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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似乎是余光瞥见了时明煦,对方缓缓转过来,露出一双灰蓝色的眼瞳。
“小时。”他说话间,弯起的眼睫顶端滑落零星水珠,但笑并没有被遮掩。
安德烈抹了一把眼睫:“好久不见。”
时明煦自己很清楚,这种理性,在同时岑互通的那个夜晚,就已经出现裂纹。像痕迹爬上青瓷一样,这种磨损不仅不可逆,还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留存下来。
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硬要说的话,遇见时岑以前的世界,宛如一幅冷色调淡水彩,没有什么人或事能引发他的愤怒、恐惧或者激动,就连秘密实验的研究数据也没有。
时岑的到来,像一次暖色的泼卷。对方分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但从前冷淡的一切,就这样被补全。
这或许是因为,时岑意味着他另一种人生的可能性——或者说他身体里的一部分更合适,总之,时岑的出现,让他觉得自己变得完整。
于对方而言,或许也一样。
虽然眼下,他们再度失去联络,无法互通……难道,他同时岑间的共感发展到现在,需要一方昏迷,另一方清醒的状态下,才可以像清晨那样稳定且连贯吗?
时明煦不知道,他只是有点落寞。
在这种淡淡的、云雾一般的寂寥里,他回到内城。
骸骨被送入实验室紧急分析,但结果无法当场就出,早上那会儿,俞景又替他请过假,0716号实验室今日被安排了清洁。
时明煦就在文珺博士的0713号实验室度过半日,在等待过分吵闹的实验体大快朵颐后,他替文珺记录核对完所有数据,才踏上回六区的电车。
他跨入公寓一层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现在是晚上八点半……真是不幸,集中食堂已经彻底关闭了。
这意味着,他又得去超市采购即食食品了。
但就在选好一盒速冻水饺、准备刷贡献点时,他想起时岑清晨说过的话。
“我教你,用你的身体。”
鬼使神差般的,他将那盒速冻水饺放了回去,然后,他在生鲜区晃悠一圈,挑选了几颗番茄与一小盒牛肉——今晚改炖番茄牛腩。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今晚通感会不会出现,如果按照此前的猜想,他们中只要有一个睡得更早,就可能用意识来到对方的世界。
“解决不了了,时明煦。”文珺声音颤得厉害,她一字一顿,说得很慢,“……解决不了了,没有办法了——一开始就没有办法的。”
她始终用泪眼描摹着时明煦。
有那么一瞬间,时明煦在这种癫狂而绝望的注视中,觉察出一丝微妙的怜悯。
他望着文珺,在想要开口的瞬间,文珺拦截住他:“你回去吧,你……或者说,你们。”
小李立刻插话:“文博士,您当然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啊!您别冲动——或者有什么伤心事,都可以跟我说的!”
可文珺不接她的话,还是只看着时明煦一个人。
时明煦如遭雷劈。
第 49 章 往事
时明煦在愕然间喉结上下滚动,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与时岑都是。
可文珺还在同他对视,前者目光中有一瞬间的茫怔,但很快,悲戚重新包裹住她,她在那只白化大鲵的撞击中,在骨骼与金属笼杆的闷响中,看着时明煦。
她将注射器死死抵在小臂,小李举着麻醉枪瞄准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而文珺的眼神,愈发变得难以形容。
主任说话期间,有个迟到的小个子研究员从侧门溜入。
是燕池。
台上主任的讲话仍在继续:“除此之外,军方外派调查团注意到,南方雨林中,爬行类生物数量也在异常激增——尤其以各种蛇类为主,这些蛇分明已经度过繁殖季节,但近来半月再度集中交尾,产下数以百万计的蛇蛋……”
“博士,”燕池一路弯腰小跑至时明煦身边,“今天是我在检验科轮值——你上午拿来检测的DNA样本出结果了。”
时明煦立刻看向他。
对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这是个十三岁的男性,死亡时间七年前。DNA也成功匹配上数据库档案中的一位居民,但……”
燕池说到这里,面露难色。
“但是什么?”时明煦追问,“燕池,你直说。”
“但我怀疑数据库出了点BUG,您稍等。”燕池低下头,在包中翻找着平板。
主任苍老的声音借助麦克风,传到会场的每个角落:“在座诸位后生,可能还不清楚,多物种大规模繁殖潮意味着什么——今晚,在此,我想是时候,向你们简要介绍一场五十年前的浩劫。”
在他讲话间,燕池已经成功翻找出平板,点亮屏幕后推至自己与时明煦中间:“博士,您看。”
时明煦依言看去,在微微亮起的屏幕上,他看见一位面目模糊、瞧不清发色瞳色的年轻男孩儿,照片像是很老很老了。
可旁边标注的名字非常清晰,并且让时岑霎时瞳孔紧缩。
——安德烈。恍惚中,自己像被两个时岑共同俘虏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认知逼得时明煦猛然一激灵,他浑身都在过电,意识被击溃一瞬,又被迅速卷入道德观念的抨击里,五指抻开又攥紧,在迷离中穿迭过无名之境。
陡然间的异样,没能逃脱时岑的眼睛。
“小时,”时岑声音泛着哑,“……你在想什么?”
“没有,没有想,想你。”时明煦胡乱回话,拼命地摇头,汗珠自发稍甩落出去,浸湿了他的小痣。
他把话说得支离破碎,连腰窝间凝起的一小汪水液都没能蓄住。
与其说是否认,倒不如说是在求饶。
“原来是在想我,”时岑故意将最后一个“我”字咬重了。
“好乖,小时。”
这种时候,时明煦最听不得这种饶有深意的夸奖。
他再说不出什么完整词句来,回应时岑的就只剩下夹杂变调的嗯吟,呼吸过分急促间,他仓皇地想要逃离——可时岑就在镜中看着他,一睁眼对方就会意识到,继而追上来。
他是自意识上,以一种跨越维度的方式被包裹,而非单纯只有三维世界中的身体。
时明煦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时岑卧室墙上的阴影轮廓变化也越来越快,水声粘黏,夹杂响在浊重的呼吸间,缠绕着攀升至濒临毁灭般的一瞬——随即,纠缠不清的变成两种声音,一方喑哑得厉害,另一方已经完全变了调。
时明煦瘫倒在被褥里,再睁眼时瞳孔微微散焦,瞧着就快要融化了。
“时岑,歇一会儿,然后……”时明煦缓了缓,才哑着嗓子开口,“我、要、洗、澡。”
他把话说得一字一顿,很不满,分明是在埋怨。
时岑却听出其中命令的隐意。
“知道了,等我几分钟。”佣兵说着,舒出一口气,他很快冲完澡回来,再次接管时明煦的身体。
时明煦懒恹恹的,任由时岑帮他冲洗掉滑腻的一切,去客厅喝了两杯水,又更换好被弄脏的被单——直至房间内温度重新变得舒适,他终于躺到床上,盖好新被子。
时岑这才将掌控权交还给他。
时明煦肌肉的酸软感依旧很鲜明,鼻尖眼稍的红也没褪尽。时岑轻声细语地和前者聊天,就好像刚刚展露出的那些过分举措只是假象,或者错觉。
他依旧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伴侣。
“嗓子痛不痛?”时岑说,“你刚一直在发出声音。”
“……这种事情可以不用告诉我。”时明煦翻身侧躺,往窗户所在的方向,“时岑。”
时岑嗯一声,问:“怎么了?”
“我们在这处时空里,活动轨迹受到限制,对未来产生影响的事件经历,大概率不可更改。”时明煦望向月亮,看柔和的微光浸染出深蓝色云层。
“但事件之外,拥有一定的主动性——比如你我之间的通感链接。我现在打开平板,也可以搜索记忆中十八岁时尚且不知的事情。”时岑想了想,“这或许是因为,你我现在处境的本质并非纯粹的时空回溯,而掺杂了部分回忆性质。”
“嗯……脱离这种状态的条件,现在也还不清楚,我觉得大概率是修补记忆……那你又为什么,也被卷进来?”时明煦已经很困,话说得颠三倒四,“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是一定和安德烈有关。”
“明天,我主动联系安德烈试试,如果能成功的……”时明煦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不清,最近几个字是什么,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睡吧小时。”时岑听得心软,不自觉放轻声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时明煦的呼吸就在心声传递间渐趋平稳——他今晚累得厉害,紧绷好些天的神经陡然松下去,就很快沉入酣眠里。
燕池的声音仍在继续。
“DNA匹配结果显示,这具尸骸属于一位五十年前失踪于外城的D等居民,名叫安德烈。按照时间推断,他在七年前应当已经年近六十,怎么可能直至死亡都只有十三岁……博士?博士?”
悚然的浪潮,就在顷刻翻卷上来,连带着吞噬掉感官共享中的两个人——在这个瞬间,时明煦与时岑都手脚发凉,丧失语言能力,思绪被迫牵扯回彼此对镜交流的那个夜晚。
那晚,时明煦问:“知道双胞胎悖论吗?”
……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一对兄弟,一方失联数年,直至死亡时依旧年轻。另一方却早已在漫长等待中,垂垂老矣。
那么,那么这些断层的时间,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失去?
时明煦头痛欲裂,惊涛骇浪拍击着他二十多年间建立的全部认知,他得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才能强迫自己勉强维系着坐姿。
冷汗涔涔而下中,时明煦视线模糊,他在最后一线摇摇欲坠、脆若浮丝的理
研究员听话地点点头,他把身体交给时岑,但大脑没有放松——他已经意识到,时间膨胀,刚刚似乎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在难以名状的状态下被困如此之久,可在现实世界里,只过去不到一分钟。
然而他思绪流转间,文珺已经从崩溃中稍稍恢复。
她抵住胳膊的动作很决绝,头发湿漉漉的,又粘黏在脸边,混着血。
她依旧看着时明煦,声音又轻又哑地重复一遍:“放弃吧。”
随即,她猛地低头,摁住针管,要将剩余的安乐死药剂,急速推入自己的身体。
第 50 章 错位
就在这时,时岑猛地扑了上去!
他动作果决,行动干脆利落——那只被注射器抛出去的瞬间,同小李射来的麻醉枪尖在中途相遇,碰撞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而时岑一手刀敲在文珺后颈,打晕了她。
“注射剂量不大。”时岑要将人背起来,小李连忙跑来搀扶,被前者制止住。
时岑说:“我来就行,你马上联系医疗中心,叫他们过来接人。”
“啊好!”小李缩回手,在研究员起身向外走的过程中,同医疗中心完成了联络。
“我先把文博士背到楼下去,实验器械上来再收吧。”时岑背人的过程动作娴熟,但文珺脚离地的瞬间,他被拽得微微后倾。
  并且,很快的,他微微张开、被迫抬起的指腹,重新贴合上去,在番茄光滑的表面滑动,并最终收拢于顶端,食指与拇指合力,摘下了萼叶。
这一切,都是在时岑主导下完成的。
“时岑……时岑!”
时明煦终于忍不住,掌心合拢,他握着那只番茄,想要重新占据主动权:“你不能擅自命令我的身体。”
“洗个番茄而已,”时岑没有继续动作,那些稍微分离的张力,都在顷刻间消失,“小时,你不大会做饭,我只是想帮帮忙。”
他如此无辜。
时明煦却已经快要无法忍耐,他有点生气,可时岑的话里没有漏洞——对方很坦诚,并且阐述的都是事实。
就好像一切异样,都只是他自己在多想。
“小时,这样慢慢来,得做到什么时候去?”时岑的话又适时响起,他在时明煦耳边,像温煦的夜风,“交给我,放轻松——你这么聪明,一次就能学会。”
时明煦被这股风扰乱了。
他的意识很清醒,每一根神经都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是如何在时岑的主导下行动,处理食材、整合调味,直至最后,一锅成色极好的番茄牛腩汤咕嘟着小泡,出现在他眼前。
可他的理智又很模糊,它们碎成片,变成比沙粒还要细密的存在,被夜风吹散了,落入意识深处的每一个角落——理智无处不在,却已经无法聚拢,再度思考。
最终,还是时岑的声音牵引他回神。
“小时,”对方撤下主导权,通过他的眼睛,注视着锅内,“怎么办?你又把食材买多了。”
一大锅番茄牛腩汤,正散发出鲜香浓郁的气息,时明煦甚至觉得,整个室内的温度都升高了一点点。
他连忙取出食盒,稳住语调:“……可以给珺姐送一点,她就住隔壁。”
话刚出口,他忽然愣神。
对了,好几天不曾见到过文珺——他想起清晨那会儿,时岑告诉他,另一世界的文珺身体出现异常。
那么自己世界的文珺,也出现什么状况了吗?
时明煦立刻放下手中的动作,尝试通过通讯器联系文珺,对方始终没有接通。
他转身出去敲门,在文珺家门口足足等待五分钟,也没有人来开。
文珺,一定出了什么状况。
“会不会在医疗中心的妇产科?”时岑说,“你世界的文博士也正在进行生育任务,她或许正在做检查。小时,再联系医疗中心试试。”
然而还没等时明煦将指腹搭上去,缠枝白玫瑰已经亮起,通讯器那头传来灯塔事务中心主任科菲特的声音。
“小时,”科菲特语气严肃,语速很快,“今晚十点半,灯塔二层3号会议室将召开动物研究所紧急会议,务必准时参加。”
紧急……会议?
时明煦想问问是关于什么,可对方匆匆挂断,没有给他询问的时间。
但好在是一场大型会议,并非针对他一人——毕竟科菲特鲜有如此急迫的时候,他忙着挂断电话,应当是为了通知其余与会人员。
时岑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半,来不及吃饭了。小时,记得及时保温。”
时明煦应声,他只好将番茄牛腩汤暂时留在锅内,但依旧尝了一小口。因而他不得不承认,时岑的手艺的确比自己好上太多。
厚重肉香混合番茄的酸绵,跳跃在味蕾间,实在非常美味。
接着,时明煦完成简单的洗漱,就往衣帽间去——他要为今晚的会议,换一身稍微正式的着装。
幸而衬衣和大衣外套都在身上,时明煦只需要一根额外的领带。
一根布料上乘的黑色领带被取出,它表面光滑,系带规整。
时明煦抬手,将它绕过后颈,套上脖颈,他如此急切,甚至忘记了……时岑的意识,还在自己体内。
时岑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想起来。
就在交叉结即将成型的前一刻,指尖失控的感觉重新浮现,身体控制权的更改是如此自然而然,以至于时岑完完全全接管它时,时明煦才后知后觉。
但时岑没有丝毫窘迫,他像为自己整理着装那样,慢慢扯松了时明煦的领带。
“时岑,”时明煦急忙出声,“你别扯!”
“小时,交叉结不适合这种会议场合。”时岑声音轻缓,从容不迫,“换成温莎结吧。”
他说话间,没有停止动作。
手——那双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手,它们分明属于自己,此刻却由另一人操控着,在时明煦脆弱的脖颈间游走。
下一秒,食指指节在布料间的穿插,蹭到了喉结。
随后,动作暂停片刻。
箱子坠地的闷响中,索沛望过来,时明煦只好尴尬地重新抬起,挪进门内。
他还没搬过这么重的东西,但用时岑的身体来做,的确不算太难。
“索沛箱子里全是金属器械,他自己搬着都不轻松。”时岑无奈道,“这小子坑你呢。”
时明煦放下箱子,沉默片刻:“时岑,你下次早点说。”
他话刚落,略显惊疑的质问就响起。
“老大,”索沛绕行至他身前,不可思议道,“你真的很奇怪!”
时明煦心头一跳。
而下一瞬,他听见黑皮棕发的佣兵继续说。
“头一回见到你这么心不在焉——老大,你有什么心事吗?”
第 51 章 伪装
“时岑,”时明煦用心声问,“我该……”
“不用回答。”时岑立刻应声,“如果他再废话,就连人带箱子给他丢出去。”
时明煦一愣,随即站直身子,凉飕飕地瞥了索沛一眼。
这招果然很好用,刚才还嬉皮笑脸的佣兵一下老实了,也再不敢提让时明煦帮忙搬东西这种话,对方哼哧哼哧,将一堆紧急收拾的行李全弄进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见叩击声。
  “它毕竟是你,我,与全体人类最后的家园。”
喧嚣在这番讲述中渐渐停止,而主任喝了一口水,从主讲台后走出来。
“当年,灾厄降临时,是我进入灯塔的第五年。”主任说,“过去,我们做得不够好,致使乐园损失了整整一百万人口。那三天,简直是人间地狱……孩子们。”
这位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却精神矍铄,他说到这里时笑了笑,再开口时,就朝整个会议室的人鞠躬下去——
主任苍老的声音,穿迭过时间的尺度,同遥远的过去,那位启蒙班女老师轻缓温柔的嗓音交织在一起。
“孩子们,相信你们将做得更好,更多。”
紧急会议,至此宣告结束。
在未散尽的掌声里,时明煦婉拒燕池一起回六区的提议,他兀自转向电梯,上了七层。
“小时,”时岑陪伴着他,“要加班吗?”
时明煦验证权限,打开0716号实验室大门:“不是加班,时岑,我想……确认一下实验体状态。”
他决定不对时岑有所隐瞒。“时岑。”
没有回应。
如同上次那般,时岑没有回应他。但在巨大的失落彻底淹没时明煦之前,指节处的疼痛中掺杂了微妙的触感——像是有什么人,轻轻拍了拍他。
这其中蕴含的安抚意味不言而喻。
时明煦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流泪此刻成为不受他控制的一件事——对方真的感受到了,并以属于时岑的方式进行回应,尽管通感因被强制阻断,退缩至一种微弱到几不可感的程度。
但此时此刻,审讯室内,两颗跳动着的心脏共同震颤,DNA结构完全相同的血液流涌于两具身躯间,维度天堑所致的平行时空阻隔了他们,四维谬误的强行修复使他们分离,却又在此刻,以一种极尽渴盼的方式重逢。
哪怕只是最原初的、隐约浮现的感官重叠,甚至连对话都做不到。
但,失而复得的,宛如春日尽头重开的、曾被迫凋零的花。
已经,已经足够。
哪怕此时此刻,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温戈陨落,亚瑟失联,乐园在暴风雪中摇摇欲坠,二人接受关押,自身难保。
但还拥有彼此,还能够感知,就不再陷落进往日的孤独——那段彳亍的岁月再不复了。作为科学家,时明煦头一遭如此真心实意地感谢过谬误,他不清楚链接自己与时岑的能量究竟为何,但就连沃瓦道斯也无法一劳永逸地斩断通感,这或许将是掌握形势的真正筹码。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至从前。
时明煦抹了一把脸,他将泪痕拭尽了,又闭上眼,在极致的黑暗间感受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在这一过程开始后,研究员终于得以小小地呼出一口气,他能感知到,时岑不被禁锢在椅子上了。
随即,他彻底放松身体,接受来自时岑的、隐约的牵引,并一点点探寻至排气扇旁。
对方原来,也是想要逃出去的。
在这个霎那,时明煦忽然想通许多事——这样看来,时岑那头的世界应该也已经停电。刚才那阵拇指脱臼的疼痛感减缓不少,关节似乎被时岑自己掰回去了,那么,这应当只是对方为了逃脱桎梏而想出的法子,而并非遭受刑罚。
时明煦垂着眸,随后埋首,在指骨疼痛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牵引感停顿片刻。
下一秒,一种同样轻柔又朦胧的触感,自方寸皮肤间传来,而研究员的唇还落在上面,没有移开。
尽管还未能真正重逢,但这或许能够被称为一个吻。
轻吻持续了几息,但自肌肤相贴处,神经末梢带起的电流感迅速淌至四肢百骸,在意识最深处轻轻跌宕,紧接着,隐约重叠着的牵引感再度浮现,时明煦没有丝毫犹疑,他几乎是仅仅跟随时岑的动作,对方也一样。
于是,在这同样冷寂的两个世界间。
排气扇的卡扣发出轻响,狭窄的换气口展露它的全貌。
身手灵敏的佣兵黑豹一般潜入长廊,研究员的长发被扎起,他落下的动作也同样轻盈,没有一丝犹豫,就朝空荡荡的走廊尽头而去。
尘世间雪絮飞扬,凛风的呜咽扯烂了许多声响,打开窗后,碎冰碴一股脑打到脸上——温戈被撕裂的竖瞳仍在下坠,天穹间斜亘出巨大的、漆黑的可怖裂隙,似乎随时都可能有什么未知的东西涌出来,但时明煦翻窗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时岑也一样。
随后,雪堆凹下人形的弧度,行走在这样的天地里,堪称举步维艰。可幸好,彼此的神经牵绊感若隐若现、始终存在——每当它快要彻底消散时,就会像被绷紧的琴弦般震颤一下,提醒着对方。
——你并非孤身一人。
黯淡的天地间,穹顶崩裂着下陷,凛风间很难辨别方向。室外空荡又死寂——但好处同样在这里,这样的天气里见不着居民,就连城防所的冰用装甲车也不见身影,叛逃没有被任何人发现,除了彼此。
而此刻,在某次远眺之时,平行世界间的两个人,同时望见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座巨大的银白色建筑,时明煦以前从未见过或听闻内城有这样的地方。它几乎快要隐没于风雪,但外部的缠枝藤蔓仍旧残余着突出,如同鸟类的巢穴——研究员觉得,它看上去,像是林业或农作物研究院一类的地方。
但时岑在这个瞬间,对应上伯格·比约克的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