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时明煦动作一滞,抬眼看过来。
唐博士轻车熟路地撬开酒瓶盖,往玻璃杯中倒进小半:“那些裸子植物被从南方雨林带回。经过检验,与此前入侵外城的屏蔽型植株属于同种。”
“它们遇水后有极高概率发芽,随即很快生长为成年体——你还记得之前外城死掉的那几个佣兵吗?”
“记得,他们死状完全一致。”时明煦已经暂时关上房门,“加上我在七十三区电车上遇见的那位,一共六人,都是骨骼异常嘭出体外,遇空气即破碎,像粉尘那样四处飘散。”
“就是这个!”唐·科尔文喝了口酒,“时!我昨晚已经成功破解掉死亡谜团,等我把报告整理出来发表——灯塔和城防所就该给我发奖金!”
唐博士的卷发轻晃:“昨晚我回实验室的时候,尝试用小白鼠做了实验……啊,我真是天才!时,你知道吗?那些白鼠,它们在被藤蔓穿刺后很快死亡,死法同那六个人一模一样!”
“骨骼膨大,遇空气则粉尘化。”唐博士连喝三杯,脸已经有点红,“越是,嗯……越是体质弱的,死亡速度就越快,最强壮的一只白鼠也没有活过两小时。”
“但它们的微型毒囊藏在蔓间,普通擦伤不行,起码要穿刺流血才能成功注射毒液,伤口越深,起效就越快——嘿,这样说来,有点类似黄金时代的狂犬病诶?”
侍者快要被愤怒吞没掉,与此同时,膝弯处的疼痛沿着神经一路攀爬上来,冰凉锋利的金属也卡到咽喉间,硬生生将他的咒骂逼了回去。时岑的声音随即响在咫尺,苏珊娜的喘气声也愈来愈近了。
“正因为这是文珺的身体,我才手下留情。”时岑低声道,“比约克,你最好安静一点。”
他说着,抓住双腕的另一只手缩紧,刀刃也滑到喉骨,抵着皮肉压了压。
“猜猜是你的信徒快,还是我的刀快。”时岑声音淡淡,将对方刚才的威胁悉数奉还,“要试试看吗?”
对方没有回答,但腥红的双眼已经给出答案——数十位白日信徒也被迫停下,在两米开外形成环状,围住了三个人。
衣衫褴褛的苏珊娜高举火把,那双眼里的潮湿没有褪尽,折射出分外明亮的火光。
她憔悴又单薄,金发被风扬起,雪絮刚刚覆盖上去,就被热源烤得瘫软融化,但苏珊娜站得很稳当,火把笼罩住了三个人。
死寂。
在这场死寂的对峙中,时岑的声音,随寒风一起滑入侍者耳道。
“现在,换我跟你谈条件了。”
第 82 章 涅槃
侍者咬牙:“你!”
他的态度很快因威胁而软化,半张脸暴露在寒风间,另外半张被火焰炙烤,就在冷热的交织里,时岑开口:“三十年前,你怎样拯救了温戈?”
“你不是已经亲眼见到了祭品?”侍者侧目看他,轻蔑道,“如你所见,神明将自火焰中涅槃……”
话未落尽,时岑的刀向他脖颈中没入半寸,割开一道血线,侍者立刻拔高声音:“时岑!”
时岑这才停下动作:“好好配合。”
他顿了顿:“此外,让你的信徒离远点。”
但显然,时岑没有说错。当他们穿越无边水泽、赶到一栋褐色建筑楼梯口时,有个扎高马尾、东方人面孔的年轻姑娘已经翘首以盼——她身侧还挤着五个人,刚看见时明煦,就支着脖子一通乱喊:“队长!”
“怎么办啊队长。”
“走投无路了队长。”
“队长你想想办法啊我好几口人要养。”
时明煦取出ID卡,哀叹声戛然而止,好几双手立刻挤了过来。
“队长你是我再生父母!”
“队长我能多借点吗?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队长……我草你给这么多!队长我爱你!”
说最后一句的是个光头,他身材高大、脑门锃亮,远观即可震慑小孩,近看更是绝非善茬。
时明煦没想到对方说话居然是这种风格。
而现在,哪怕放入腕部,也已经足矣彻底被对方身体最细弱的地方全然包裹住。
安德烈垂目:“你也默许我,将真相重新告知小时。”
“用人类社会的话来说,他似乎是你唯一的朋友。”沃瓦道斯说,“时明煦和你也存在很多相似之处,你们倔强又固执——时岑也是。”
“听起来像在埋怨。”安德烈笑了一下,“沃瓦道斯,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会有像这样聊天的时刻了。”
沃瓦道斯的尾巴末端滑在他小臂,就着勉强拉钩的姿势,没有移开。
而祂意识空间之外的真实尾部,拖乘住时明煦与时岑,以免他们落入混乱暴动的序泡间。
“现在也已经是最后一次这样谈心了。”沃瓦道斯问,“不是吗?”
安德烈一滞:“你……”
“你的意识依附于我,安德烈。”沃瓦道斯凝视着他。属于主序者的声波随之拂来,遥远又平和。
“用亚瑟的话说:意识空间里没有悄悄话。意识依附时,也从来没有秘密可言。”
祂轻轻摇晃的尾巴,拍在安德烈掌间。
“见到那些‘绞索’后,你就捏造出空间,交代好一切。”沃瓦道斯说,“可是安德烈,没有人类会知道,也没有人类会记得。”
然而,安德烈摇摇头。
“我不是为了被人铭记。”
他垂着眼睫,无意识蜷缩起指节。
“跟随你一同来到四维后,我看见了残骸的碎屑,绞索漂浮在世间,每天都有人因此死去。”安德烈轻声说下去,“沃瓦道斯,将我剥离出去吧——你的寿命还很长,维度跃迁也已经完成。”
“小蝾螈,你今后不再需要矿了。”
“小时和时岑,他们的基因链碰撞强度很高,等亚瑟成功跃迁后,你也不会过分孤独。”安德烈仰首,“但我……我不需要如此漫长的生命。”
“你想用自己的四维残骸去包裹绞索,可这只是杯水车薪。”沃瓦道斯说,“安德烈,你何必。”
这一刻,祂同安德烈相对视,双方都很平静,在方寸间浸入光阴。
“我必须要去。”安德烈轻声说,“沃瓦道斯,我看得见那些绞索,它们像四散的雪——只要有一条DNA结构被割断,就会有一个人因此丧命。”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同胞死去。”
那些面孔,风华正茂或垂垂老矣。
匍匐街巷里,蜷缩风雪间。
“你的延续也是种族的延续。”沃瓦道斯持有异议,“正如我成功跃迁,就是序者的延续。”
“不一样的。”安德烈摇头,“你活着,是序者的存续。我则恰恰相反。”
“我湮灭,就能有更多人活下来。”安德烈说,“哪怕不足以彻底阻止灾难,但起码,能稍稍改善恶劣的生存现状……沃瓦道斯,哥哥也会为我高兴。”
安德烈的目光投向下方。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下方溢荡着流转的微芒,他恍若身处光的汪洋。
“人类,会为了其他人类牺牲自己……我早该意识到,这也是你们的奇怪之处。”沃瓦道斯思索良久,终于,祂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
“你太过良善。”
“他说他爱你。”时明煦心声淡淡。
时岑往客厅走的脚步如常:“他一天能爱十个人。”
随后,他同出门回家的唐·科尔文相互道别,约定晚餐再见。
果然,就在索沛宣布由自己带着去采购应急物资时,光头立刻移情别恋,又爱上了索沛。
索沛浑身像有蚂蚁在爬:“滚啊!”
“还是这么能闹腾。”洛林注目另一艘小艇远去,又轻轻巧巧地跳上时岑这艘,盘腿坐下时说,“队长,好久没见着你了——诶,之前你不是跟索沛一块儿去西部荒漠了,是为了给灯塔抓样本吗?但那次好多人没回来……听着就吓人。”
“是。”时明煦说,“碰上蚁群繁殖潮了,就我俩活下来。”
他话刚落,忽然看见洛林双手合十,朝自己拜了一下。
时明煦顿时无所适从。
“没事,她经常这样。”时岑的心声及时抵达,“她觉得我自带buff,能帮她祛除霉运。”
果然,洛林碎碎念了几句,就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划艇了。
时明煦:“……”
他得承认,外城和内城的区别远不止区域城建,真空过渡区间隔开来的,简直是两个世界。
“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
耶和华必用雷轰、冰雹与旋风,并吞灭的火焰、向尘世讨伐罪孽。
祂必在火中降临,亦在火中重生!”
紧接着,吊诡的吟诵声渐次响起,焰火登时燃得更旺。那些浑浊又滚烫的气流,呛得信徒纷纷咳嗽起来,却并无一人停下——哪怕侍者已经被扼住咽喉,哪怕发丝与外袍均被烤断,依旧没有人停下。
……已经很难说清,信仰本身,是否真正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属于温戈的、那只原本黯淡瘫软的竖瞳,竟然渐渐重新聚焦——瞳孔所对,正是侍者与时岑。
“神明的意志即将焕发荣光。”侍者颤抖着笑起来,“时岑,恭喜你,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第 83 章 陨落
“基因是一种可被利用的能量。”时岑陡然看向身侧,昏沉雪日之下,焰火与叫嚷包裹着所有人,冰层融化中发出咵嚓声,但戚沥的融水,远远不足以制止燃烧。
“但这种能量无法被直接转化,祷告本身具有类似‘契约’的效力,让接触到温戈身躯载体的基因得以被其吸收。”时岑贴在侍者耳侧,低声迅速道,“对不对?”
然而,侍者并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狂热又痴迷,透过苏珊娜无措淌汗的面庞、透过熊熊燃烧的人型火把,在零星焦黑色中,望向低沉的天穹。
温戈就在那里。
或者说,在伯格·比约克看来,自暴雨降临的那一刻起,神明就无处不在了。
时岑在讲述中已经走到客厅,他俯身,将那半截藤蔓拾起,试图放入罐子里。
藤蔓的颜色有所加深,体型也向成年体逼近,比起刚刚带回时粗了一圈,可能是刚才汲取太多血的缘故,又或许是受到安德烈意识的影响,它没有再主动攻击时岑。
样本罐只能勉强容纳它,时岑暂时将其塞回后,又坐到沙发上,心声轻缓地说:“后面的事情,你已经知……”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时明煦心声在抖,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失血过多会导致缺氧。时岑,你不要随意走动了,先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补充道:“冰箱里,我买回来不少即食食品,你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避免血糖过低。”
“我还好,小时,不必太担心。”时岑看了眼窗外,雪渐渐大起来,呈絮状,不时有小冰晶砸到玻璃上,碰撞出脆响。
这个世界的温度也在逐渐降低,依照安德烈意识体的话来推测,这极可能是温戈维度跃迁失败的结果。
佣兵又将视线移向门口处:“不过已经临近中午,唐·科尔文随时会来——小时,先给我一个支开他的理由。”
因而短时间内失血过多,时岑脸色尚且苍白。除此之外,手臂上的穿刺伤虽然可以用长袖掩盖,左手刚刚处理好的创口却不能,唐博士就算再神经大条,也不可能不心生疑虑。
很顺利的,时岑在研究员的话术教导下,联系上唐·科尔文。
“时!”唐博士刚开口,就打了个喷嚏,“这种冻死人的鬼天气里,你还能惦记着我,真叫我感动!亲爱的时,午饭已经做好了吗……”
“55号出了点状况。”时岑说,“没时间做饭,但我放了一袋吐司,挂在门把手上,你先凑合凑合。”
时岑一顿:“如果你愿意来帮忙照看55号,我也不介意。” 安德烈叹出小小一口气来,他好像有点无奈,又有点想要解释。
“沃瓦道斯,就像序者注定要跃迁那样,人类也有自己的心愿。”灰蓝色眼睛的少年说,“只是,与序者一致的目标不一样,人类个体想要的东西有所不同……我只是,想要做点什么。”
“不是因为非我不可,是因为我可以做,而去做本身拥有意义。”
他把声音放得这样轻缓,比起阐述,更像是在安抚。恍惚间,二者又回到三十年前——在雾色淹没的陷落地,凝滞的男孩,小小的蝾螈,淋漓的鲜血。
“就像我最开始喂养你那样。”安德烈将柔软的尾部抬起来,蹭到自己的脸颊,“沃瓦道斯,我并不因失血感到痛苦。相反,我很幸运,能够遇见你。”
“这就是你的心愿吗?”沃瓦道斯沉默一瞬,叹息着开口,“安德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拥有你全部的记忆。当初,你的父亲将你送到智识,充当实验体……你,恨他吗?”
沉默。“被染上了红色,就可能遭遇类似于安德烈那样的时间膨胀,或者……类似你我这样的超距作用,成功与平行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关联上。”
时岑随即反应过来:“由于这张四维空间的滤网并非只途经地球一次,它反复地、周期性地进行筛选染色,所以……小时,你认为178号身上,被先后染上了三种颜色。”
“正是如此!”时明煦露出笑来,他说,“时岑,我还认为,这三种颜色叠加时,彼此间也会产生相互作用——就像光的三原色那样,当它们全部聚集于178身上,可能会呈现出黑色。”
“而黑色,又代表了一种全新的、未知的物质状态。”
“时岑,我先前说过,此前尚且没有一个物种能够通过基因链断裂重组,进化出可同人类相媲美的智慧,但178成为例外。”时明煦看向窗外,将视线投向浩渺而瑰丽的星空。
由于今晚的各种猜想,他浑身都在轻轻发着颤,只好努力稳定情绪,继续推理。
时岑似乎,将他对“家”这一概念的认知也改变了。
就在短短几分钟内。
而同他意识互通的雇佣兵垂眸,将胸针放回去,又走进洗漱间。
时岑声音温煦:“会有的。”
顿了顿,他问:“小时,你想看看吗?”
“……看什么?”时明煦回神,将视线从52号毛绒绒的尾巴上移开,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
他已经猜到时岑在说什么,但下意识地,他明知故问了。
“没听明白吗?”时岑笑了笑,没有直接揭穿对方的无措。
他已经走到镜子前,佣兵覆盖薄茧的指腹,贴到温凉的、微微湿润的玻璃上。
就连声音本身,也被水汽氤氲了,它传到时明煦这里时,变成一种朦胧的暧昧。
“小时,你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我。”
安德烈垂着眼,他的呼吸很平稳,似乎只是稍稍困倦,或是在发呆。灰蓝色的眼睛,被掩盖在眼睫下,掩藏住情绪。他像一团柔软又内敛的云。
良久,他才说。
“过去太久了。爸爸和妈妈,都在守城战中牺牲了。”
“我只是有点难过……每一次,都没能同哥哥告别。”
无论是被送往智识、消失于灾厄,还是在七年前,从方舟中出逃的时刻。
他仍记得别离前夜,凯恩斯读给他的那首诗歌。
沃瓦道斯想了想:“那这次呢?”
半晌,安德烈轻轻摇头。
“还是不了吧,我会舍不得。”
“如果……我的意识残骸,飘荡在原野,包裹住绞索。”安德烈声音微微泛着哑,“那我就居住在风里。”
每每吹拂过衣领发梢,就是一次久别重逢。
“那还是算了吧,”唐博士一阵恶寒,“吐司也蛮好的——居家放假也要办公,你果然还是那个工作狂。”
对方飞速从被工作支配的阴影下逃开了,而时明煦这头也换好衣服,当他走出卧室时,索沛与沙珂都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待。
“今天的午餐是手抓饭。”索沛说,“加了胡萝卜、土豆和羊肉,老大你家里没太多香料,但可以凑合吃。”
几盘色泽鲜亮的米饭摆在三人面前,都没有餐具。
说完,索沛最先大快朵颐起来——他显然对顿饭很满意,以至于塞满两颊时,他才抬起头,含混不清地问:“老大,沙珂,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啊?”
时明煦:“……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他说着,面无表情地举起自己涂满冻伤药膏的手,关节处的紫红色还没消散,也还稍稍点浮肿。
索沛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厨房去,沙珂顺势探去小脑袋:“叔叔,我想要餐具,还想再要两只餐盘!”
索沛动作迅速,餐具和餐盘很快被取回来,时明煦刚往嘴里送了一口,就见沙珂用小勺舀出两勺,分别放到两只空餐盘里,并保证它们都有米饭和三种配料。
随后,她双手交叉握拳,抵在额头处,闭目停顿几秒。
时明煦等她重新睁开眼睛,才问:“沙珂,你在做餐前祷告吗?”
“不完全是。”沙珂抿抿唇,附到时明煦耳边,小声说,“我想给奶奶和贺深也分一点,他们今天还没有吃过东西。”
时明煦没再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
窗外的世界已经冰封千里,漫天飞扬雪絮,热气只能在餐桌的小小一隅短暂停留。
风声一刻也没有停歇,间或夹杂着冰车滑过冰面的噪声,每隔三十分钟,还能工作的广播会响一遍,重复城防所的提示。
一切都好像尚在秩序之中,一切却又早就在掌控之外。
直至为索沛和沙珂分别取出厚被子、关上卧室房门时,时明煦才可以重新回到与时岑独处的状态,他坐在床上,目光随飞雪一起,飘到很远的地方。
在沉默中,通感链接加强的感觉很鲜明,时明煦收回目光,知道时岑已经闭上了眼睛。
“时岑。”时明煦轻声问,“你被安德烈成功带回后,你们之间的联系就断掉了吗?”
“是,自你脱离温戈的意识空间后,安德烈就将我的意识体送回。”时岑说,“他动作很快,只留下一句‘不要主动联络我’。我猜那是因为沃瓦道斯已经苏醒,安德烈即将陷入沉睡——而他不想让沃瓦道斯得知你我的存在。”
“但你之前又说,安德烈可以借用沃瓦道斯的力量。”时明煦想了想,“时岑,既然在第四维,意识可以脱离身体单独存在,那么一个身体内,就拥有两个意识共存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安德烈或许正与沃瓦道斯共享同一个身体?”
时岑对此表示认同。
于是,研究员继续推测下去,“身体的控制权在某一个时刻,应该只能掌握在一个意识主体手中。根据安德烈告诉你的那些话,他明显处于劣势,只能趁沃瓦道斯休眠的间隙联络外界——并且结合那四封邮件,他对许多事情都不大清楚。”
“他不能确定我的记忆是否曾经遭到过抹除,也无从得知我是否已经同贝瑞莎取得联系,这说明沃瓦道斯的记忆不会与安德烈共享,反之亦然。”
就在这囿火光间,他首次显露出平静。
他轻微偏头,以一种半透明介质的存在方式,转向时岑。
接着,他开口,佣兵听见了极轻极慢的低喃。
“时岑,你赢了。”
时岑沉默须臾:“这场对决没有赢家。”
伯格·比约克闻言,嗤笑一声,他往前踏了一步,朝火中走去:“那就祝你不会像我一样咯,队……”
下一秒,半透明介质轰然四散,火焰在某一瞬间燃得更旺,却又迅速被寒风扑压住住,此刻的乐园没有哀嚎,没有热闹。
只有死亡,只有寒霜。
在这余烬纷飞的永乐乡。
——二卷完——
第 84 章 低温
暴风雪。
暴风雪一刻也没有停歇,穹顶黯淡无光,被温戈溃烂的眼瞳彻底侵蚀了,墨色团团卷涌,覆盖住整个乐园,同时弥散开可怖的低温。
温度,仍在以一种可以被感知到的方式迅速下降。
时岑眸色深深。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陨落”,它对未知生物而言,或许意味着彻底意义上的死亡,对乐园而言,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或者说,祸端。起先是体型最小的树栖蛇类,将尖牙嵌入了尾端,接着,蝰蛇与蟒都开始行动起来,当最后一批森蚺将尾部啃咬得皮开肉绽之时,整个山谷中已经弥漫上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此刻,雨林上空团聚的云层间真正开始落雨。
雨丝如帘如丝,草木泥土的潮湿短暂压制过过分可怖的血腥,时岑所立的位置,现在已经空空如也,再没有一条蛇了。
可178号的低吟还未结束。
祂在雨幕被进一步模糊掉轮廓,但那些尾部的骨刺更加尖锐成型,它们缓缓向两侧舒展,撑开薄而光滑的表皮,像是黄金时代的一把淡金色的水扇。
他看着诡异的蛇群,即便见惯了光怪陆离,也产生了罕见的胆寒。
“时岑,别看了,别看了。”
时明煦已经将眼睛睁开,抗拒继续查看那样的场景,在冷汗浸湿眼睫中,他断断续续地说:“可祂又选择逃出乐园,并且拒绝同人类产生过多交集。”
时明煦倒抽一口凉气:“时岑,我觉得178号像是有一套祂的行动逻辑……但这种逻辑,似乎与和祂在物种上最为相近的灰白色生物产生了分歧。”
“起码就对方径自离开的行为来看,灰白色生物,大概率对灾厄呈放任态度。”
“我和你想法一致。”时岑在强迫自己及时回应时,想起178号引导蚁群齐聚后的下坠,“小时,178号在每次完成引导后,似乎都会格外虚弱,或许……或许我们能够趁着这段时间,尝试与其进行沟通。”
“祂既然能够说出‘只可到此’,就一定基本懂得人类的语言。”
时明煦无力地垂着脑袋,半晌,他听见自己说。
“我们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此次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因为蛇群的数量实在太多,场面又异常可怖。
等到最后一条蛇宣告死亡时,山谷已经触目惊心,尸体混合着雨水,成为类似血色沼泽地的存在。
而178号,终于停止发声,祂从身体前端中,朦胧浮现一只铂金色瞳孔,凝视着山谷间的可怖景象。
深灰色的软体触手类生物,暂时没有出现。
良久,那只铂金色瞳孔于身体中游离,在靠近身体顶部后,它最终望向了天空——在那里,灰色云层间有风卷涌,落雨依旧戚沥。
世界本身,从来无喜无悲。
但178号的瞳孔中,流淌出淡淡的难过——时岑与时明煦已经勉强调整好情绪,重新看向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