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关记录数据寥寥,并且都没什么异常——但也可能,是时岑的身份权限不够高。
时明煦眼睫低垂,又唤了一声:“时岑。”
没有回应。
他忽然生出一点隐约的不安。
思绪流转中,他想起时岑同这个世界的唐·科尔文也是朋友——唐博士的乐园数据查询权限同他区别不大,时明煦转而搭指链接通讯器,打给了对方。
这回对面的接通倒是很顺畅,通讯器亮起不过几息,唐·科尔文的声音就传来:“时,好久不见!听说外城现在情况糟糕透顶,你没事吧!”
两个世界的唐博士,倒是如出一辙的咋咋呼呼。
“我没事。”时明煦顿了顿,“能帮忙查个东西吗?”
“你要查什么?”唐博士将信将疑,“你查这个干嘛,怎么感觉怪怪的……什么?有偿你早说啊!”
“嗯嗯我已经在搜了。乐园历131年,极端天气?啊?你干嘛查三十年前的数据——贡献点多得花不完,也可以直接送我嘛!哎好啦好啦,结果打包发你平板上了,自己看吧,报酬要记得转给我哦!”
时明煦被他一通言语轰炸,在邮件接收的瞬间,立刻挂掉了通讯。
世界重归清净,时明煦目光沉沉,打开邮件。
的确存在时岑权限下搜索不到的信息。
下一秒,时岑握住他的手腕,抬举的同时俯首,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在他冻伤的位置。
紧接着,时岑看着他嘴角旁的一道伤口,声音微哑地问。
“小时,痛不痛?”
其实灼烧感依旧存在,被冻伤的部分始终隐隐作痛。但时明煦摇摇头,一来他不知道时岑问的究竟是手还是嘴角,二来他想说这没什么,他现在更想问自己要预先支付的内容。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时岑继续说。
“好想亲你——可以亲你吗?”
“我轻一点,保证不痛。”
第 69 章 亲吻
时明煦愣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时岑又会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没想到对方只是想要亲吻——此刻别说时岑,就连他也有想吻对方的冲动。
他们是伴侣,这样四目相对,又近在咫尺,对亲昵的渴求疯狂蔓生,完全不受控制。
于是他没有回答,只看着时岑,眼里带着默许,和一点被小心翼翼藏敛的期待。
意思是——
他悄悄隐去时明煦身体素质对行动带来的影响。
而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佣兵掀眼看向茶几——可怜的植物茎块被装在样本罐中,它已经半死不活,还要被52号好奇地绕圈打量
舞蹈中的孩子们,像是看不见他一样,没有一人对此做出反应,遑论出手阻止。
但就在前行之中,时明煦忽然想到——
沙珂呢?“或者换个说法,第四维中拥有更透彻的物理学规律。因而违反三维世界的重力定律,可能只意味着我们尚且没有认知四维世界规律的能力。”
“的确如此。”时岑应声道,“所以,滤网上代表反重力的蓝色也没有了吗?”“哗啦。”
手电的光束轻微颤抖,浮尘原本于须弥间凝悬,此刻却被吐息推促得四下翻飞。
“彻底分化成F级……内脏出现融化倾向,我已向灯塔方面申请,提前对其进行基因融合,但被驳回,要求采取保守治疗……他撑不了那么久的。明煦,作为你父母的好友,我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我很抱歉,孩子。”
最后一页档案,就是他们最初翻到的那张了。
“所以,”时明煦率先开口,心声低落,“所以,这里记录着你我的过去。”
严格来说,这里记录着他们真正降临人世之前的事情,铭刻着生命最初的残片。
“原来不是灯塔随机编码的名字。”时岑沉默须臾,才开口道,“小时,你我……”
“我从没在灯塔先辈的记录档案中,看见过‘时云骞’和‘殷竹’这两个名字。”时明煦开口,轻轻接过话头,“从小负责记录的灯塔研究人员告诉我,我的父母都只是不愿意留下姓名的志愿者。”
他曾以为,他和时岑都没有家庭,只代表着灯塔辅助生殖技术发展的里程碑。
但此刻,在四面无风的暗室内,在霜雪隐匿的沉默中,时明煦已经睁开眼,他缓步行至档案间——研究员没有便携式手电,就只能在微弱光线中,摸索到那封泛黄的档案袋。
他将它抱在胸口处,拂去了尘埃。
“我……我们的父母,”研究员轻声说,“他们似乎,和黄金时代的人类很像,拥有丰沛的感情。”
他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时岑亦然。
于是,佣兵将那些散落的档案重新整合起来,放回档案袋的同时,他岔开了这个过分沉重与复杂的话题。
“按照档案的说法,你我原本已经确认为F级。”时岑说,“小时,这太匪夷所思了。”
若档案记录有关基因等级的部分无误,不存在造假情况,那么,这就意味着,时明煦与时岑,都已经打破了灾难发生的底层规律。
……二人本身,就是从F级向上畸变进化为A级的、活生生的例子。
人类的畸变,竟然并非所昭示的那般永恒向下。
“……怎么会这样?”时明煦心声艰涩,几乎称得上恍惚了——自从九月,178号逃走以来,他有关世界的所有认知就在不停地被推翻,被颠覆,被重构。
先是对于平行世界的发现,又是有关时间凝滞的认知,紧接着是“只可到此”的未知智慧生物种族警告,身体错位间的各种奇遇。
临到最近,陷落地与温戈陨落将一切变得可怖又黯淡,被迫签订契约、又被迫彻底分离——而到如今,有关二十三区的认知被刻意误导,灯塔禁令藏有猫腻,甚至连“人类基因畸变永恒向下”这一认知,都是假的。
那么在这千疮百孔的尘世,究竟什么才是真实?
又到底什么才是世界的真相?“不是?男的女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男朋友。就这两天。”彼此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两人在对方的身体中,同时说下去。
“对方是个雇佣兵。”
“对方是个研究员。”
“暴雨来得太突然,内外城光轨已经停运,对方的通讯器也联系不上。”
“我没法不担心他。”
索沛:“……”
唐·科尔文:“……”
“不是,时,你!”唐博士指着时岑,颤颤巍巍地后退两步,“你不是性冷淡吗!”
“之前没碰上合适的。”时岑说,“碰上就不冷淡了。”
“那什么叫就这两天!”唐·科尔文悲愤交加,险些踩到52号的尾巴,“你偷偷找人上床,不告诉我!”
“我还没跟他上床。”时岑凉飕飕地瞥过去,“唐·科尔文,不要以己度人。”
“截至灾难时代降临前的2025年,最后一次权威探测显示,它的直径是930亿光年。”时明煦说,“但可被观测到的可视宇宙不过是宇宙中的一部分。你晚上要是看星星,大概能够看见2500颗恒星,它们构成了银河系直径的百分之一。”
“哇老大,你懂好多。”索沛问,“内城原来要教这么多啊。”
“我也在方舟待过几个月。”时明煦淡淡道,“简单来说,地球上每有一粒沙子,宇宙中就有一万颗恒星。如果把可能性降到最低,保守估计来看——”
“光是地球所在的银河系,就可能有十万个智慧文明。”
“那就是一定有宜居星球咯!这样说还会有外星人啊!”索沛瞪大了眼,“那就更该发展物理学嘛。”
“但直到发展至今,人类也从来没寻找到任何外星文明确切存在的踪迹……事实上,早在黄金时代,就有科学家提出过相关猜想。”时明煦说,“它被称之为费米悖论。”
这句话后,他忽然顿住。
熟悉感。
一种熟悉感自荒芜凌乱中蔓生出来,时明煦已经能够意识到它是什么——伴随着大脑轻微的疼痛感,他被记忆的碎碴刺中,又被包裹进水雾中。
“小时。”
还是那个阶梯,是雨季的某一天,时明煦闻言抬眼,同立在阶上的安德烈四目相对。
灰蓝色眼睛的男孩沉默良久,继而轻轻开口。
“你不能和我一起离开。”
“如果执意要去,你会死的。”
“侍者或许曾经想要过——比如在发现自己生长静止的开始几年。但现在距离灾厄已经整整五十年,他绝不会再有这种想法。”时岑顿了顿,“或许,是我们惯性认知之外的其他东西。”
“老大!”索沛从临时房间出来,“你吃完了吗?洛林刚刚联系我,说流浪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现在吃饭蛮成问题的……距离咱们上次出野外已经有一个月,贡献点都用得七七八八了,大家想跟你借点,趁现在还有些室内市场没关门。”
“那正好避免集会露馅。”时岑当机立断,“小时,你跟索沛赶过去,贡献点看着借,买东西的跟索沛走,叫洛林直接带你去万象制造城。”
“理由呢?”时明煦问,“洛林如果问起,理由是什么。”
“不需要理由。”时岑轻轻一笑,“贡献点给够就行。”
在鬼脸下方,依旧是纤细潦草的“侍者”签名。除此之外,这块剥落墙皮上,再没有更多信息了。
时明煦喉头哽塞,忽然难言一字。
……他甚至在这个瞬间产生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究竟应当作何选择。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不仅仅关乎自己或时岑的命运。
更多的东西,早在无形间被压到他的身上——他没有刻意主动背负这些,但现在,它们已经彻底同他融合了。
他呢喃着,像是自语:“真的有意义……么。”
时明煦垂目,呼吸声和心跳一样乱掉了,惟有档案袋安静地贴在胸口——也就在此时,他听见时岑开口。
“小时。”时岑将声音放得很轻,但吐字清晰,“我们所做的一切,一定是有意义的。”
“你同安德烈之间的过去,成为最终从温戈手中救下你的筹码。你在那个夜晚选择回应,我们才得以知晓彼此的存在。”佣兵也捏着那份档案袋,“而现在,你我都已经清楚了我们的来处。”
“你成功做到了很多事。”时岑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小时,我与你同在。”
我与你同在。
最后的半句话后,时明煦忽然如梦初醒般回神——印象中,这是时岑第三次说这句话——它总能像风牵引常青藤一样,将时明煦从茫怔间牵引出来,告诉他:
你并非独自面对命运。
时岑与他,是彼此命运的水中倒影,相伴纠葛的枝间藤蔓。
这才是尘世间唯一可以笃信、永远不会背叛或被模糊掉的关系。
时明煦闭目,叹出长长一口气。
而时岑的意识体成为海潮,轻柔地揽住他,像一个短暂的拥抱。
已经足矣。
几息后,研究员睁开眼,听见自己基本平稳下来的心声。
“时岑,”他说,“按档案记录内容合理推测,虽然灯塔没有允许申寒山对你我进行基因融合实验,但他还是做了。”
研究员小小地“嗯”了一声:“没有了,现在只剩下黄色还在,整张滤网都由黄色组成,一遍编途径地球,造成基因链断裂。”
“第二,既然第四维存在生命体,那会不会存在更高维、更先进的文明?”时明煦说,“现在看来,温戈和沃瓦道斯都是四维中的同类型生物,拥有自己的语言系统,并且学习能力很强,智商不输于人类。”
研究员笔尖一顿:“可我很又觉得很矛盾,想不通……如果祂们真的拥有先进的四维文明,又为什么要同低维世界的地球相交互?灾难本身,会是这些四维生物操纵影响下的结果吗?”
时岑透过对方的眼睛,看见笔记本的边缘被画上一个小三角,他问:“小时,为什么矛盾?”
“高维世界应当没有同低维沟通的必要才对。”时明煦在那个小三角旁边,又画上一个圆,“我还是用降维的方式来向你解释。”
“你看,时岑,小三角和圆都在平面上,你可以将它们看做‘纸张’这个二维宇宙中的两颗星球。”时明煦轻声说,“而现在,我们人类作为三维生物,拥有绝对掌控这个二维世界的能力。我可以将它们涂黑,用墨迹完全覆盖掉,这样三角和圆都将不复存在。”
时岑随即明白过来:“你还可以直接粉碎整张纸,这就相当于打碎了‘纸张’整个二维宇宙。”
“没错。”时明煦说,“身处其中的二维生物甚至感觉不到异样,也寻觅不到任何原因,这次毁灭就可以很轻松地完成……在黄金时代时,人类拥有很多科幻著作。有个作家在其作品中,曾有类似的表述,他称之为‘降维打击’[1]。”
“我虽然没有二向箔,也没有直接将纸张宇宙由二维降至一维,压缩成一条线,但毁掉这张纸实在轻而易举。”
研究员说到这里,伸手将纸张画有图案的边角撕下。
“你看,就像这样——纸张宇宙中的小三角和圆形就都不复存在,宇宙本身的结构也受到破坏。接下来,我还可以随意处置纸张剩余部分,而身处其中的二维生物对此甚至一无所知。”
“我听懂你的意思了。”时岑说,“小时,你是想说,高维对低维的入侵轻而易举。我们没有任何与二维纸张宇宙交流互通的必要,所以四维世界也没有什么同三维宇宙交互的需求。”
那个小大人一样、会记得让奶奶按时吃药,警惕又聪明的八岁小姑娘,她到哪里去了?
时明煦骇然回头,望向白袍尽数濡湿、却仍舞蹈着的人群——他在人影的晃动间,隐约瞧见了一个小小的、瘫坐于舞圈中央的身影。
上次见面时尚且蓬松的棕色长发已经湿透,胡乱贴在脸侧,沙珂脑袋低垂下去,她似乎也陷入沉睡或昏迷,那双眸色浅淡又机灵的眼睛阖上,面颊蜿蜒流淌过雨水。
就在此刻。
楼道的阴影间,缓缓挪移出一团黑色阴影,宽大的斗篷没有沾染风雨,而斗篷下的人主动开口,听上去不过十二三岁。
他语调轻快,显然已经将昨夜的颓唐一扫而尽。
“嗨队长,很高兴见到你哦!”
时明煦尚在恍惚间,他听见“脱敏训练”四个字,就被带回那个水雾弥漫的潮夜,当即自以为悄悄地挪开一点。
接着,他在时岑微微戏谑的目光中开口:“那接下来……我们需要知道,为什么两个世界的178号在灯塔期间表现迥异。”
“需要比较不同的话,我们现在拥有的信息就太少。”时明煦终于平复好呼吸,“我原本世界中珺姐开的权限还在,时岑,你可以直接调取178号的详细实验报道。至于你这边,我再想想办法,联系唐博士试……”
话语戛然而止。
下一秒,意识空间中的静谧被打破——时明煦那边,响起卧室敲门声。
“老大!”索沛大着嗓门喊道,“门口有人找你诶!她说她叫文珺,我对长相和这名字都没啥印象。”
“但她指名道姓,说一定要见你,还说有要紧事。你要不出来看看?”
第 70 章 文珺
“文博士,她怎么会来?”时岑微微怔愣,“我和她交情很淡。止步于实验体交付与那次通讯……算了小时,先去看看吧。”
于是时明煦拉开门,一眼就看见文珺。
她立在大门外,发间的小冰碴在室温下渐趋融化,雪水从发梢滴下来,但文珺似乎并不在意
她将大衣外套抱在怀中,望过来的神情有点急切:“时岑,我需要跟你单独谈谈。”
沙珂已经回到她自己的新房间,索沛原本人正在厨房里忙活——准备为老大的客人接一杯热水,听到这话,黑发棕皮的佣兵将一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耸了耸肩,也回到他的房间去了。
“文博士。”时明煦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叫她珺姐,他看着眼前这张脸,一时间恍如隔世。
他说完,将目光投向窗外。
只有晦暝,只有怪诞。
那些黄金时代的生活,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了,世界早已面目全非。
“如果在我们有生之年,灾难能够最终停止,一切得以慢慢恢复。”时岑说,“小时,我想离开城市,建造这样一间小屋。”
“在一处人数不多的小镇,或者干脆是村子里,我们的社交关系会很简单,时间的流逝会也显得缓慢。如果想要离开,就可以随时离开;如果想要停留,也没有人催促。”
“听起来更像是度假。”时明煦将目光重新放回那幅挂画上,“不会觉得无聊吗?”
“如果能把生活的每一天都过成假期,”时岑说,“这恰恰是种幸福——并且如果你在,就一定不会觉得无聊。”
时明煦微微怔神。“小时,”时岑说,“把头抬起来。”
他说得这样平和,好像刚刚流露出的危险只是一种错觉。时明煦很清楚抬头意味着什么,也清楚时岑没有在胁迫,可惜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脑子里刹那空白。
接着,如时岑所期待的那般,他谨慎地缓缓抬起头,望进镜中。
他就将自己展露在时岑眼前。
在四目相对的霎那,他又不自觉,眼睫小幅度压了一下。
“小时,”时岑看着他,温声说,“不要躲。”
佣兵耐心等候对方,时明煦落进他视线里,意识到镜中瞳孔间倒映着的、更小的一方就是时岑。洗漱间没有风,他额发湿漉漉的,光洁饱满的额头展露出来,再无从遮掩。
这具十八岁的身体,少年感还很强。镜中的自己鼻梁高挺,眼尾的弧度也漂亮,时明煦白而薄的皮肤下沁出红,额角渐渐浮了薄汗。
他分明还衣着整齐,却好像已经被时岑看透了。
“时岑,”时明煦终于忍不住抗议,“可以……补偿,但可不可以,不在这里?”
最起码,别对着镜子。
“可以。”
出乎意料的,时岑竟然同意了。
时明煦一瞬怔愣,他甚至已经做好被拒绝的打算——可随之而来的,除却饱胀的、重石坠地般的松缓感,也夹杂上隐隐失落。
在失落些什么呢?
时明煦说不出口。
他只好稍显讷讷地转身,于是镜中的自己也变小,往门边去,二者渐行渐远。
——就在即将彻底离开的前一秒。
“可以不在洗漱间。”时岑声音淡淡,补充道,“但,不可以不对着镜子。”
“洗漱间太狭窄,也太闷热。小时,回卧室去,把空调打开——我记得你衣帽间里有面立镜,是么?”
“把它取出来,带到卧室去。”佣兵循循善诱,“对着你的床,你知道怎样找到最合适的角度。”
时明煦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时岑把话说得直白,他却听得眼前发黑,大脑像是被搅乱,世界在光怪陆离中转个不停,浸入卧室的残阳染透了他,将他也卷入漩涡里,理智也快要颠倒。
“时岑,”时明煦不可思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在等待我的补偿。”时岑顿了顿,轻声道,“小时,你亲口承诺过两次。”
时明煦假装听不见,他走到床边身体后倒,陷入柔软的薄被间。
太幼稚了,比起逃避,这更像是在耍无赖——但,时岑向来很懂得如何诱导,他在几息后开口:“小时。”
时明煦翻了个身,半张脸埋进褥间,被余晖拉长了眼睫。
时岑耐心等了一会儿:“小时。”
时明煦没动作,佯装在发呆。
可惜,他连眼睛都不敢完全阖上——要是就此陷入意识空间内,情况或许会比现在更糟糕。
然而下一秒,一种熟悉的、肢体失控的感觉传来。对方其实没有做太多,只是抬了抬左手小臂。
“要是实在难为情。”时岑声音低低的,“小时,那就只能像第一次那样,由我来主……现在,我们先去取镜子吧。”
“不行!”时明煦几乎霎那弹坐起来,“不行的,时岑……”
他还记得在浴室的那夜,完全失控的感受太可怖,浪潮把他拍碎掉——可那晚,他还没被时岑看见神情。要是这次还让时岑主导,自己就会连最后一点掌控力也丧失掉。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头没脑地说:“喜欢。”
但时岑听懂了——对方在回答自己最初的问题。
“在这种小镇上,应该还会有不少特色节日。”时岑心声温柔,“我们可以到处逛逛,去舞会、集市或者广场。黄金时代的伴侣往往很喜欢这种活动,两人聚到一处,就可以将吃东西这种平常事也变得有趣。”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原野、湖泊或者森林。傍晚的小镇会很热闹,或许还有人演奏乐器。在乐声里,我们漫步、牵手、亲吻。”
时明煦早在讲述开端,就被对方的声音蛊惑着陷入想象,他眼睛微微阖上,但没有全闭——以免切断对方与自己此刻明晰的联系。但他眼睫轻轻发着颤,朦胧之中,被拥进晴日、松林、镜湖与节日。
像被绵密温和的流风包裹住,又托举起来。
漫步、牵手、亲吻。
每个词都让他心脏酸涩,胸膛饱胀。
接着,就在这种难以描述的感受中,他听见对方继续说。
“等到暮色降临,我们就回家。”
回家。
时明煦在听见这个词后,小幅度地捏了一下被角。
他虽然没有拥有过家庭,却也知道它在人类的社会观念里十分独特——家包容外界所不能容纳的负面情绪,允许颓唐、沮丧或崩溃,也提供外界所不能给予的亲密情感,譬如关切、谅解与亲昵。
亲昵……亲昵。
蓦地,他不可自抑想起浴室中的一切。
时岑操控他的手上下动作,每一次摩擦都带起缭乱的呼吸,又被揉碎了纳进水雾里,他汗涔涔地含着泪,完全不敢往下看,却也逃无可逃。
时明煦光是回忆,就快被那种陌生又剧烈的感觉撞散掉,热意不受控制地流窜在四肢百骸,又齐齐涌向小腹,进而去往更隐秘处,以一种再鲜明不过的方式显现出来。
随后,就在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时岑的心声传过来。
“小时,你起反应了。”
时明煦慌忙扯过被子,下意识反驳:“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