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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雨水会洗净尘世的罪恶。”时岑同侍者对视,没有错开目光,“可你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根本不是一场暴雨。”
它是一次陨落,一场浩劫。
“而现在,这个怀孕的女孩取代沙珂,成为仪式的新祭品。”时岑声音冷淡,他遥遥指向苏珊娜时,少女已经被信众簇拥着转回身去。
她被雪覆盖了一部分,又被火光淹没了一部分,因此背影即便在人群中,也显出单薄与落寞。
时岑收回目光,声音很冷:“这就是你所谓的拯救……侍者,你已经不将自己视作人类了。”
于侍者而言,白日信众大概是还算好用的工具,沙珂和苏珊娜是拥有使用价值的祭品,文珺博士的身体也只是“容器”。
他早就丧失同人类共情的能力,也就自然而言地排斥掉自己原本的身份。
岂料,侍者面对这样直截了当的指控,竟然不恼怒,反而笑出声来。
“人类短视,冷血,又愚蠢!人类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卑劣的生物!”他声音陡然拔高,又很快转向喃喃,“时岑,你懂什么。”
他嗤笑一声:“你我已经同神明签订契约,成为被选中者。神明同我们分享漫长的生命,祛除疾病、冷血与愚昧。我以为你早该认清这几点,你饱受恩慈,却愚蠢顽固至此。”
“你看,神明甚至让我拥有了一件乐园最高等级的容器。试问人类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试问你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么。”时岑看着他,“不属于你的能力,不配成为你骄傲吹嘘的资本。”
而未来所能窥见的剪影太可怖,也太惨烈。
所以……不希望对方因此陷入绝境,匍匐于凋零的命运。
时明煦像被火燎了一下,在瞬间重新睁开眼睛——这种链接忽然削弱的感觉无法瞒过时岑,对方愣了愣,继而问:“怎么了?”
“……我想起还没吃晚饭。”时明煦稍显心虚,他往厨房去,番茄牛腩汤还在锅里,用小火重新煨一煨,就可以吃了。
在看见汤的同时,时明煦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还得向城防所报备文珺的失踪。
时明煦不认识内城城防所别的人,因而还是只能联系兰斯,对方的接通总是很迅速,却在听见时明煦的话后怔愣片刻。
“您是说,文珺博士也失踪了?”兰斯声音沙哑。
这份关于安德烈的档案中,大约有小十张照片,时间跨度极大,囊括自出生至十三岁的大多年龄段。
但无一例外的,所有照片中安德烈的面部,都被模糊化处理了,叫人看不清瞳色、发色,或者任何五官特征,只能勾勒出脑袋的轮廓。
这份档案,被人动过手脚。
时岑微张开口,他想说点什么反驳对方,但,一个音节也发出来。
语言的力量,在此刻苍白到了极点。
而时明煦还在继续说下去。
“如果,如果滤网真的在无差别切割筛选,所有动植物的基因又都呈现双向异变,那么……”
“为什么只有人类的基因畸变,永恒向下?”
第 38 章 界定
为什么人类的基因,永恒向下?
这个问题,像是掉入八盒中的碎石子,落地声被四壁反射,震荡无处不在。
时岑无法回答他——灾难发生的一百多年以来,在已知的记录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用某套理论,严丝合缝地解释这一点。
太荒诞了。
就算是……就算真是原因不明的进化筛选,也不应该将某一物种单独排除在外。
  没有回应。
研究员这才一愣,眼睫缓缓垂落,将许多情绪都藏匿在阴影中。随后,他任由亚瑟彻底裹入自己,破开藤蔓与迷迭,返回乐园。
“好矿,我先把你送回去吧。”亚瑟看出他的失落,于是猜测道,“在你走的时候,毛绒绒似乎有话想跟你说,那块大石头也是——你想她们了吗?”
毛绒绒是指气急败坏的52号。
时明煦勉强露出笑来。下一秒,一种神经末梢触端都被贯通的感受袭卷了两个人。
以及亚瑟。沃瓦道斯深深地看着他。
祂铂金色的瞳孔穿透凝固的空气,同时明煦良久对视,直至后者先开口,打破沉寂。
“如果答应与亚瑟缔结契约。”时明煦问,“我与时岑如今有拥有的记忆,会不会再度被清除?”
这次,沃瓦道斯回应了他。  说着,浓白色朝时明煦探出蜗牛触肢般的一小截,但还没能成功碰到,研究员就谨慎地后退半步。
“祂在说什么?时岑,你听懂了吗?”时明煦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祂好像刚刚才掌握人类语言。”
但浓白色翡翠瞳的生物看起来明显很兴奋。
“或许是语言组织能力还不大协调。”时岑谨慎道,“只能说,祂看上去比温戈和沃瓦道斯都要年轻。”
然而,对方并没有因为时明煦的后退就停止,浓白色几乎瞬间暴涨,裹住了时明煦半条胳膊——就像祂从乐园带走侍者和时明煦那样,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带伤的右臂像浸泡进绵密热水。因温度上升,伤口流血的速度也在加快,血红色融进白色半流体间,转瞬就被吞噬。
时岑脱口而出:“不好!”
祂听上去很崩溃,还很悲伤。
“完蛋了,这太复杂了。”
“现在矿的品质已经难以评估。”
“不会。”祂一叭叭就没个完,时明煦只好出声打断,捕捉着关键词提问:“有了矿之后,要怎样才能进行维度跃迁?”
“这个我也不知道。”亚瑟转了转眼珠。
“那你怎么知道一定得有矿才能成功实现跃迁?”时岑问,“你们没有什么成功跃迁的案例吗?我知道温戈的跃迁失败了,那么沃瓦道斯的呢?”
“这种事情还需要谁特意告知吗?想要成功跃迁,就有自己的矿才足够稳妥。如果没有矿,会很危险,极大概率跃迁失败。”亚瑟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沃瓦道斯的有没有成功……或许有吧,不过成功者就可以抵达新宇宙啦——所以拜托拜托,成为我的矿吧!”
翡翠绿眼瞳眨个不停,那些软乎乎的果冻状触肢有好几次都差点碰到时岑,但小家伙在这点上很谨慎,最终没有贸然接触。
“听起来,追求维度跃迁是你们的本能。”时明煦说,“生来必须要做的事情。”
像在遥远的黄金时代,候鸟于南北迁徙飞跃群山,或者大马哈鱼洄游而上,进行种群生命延续。
“没错,就是这样!”亚瑟表示认可,祂夸赞道,“好矿!要不你把时岑嵌掉吧,你看起来要比他聪明一点。”
研究员险些轻笑出声。
“所以,”亚瑟眼巴巴地问,“你们已经同意要做我的矿了吗?”
“还有一个问题。”时岑就在此刻开口,他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亚瑟,你得先告诉我们。矿在进行维度跃迁的过程中,起到怎样的作用?”
亚瑟在被提问后先是一怔,随即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诶,就是要有矿呀!或许等我长到沃瓦道斯那么大的时候,我就会知道了——但你们就可能已经被抢走了,或许碎成更多小块,矿不会停留于原地,对不对?”
亚瑟正色一点:“好矿可遇不可求。”
时明煦偏头,同时岑相互对视一眼。
祂顿了顿,继续说:“契约同时制衡双方,待亚瑟成年后,你将被允许进入’序间’。但意识跃迁能否成功,以及你是否存活,无法保证。”
“至于代价……你受背叛之苦。”沃瓦道斯的声音有些遥远,像是在回忆什么人或事,但最终,祂只说,“死亡是更轻松的选择,如果你们选定它,我会尽量干净利落。”
“现在,选吧。”晨时暴风雪过去后,室内温度降低到一种可怖的程度。
桌上那只被喝空的玻璃杯空置着,杯壁凝结淡淡白霜,成为这场对峙无声的见证者。
时明煦眸色深深,他才刚微微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就被时岑打断。
“小时!”时岑语气急促,难掩忧虑,“你不能答应他——先试着聊点别的刺激他转移注意力,再趁机……”
“队长,选不出来吗?”
一滴浓稠的血珠,顺着侍者脖颈处往下缓慢蜿蜒,刀尖卡进皮肉里,他就这样仰头看着时明煦,势在必得:“别想着转移话题哦,你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刀扎深一点。”
“没事的,时岑。”时明煦的心声还算镇静,“我本质并未同沃瓦道斯签订过协议,类似安德烈的惩罚,应当只有在正式契约协议后才会生效——否则祂们如何验证真伪?”
“但珺姐的身体现在很危险,我先假意点头答应他,再借机控制住他。”
“太危险了小时,”时岑立刻否决掉这种想法,“招来温戈该怎么办?祂如果知道你欺骗了祂,那么唯一一层障眼法也破掉了。祂就可以随意伤害甚至抹杀你,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但我们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时明煦朝立在客厅稀薄的灯光间,心声像结冰湖泊上的霜痕,“时岑,我试试话说一半、隐去关键信息,借机扑倒他。”
于是,研究员开口:“我认同你的说法,接受你的好意。”
他几乎一字一停,说得很慢。
但侍者始终仰面朝着他笑,那双眼中属于文珺的部分已经完全消隐掉了,通讯器同平板间的端口还在缓慢传输着,重叠蝶翅已从茶几边缘垂下,在晦暗灯光间小幅度地摇晃。
侍者恶意地问:“还有呢?队长,话得说全乎才行吧?”
“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时明煦看着对方,眼睛里没什么温度,“你是不是也该展示一点诚意?”
对方嗤笑一声,抵在皮肉间的刀刃微微偏转——最尖锐的部分不再卡主皮肉,但深红色血线一点点突显出来,在伤处呈现出半凝固状态,像勒颈的细绳。
侍者吝啬地小幅度动作着,他很谨慎,目光始终咬住时明煦:“队长,现在轮到你了。”
“不,你的诚意还不够。”时明煦忽然道,“你既然出于善心,那么,我要求去到应许之地,再正式转变契约——难道说你有权代替你的神明,在应许之地外擅自做出此等举措吗?”
时岑恍然:“小时,你……”
他立刻听明白了,时明煦在赌。
赌温戈的契约,必须得在陷落地中心才能进行——或者说,温戈与沃瓦道斯这类生物的契约,都必须要在陷落地中心才能完成。
否则,温戈有什么必须借助灾厄掳走人的必要?安德烈又为什么一定得离开乐园、去往世界尽头?
或许,或许就连契约本身是否真正得以签订的核验,都必须得在陷落地中心才能进行。
很幸运的,时明煦赌赢了。
侍者面上的神色几经变化,研究员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在对方一瞬的怔然间,乘胜追击道:“原来,你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崇敬祂。”
侍者脱口而出:“你!”
“你的嫉妒打败了你的崇敬。”时明煦在这个霎那,已经扑向他,属于佣兵身体的肌肉组织在这个瞬间尽数绷紧——他劈手夺过刀、将侍者的脖子绞于臂弯时,对方已经只能用双臂无力地抠挖,试图躲开钳制,发出“嗬嗬”低响与浊乱的呼吸。
而就在这种徒劳的挣扎中,时明煦终于确定好最后一件事。
对方刚刚,只是在虚张声势——他压根儿不敢真的对自己下刀,绝境时候的求生意识暴露出惧怕死亡的真相。
沃瓦道斯的话到此为止,祂在回答后收回了自己的眼瞳,铂金色渐渐被吞没,骨刺从尾端蔓延至上半身,将那颗狭长的、蕴含情绪的眼瞳包裹起来。
下一刻,空间中被撕裂的孔隙逐渐弥合,沃瓦道斯的身形缩小许多,祂渐渐降落下来,也解除掉过分凝滞的气体状态。
亚瑟立刻像鸭绒被一样膨起来,翡翠绿的圆瞳这会儿转得很快,连带着祂的小触肢一起围绕时岑转圈:“你愿意做我的矿吗?现在总该做我的矿了吧!”
时岑没有着急回答,他转向时明煦,轻声问:“小时,生存还是死亡?”
在此刻,如果时明煦说出的是死亡,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亚瑟,同他一起泯灭于尘世之外。
“我们需要真相。”时明煦垂眸,他默了很久,轻声说,“时岑,人类需要真相。”
人类已经失去真相太久太久了。
自灾难元年伊始,灾难发生的真正原因就一直未能被找到——基因链的断裂成因从何而来?这些未知生物有何意图?“矿与石”分别是什么意思?
以及。
为什么只有人类的基因链断裂,永恒向下?
这过程很难熬,它波动的方式像电在流淌,痛觉虽然远不如电流明显,可一种更深的、被窥探的感受正试图解构时明煦与时岑。
在某个瞬间,研究员想起躺在解剖操作上的兔子,此刻他也像被剖开身体,细数组织、内脏与骨骼,被直视心脏勃动与血液流涌。
甚至思想,也正被缓缓揭开。
往昔细碎如鎏金,无数片段在两人的脑海中沸腾,语言难以形容这种感受,但一种可怖的摄取感自虚空中凝视着的铂金色眼瞳中传来,直至记忆将被彻底摘取的前一刹,沃瓦道斯开口。
“我已看清你们的抉择。”
“契约一旦生效,就将永生伴随,直至一方意识泯灭,或维度跃迁失败。”
语罢,祂没有再给契约签订双方任何回答的时间,时明煦与时岑脑中的喧嚣也刹那寂静,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身体上的轻盈,和堪称磅礴的、来自亚瑟的未知生命力。
沃瓦道斯的意识空间随即一点点淡去,像被风吹散的流云。
惟有陷落地中心的一切渐渐明晰——时明煦甚至能够看见自己与亚瑟的身体,很快,他再试图抬举手指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身体中去。
一旁的亚瑟也缓缓掀开祂翡翠绿的圆瞳,那只眼睛里的天真被喜悦所取代。亚瑟几乎在睁眼瞬间就喊道:“好矿!”
祂终于也有自己的矿了,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值得亚瑟高兴的事情吗?
不过,祂的矿看上去依旧心事重重。
“你获取了我的记忆吗?”时明煦抬眼看着祂,低声道,“亚瑟,可我对你仍然所知甚少。”
亚瑟却忽然话锋一转,眼中竖瞳凝聚:“温戈好像快要陨落了,祂的意识体已经变得很虚弱,身体也被扯得稀碎。”
与此同时,另一时空。
亚瑟正在将时岑送回乐园的路上,兴奋的小家伙移动间像是流风:“矿,我会努力成年的!”
“但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久。”时岑跟随祂翻越山涧与河流,将许多城市废墟远远抛在脑后——惨白色的天穹渐渐占据一切,乐园外城覆满白雪,残破建筑的断口也无一幸免。
一切都很沉寂,惟有风声,惟有落雪。
洁白掩埋万千死亡,覆盖荒芜冻结的梦中乡。
“如果温戈就此陨落,异常气候会随之褪去吗?”时岑声音冷冽,“以及侍者,是否会随祂一起死去。”
“第二个问题是肯定的!因为温戈的旧矿原本早该碎掉啦,”亚瑟哼哧哼哧地爬上城墙,“至于第一个嘛……我之前也没有亲眼见过主侍者陨落。”
“矿,这是非常非常罕见的事情哦!不过在我看来,祂的触尖都溃烂得七七八八了,的确很难再被修补。哎呀哎呀,这就是没有好好挑选矿的下场!”
“那么文珺博士呢?”时岑垂眸,“如果侍者意识泯灭,文珺博士的身体会怎么样?”
他们间关系的本质或许很简单,像并蒂而生、又相互抵碾的白玫瑰一样,叶瓣的边缘或许细微区别,但身体中流淌着同样的基因,花汁永远铭刻在对方体内,风吹不散雨淋不透,他们要以这种交融纠缠的方式获得共生。
如果,如果实在想用一种最为相近的社会关系进行定义……
他在漫无目的的思绪间,听见时岑问自己。
“小时,那我们算是伴侣吗?”
第 39 章 探索
伴侣。
时明煦在对方的发问中一怔——他被由时岑主导着,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算是吗?
就在沉默中,原本由时岑操纵的身体控制权全然回到他自己这里,对方应该睁开了眼,那种通感的微妙联系,明显变得虚弱。
时岑愿意将自主判断权,完完全全地交还给他了。
虽然这种归还,同时伴随着远离。
“她有关基因链表述方面的话还算周全。”时明煦说,“截至目前,同你之间的通讯细节也都还对得上。”
文珺对二者隐秘的心声交流毫无察觉,继续讲述着她的奇遇。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片雨林。”文珺说到这里,深深地看着时明煦,“时岑,你或许是除我之外,这世界上最了解它的一个人——那片雨林中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
“陷落地。”时明煦不动声色,接着对方的话,“文博士,您去到了陷落地。”
文珺点点头,又摇摇头。咚咚,咚咚。
时明煦与他,就在此刻相拥。
彼此都如此朦胧,却又如此完整,可以被触碰、被感受,以一种绝对隐秘的方式拥抱彼此。
而在这个梦一般的怀抱里,时明煦小小声地呢喃,带着犹疑,更像是在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时岑”两个字,吐息就蹭在时岑耳廓。
时岑被他喊得心脏酸软,连指尖也忍不住发抖,佣兵平生第二次无措到这种境地——第一次是因为半日前对方生死未卜的断联,第二次就是现在,但都因时明煦而发生。
他也颤得好厉害,对方扑到他怀里,完完全全交付出信任,时岑张口,几度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死死抱住对方,感受到这团意识体的温韧。
他抱得好凶,时明煦的腰被小臂勒住了,对方手掌握在侧腰处,掌心的温度格外烫,几乎带上点侵略的意思,时明煦在这种温度下骤然回神。
他微微仰起头——因为近在咫尺,时岑的五官已经渐趋清晰,对方身上的情绪波动也很鲜明,时明煦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点无措。
他有些紧张:“时岑……”
“再抱一小会儿。”时岑按住柔软的发,将时明煦的脑袋埋到自己颈间,又偏头轻轻蹭了蹭,随后,他不动了。
这处意识空间隔绝尘世中的一切,只允许彼此存在。他们就在晦暗中,隐秘地相拥。
良久。“幸好,你和小时一样,都愿意相信我。”安德烈话音一转,“但你们又都不听劝——DNA结构完全一致,你是另一个时空的他吗?你看起来,不在内城生活了。”
安德烈想了想:“你像个佣兵,你是和小时的意识错位了吗?”
“是,我是个佣兵。”时岑说,“我是时岑,也是另一个时空的时明煦——你知道平行世界的存在!能不能送我去到他那里?”
时岑飞速描述了事件本身,越说越急促:“他被白色巨型生物带走,时间非常紧…..”
“原来是这样。”安德烈拍拍时岑的肩膀,带着点安抚的意思,“那我们长话短说,我向你说明一下。”
“简单来说,你现在,在我的意识空间里。”安德烈温声说,“嗯……在第四维,意识是可以脱离身体单独存在的。”
时岑怔然抬眼,他在这段信息量巨大的话里,看向安德烈。
“你是不是有点听不明白?”安德烈笑了一下,“很抱歉,时岑。沃瓦道斯休眠的时候很少,如果祂苏醒,我就必须陷入沉睡……很多事情,无法向你一口气解释清楚。”
“不过,温戈的维度跃迁失败了,目前沃瓦道斯的力量已经快要超越祂。”安德烈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试着帮忙。成功与否,还是得靠你自己。”
时岑意识到,“温戈”应当就是巨型白色生物的名字。
他问:“要怎么做?”
“我将你的意识包裹到更微观的空间,这样,你就能过瞒过温戈的凝视。”安德烈说,“但我无法定位到他的意识空间——你的意识被送去平行世界后,要自己找寻。而找到之后,你就可以转告小时,让他对温戈说一些话。”
时岑记下了那些话术,紧接着问:“我该怎样找?”
“我也不知道,得靠你自己——但如果你找不到,我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安德烈顿了顿,“你和小时……都很特别,你们没有去过世界尽头,也没有同四维生物订立过任何契约,居然能发生意识错位这种事。”
“不仅仅是意识错位。”时岑默了片刻,“我和小时,我们还能够感官互通。”
“那,那就更特别了!”安德烈瞪大眼睛,小小惊呼出声,“这样看来,你们甚至可能已经经历了维度跃迁!不对不对!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你俩更可能是四维空间的一个谬误……”
“无论是哪种情况,”时岑打断他发散的思绪,“现在就出发吧。”
他必须立刻去到对方身边——本能几乎疯狂叫嚣着流窜到喉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告诫这个念头,时岑知道,他这一次绝不能坐以待毙。
时明煦需要他。
“你只有十五分钟。”安德烈说,“十五分钟后,出血量超过三分之一,现实世界中的身体就有生命危险,我会强行将你送回去。”
“足够了,”时岑点头,“开始吧。”
很快,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压缩——这种体验很新奇,他的意识体像一小团气流,被放入狭窄未知的透明空间中,穿迭过维度的天堑,如风吹过浩渺尘世。
他在混沌间寻找着出路,入目尽是奇怪又精巧的球型或弦状结构,耳边隐隐有轻微响声,像是冬天壁炉中,木炭的燃烧声。
时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们可能是一些相互磕碰着的粒子。
但此刻不是细想粒子流的时候,时岑屏息凝神,干脆彻底闭上眼,又蒙住耳朵——如此以来,怪象与异响就都消失掉,惟有心跳和呼吸尚存,时岑的体温一点点降下去,他感受到血液的流逝。
时间……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摒弃掉一切杂念,试图通过最最隐秘的感官,来定位时明煦。
通感曾如流风一般贯通彼此的世界,又包容夜间隐秘亲密的呢喃,此时此刻,他坚信通感才是寻找到对方的唯一途径——或许安德烈所说,他和时明煦之间的联系,不过是四维空间里一个小小的谬误。
它好像没什么规律,无法被研究或清晰概括,可它就是发生了,落到平行时空的两个人身上,就再不是一粒尘埃、一句轻飘飘的语言。
它使时明煦与时岑,都获得了再不可分离的命运。DNA结构完全一致的两个人交融到一起,他们是对方,又不是对方,以至于彼此间的关系都很难定义——但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那就在谬误中相爱吧。
下一个瞬间,就在安德烈感应到时岑血液流逝过多、即将召回他的时候——
那团小小的意识体飞速融入纯白空间,时岑强撑住虚弱开口。
时明煦的耳边,就响起一个轻促而隐秘的声音。
“小时,现在尝试回答祂。”
但在研究员不知道的地方,在他纤弱如蛛丝的意识震颤被时岑捕捉到的霎那,时岑所说的第一句话,其实并非这个。
而是。
“找到你了。”她和蜡烛一起熄灭了。
随即,时明煦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吱呀”声。
他闻声回头。
身后,那间紧密的卧室门中,探出个乱蓬蓬的小脑袋。
沙珂眼睛红红的,身体都裹在被子里,她在同时明煦的一瞬对视间,下意识关上门——随即又后知后觉地打开,猛地扑向窗边:“奶奶!”
她撞在时明煦身上,已经顾不得对陌生人的恐惧,双手接触到冰层的瞬间,膝盖就软得没了力气。
被子滑落下去,沙珂跪在贝瑞莎的尸体旁边,惶惶然抱上去——但老人就连胸膛也冻硬了,半只蜡烛硌到她脸上,薄冰被淌出的泪水融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