓住白争争的手腕,顺带将腿上的幼崽抖下去。
“不酸了。”
幼崽微懵:“我们还没按呢。”
白争争也疑惑,看到他腿上被幼崽踩上来的沙子,噗嗤笑了下,然后弯腰将他拍干净。
哪里是不酸,分明是嫌弃。
烬抓住他的手,捻干净他手里沾上的沙,拉着人往回走。
清、年还有风几个已经两两一组抬走了三个藤筐,余下一个。
白争争正要跟烬抬走,但见他随手一拎,一只手还抓着自己手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大步往前。
白争争看着他胳膊,鬼使神差地按了按。
烬侧头看来。
白争争不好意思收回手,道:“肌肉也长回来了。”
“长鸡肉?”
不知触动到哪根神经,白争争哈哈大笑,笑得路都走得歪七扭八。
烬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不过抓着亚兽人的手不放,拉着他避开树木枝丫。
毛绒绒的幼崽们跟在他俩后头,奇怪地看着白争争。
芽:“争争今天像疯了。”
雁点头:“以前都不见他这么多笑,像个傻林猫。”
圆扒拉她:“小心争争听见。”
肉随手薅了一把能吃的酸草,放在嘴里嚼啊嚼:“争争是个讲道理的林猫,听到也不会有事。”
那旁,已经放了鱼的清听到笑声回过身看,见白争争那不着调的样子,眼神柔和。
“今天争争很开心。”年凑近他望着迎面而来的两个兽人,下巴搭在清肩膀。
清点头。
“确实高兴。”
像暂时卸下了重担,眉间阴霾暂时散开,笑得无忧无虑。仿佛回到了部落还没遇到袭击之前。
从前他本就是个爱笑的兽人。
还是幼崽时,就他嘴甜,开朗,部落里的兽人都喜欢他。那时幼崽往各家跑一圈,挂在脖子上的兽皮兜里全是各式各样的肉干跟果子,他们都羡慕不来。
清目光转向那时时刻刻注意着亚兽人的人鱼。
他动了动肩膀,年下巴一疼,无辜又委屈地冲着他侧脸看来。
清问:“你说,人鱼会走吗?”
年缓缓皱起眉头。
“不知道。”
清不敢去想,烬要是走了,争争得伤心成什么样子。
“你俩愣着做什么?”白争争举起手在他俩跟前晃了晃。
清微微一笑,道:“想鱼怎么吃。”
白争争龇出一口白牙:“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现在有烬帮忙捕鱼,捕猎的重担减轻了一大半。
渔获多,白争争先挑出幼崽们捡的那些贝壳、螃蟹这些零散的,加上两条海鱼暂且当午饭,随后蹲在溪边将鱼收拾了。
清看着烬像被白争争牵了绳子似的,也随着他去。
看烬这样子,多半不会抛下争争跑的。
清稍稍安心。
*
海鱼多,以往杀鱼掏出来的内脏都挖个坑填了。现在开垦了地出来,要种东西,没点肥料不行。
白争争叫风几个挖个大坑出来,里边夯实了,当粪坑来用。
不过怕幼崽不小心掉下去,又叫劈了两块木板放在上面盖着,顺带再做个粪勺。
风领了幼崽挖坑,羽跟桐就去林子里挑合适的木头。
白争争这边杀着鱼,烬帮着一条一条收好。
等他弄完抬头一看,见那挂了满树的鱼,愣了一下,随后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那不是有棍子跟草绳吗?”
烬洗干净手道:“晒得快。”
白争争道:“也行。”
他转头道:“雁!看着点儿树上的鱼,别被鸟叼走了!”
雁在太阳底下的石板上打个滚,抬头瞥了眼,懒散道:“哦……”
绒球蹲在雁脑袋边,好奇地盯着那一树的鱼肉。
他吸溜了下口水,脸被一爪子按过来,就听雁嫌弃道:“不准落在我身上。”
绒球挣扎:“唔有。”
三个苗苗当他们玩儿,扑腾一下加入进来。
四个小的围堵雁,把她爪子跟尾巴当猎物玩儿。
雁带着幼崽,弄得烦了,直接往他几个身上一压,舒舒服服地垫着幼崽软垫儿,一边晒太阳,偶尔盯着那树上的鱼肉。
因着上午渔获颇丰,他们难得奢侈一把。
肉最多的两条海鱼被用来香煎,鱼肉提前用香草腌制,石板上抹上一层角兽的油脂,待到石板烧热,鱼肉放上去煎得两面金黄。
烹饪的法子虽然简单,但做出来的鱼肉那叫一个鲜。
换做往常,鱼肉做个汤一个幼崽分个大半碗,汤就着肉吃也不赖,但滋味始终少了点儿。
现在鱼肉多,一个幼崽能分一大块。
只吃鱼肉就能吃个饱。
幼崽们欢喜,推着碗坐在烬身边,埋头吃得耳朵颤。
海鱼本来就嫩,腌制后煎,外酥里嫩,咬一口咔嚓微响,鱼肉泛着淡淡的甜,还有一股香料的清香。
莫说幼崽,白争争都吃得爽快。
白争争吃着吃着,想到了今日的大功臣,他手臂轻轻碰了下烬道:“谢谢。”
烬看了眼碗中。
或许清跟争争的想法是一样的,鱼肉都给他多分了两块。
烬夹起来一块放入白争争的碗中,道:“下次再多抓些。”
白争争灿烂一笑。
又欢欢喜喜,继续吃鱼。
*
春季草木生长,林间野兽也多些。只要勤快,兽人一般很少挨饿。
午间过后,年跟风几个就在山上抓些小猎物,顺带看着些幼崽。白争争则带回几个亚兽人,去河边采些鲜嫩的野菜。
春日草生长得快,野菜嫩也只嫩一段时间。
白争争打算多弄些,吃不完的做成野菜干,免得以后没得吃。
河边浅滩里,一脚下去那地肥得直吐黑泡泡。
里面不知腐烂了多少植物。
水里小鱼小虾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一靠近就惊动了,顿时散得个七七八八。
清也瞧见了,放下藤筐道:“等会儿走的时候捞上些,晚上打个鲜虾野菜汤来喝。”
河边最多的水芹是一簇簇生长的。他们手里拿着石镰,左手一掐,右手一勾,一大半鲜嫩的水芹落在手上。
他们三个亚兽人三个藤筐,埋头干了一会儿,一个筐就装满了。
白争争起身,正要转换地方,忽听到山上一片惊喊。
“黑鸟!争争,黑鸟把幼崽抓走了!”
白争争猛地看向林间,待听清,脑中嗡鸣。他扔了东西往发出声音的地方飞速奔跑。
清跟州脸色骤变,紧紧跟上白争争。
石镰栽在水中,鱼虾四散,水中悄然安静。
*
不久前,年带着兽人们在山里下陷阱,捕捉长耳兽。
幼崽跟着在林中跑跑跳跳,绒球跟三个苗苗这样小的幼崽,就挂在年几个的身上看他们干活。
圆跟芽那些个大的,就在不远处也照猫画虎,挖坑埋陷阱。
林间树木茂密,无人注意到在那高大的乔木之上,静立着一只早蹲守了许久的黑色大鸟。
那模样,与冬日时出现在山中的黑鸟一般无二。
它似乎早已看中了目标,在肉慢吞吞落后于其他幼崽时,忽然飞身而下,一爪子将胖嘟嘟的幼崽抓了起来。
肉惊叫。
那瞬间,听到动静的兽人们回头,对上那比他们人形还大几倍的黑鸟,顿时毛骨悚然。
只有芽离鸟最近。
他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抓住黑鸟的爪子,试图将肉弄下来。但黑鸟翅膀一拍,年他们跑过来却早已经来不及。
“芽!”
“肉!”
幼崽惊惶,林间一阵慌乱的嚎哭声炸响。
海中正在奋力继续抓鱼的烬听到声音抬头,只看着一只黑鸟从林间飞出,掠过海面。
林猫慌乱,年带着风追赶而来。
幼崽声嘶力竭喊着白争争,踉跄奔跑在林间,但怎么也追不上越来越小的黑鸟。
“芽!肉……呜……争争,争争……”
白争争跑到海边,看到的就是滚成泥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试图往海里跑的一群幼崽。
年慌乱无神,见到白争争的那瞬间扑过去道:“争争,争争怎么办!芽跟肉被抓走了,被鸟抓走了!”
白争争如坠深渊,猛地掐住自己掌心。
“去哪儿了?飞去哪儿了!”
“争争,我去。”烬从海中冒出来,说完就转身。
白争争却道:“我跟你一起!”
他强迫自己冷静,面色森冷而严肃。“清,带幼崽回去。我,我没回来前,谁都不许从山洞出来。”
说罢,他转身向海里跑去。
烬见他走得越来越深,身体随着海水起伏,尾巴冲着他腰上一卷,将人抱在怀中。
“我去就行。”烬道。
“我不放心。”白争争声音颤抖,隐隐带了哭腔。
刹那,暗红的鱼尾一晃,两人如离弦之箭投入海中。
白争争紧紧抱住烬的脖子,等到兽人看不见了,眼眶才微微变红。
他目光在海面上空四处搜寻,见什么都看不到,声音有些哽咽。
“烬,你知道他们去哪个方向了吗?”
“看到了,别担心。”烬感受到白争争的情绪,忍不住将他抱得紧了紧,速度加快到极致。
白争争心里煎熬,短短一瞬,脑子里想过无数种幼崽惨死的血腥模样。
他克制着恐慌,手心掐得冒了血仿佛感觉不到疼。
烬却闻到了那味道。
他按了按白争争的后脑勺,声音沉了几分:“不会有事。”
白争争声音艰涩:“你见得多,知道抓走幼崽的是什么鸟吗?有什么习性,在哪儿筑巢,又、又喜欢吃什么?”
烬:“没事。”
白争争:“你告诉我!”
烬面色绷紧,海面迅速在眼中倒退。
“烬……”
“食人鹰,生活在海岛上的鸟类,喜好一切肉类。”不仅是野兽、鱼类,兽人也包括在其中。
这是环洲海面上最凶残的一种鸟类。
不过这种鸟一般生活在海岛上,不会靠近陆地。
兴许是洞外的血腥味道太浓,加上最近是食人鹰的繁殖期,幼鸟降生,所以才被盯上。
白争争看着茫茫大海,心狠狠一坠。
*
林猫没下过海,所以并不知道离他们居住的山洞外,不远处的海面有一座小岛。
岛上乱石堆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鸟巢。
食人鹰速度极快,逮到两只林猫之后,就飞回到了自己巢穴。
肉挣扎了许久,肚子被利爪刺破,缓缓滴落的血已经将腹部的毛毛打湿。
芽焦急,但不敢放松鸟爪。
等到食人鹰一降落,入目间是个在山壁上的巨大鸟巢。巢穴深处有一颗白色的鸟蛋。
食人鹰似乎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到了巢穴之后,只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将鸟喙往已经晕过去的肉身上凑。
芽心脏急跳,高吼一声,食人鹰停下动作,过来抓他。
那瞬间,芽变做个九岁的小孩儿,一手抓住蛋挡在身前,一手将肉抓到身后挡着。
他小脸微白,头发被风吹得根根往后。明明身板很小,却坚定立在昏睡的幼崽前。
“你、你来一下试试!”他大声吼道,企图威慑住这只巨鸟。
食人鹰被抓住了蛋,拍着翅膀冲着他嘶叫。
只要它往前一步,芽就举起蛋,双目瞪大盯着它的眼睛。
这是阿父教他的。
野兽有兽性,只要你比他强,你能压制住他。哪怕是气势,它也要衡量衡量敢不敢动手。
何况这在手中的蛋,现在是最好的挡箭牌。
小兽人跟巨鸟对峙,芽脚底下蹭到了湿热的东西,明白是肉身上的血,手上利爪破出。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食人鹰,眼里蓄着泪水,却像个被逼到绝路的狼崽子,一分不退。
但他到底是个幼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上渐渐无力。
食人鹰在巢穴边缘走来走去,目光紧盯着他手上的鸟蛋。只需要他露出一点弱势,它便……
“你别动!”芽大喝。
他双腿微颤,尖锐的爪子对着蛋。
食人鹰失了耐性,叫嚣着往前……
*
到了。
上了岛,只见那岛屿被鸟粪染成了白色。裸露的石壁上处处是巨大的鸟巢。
上岸那瞬间,他听到了芽的声音。
白争争大喜,顿时往山崖上跑。
外来者惊动了孵蛋的鸟类,他们群飞而起,嘶叫着驱赶。
烬看了眼白争争:“你去。”
食人鹰的巢穴很高,白争争躲着往上爬。
余光见烬在下面吸引着这些巨鸟的视线,咬咬牙,变做小猫迅速攀岩而上。
巢穴里。
食人鹰被逼急了,它猛地往前扑。
芽高高举起蛋,猛地冲着它砸去。那瞬间,芽抓着肉就往巢穴外跳。
看到一人一猫落下的那一刹那,白争争脑子阵阵发晕。
他想也没想,半空中变成人身将两个幼崽往怀里一勾,抱紧了往山下滚动。
悬崖峭壁,不自救只有死。
白争争一手抱住他们,脚上与手上的利爪弹出,试图再石壁中找到能勾住的地方。
滋滋剐蹭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芽见到白争争哇呜一声,意识到他们还在坠落又强忍住不哭,紧紧抱住白争争的脖子,顺带抓住生死不知的肉。
有了他帮忙,白争争双手双脚用劲儿,身上擦过数不清的石块儿总算稳住。
还没等他下去,眼前一暗。
愤怒的食人鹰直冲而下,白争争看着那爪子越来越近——
他将两个幼崽往石壁缝隙里一塞,一把抓住那利爪。
“争争!”芽用身子挡着绒,撑在缝隙中,对着天空哭喊。
烬抬头,见半空中的一人一鸟心里重重一沉。
却不想……
“我让你抓我幼崽!”
“我让你吃肉!”
“就你会飞!就你能耐!”
白争争气红了眼睛,哪里顾得上什么害怕。
他单手吊住食人鹰的爪子,用尽力气往下扯。手臂被利爪抓住,他也勾得那鸟腿上的肉撕裂,他像是不知道痛,一下一下往鸟身上招呼。
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斗方式看得下面的人胆战心惊。
顿时,半空中鸟毛混着鲜血乱飞。
也不知白争争怎的,几下翻到鸟背上,双手死死掐住鸟脖子。
食人鹰想将他甩下来,左右乱飞,白争争的身子也随之在空中晃悠。
他这样不要命的动作,看得烬捡了猫崽又紧紧追在他俩后面。
“争争!进海里。”
白争争看着汪洋大海,死死压住鸟脖子将它往那边带。
一人一鸟猛的扎入水中。
白争争刚呛了一口水,就被人鱼的大尾巴托了起来。
他咳了两声,手还逮住鸟脖子,眼里是没褪下的凶性。
既是兽人,茹毛饮血,打斗便是骨子里带的天性。白争争即便瘦弱,但崽子受伤却激发了他的血性。
他看着烬,心脏砰砰跳,肾上激素上升的快感残留在体内,双眼亮得惊人。
烬却后怕地将他圈住,又将幼崽放在他怀里。
“幼崽晕过去了,带回去还是在这儿……”
白争争忙愤恨地甩了要死不活的鸟,随后轻轻将肉抱住。
芽哭得稀里哗啦,不忘接替白争争,爪子紧紧勾住那大鸟脖子。
“争争,肉流了好多血。”
白争争看了看天色,焦急道:“不行,快天黑了,上岛吧。”顷刻,白争争做了决定。
烬抱着手脚微颤的芽,带着白争争找洞穴。最后停在个能挡风的废弃鸟巢里。
白争争手上被幼崽的血染红。
他小心翼翼翻开幼崽的绒毛,找寻着伤口。直到发现骨头没事,伤口微深但没伤到内脏,才一下子瘫软下去。
烬将芽放下,留意到他满身的伤口,道:“我去找点草药。”
芽又成了小猫,他挤在白争争身边,起初安安静静,等白争争将他抱起来,他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是吓惨了。
白争争抱住他,抬手才发现有些抬不起来。
他看了会儿手臂上的爪痕,咬咬牙,换另一只手狠狠搓了搓他背上的毛毛。
“做得很不错。”
没多久,烬拎着两条鱼,还有一把草药回来。白争争将草药碾碎,糊在幼崽的肚皮上。
余下一点,却被烬拿过来,一一敷在了白争争的身上。
从山崖上滚下来并非没事,白争争身上全是石头划过的伤痕。最严重的在左手手臂上,那食人鹰的利爪勾得他皮肉翻卷,伤口极深。
起初脑子发热顾着幼崽,顾着打斗没有什么感觉,现下松懈下来,白争争浑身泛疼,精神也萎靡起来。
岛上风大,白争争怕两个幼崽失温,将他两个抱在怀里。
烬就在外生了火,将鱼烤好了送进来。
他一如既往的镇定,看得芽慢慢也镇定了下来。幼崽抽噎着,身子挨着肉,趴着一动不动。
吃过鱼,天就已经彻底黑了。
晚上寻不见方向,加之幼崽受了惊吓,又有个受了伤,不宜兼程赶回。
白争争等着烬到巢穴里来,往他身边挪了挪,尾巴跑出来紧紧圈在他手腕上。
他往烬身上挨了挨,后腰被长臂揽住,白争争鼻子一酸,脑袋藏进烬的脖子。
他上辈子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这辈子在成年兽人的保护下,也就经历过一次逃亡。
这次要是幼崽在他手里出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见他的族人。
烬轻轻摸着亚兽人的脑袋,无声地安抚着他。
过了一会儿,幼崽在白争争怀中睡着。
白争争道:“岛上还有食人鹰,我晚上跟你轮着守夜。”
外面火堆烧得不旺,亚兽人的眼睛很亮。
鼻尖跟眼尾都是红红的,睫毛濡湿,未干的头发贴在脸颊,还有些恹恹的。
泡了那么久的海水,又受了惊吓,瞧着实在可怜。
烬手背擦过他的脸颊,道:“我等会儿出去一趟。”
“去哪儿?”白争争紧紧抓住他的手,“现在天黑了,海里容易找不到方向。”
“就在岛上。”他掌心盖在亚兽人手背,紧了紧,才看那双慌乱的眸子冷静下来。
白争争点头。
“好。”
烬没急着走,而是坐在鸟巢的外侧守着。
白争争挪了挪,双手搂住幼崽不放,又将脑袋往烬肩上一埋,闭着眼睛不再动弹。
当他是兽形的时候,这样的事做过无数次,他可以哄自己烬纵容自己是对毛绒绒宽容。
但人形时表露出来的依赖更加明显,也让白争争忐忑。
似乎太亲密了。
可他就想靠一会儿,实在有些累了。
烬摸了摸他半干的发,道:“躺下睡吧。”
白争争眼眶一酸,默默在烬身上擦过。
今天的惶恐只有自己跟烬知道,在幼崽还有清他们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现在是幼崽们的领头羊,一旦他乱了,就全乱了。
好在有烬帮忙。
也幸亏幼崽没大事。
烬感觉到肩上的温热湿意,心里有些闷。
他靠着石壁,像抱着小猫一样,干脆将亚兽人搂放在怀里。
“别怕。”
白争争咬紧了牙关不说话。
烬看着手腕紧紧拴着他不放的毛绒尾巴,心底彻底破开一道口子,手指蜷了蜷,轻而缓地将尾巴攥在手心。
白争争轻轻发颤。
烬鼻尖蹭了蹭亚兽人的侧脸,平静的眼里第一次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