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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一种近乎与本能的渴望,促使他低喃出声——语言成为他阻止自己再被剥离的方式,虽然这声音很轻,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够听清。
但他竟然成功了。
就在开口的瞬间,两个声音超越过去与现在、灰败或鲜活,产生了异常完美的重合。
或许因为太轻,这次就连语气的差异也没有了,简直就像同一个人,听见自己以两套发声器官同时讲话。
而被问出口的话正是——
“你,是,谁?”
第 21 章 回答
时明煦听得很清楚。
提问只有三个字,每个字都轻得像天光下的浮尘,却也因此无处可藏,明晃晃地被他瞧见,被他听到。
真的,真的有另一个人存在。
那些所谓的感官重叠、所有莫名袭来的疼痛,身体忽然间轻微的失控,都并非幻觉。
就在此刻,时明煦终于真正确认了这一点。
很奇怪,就在他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一种既舒畅又酸涩的感觉交织着,在胸腔间冲撞。
流涌到四肢的部分使他指尖忍不住轻颤,而汇聚到心脏的浪尖又拍打着他,叫他在恍然如梦的间隙,竟然产生一点点被填补的、终归饱满的感觉。
……就像是,曾经从他身体中抽离的某些东西,又重新找到了他。
分明只是如此简单的三个字而已。
电车恰在此刻到站,停泊站的灯光无声催促着这位唯一的乘客,时明煦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和身体本能,才最终成功下了车。
六区陷入沉睡,今夜的风很轻,就连高楼最狭窄处的呜咽也几乎不可闻,但时明煦呼吸困难,他在细碎风声里,胸脯起伏了好几下。
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呢。
时明煦自己也说不清。
他迟缓地迈上台阶,心脏跳得好厉害,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疼痛感依旧鲜明——对方没有继续说话,是在处理伤口吗?
时明煦无从得知。
因而他也不知道,就在他问完之后,时岑已经当场回话了。
时岑已经回答过无数次“自己是谁”这个问题,他的条件反射快于大脑思考。
在最早的时候,他说“时明煦”。
在稍晚些的时候,他说“方舟生物系一级,时明煦”。
而在十年前,那场秘密实验之后,他辗转许久,终于得以成功离开内城,ID卡上改变的除却数字信息,还有他的姓名。
——时岑。
之后的每一次合作外出,无论是为物资采集还是收集样本,在被问及姓名时,他的回答就只剩下一个。
“1161号佣兵团,时岑。”
自然而言的,他也这样答复了对方。
但话才刚说出口,他就立刻觉得后悔。
错了。
他好像,回答错了。
果然,对面的一切都重归岑寂,像是浮尘陷落于无风之地。时岑喉口酸涩,微微张嘴,他想要补救,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在这个瞬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如此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此刻心脏的酸涩远远取代创伤的疼痛,时岑一个人,独自忍耐着这一切。
其余所有人都已经入眠,哈文森不受欢迎,蜷缩于车厢旁边的角落,索沛跑去另一辆车挤着睡,时岑所在的这一辆,就剩下他自己。
他一个人,他原本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他最了解他自己,他其实不需要什么同伴,也不需要所谓伴侣,浓烈的情绪在他身上很少出现,无论是惊恐,愤怒,还是别的什么。
但他此刻快要被落寞杀死了。
他再没有分毫睡意,车厢的半扇车门敞开,他就靠着车厢边缘,在午夜的荒原下垂目。
还可以补救吗?
时岑不知道,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
但,绝不可以就此错过。
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直觉,如果今晚,此刻,现在,几息之内,他没办法再听见对方的声音,那么此后余生,都不会再有了。
那些云层水浪间奇妙的视野重叠,蛛丝一般轻微牵扯着的动作延迟,以及分明存在轻微差异、却完美交织着的两种声线。
……如果错过,都不会再有了。
时岑重新仰头,望向远方——后灾难时代以来,人类仅剩的百万幸存者齐聚乐园,黄金时代那样可怖的工业污染不复存在,野蔓丛生,鸟兽齐喧,星空也在大气的缓慢代谢替换中,重新显露它的浩瀚。
群星闪烁,接天连幕,宇宙间的恒星比荒漠里的沙粒还要多,个体在辽阔的世界中,如尘如烟。
但总有人会在乎。
时岑在乎。
他的胸口很闷,钝钝的痛感不来自于伤处,而是自更深更隐秘的地方弥漫出来,他在荒漠里,在黄沙和流风间,重新开口。
声音依旧很轻很轻,用仅有自己能听见的程度。
但时岑很清楚,他正在孤注一掷。
——而在另一个世界,时明煦已经乘电梯回到住处,六区二十八层的走廊寂静无声,整栋楼的住户都已经入眠,声控灯随轻微的脚步声渐次亮起,发出很微弱的“啵”声。
它们应和着时明煦又轻又缓的脚步,成为此刻孤独的见证。
难过的情绪先是潮汐,渐渐变成了拍岸水浪,将时明煦整个人都打湿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过,是因为对方没有给他回应吗?
他在听见那个问题的一瞬间,原本也是想要回答的,可惜电车到站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再回过神来,就发现对方也没有答话。
就连痛觉,那种支撑着他笃信另一个人的确存在的痛觉,都像细沙一样,从指缝中漏走了。
不要,不可以。
时明煦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何时到的家,他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胸口处隐约的疼痛上,还要努力将它与心脏的坠胀感相分离,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他和对方,仅剩这样一点细若游丝般的联系了。
他必须要竭尽全力去感受。
打开门的时候,52号从窝中惊醒,探出半个脑袋,对时明煦懒恹恹地喵了一声,以示敷衍欢迎——虽然52号的真实企图,是希望两脚兽来摸摸自己的脑袋。
但时明煦此刻没有这种心情。
他在52号陡然尖锐的叫骂声中,径直回到卧室,又从包中取出平板,它的电量仅剩3%了。
时明煦连通充电器,平板半透明的躯壳就微微亮起,成为映照着他的朦胧光源。
正好,过分饱满浓烈的情绪挤压着他,使他无法产生分毫睡意,时明煦干脆打开平板,指尖贴在屏幕上滑动。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想看,但他急需做一点事情,来试图稍稍排解无所适从的心境。
就在无意识的滑拨间,今日凯恩斯小报的邮件被划走了,画图软件却意外被打开,指尖同屏幕相接处,擦出一条流畅线条。
黑色的、细长的线条,跃然于眼前,它是一条如此普通的直线,可时明煦散漫的思绪在此刻陡然靠拢,视线聚焦于屏幕上。
紧接着,他画下另外两条直线,它们彼此之间两两垂直,形成一个标准的三维坐标轴。
人类,是一种三维生物。
记忆从浩渺云烟中被抓取,时明煦想起那个在浮墟度过的下午,在23号建筑的511室,那间酒吧里,他向杜升讲述关于维度的基础知识。
“每个维度,都无法直观认知比自己更高维度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四维的尺度究竟是什么,如果第四轴真的是时间,时间节点上选择的不同,也可能会产生……”
所谓的平行世界。
那样广阔又古老的宇宙,那样浩渺又无垠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世界之外究竟存在什么,就连后灾难时代的生命规律都尚未被认知,或许真的,真的会存在另一个世界。
这个念头在瞬间变得清晰有力,在时明煦胸腔间振动的感受那样鲜明,他被逼得太过,快要无法呼吸了。
如果是真的,在平行世界,也会有另一个时明煦存在吗?
他会在哪里,在做什么。
那些莫名奇妙的痛感,超乎寻常的反应速度,重叠交织的感官,都来源于……另一个自己吗?
时明煦被这种想法逼得近乎颤抖,已经快要拿不稳平板。
他觉得荒谬,太荒谬了。
但本能始终牵引着他,像是花架牵引常青藤那样,引导他走向这种不可思议的解释。
可是,真的会有吗。
期冀与失望都被捧至最高处,在天平的两端,等待审判之羽倾向其中一边,时明煦在这种悬空对冲的情绪中,终于微微张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但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是……时明煦。”
——他与时岑,都得到了回应。
彼此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就在这个瞬间,无名的壁障被打破,流风贯通了两个世界,将加速的心跳声同时传递给两个人,像是一种无言的鼓励。
此时此刻,每时每刻。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第 22 章 诱导
当真存在另一个自己。
徘徊整晚、过分饱满的情绪,终于流涌而出,时明煦呼吸急促,指节无措地屈伸着。
房间内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画面交织间,隐约能够看见旷野与群星。
他干脆彻底闭上眼。
——时岑目光所及处的世界,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他面前。
“你,”时明煦试探着再度开口,声音轻微发颤,“你……”
你是另一个我,你也是时明煦吗。
你如今,又身处何地。
这些话听着太奇怪了,时明煦终究问不出口。
但没关系,时岑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
尽管在没有同步说话时,对方的声音稍有些遥远,如隔水雾。
可时岑明白他的踟躇,知晓他的犹疑,对方指尖的颤动也被传递给他,很轻很轻,但足够他感受到时明煦的情绪。
它很朦胧,又很完整。
他耐心地等待了时明煦一会儿,打算主动接话,就在此时,时明煦终于继续开口。
“你现在,还好吗?”
时岑张了张嘴,而时明煦在他的静默中,尝试将这个问题补充完整。
“你受了伤,在胸口的位置。”时明煦说着,将掌心贴合于自己胸前,他声音还是很轻,但颤抖逐渐停止,音色重归于清润,“我能感受到的。”
“……还好。”时岑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情绪,自己的手臂分明垂落两侧,但就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放在胸口,带来微弱的、肌肤贴合的触感,他甚至能想象出时明煦此刻的动作。
“我是个雇佣兵。”时岑顿了顿,主动说下去,“任1161号佣兵团的队长——时岑是我的新名字。我在B-110号城市遗迹附近,抱歉,我牵连了你。”
时明煦发现,二人间的对话也在一点点变得通畅,那种刚开始时笼罩水雾的感觉,被不可视的轻风吹散,现在只剩薄薄几缕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似乎无法找出一个词语来准确定义眼下的情况——他们在同另一个自己聊天。
他们如此陌生,从未有过交集,却又彼此熟悉,仿佛已经相识了许多许多年。
像是……原本就应当并肩同行,永远交织。
那么现在究竟算什么,这种关系难以用普世的社会观念进行概括,实在太奇妙了。
时明煦仍觉得恍惚,他睁眼开,平板的柔光照亮房间内极小的一隅。
他闭上眼,就又望见夜空,感受到旷野流风。
时明煦听见自己问:“我……你离开内城,是什么时候?”
“十年前。”时岑笑了一下,对方很谨慎,这种小心翼翼的情绪也被传递给他了,但并没有在他身上弥漫开来,他只是感受到了,觉得有些新奇。
另一个自己的确存在,但同时岑本身相比,并不尽然相同。
“追溯到最早,产生‘离开内城’这一想法的时候,我还在十三区十七层。”时岑继续说,“在中等教育完成前夕,我们面临选择。”
是要留在内城之中,进入灯塔,进行生物科学体系的重塑研究。
还是脱离乐园保护,深入野外,进行各种实地考察与未知探索。
“你在那时就决定要去外城吗?”时明煦微微一愣,恍惚间,一种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包裹住他,指引他想起从前。
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也曾经有过三次异样且鲜明的孤独感。
最近的一次是今晚,早些时候,自他们提问重叠伊始。
而最早的一次,就是在面临“是否继续学业”这一选择的那个下午。
在那个遥远而模糊的下午,在被老师催促着进行选择的瞬间,他的意识曾出现短暂割裂,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之中消失掉了。
它没有多痛苦,是一种难言于口的怅然,就好像亲眼目睹一朵白玫瑰在眼前迅速枯萎,而时明煦无能为力。
“可你最终还是进入了十四区。”时明煦说,“你没能成功离开——我猜,你是被电子评估系统强行划分到方舟的。”
时岑十分坦然:“是。因为在十三区多年的成绩评估显示,我从事科研,能够为乐园创造显著价值,所以选择结果被修正了。”
“但你去到方舟后,依旧没有改变离开的想法。”时明煦沉默片刻,他在几息之间,已经大致想明白之后发生的事情。
类似“离开”的想法,也曾在他身上出现过。
——因为时明煦始终认为,灯塔的科研方式太过保守。
他在十四区“方舟”开始学习科研知识的第一天,就已经持有异议。
方舟相较十三区的教学设施,要完备高级许多,它内部科研设备齐全,设置生物、物理、化学与电子信息四系,供学生进一步细化选择。
属于生物区的标志是一段DNA双螺旋结构的简易图案,也即“灯塔”建筑造型的微缩版,十六岁的时明煦进入方舟后,在看见它的第一眼,就决定要从事生物领域的研究。
当天下午,他们开始上第一堂课,教授基础课程的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他站在讲台上,立于秋日的光影中,简要讲述乐园生物科学研究发展历程。
这个过程中所涉及的内城,时明煦尚在十三区时学习时就已经很熟悉,他依旧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在室内声音的回荡中,终于百无聊赖地翻开桌上的手册。
继而他发现,手册的第一页写着——
“禁止任何物种间的融合基因实验。”
时明煦抬眼往讲台上看去,中年老师此刻已经结束讲述,他带着鼓励,期待学生向自己提问。
而时明煦开口,提出疑问。
“在黄金时代,人类已经进行过物种间的基因重组融合。”时明煦说,“譬如杂交育种,科学家用此改良植物品质,提高产量,培育出更加强大的下一代——实践与经验证明,这种方式有利于优良性状的传承,为什么到了现在,它不被允许?”
老师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只深深地望向时明煦。
随后,他问:“有人能告诉我,如今的生物异变存在什么规律吗?”
还是时明煦率先回答:“动植物存在双向异变,生物获得优等进化的概率很高,但人类只能产生向下畸变,截至目前,还没有出现过任何例外。”
老师点头示意:“是的,孩子。你比同龄人知道得更多,但仍旧不够。”
“乐园建立之初,物种基因融合的研究方式曾经一度占据主流。”老师离开讲台,在天光下的细密浮尘里,他朝时明煦走来。
“彼时有许多科学家坚信,基因链断裂的本质是全球物种大进化,而出于某种原因,人类被排除在外了——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融合的方式,探寻更适合、更稳定的基因,并最终得以适应新规律。”
“这类型实验最先在植物间开始进行,起初进行得很顺利,多种植株历经二代三代培育,生长繁茂、许多性状已经相对稳定。”
“继而研究开始转向动物科学领域,从鱼类、鸟类伊始,后来扩展到基因结构更加复杂的两栖类、爬行类,最后是哺乳类。乐园建立的最初三十年间,整个灯塔欣欣向荣。”
老师已经来到时明煦跟前,缓缓望下来,情绪被藏于眼角褶皱之中:“最后,科学家们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将人类本身,也加入实验。”
“消息一经放出,立刻吸引到不少志愿者前来参加,这些人满怀希望,自愿将自身基因同基因序列最相近的灵长类进行融合。”老师勉强笑了一下,“但很快,变故发生了。”
“在第一位志愿者同灵长类开始融合研究进程的那天,灯塔中的所有融合类新型动植物出现异常——先是疯涨与暴动,进而开始自残,甚至相互蚕食,更有许多实验体冲破束缚,扑向研究员,疯狂猎杀人类。”
“过往对生物新陈代谢的认知,就在那一天被打破。无数融合生物,几乎是在短短的几小时间,走完了生命的全部进程,并在覆灭前彻底丧失理智,呈现出不顾一切的疯狂。后来数十年间,又尝试进行了多次融合实验,均已失败告终——就连失控也一次比一次更严重。”
“此后,灯塔内部的基因融合研究就被禁止……事实已经向我们证明,这条道路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加速灭亡。”
教室内缄默许久,继而时明煦开口。
“但这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时明煦平静地说,“畸变速度在逐渐递增,程度也渐趋于强。它对如今研究的参考价值,已经微乎其微,我们不应故步自……”
“你的想法很危险。”老师再度出声,但已经很严厉,他就立在与时明煦一步之遥的位置,居高临下,“百年间想要挑战规则的人,远不止你一个,但都没有好下场——规则存续至今,就证明它依旧成立。”
然后,他转身,阔步回到讲台,一字一顿地说:“请诸生铭记:灯塔之内,禁止任何物种间的融合基因实验。”
……
时明煦的思绪回笼。
时岑正在此刻答复他。
“我利用一场实验,成功离开了方舟。”时岑轻声说,“很划算,一举两得。”
时明煦立刻听懂了。
“你故意暴露自己,”时明煦因他的胆量,感到略微诧异,“你……这样做,更可能被彻底驱逐出乐园。”
时岑垂眸,望见自己腕间的红痣:“但事实证明,我赌赢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这样轻快,似乎不是在说什么性命攸关、命运转折的大事,而是去超市购物,碰上全场商品打八折。
与此同时,时明煦在闭目间,跟随时岑的视线,注意到属于时岑的那颗小痣。
和他自己的没有什么不同,但鬼使神差间,时明煦微微觉得有些发热。
热源或许是来源于自己的那一颗。
无论如何,他已经无法再继续盯着时岑的手腕了——于是他重新睁开眼,进而发现,星原的重影消失不见。
那么,这应当意味着……
时岑阖上了双目。
“小时——可以这样称呼你吗?直接称呼你为‘时明煦’的话,有些奇怪。”
时岑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很礼貌,可时明煦总觉得,其中夹杂了一点微妙的愉悦。
但对方的提议合乎情理,他表示同意。
时岑同时明煦共享视线,打量着房间,进而在视线角落,发现了……一面镜子。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而时明煦在微妙的沉默间犹疑着,就在他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霎那,他听见时岑——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用一种轻柔的、带有诱导性的语气开口。
“小时,去镜子面前,可以吗?”
第 23 章 对镜
时明煦疑心自己听错了。
但对方显然足够耐心,且不愿意轻易放过自己。
在须臾的沉默后,时岑补充说:“我只是有些好奇。”
时明煦转头,看向那面镜子,轻声问:“好奇什么?”
“长相。”时岑说,“在不同的世界,还存在另一个我——我想要接受这件事情,但依旧没有确切实感。”
时明煦理解了对方。
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他在今夜小心翼翼的对话中,尝试逐渐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感官,一切关乎痛觉、视觉或触觉的感官都很真实,但从理智角度出发,他依旧难以相信。毕竟他久伴孤独,并习以为常,却陡然在世界之外,得知自己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对方是这样的了解他,时岑是他,也不是他——他们拥有完全一致的DNA结构,十六岁以前彻底重合的人生经历,但自十三区毕业抉择的那个下午开始,二者的人生开始分野。
但是很神奇的,他们依旧完全能够理解对方的选择。命运好似摩西分海后,跌宕于两侧的浪涛,一浪拍向水岸,一浪奔赴汪洋,可在潮汐的呼吸间,在洋流的流涌间,二者再度重逢。
并且试探、触碰,水液从来不分彼此,生来就能够彻底交融,永远相伴。
该怎样描述这种感受。
或许,或许是应当借助直观的视觉效果,来加深事实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