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大睡一场后, 耶尔终于醒来,感觉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
没有什么是睡一场不能解决的,如果太烦, 就继续睡到不烦为止。
他心情平淡地出门洗漱, 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 居然有一些恍若隔世的感觉,眼睑下有一抹极细微的青色, 果然还是太累了。
如果不再为西泽的事烦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累呢?
耶尔撑着洗手台的边沿,任由自己放空了一会。
“叩叩。”
浴室门外传来迟疑的敲门声, 徘徊许久的虫终于鼓起勇气, 低声道, “雄主?”
“今天做了甜点, 雄主等会来吃吗?”
耶尔回神,门外的虫声音中几乎掩盖不住的不安。
明明已经不用依靠自己而活,甚至背后的身份很不一般, 却还是谨慎郑重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怎么会真的舍得不管呢?
他把毛巾挂回杆子上,最后洗了把手,“来了。”
……
耶尔坐到餐桌前的时候,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全都是他喜欢的口味,形形色色的可爱小甜点, 虽然确实很喜欢,但……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耶尔盯着面前将将摆下的二十几盘, 有些头疼地捏了下眉心。
反而是将他叫出来吃早餐的雌虫不见踪影, 拐弯抹角的道歉只道了一半, 当事虫就不见了, 这怎么行。
他将刚拿起来的刀叉放下, 扬声道,“西泽?”
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雌虫应了一声,从阳台的视觉死角走出来,很快就来到耶尔身侧,低低应道,“我在,雄主。”
“你躲那干嘛?”
西泽抿了抿唇,他犹豫一瞬,半跪下来仰视着雄虫,声音低哑,“我以为雄主不会想看到我了。”
“怎么会?你不要乱想。”
耶尔有些哭笑不得。
他将椅子往后推了推,想把雌虫拉起来,却受到了阻碍的力度,顿时有些无奈,“起来。”
耶尔释放出一点舒缓的信息素,试图将浑身紧绷的西泽安抚下来,却第一次收效甚微,甚至起了反作用。
可能是昨天那句话吓到雌虫了,毕竟还从来没闹过这么大的矛盾,昨天甚至可以说是在冷战。
如果是平时,释放出信息素时雌虫就会起反应了,现在却一片安静。
还有肩背上紧绷的肌肉,把手搭在上面可以感受到微微的颤栗。
这完全不是雌虫放松和感到舒服时的表现,只是单纯想讨好他。
耶尔用了点力道将雌虫强行拉了起来,对上那被湿润情.欲掩盖着惶恐不安的眸光时,又叹了口气。
他伸手攥住西泽的衣领,强迫雌虫弯下腰来,仰起头来亲了一口。
“不要害怕。”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那么脆弱。”
耶尔指尖摩挲着他的脸,声音温柔而和缓,安抚着雌虫惴惴不安的心情。
“现在只是有了一点小摩擦,没闹到要决裂啊什么的地步。”
“好好解决掉就好了。”
仿佛死刑犯得到赦免,手心下的身体不再战栗僵硬,雌虫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俯下身凑过来。
脸颊被鼻尖轻轻蹭过,雌虫似乎在嗅闻他身上的气息,感知到信息素和精神链接都没有生气的意味,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对不起,雄主。”
那份不安似乎从来没有消失,只是隐藏得愈发深了,只偶尔偶尔才会跑出来,不被耶尔抓住的话就会变成自伤的利器。
如果有好好拢在掌心搓揉——
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浑身湿透但拼命摇尾巴的小狗。
耶尔被蹭得有些痒,断断续续地轻笑起来,等手心下的身体完全恢复温热柔软,他提议道。
“亲一下?”
西泽紧闭着眼,有些急切地汲取雄虫的温度。
听到这句话后才稍稍撑起身,舔吻上耶尔的嘴角,黏黏糊糊地研磨啃咬。
没有被拒绝,却也没有之前那么沉浸和热烈了。
全程雄虫的呼吸都清浅而平稳,这完全是一个安抚意味的吻。
西泽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他知道雄虫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却也是真的无法说出口,或者至少……瞒过了这几天再说。
在担任上将期间,剿灭兽潮是经常要做的工作,在还没找到那些狂暴星兽的致命弱点时,伤亡时有发生,帝国内遗孤的数量也因此越来越多。
每次战争结束后,都要将烈士名单列出来,通知家属领取遗物和抚恤金。
他无法忘记自己将一枚染血的军徽递出去时,那个哭花了脸的幼崽眼睛里的如火般的愤怒,饱含着对星兽的痛恨。
【我要为雌父报仇!我要杀光那些星兽……!】
后来那个幼崽考上了帝国军事大学,成为他麾下的士兵,然后在某一次剿灭星兽的战争中,他的名字也被列入烈士名单中。
他的雌父曾说自己的幼崽很有绘画天赋,以后要考新月美术大学,成为一名背着画板四处旅游的大画家。
明明是那么年轻、前途大好的虫,却因为被浓烈的爱恨裹挟,而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又因为这残酷的命运而过早凋零。
经历几十年征战生涯,他早已不是那个带着傲气和自信,觉得能打赢每一场战役,带着自己的士兵回家的青涩军校生。
这次的起兵他有一定把握,但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他无法担保一定会赢,无法保证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若战败,安托会将这一切掩饰成星盗袭击,他会彻底消失在硝烟中,不会有任何虫知道。
耶尔不常看新闻,也不知道那些背后的腌臜事,可能会猜到一点觉得那星盗是他,又或者觉得事情很不对劲有蹊跷。
但雄虫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想着给他报仇,不会回到主星和那些不择手段的家伙对抗,最后落得悲惨死去的下场。
一个捡来的身份不明的雌虫,和一直敬佩着的帝国上将,两者带来的冲击是截然不同的,能在心里留下的深浅程度也绝对不一样。
他太害怕那些意难平和执念会毁了耶尔。
若他战败,专门给雄虫安排好的后路和补偿便会起作用,等远走高飞避开这一切之后,耶尔迟早会忘记他,继续好好生活下去。
这是虽然最坏的情况,但将领最忌讳心怀侥幸,在涉及耶尔的问题上,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西泽喘息凌乱,垂眸专注地凝视着雄虫的脸,努力忽略疼痛到几乎撕裂的心脏,用力加深了这个吻。
“唔……”
耶尔从喉间逸出一声轻哼,浑然不觉雌虫已经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好不容易才把黏糍粑一样粘连的唇舌分开。
他后知后觉嘴好像又肿了,下意识抿了抿,下唇果然泛起细微的刺痛感。
“好了好了,先不亲了,吃点东西吧。”
为了嘴巴的健康着想,耶尔拍了拍雌虫的后腰示意他下去,将一半的盘子推到了西泽那边,
“你还没吃早餐吧?做了这么多,有一些程序还挺繁琐的,你很早就起来了?”
西泽用手背碰了碰下唇,神情还有些恍惚,闻言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眸底闪过一丝心虚。
“等等,”耶尔想到一种可能性,眼睛都睁大了一点,“你昨晚没睡?”
低下头看到雌虫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就知道答案了,当下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刚才还是亲早了。
耶尔喃喃道,“你是知道怎么惹我生气的。”
在即将重演又一轮生气道歉和安抚之前,他及时把这个苗头摁死在了土里。
“真是辛苦你了,但下次还是直接来找我亲吧,这样也太折腾了,不利于这段关系,还有双方生理和心理的健康。”
西泽连忙点头,把雄虫最喜欢,但被推到自己这边的一小叠甜点推了回去。
*
那天之后,隐隐的混乱和动荡感果然远离了这片城区。
虽然没有来来去去的军雌巡逻,但能明显地感觉到各种监控设施的加强。
还有不知何时陆陆续续出现在周边,和这个落后边缘星格格不入的精密防护仪器。
耶尔知道这多半是雌虫的手笔,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他的安全。
虽然被瞒着的感觉有些憋闷,但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外出。
毕竟是好不容易才建好的坚实堡垒。
这期间精神链接的感知已经在减弱,耶尔又和西泽进行了一次精神链接,但这是浅尝辄止,没有上次那么深入。
不是双方都沉浸其中,完全敞开自己的话,深层次的精神链接很可能会失败,反噬后大概率会造成精神力损伤。
耶尔觉得这也算情理之中,就像没有状态不能强行做事一样,需要一点余地来容纳更多的不确定性。
但雌虫显然不这么认为。
可能是之前他说“想试一试”时还有些犹豫,后来的亲昵黏糊又像一小块吝啬的糖,再怎么小心地品尝也还是很快就没有了。
雌虫总是比他更患得患失,像是守着巨大财富的龙,一遍遍地清点,一次次确认,彻夜睁着眼睛守在旁边。
但这样也不保险,因为宝藏会跑会跳,如果不开心了随时都能从窝里窜出去,龙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你还在吗?你会离开吗?”
耶尔想了很久,才后知后觉不是只有自己会害怕对方离开,雌虫比他更害怕,所以……
其实根本谁都不用害怕。
他伸手揽住西泽的腰,和雌虫一起双双倒在沙发上,鼻尖一开始还能嗅到爆炸后沾上的焦糊味,但很快就被翻涌而上的微涩气息淹没。
“精神链接太冒险了,下次给你补上。”
“嗯……”
沙发狭小,西泽分开膝盖跨坐在他身上,有些不稳地挺直了腰背,主动将雄虫的手拉过来,顺着工装背心的下摆探了进去。
雌虫的身体饱满而漂亮,健硕却柔软,每一根起伏线条都恰到好处,是活生生的力与美的明证,在他的手心里盈满滚烫和软腻。
但随着背心一点点往上卷起,却能看到上面陈列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几乎触目惊心。
那是因为在战场上来不及使用修复液,硬生生靠着自愈能力挺过去而留下的痕迹,却也代表着守卫疆土的责任和荣誉,是满身的勋章。
耶尔心疼地蹙了蹙眉,察觉到这份心情的西泽忍不住低喘了一声。
他带着雄虫的手按上了心脏处,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掌心传来。
“都已经痊愈了,没关系的。”
他哑声道。
掌心的温度滚烫,耶尔的注意力突然偏移一瞬,想到一种可能,喉结滚动片刻。
“以后……西泽会选择哺.乳吗?”
他哑声笑了笑,将那想象告知雌虫。
果然感受到雌虫身体一颤,腰身顿时软了下来,涣散的眸底浮现出湿润和羞涩。
“到时候雄主可以试试看……”
西泽仍然咬着那块布料,伸手按住雄虫抚摸上来的手,低声含糊道,“幼崽吃一边,给您……留另一边。”
耶尔原本只是想逗逗他来着,没想到猝不及防被呛到的是自己,他一边低咳一边笑。
“咳咳咳真的吗?专门留一边咳咳给我……?”
“嗯,是真的。”
耶尔笑个不停,那焦灼的热度却没有因此降下来。
从阳台吹进来一阵清风,将帘子撩得鼓起,阳光柔和地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打下一片光晕。
从西泽的角度可以看见摆放在架子上的花,粉粉嫩嫩的,一派天真可爱。
他才后知后觉现在的状态有多么羞耻,从耳根到颈脖染上云霞般的潮红,不知道是冷还是怎么的,紧绷的腰腹一阵阵发抖。
“你看,”耶尔却不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阳台外。
“你种的花也在看着你受罚呢。”
猝不及防被点出心底隐秘的幻想,西泽羞耻得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雄主……雄主……”
雌虫喉结上下滚动,一声声叫他,却又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好像叫了就很心安似的。
“这个点,那只小鸟也快要飞过来讨食了……你乖一点,我们就早点结束精神疏导。”
耶尔的手指摸了摸他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吐息温热,“好不好?”
西泽脑子像是浆糊一样混乱,胡乱地点头答应下来,湿漉着眼尾蹭了蹭耶尔的手心。
一般精神疏导后,雄虫是需要雌虫进行反馈的,这有利于雄虫的精神愉悦,增长对雌虫的喜爱度。
虽然没有明确科学论证,但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社会惯例。
但耶尔很少会要西泽的反馈,最多也只是被雌虫咬一次,或者上手摸一摸,并没有更深一步的交流。
可能他骨子里还是有些传统,特别是在社会对雌虫的要求更为严苛时,就算不了解也要学着为雌虫多想一想。
但他刚刚才恍然惊觉,这个反常表现可能也会让西泽感到不安,雌虫多次询问他可不可以做.一次.爱,应该也是因为这个。
耶尔在雌虫失落的视线中抽出手,却没有收回去,而是沿着腰线一路下滑。
“这里好漂亮。”
他夸赞道,然后意料之中见到雌虫涨红了脸,低垂的眼尾变得湿润。
明明可能是超级厉害又凶狠的野兽,却心甘情愿袒露出软软的肚皮。
那条尾巴毛绒绒的,感知到那份急切的心情,一下又一下克制地蹭动,渴望着雄虫能摸一摸它。
耶尔小小地吸了口气。
遭受到强烈刺激,雌虫的腰猛地颤了颤,无意识张开嘴闷哼一声,咬着的黑色背心落了下来,将那片起伏不定的蜜色遮掩大半。
耶尔直接掀起那块布料,递到雌虫嘴边,声音有些低哑。
“咬好。”
……
当晚,光脑倏地嘀嘀一声,一个文件包被传输到消息框中。
西泽将亮度调大,点开了文件。
里面是帝国最新生产的安眠药剂,详细标出了各种剂量和规格,还有相匹配的药效和副作用。
【生物技术组长:这是现在能拿到的物资中比较顶级的了,您需要哪一种?多大剂量?】
西泽在那里面挑挑选选,又询问了许多注意事项,才选定了一针剂效用好又没有副作用的。
很快这边星系就会沦为战场,虽然这里是军队驻扎的核心,没有被攻破和血洗的危险,但高压、血腥和危险仍然如影随形,如果不采取一些措施,是有可能将精神力压迫到崩溃的。
之前连年战争时,有一定财富和护卫军可以保护自己,又想免于忧虑和压力的贵族,就会服用这些安眠药剂,等一觉醒来,就能再次见到重建后的世界。
嘱咐那边尽快将药剂送来,西泽切回虚拟演练战场图,继续一次次地模拟接下来的战局。
也许会很艰难,但仍然要拼尽全力去赢。
西泽前半生中的每一天,都在围绕着这个目标前进,他是帝国最仰赖的利刃和防线,是无数士兵心中活着的信仰。
守卫帝国的疆土,震慑虎视眈眈的外敌,将所有士兵活着带回家。
这就是他的生命和信念所在,无可动摇,坚不可摧。
而现在。
西泽在疲惫中抬眼看向主卧,仿佛能透过那扇门,能看见正卷着被子呼吸清浅安眠的雄虫。
不知道雄虫有没有踢被子,等会要记得去看一眼,不然明天又感冒了。
——还要加上一个耶尔。
……
这几天外面的氛围明显不对,从阳台外可以看到各种战斗机和星舰的影子在天空盘旋,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形势严峻。
虽然不出门,但这片城区中的居民已经基本看不到了,应该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已经离开前往其他星球躲避战争。
耶尔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有事,也难免被牵动得忧虑和紧张起来,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自己躲在层层防护内还好,西泽肯定要参与进这场战争中,虽然不知道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但流血受伤的几率还是很大。
午后,耶尔正看着阳台外的天空出神,两只手却从背后伸出,交错着抱住他的腰,随后耳尖传来温热的呼吸。
“雄主,别看了。”
耶尔被按住肩膀转过身来,然后就被咬住了下唇,带着和以往不同的主动和强势意味,也更加黏黏糊糊。
雌虫的舌尖含着一颗糖,外表的糖衣甜滋滋的,好像是橙子味,动作间在两边滚来滚去。
耶尔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就突然被雌虫抬高,猝不及防将整颗糖囫囵吞了下去。
“……唔?”
西泽垂眸看他,又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一直将怀里的雄虫亲到有些缺氧,湿润的眸光有些涣散,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耶尔平复着呼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主卧,一股奇怪的预感在心底浮现,他疑惑地看向雄虫。
“怎么了?突然……”
一股温柔的潮水淹没全身,耶尔还没反应过来,视野就迅速陷入一片朦胧之中,“好奇怪……?”
西泽及时接住了雄虫滑落的身体,穿过膝盖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将四个角都整整齐齐掖好。
药剂的效果很好,雄虫的睡颜却有些不安稳,微微蹙着眉。
他有些出神地凝视着耶尔,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才俯身在那眉心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
大片泼洒的深红覆盖了一整片天空,像是象征着不详的血,瞬息之间,无数挣扎和死亡此消彼长,不断生发。
到处都是轰击的炮声和激光穿透建筑的巨大声响,军雌骨翼展开的“唰”声,和尾端薄膜的沙沙声,贯穿了战场始终,像是黎明的预告。
所有的火与血都和这栋房子无关,无形的防护罩将其保护得完好,像是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罩子,护住了心脏深处最珍贵的玫瑰。
但原本正安眠的耶尔却突然蹙起眉,身体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难以控制的高热迅速席卷身体,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
“好乖好乖……等会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汪!汪汪!”
什么……声音?
毛绒绒的触感在怀里乱拱,活力十足地释放着开心的情绪,看到主人突然僵住,还急切地站起用前爪扒住肩膀。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过后,耶尔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正是在家里,他有些迟疑按住面前欢腾的狗头,“……汤圆?”
眼前的小萨摩耶大约三个月大,一身纯白的毛绵软蓬松,眼睛圆溜溜的,不断朝他吐舌头,“汪呜!”
熟练地应对小狗的热情,耶尔无意中抬起眼,看见墙上挂着的钟已经指向九点……对,他刚才想和汤圆出去散步来着。
他拿起旁边的项圈给汤圆套好,快速收拾好后出了门,但刚关上门就碰到了刚下班回家的邻居。
“带汤圆出去散步?”
那是个严肃干练的医生姐姐,视线扫过转圈圈追着尾巴咬的小狗,皱了皱眉。
“我还是建议你去领一只专业的精神抚慰犬,汤圆再可爱也是个没受过训练的流浪狗……”
耶尔垂眸将钥匙拔出,笑了笑打断她道,“都一样的顾姐,可爱小狗就是天然的抚慰剂,对吧?”
“倒是顾姐,最近每天都加班,黑眼圈都出来了,要注意好好休息才行。”
“好好好……知道了,你去散步吧,注意安全。”
年轻的医生神情微松,叮嘱了他一句后进了门。
汤圆是被遗弃的萨摩耶幼犬。
当时见到它时是在一个垃圾桶旁边,浑身脏兮兮的,又瘦又小,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后来检查到是被踩断了一条后腿。
可能是饿太久了,见到拿着食物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耶尔,就小心翼翼地跑上前去,躺下来不熟练地露出肚皮,嘤嘤地撒娇要吃的。
顺利吃掉了耶尔的早餐之后还不死心,拼命摇着尾巴蹭他的裤腿,甚至十分赖皮地一路跟着回了家。
最后顺利获得一个兢兢业业的铲屎官。
小区里很多带着宠物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地玩在一起,但基本都会避开耶尔和汤圆,傻乐的小狗就呆在草坪上自己追球玩。
“流浪狗养不熟!”
同样遛狗的大爷一脸不屑地嚷道,“这种畜生流浪久了,根本不认主人,指不定哪天就会自己跑走了。”
“哟这小孩还瞪我呢,我说得哪里不对了?!”
耶尔蹲下来,把被吓了一跳,一直往他裤腿后躲的汤圆抱在怀里,眸光沉沉地看着那大爷被他女儿拉走。
“爸你少说两句,之前就和你说这人有神经病,你还惹他……”
维持一个姿势久了腿发麻,怀里的小狗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乖乖地舔他的手,垂在下面的尾巴扫来扫去。
耶尔闭着眼,把脸埋在小狗蓬松的毛里。
“竟然说我们汤圆会走丢……我诅咒他拿不到退休金,永远钓不上来鱼……”
可那竟一语成谶。
某天晚上他下课回家,发现大门竟然是开着的,而会扑上来迎接他的小狗不见踪影。
“汤圆……汤圆?!汤圆!!”
监控里他忘记反锁好大门,长大了的汤圆就跳起来咬开了把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看到那道白色影子消失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心脏处轰然一声,尖锐的噪音在耳边拉响警报,逆行的血液让四肢麻痹僵冷。
后面的记忆陡然模糊,变成一片嘈杂的噪音,粗重凌乱的喘息,歇斯底里的叫喊,慌乱又无措的解释……全部从他的世界消了音。
兵荒马乱一整晚后只剩精疲力竭,喉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茫然又机械地走过又一条街道,终于眼前发黑跪倒在一个垃圾桶旁。
“叮。”
一块金属的狗牌被撞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耶尔缓慢地移动眼珠。
那块熟悉的狗牌上一片凝固的红,深到发黑的血和着恶臭的污水,缓慢地从垃圾桶底下溢出来。
他的小狗躺在垃圾桶里,被车轮碾碎了脊骨,袒露出森白的骨头和粉色的内脏来,肠子流了一地,破碎得几乎捡不起来。
好不容易被养得柔软蓬松的毛发湿漉漉的,紧贴在冷僵的身体上。
灰蒙蒙的眼睛看着垃圾桶外的天空,时常哈着热气的嘴微张,像下一秒就会“汪呜”地叫出声。
……汤圆?
耶尔猛地睁开眼睛。
窗帘只拉了一半,深红而明亮的霞光倾泻而入,蔓延到床头一角,让他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心脏好似已经撕裂,只剩下带血的残块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窒息闷痛不已,耶尔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强撑着脱力的身体坐起。
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肆虐的噩梦如残雪消融,不留痕迹,只剩下笼罩在心头的巨大惶恐,强烈到承担不住的悲伤和愤怒在灼灼焚烧。
耶尔在床上呆坐了一会,身体仍然止不住惊悸和颤抖。
梦中的情境已经记不清楚,但却蓦地让他想起雌虫来,仿佛即将干枯而死的旅者寻求清凉的水源,第一次如此紧迫而渴望地——
希望西泽此时此刻能在身边。
他颤抖地掀开了被子,身体却脱力到根本站不起来,跌跌撞撞地仓促走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爬了几步挣扎着起来,好不容易开了门,却发现家里一片死寂冷清。
他在浴室里找不到雌虫。
客厅没有。
阳台没有。
厨房也没有。
哪里都没有,仿佛雌虫从未出现在这个家中,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春秋大梦。
而现在,他醒了。
耶尔呆呆地跪在地板上,如血的残阳潮水般淹没了他。
燃烧般的天空,空荡荡的家,血色的夕阳仿佛穿透时空的缝隙,从记忆的深处映照进来,带着令他震恐的熟悉感。
所有的回忆一瞬间归位,像是曾经射出的一颗子弹,终于在多年后洞穿额心,却早已流不出鲜血。
他怎么会忘记的……?
他为什么会忘记。
他曾经失去过一只小狗。
耶尔深深弯下脊背,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
所以不是故意不长嘴的啦quq,将军顾虑太多,时常忧思深重(还爱熬夜!秃头预警!)
后面关于梦的剧情可以对接v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