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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这里撑不了太长时间了!”安德烈脸色煞白,他的肩胛骨薄而突出,硌着时岑的掌心。
时明煦眉心忽然重重一跳,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上来,层层缠裹如蛛网。问询夹在网缝间,像是猎物徒劳的挣扎。
“空间毁灭后,会发生什么?”
在无风无序的流转地间。
粒子碰撞声没有停歇,整个流转地都在变幻,岿然不动的只有那颗巨型心脏——它属于四维生物残骸的重要部分,其上连接的无数眼球却受惊飘荡,堪堪擦过沃瓦道斯的尾巴。
铂金色的眼瞳闭上,再度睁开时,已是在意识空间。
——安德烈抱膝坐在空间里,等待祂,作最后的告别。
见沃瓦道斯回来,灰蓝色眼睛的少年仰起脑袋:“跃迁已经开始了吧。”
“开始了。”沃瓦道斯的尾巴扫过来,自然而然的,祂轻轻拂到安德烈小腿旁,“亚瑟的融合进程没什么问题,后续的跃迁历程无法再干预。我说你已经陷入沉睡——至于死亡的未来,我也已经告知他们。”
一切尘埃落定,一切又即将启程。
结束与开始,似乎很难被清晰定义。
安德烈点点头。“安德烈,”时岑率先反应过来,“你的意识占据着沃瓦道斯的身体。祂仍在沉睡吗?”
覆盖骨刺的长尾隆起,躯体部分的起伏如同山峦,安德烈尝试甩动一下尾巴,险些将两个人都颠下去。
这具属于沃瓦道斯的身躯,竟然真的能够受他掌控。
但,安德烈很清楚这一切不应发生——铂金色眼瞳的凝视感很轻微,可的确存在。
这具身躯真正的主人已经醒来。
“你违背了序间守则。”安德烈望向那只虚虚阖上的眼,“……沃瓦道斯。”
竖瞳没有急于睁开。但,覆盖眼球的淡金色薄膜微微鼓动,安德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结合时明煦所说的,对方早已知晓了许多事,只是没有戳破。
——为什么?
安德烈忽然滋生无措,他将目光别开,不再去看那只竖状的眼。
然而,后者并没有一谓回避下去,主序者在意识空间中醒来,目光淌向安德烈,好像第一天认识他时那样。
“在我诞生之初,规则就潜伏在我脑海中。”沃瓦道斯开口,祂的声波很平静,并未因被拆穿而生出太多波澜,“每一只序者都受到告诫,不可陷入人类情感的漩涡。”
“你被我感染了吗?”安德烈接过话,“在你还是小蝾螈那会儿,我隐约能够感受到。但,自从重逢后……甚至在抹除小时记忆时,你都表现得很果断。”
或者说,自沃瓦道斯成年、成功进行维度跃迁后,对方身上情感的表现都很淡漠。这种淡漠虽不同于温戈,却也不应抵达共情人类的程度。
安德烈轻声说:“你是维度秩序的监管者。”
——沃瓦道斯当然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当祂接过主序者的权柄后,就注定恒久理智而淡漠。祂站在更高维度的角度上俯瞰人类,如同人类注视纸页上的平面几何,祂不必共情低维的生物,那不是祂的种族。
……可祂意识中不容忽视的一部分来自那里。
这导致了祂的分裂。
很多时候,序者与生俱来的物种思维牵引沃瓦道斯,让祂觉得安德烈是一个古怪的人类——在祂还很弱小时,祂也曾啃食过大序者落下的序,从中读到一些岑寂或嘶哑的记忆。
没有哪块矿石会心甘情愿被使用,矿石抗拒序者,就像黄金时代的古木抗拒倒在巨斧下,被推压成薄薄的纸张。
“将来,亚瑟会接替你的位置吧,成为新的主序者吧。”安德烈摸了摸对方的尾巴,“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小蝾螈,你们不要吵架。”
他顿了顿:“我该走啦。”
自己的。
时明煦的理智在这个瞬间短暂回神,继而又很快被切割成三段,一段被迫清醒,感受前所未有的身体变化,在浓浓的水雾中发抖变红,一段陷入无助,明知自己身体的部分控制权被时岑夺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而最后一段坠落虚空,并发现这里藏着两个像又不像、孤独又完满的灵魂,他们曾是彼此的一部分。
摩擦所致的发烫完全没法被水流冷却,热意随着尾椎骨向上游走,汇聚到鼻尖眼尾,又蓄成眼中的水雾,和张口时隐约的潮热。
“时,岑,”时明煦话说得断续,他全程都没敢看,只盯住玻璃壁上蜿蜒下滑的水痕,思绪又被拉回到雨季,“……太唔过了。”
他声音轻,像细雨时节风过竹林,叶稍细细密密地晃。
“太过了?”时岑说,“小时,再忍一忍好不好?脱敏不能半途而废。”
他问得这么有温文有礼,但手上的动作陡然加快加重,微小电流过境般的酸麻感快要把时明煦淹没掉。
时明煦抖得好厉害,腰窝间的小汪积水都被晃出来,又隐入浓白的热雾里。
恍惚间,时岑也变成笼罩他的雾,就在浴室狭小的空间内,他的一切都被对方悉数感知到。
好过分。
时明煦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在快要濒临崩溃的预感中,挣扎着撑臂想起身,又想说不要,但是右臂打着滑,哪里都湿淋淋的,哪里都撑不住,喉管里也只能溢出嗯吟,发不出声音。
就在快要狼狈伏倒的瞬间,时岑短暂接替他,帮他稳稳撑住身体:“别乱动。”
时明煦眼尾红透了,指尖发着抖向前探,徒劳摸到浴球。
“不是洗澡吗?”时岑温柔地哄他,“小时,把浴球捉过来,我帮你洗。”
时明煦轻轻地勾指,不懂自己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听话,但等他略微回神时,纱网稍显粗粝的质感已经从指腹滑到胸膛,泡沫又细又密,被流水打散,露出其下泛红的皮肤。
“很快就好,”时岑仔仔细细地为他擦洗,另一手动作没停,指缝里渐渐溢出浮沫,又被冲淡,“很快就好,小时。”
时明煦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快要没了。
他迷迷蒙蒙地躺着,望向天花板间,灯光也氤氲在水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整个世界都湿得厉害,潮得彻底,左手掌间感受到鼓胀,在每一下滑动中,不断地提醒时明煦,也传递到时岑那里。
就在即将拉开门时,敲门声响了
……现在是晚上十点。
见他一时没应,敲门声猛地转向急促,杂乱如鼓——这绝不可能属于时岑认识的任意一个人。
他沉思片刻,勾起桌上的枪走过去,拉开门的瞬间,楼道中浮现一张稚嫩却冷漠的脸。
访客是一位十三岁上下的小姑娘。
“先生,”对方刚要继续砸门的手一顿,继而埋头,从挎包中摸出什么东西递给时岑,“我送到了。”
她的动作与语言都显得机械,时岑皱眉,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就朝他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来。
“传达侍者的意思——‘白日’期待您的到来。”
它好像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就在两人都霎时紧绷,想要继续靠近时,忽然,一种深深的、苍老而隐约的声音,同雨林中的每一片叶、每一株藤蔓进行着共颤。
在这种震颤里,淡金色逐渐黯淡下去——很快,就被范围更加可怖的灰白色淹没,雨林霎时深陷雾霭,甚至伸手难见五指。
另一种来自178号的、稍显熟悉的震颤不过持续片刻,那苍老的声浪就陡然转向尖锐,像是巨雷的嗡振。
“轰轰,轰轰。”
声浪愈来愈急迫,愈来愈可怖,它们前仆后继地撞击着耳膜,将时岑与时明煦卷入其中。
“轰轰,轰轰——”
第 35 章 声波
在耳膜胀痛、几近破裂之时,它戛然而止。
但围绕周遭的雾霭没有丝毫退散的迹象,灰白色爬满山涧,将几米开外的一切都变为不可视之物,身侧流动的风也变得缓慢。
就像是……像是被裹入某种生物体内。
而在林间空地的众人看来,又是另一番景象。
灰白色并未弥漫至此处,当季文柏解释清状况、搀扶着陈兴坐下时,听见不远处的几位调查团成员相互交谈。
手腕内侧隐约发烫,时明煦眼皮跳了一下,不约而同的,他与时岑共同抬腕。
“那时我刚刚进入方舟,赶着当年深秋的尾巴。”安德烈说,“我在十三层,见到许多孩子。他们中的大部分是石头,少量属于矿石——这个比例已经远远高于温戈曾告知我的事实。”
“他们是灯塔最早一批体外极限辅助生殖技术的实验体。”时明煦收回目光,“如果我的真正诞生地是智识,他们中的一部分也应该是。”
安德烈点头:“那些孩子,多多少少有智力或肢体上的残缺,我同他们待在一起,接受特殊教学——用溪知的说法,乐园想要知道,我是否还能在外力帮助下,顺利回归人类社会。”
“但出于保险起见,我依旧被安置在独立房间。当年十三层参与教学计划的,大多是科研四区域的二线研究员。”
“那天傍晚,在你闯进来的时候。”安德烈笑了笑,“说实话,我有一点害怕。但显然,小时,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车窗外雨声磅礴,时明煦隐约听见建筑垮塌,残块砸到地面,发出可怖的嘈响——不知是否有钢筋脱落,又在飞坠间相互碰撞,震耳的嗡鸣穿透雨与墙。
恍惚间乐园成为一把琴,它的巨弦被拨断了。
在声音余韵中,安德烈的讲述却丝毫不受影响。
他仍记得彼时发生的一切。鲜明澎湃的情绪袭卷了时明煦,他已经分不清是快意还是惊诧——过分汹涌的侵扰也吞噬掉力气,他再跪坐不住,人陷到床铺里,连呼吸也成为一种需要分神的事情。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在痉|挛,小腿肌肉曲线起伏个不停,时明煦试图抓住些什么东西。可惜他大脑空空,五指徒劳向上摸索,擦过了被自己浸得微微潮湿的被褥。
呼吸急促而甜腻,夹杂又低又软的嗯吟,此次临界点后的余韵很绵长。过了好一会儿,时明煦才自昏沉狼狈间渐渐恢复神智。
他蜷起五指,无力地抓了一下被单。
他身体酸涩,心脏饱胀。
爱,这个字被用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很奇异——自时明煦出生以来,从没有任何人说过爱他。
年幼时他记得摇篮的日与灯塔的夜,记得每天来测量身体数据的研究人员,对方会为他放一杯牛奶在床边,这就是他作为实验体时受到过最大的额外关怀。
除此之外,绵密的晚风每夜陪伴他,平板屏幕的微光见证他一点点长大。风雨和数据从没有离开他很久过,可惜,它们也从不会开口说爱——更别提别的什么人了。
似乎任何人于他而言,都是若即若离。
除了时岑。
时岑是让情感重新浸染他的人——这并非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被侵袭或被冲刷的不适,而是舔舐过海岸线的潮汐,水流淌入沙间的空隙。
他就被填补了。
直至他呼吸一点点平缓下来,时岑才开口,问他需不需要喝一点水。
“我想睡觉。”时明煦嘀咕着,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过分潮软的语调让他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时岑眯了眯眼睛,他有意无意,朝下方瞥去一眼。
金属枪身反射出月光,它被摩挲得很光滑,并非当前唯一鲜明挺立着的存在。
“先别急。”时岑说,“小时,我们还没结束。”
时明煦刚因过分困倦而阖上的眼瞬间睁开,他努力撑起身体,五指都蜷起,勉强道:“我,我去洗澡!”
他慌不择路,下床时腿软得险些跪下去——时岑反应很迅速,对方接管他的身体,这才避免了膝盖被磕出淤青。
现在,对方白生生的腿重新陷到被子里,时岑心声沉沉:“跑什么?”
“我洗澡。”时明煦说,“不是跑。”
时岑当机立断:“待会儿再去。”
几息后,他继续说:“小时,闭眼。”
那天是周六,出于特殊保密性需求,十三层的实验体们被接回灯塔中,监控也会在周末短暂关闭,安德烈不在此列。他照例待在房间里,靠在窗边,看落雨模糊下的城市道路。
乐园建设错综复杂,内城中的一切都显出精密,外城没有这样多的立体交通线路。安德烈自方舟最高层望出去,想象百万人生活在雨里。
他同时忧虑沃瓦道斯——既不知道祂陡然失去基因供给后该怎么办,也不知道祂是否还在陷落地。
雨愈发大起来,铺天盖地的细线密密匝匝,落雨声掩盖了许多东西。恶劣天气中,就连灯塔也只留存朦胧又遥远的轮廓。智识更是无处可觅……好似它从未出现过。
安德烈刚在隐隐绰绰的雾气里眨了下眼,门就陡然被打开——视野余光里一抹人影迅速扩大,紧随而来的是关门声。
“咔哒。”等待的时间比安德烈想得还要漫长。
陷落地中心的时间流逝无法估量,偶尔,当温戈回到这里时,沃瓦道斯会躲起来,藏在藤蔓毒刺蔓生的边缘地带。
这期间并无任何新矿被带来。
“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沃瓦道斯仰着脑袋,“没有身体后,能量吸收变得很困难,花的时间就有些长……不过往好处想,因为太弱小,温戈甚至没能觉察到我的存在。”
“如果祂发现了你,你会被带回序间吗?或者会被驱逐出陷落地中心?”安德烈顿了顿,“还是说,祂能够发现你已经汲取我的基因,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缺失了身体,我利用基因的方式很低效,成长的速度也很慢。”沃瓦道斯趴在他掌心,触须通通垂落下去,“在正式提出改换契约对象前,温戈没法看出异样。”
“不过,虽然对祂构不成什么威胁,但主序者的脾气不大好……要是被发现,我多半会被驱逐出去,以这具蝾螈的身体流浪。”
“离开我,就连低级的能量吸收方式也没有了,你的生长速度会变得更慢吧。”安德烈摸摸祂脑袋,“沃瓦道斯,你能感知到准确的时间流逝吗?你来到这里……多久啦?”
长大一些的蝾螈蜷了蜷爪子:“用矿的计时方式,是二十二年。”
安德烈一瞬恍惚。
……原来已经二十二年。
他被困在陷落地中心,被埋葬在深深的雨林间。视线尽头唯有阻隔,唯有毒蔓——沃瓦道斯已经告诉他,这些藤蔓是四维遗骸污染的产物。
它们杀死纯粹三维的生物,又囚禁着一块块矿石,不允许其随意离开。
他已经整整四十二年,没有再见过凯恩斯。想来,哥哥已经年近六十——自己还能成功认出他吗?
安德烈不知道,在此刻丧失掉思考的勇气。
“我已经比当初厉害很多。”沃瓦道斯的声音拉他回神,小蝾螈说着,甩甩自己的尾巴,“安德烈,再有几年,我就能……”
祂的话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温戈出现得遽然,水珠间掺杂进更加浓稠的雾气时,沃瓦道斯急速翻跃躲避,被毒刺扎伤了尾巴,也顾不得去管。
万幸,温戈的灰色巨瞳没有望向祂——那其中只倒映出安德烈。
时明煦:“……”
很坏,他被迫想起来了。
在分别来临之际,自己的确说过这种话——研究员还记得,他当时说的是“补偿与奖励”,时岑在这方面倒是厘得很清楚。
意识错位的现实时间太短暂,对方没能怎么改善他的体能,就没有提奖励这码事。
但,这也掐灭了时明煦拒绝的理由。
眼下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找?
血液的流淌一刻也没有停歇,毛巾被抓在手中,时明煦的五指微微陷进去,徒劳遮掩住无措。
他想要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
他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维持着表面镇静,拧了一把水,戚戚沥沥的液体就淌下来,滑过光滑池壁,蜿蜒着隐匿进管道间。
时明煦垂下眼睫,没有再看镜子,说话声音也轻:“这是八年前的我。”
他隐晦地示意时岑,这具身体还很青涩。
岂料,对方好像不太吃这一套。
平行世界,佣兵自沙发上起身,将桌上的两只杯子带去清洗。就在血液温度稍稍凉下去之中,时明煦甚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对方淡淡道:“嗯,成年了。”
时明煦:“?”亚瑟立刻顺着每一道绒毛的缝隙往深处淌,祂在逃窜间,仍附在研究员耳边的微型发声器官不忘吱哇乱叫:“沃瓦道斯有病吧!”
已经成年的大序者显然不如祂灵活。索菲的尾巴甩得不算快,两道冷漠的视线却如影随形。就在光彩的交织变幻中,淡金色将序间中心区域映得微明。
随即,愤怒与略微惊诧的两股声波震荡而来。
身处不同世界的二人,大脑都被搅得混乱。瞳孔被迫涣散间,巨型生物的凝视感被放至最大,随后泡沫一般破碎掉——待到理智勉强回落时,亚瑟已经瘫软成一团,小家伙软乎乎地挂在沃瓦道斯的尾巴上,正在穿越序泡。
淡金色的身侧,粉与褐的注目亦在跟随。
“沃瓦道斯。”亚瑟虚弱得连翡翠绿的眼瞳都要睁不开,祂伸出触肢,有气无力地戳着骨刺,用独属于祂们的语言小小声说,“我错了,不该破坏规则……你,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
“你偷溜去三维,又擅闯序间中心。”蓝红组织纠缠的褐色序者率先开口,祂冷冷瞥来一眼,“年轻一代中最糟糕的小东西,希望清道夫群落能给你长点教训。”
“它们会把我的触手全部吃掉!”亚瑟半死不活地哽咽道,“那,那我的矿怎么办?他也要跟着被啃吗?但是矿没有做错什么呀……”
“由于你的过失,你的矿也应受惩罚。”褐色序者说。
亚瑟哀嚎一声,时明煦周遭的浓白色瞬间收紧,半流质更加紧密地包裹住他。
“别吓祂了——你该感谢矿罕见的高品质。”索菲就在此刻开口,粉色圆瞳半掩在长绒下,“现在,主序者带你去往流转地。”
亚瑟:“嗯嗯?”
小家伙脑袋晕晕乎乎,尝试理解对方的话。
“流转地是什么地方?”亚瑟嘀嘀咕咕,“沃瓦道斯……”
新任的主序者瞥来一眼,在愈浓愈瑰丽的介质间,沃瓦道斯开口。
祂贴心地使用了人类的语言,两个世界的铂金色竖瞳,分别扫过时明煦与时岑。
“亚瑟,你被最终选中催化。”沃瓦道斯说着,抬头望进远方——序泡的杂响愈发鲜明,斑斓世界间流淌过五光十色的影与痕,这里的一切都在时刻变幻,像无数梦境的流转。
但与此同时,偶尔也会有流汞状物质在悬浮间翻卷,间或夹杂略显沉闷的咕嘟声,数量庞大的清道夫也正被创造。
华美诡梦中,危险无处不在,尽数藏匿在流光里。
“这地方清道夫也太多了吧!”亚瑟立刻意识到可怕之处,“这么多清道夫,根本不可能都听我的话……沃瓦道斯,这和惩戒有什么区别?”
“这里能够让亚瑟快速成年,是么。”时明煦开口,“沃瓦道斯,一个半月以前,你也曾经历催化,才得以迅速成年吧?”
铂金色瞳孔顺着背脊游过来。研究员垂眸,与之对视。
“小时,我还以为你上次评价时,就已经很清楚了。”时岑说,“我的确是这种人。”
他听上去如此坦荡,不像是在承认自己的无赖,而更像是阐述某种美德——以至于让时明煦怔愣一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时岑!”
时明煦有点气恼,他站在池壁水珠折射的、粼粼的灯光里,五官线条也被映得柔和。此刻的恼意半分威慑力也没有,反倒是抬眼时无意撩向镜子的一眼,让时岑轻笑出声。
对方全然没有被指责的不悦,反而乐在其中。
“小时,”时岑的心声传过来,“镜子就在眼前。”
对了,镜子。
时明煦呼吸骤然乱掉一瞬,这才留意到镜中之人——真正望进镜中、同“自己”四目相对时,他的心跳忽然漏掉一拍。
他究竟是在看自己,还是看时岑?
时明煦无法回答。
他立在半封闭的洗漱间内,环境的逼仄意味着隐秘,同夏日潮热的空气一起,成为笼罩他的巢穴。
这巢穴里没有野兽,也没有不可名状的生物,光怪陆离的一切都被隔绝,镜中潜伏着的灵魂却注目他——像黄金时代的故事里,龙流连过它的宝藏。
深情之中,又蕴含一点似有若无的、可能失控的危险。
他被看见了。
收着力,但锁芯碰撞中,仍然发出一点声音。
十六岁的时明煦靠着门框,他撑住膝盖的同时,右手处蜿蜒爬过血迹。
安德烈心头一颤,本能的错愕促使他吐出了短促音节:“你……”
时明煦闻言抬眼。
下一瞬,安德烈的大脑一瞬空白——对方动作迅速,手已经捂了上来,他来不及多加思考,只能听见对方被压低的声音:“……抱歉。”
很快,楼道间响起靴底叩击地面的声音,它由远及近,在逼仄走廊间一点点变得清晰,安德烈呼吸中,嗅到了近在咫尺的血腥。
他忽然发现,这人似乎也是……一块矿。
但安德烈从未在十三层见过对方。
他贴着时明煦的掌心,小小声问:“你是方舟的学生吗?”
他总能精准抚平时明煦的恐惧。
在这段话后,时明煦睁眼,努力尝试着平复呼吸。他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也正艰难地从骤然紧绷中恢复,52号被两脚兽的异样吓了一跳,它炸开满尾巴的绒毛,控诉这家伙的一惊一乍。
而时明煦攥着满手心的冷汗,朝猫咪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来——不过很快,他就阖上湿淋淋的眼睫,重新回到时岑那里去。
他不能将对方独自置于未知处境。
第 36 章 衔尾
但这次意识链接后,那种古老如深层湖水一般的声音已经趋于平息,属于178号的声波响起,二者此次的交流显然顺畅许多,重归平和。
虽然依旧一点也听不明白。
等待的时间没有很长,灰白色就如同它降临时那般悄然隐去——这个巨大的、难以描述的生物,祂似乎没有什么寻常认知上的高凝聚实体,离开的方式也像被风吹散的云雾,难以捕捉行踪。
“祂的生理结构很松散。”时明煦斟酌了一下措词,“这点和178号并不相同,178号仍旧能同周遭环境严格区分。
“但这个灰白色生物,祂就像是完全融入环境中,如果我们不在祂身体内部,或许从远处看上去,只会误以为祂是一团积雨云。”
“积雨云?”时岑被这个词戳中,“小时,在你们动物研究所昨晚的紧急会议上,就有人提到过,‘五十年前灾厄的发生时,那团白色生物像是积雨云’——那么我们今天遇见的,基本可以确定是祂。”
时岑的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时明煦拨弄扇叶的动作暂止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