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这并非你的过失。”时岑说,“我们已经签订契约,恢复的记忆也不会再被抹除。很多事情,甚至可以寻找与安德烈联络的契机。”
时明煦没有再答话,只缓缓起身,时岑跟着他一同站起来,二人朝稍稍远离两只亚瑟的方向去,漫步于意思空间。
莫约半小时后,一种无形又轻微的阻隔感亘在身前——依旧没有什么墙体或悬崖,但人就是无法再向前走去,流风吹拂感也在这里变得很弱。时明煦极目远眺时,望进无尽又不可即的微光中去。
属于他和时岑的意识空间,的确算不上太宽敞,虽然它的确比亚瑟的小蒸笼好上一点。
但。一秒,暴风雪骤然降临——它与寻常暴风雪不同,漫天雪絮从巨瞳间流泻而下,云层也像是轰然坍塌,寒意顷刻啸卷天地。
时明煦看见,侍者浑身覆满冰霜,维持着攀在冰窟旁的姿势,甚至连指天的胳膊都还没有收回。
街道间尚且能够工作的广播也在此刻艰难地响起来,声音虽然已经调至最大,但依旧被狂风扯得稀碎,破破烂烂地飘散至各处,又随窗缝漫漶进屋内。
广播声断断续续。
“警告!由于极端天气降临,屏蔽型异变植株入侵……城中近来出现洪水、冰雹及风雪灾害,进入特级警戒状态……请低层内外城居民尽快联络城防所,前往灾民集中安置点。中高层居民紧密门窗,尽量避免外出。”
“资源库储备已经启用,生存物资将由军方统一分配至各城域……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恐慌,如果需要帮助,请立即联系对应城域城防所负责人……”
广播渐渐再听不清,耳边只剩下风声,老旧窗叶被吹得嘎吱作响,烛火也疯狂摇曳。
“小时,关窗!”
时明煦顶着巨大的阻力,艰难阖上窗户——那只深灰色竖瞳,早在暴雪风到来的霎那就被模糊掉,但凝视感并没有消失,打在窗面的每一粒雪都像是一只眼睛,眼睛透过擦花的玻璃,一次次逼近他,又被迫阻隔,徒劳叩在窗上,急促响动如鼓点。
但风声无法被斩断,风从缝隙间漫漶进来,带来细密的、融化的雪粒,屋内的湿寒越来越重,烛火也变得微弱,在晦色的方寸里几近熄灭。
“我这边没有暴风雪。”时岑飞速道,“现在甚至只隐约飘落一点雪粒,还是雨夹雪阶段——小时,祂是冲着你来的。现在赶紧用布条把窗缝堵死,拉好窗帘,不要让风和雪粒灌进来。”
就在走动声与风雪声中,一道苍老的声音迟缓地响起。
“孩子。”
时明煦刚刚将一根抹布拧成条,塞住一侧窗缝,闻言回头,望向轮椅上的贝瑞莎。
那双初见时清澈的眼睛已经渐渐暗沉,像黄金时代寒冬的草野,但声音依旧还算温煦。
“灾厄……再临了吗?”贝瑞莎从窗缝间望出去,“灾厄,我这一生……竟然亲眼见证过两次灾厄。”
“上次灾厄时也伴随极端天气吗?”时明煦询问中,堵窗的动作没有停止,“夫人,在我所知的记录中,没有提到过这点。”
“不是极端天气。”贝瑞莎缓缓地呼吸,“是,是警告……只可到此……人类,不能僭越。”
“只可到此究竟意味着什么?”时明煦猝然看向她,“您究竟知道些什么?”
而这次,贝瑞莎温钝地看向时明煦:“抱歉,我能记起的东西只是片段,也无法保证它们一定正确——孩子,你真的要听吗?或许我实在老糊涂了。而且你是个佣兵,有些内容对你而言或许……”
“我一定要听。”时明煦声音笃定,“请您告诉我,夫人。”
“五十年前,灾厄初次降临乐园前时,有类似的预兆,各地出现物种密集繁殖潮。”贝瑞莎沉默须臾,“但当时正是春天,没有引发灯塔的格外留意。”
“两只亚瑟为什么会被传送到这里?”时明煦说,“意识错位那会儿,我在你的世界时,我们也在隐秘联络,但在陷落地中心时,你我一起被吸入了亚瑟的意识空间。”
“或许是因为空间增强了。”时岑略加思索,“此前,亚瑟意识空间的等级高于你我,我们就进入祂的。我找到你那次,在温戈的意识空间内,安德烈所造的微型小球也没有被发现。这可能说明,高级意识空间的开启优先级,胜于相对低等的另一空间。”
这种推测合乎情理。
事实上此次才刚进入意识空间,两人就都觉察出明显的进化——连带着重新联系的通感也变得更鲜明。在智识中时,原本模糊的通感几乎霎时被增强,洪流接替了浅溪,奔腾间,将两人又重新簇拥到一处。
时明煦若有所思。
“这种变化,是因为智识里那只未知生物吧。”研究员垂眸,“如果你我基因结构的一部分属于祂,那么通感自本源上,就与祂息息相关。”
“也就是说,你我之间的通感,其实并非是四维谬误。”时岑低声道,“而是一种必然,一场……”
一场注定发生的相遇。
或许,自胚胎基因融合伊始,当破碎又凌乱的基因链被以未知形式修补时,未来就已经被书写。在沃瓦道斯汲取能量、催化进化的同时,时明煦与时岑也被反哺了。
因而,当研究员自漫长的沉眠中醒来、来到西西弗斯街道的那个雨天,命运的万花筒也在缓缓旋转,支离破碎的一切都折射着微光,而就在刺藤围剿而来的瞬间——
迟到二十六年的通感,终于成功穿迭过维度鸿沟,来到彼此身边。
所有曾经以为的偶然,其实都必然发生。
时明煦终于后知后觉,理解了对方未尽的话语。情绪像决堤之河,自谷涧冲荡而下,因为太过强烈,反而叫他有点滞住,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只好无措地抬首,同时岑四目相对。
佣兵的注目温和又专注,瞳孔里倒映着时明煦。周遭微明,喧嚣停歇,此刻的空间没有嘈杂,时明煦就这样静静看着他,想说的话都被目光诠释掉。
他有千言万语,但又一字难言。
时岑又吻在他唇侧。
吻才刚刚落下,还没来得及加深。忽然,一种可怖的震荡让唇瓣陡然错开,时明煦猝然回首,向异动来处望去——
黑暗。
黑暗海啸一般铺天盖地,两只亚瑟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浓白色半流体仓惶逃窜,躲避着无尽浪潮可怖的追击,与此同时,两只小家伙的声音也传递过来。
“是坍缩,”不知哪只亚瑟扯着嗓子喊道,“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矿,如果不及时出去,我们都会彻底湮灭的!”
时明煦心下剧震。
他几乎瞬间抬头,转向0173号实验室的大门——不仅仅是因为这声求救来自人类,更因为声线本身……时明煦实在太过熟悉又久违。
上次听见,还是七年前。
彼时,他带领灰蓝色眼睛的小男孩,避开层层监视,最终成功摆脱掉方舟纷繁复杂的蜂窝状结构。
在他气喘吁吁地撑膝驻足,目送安德烈远行之际,安德烈最后一次踮脚,拥抱了他,声音轻而缓。
“小时,谢谢。”
“我走啦,你也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第 96 章 必然
时明煦收回逸散的思绪。
雨夜潮湿的空气重新漫漶进鼻腔,他已经彻底转向0713号实验室,一点点靠近它。
同大门近在咫尺的霎那,异响乍起。
一只小小的两栖类实验体跳入时明煦掌心——小家伙分明是只墨西哥钝口螈,它这样柔软而无害,一丁点人类特征也没有,瞬间让时明煦大脑宕机。
于是,无效的抗争也消弭了。
只是当死亡如此迫近时,苏珊娜没想有到会自己这样恐惧。她分明在攀出建筑废墟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样不甘心。
她不想就此死去,哪怕生存的渴盼并非是为了自己。
无论如何,她必须活下去。
时岑的出现,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是她目前唯一的转机。
白茫茫的天地间,凄厉呜咽的长风里,她再度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两个人。
而与此同时,时岑的视线越过“文珺”散乱的发,遥隔雪絮与火焰,同苏珊娜对上了。
风吹散少女干枯蓬乱的金发,而苏珊娜抬手,将它别到耳后,又眯了眯眼,轻轻呵出一口热气。
那么,勇敢一点,再赌一次吧。
就在眼前,就在此刻。 时明煦心脏不自觉往下坠去——他这才惊觉,自己原来已经无法忍耐同对方失去联络的生活,不过短短几天,时岑就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烙印了他。
时明煦心乱如麻,他在冷风呼啸间,无意识打了个寒颤,担忧越来越重,越来越明晰——直至索沛开门的动静,打破这一切。
“早上好老大!”
“小时……抱歉,我睡过头了。”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后者由心声直接传递到时明煦脑海中,疲倦又轻柔,研究员险些因为这两个字控制不住表情。
在这阴云翻卷的尘世,他完全没能听见索沛在说些什么东西,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时岑身上。时明煦眼睫发颤,被险些失去、又骤然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拽回地面,他听见自己心声抖得厉害。
“时岑,你去哪里了?”
对方的谎话太拙劣了,声音状态也很奇怪,他压根不相信时岑只是睡过了头。
时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反问:“小时,你知道贝瑞莎吗?”
“贝瑞莎?”时明煦明显一愣,但很快,这个名字被他从记忆中翻找出来,“当然知道,我还见过她。”
“时岑,九月初那会儿,我去往外城,在七十七区见到过她,她向我简要介绍过灾难以来的历史。时岑,我原本世界的贝瑞莎,出什么事了吗?”
“我这边的贝瑞莎还活着,但已经陷入休克。”时岑呼出口气,“一小时前我刚联系过城防所,拜托他们去住她所处寻找——积水已经有五米深,她家在三层。原本已经岌岌可危,幸好城防所及时赶到。”
“除她以外,城防所还顺道救下两个孩子。一个叫贺深的男孩,和一个叫沙珂的小姑娘。”
“贺深”这个名字,又让时明煦想起了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小向导安东尼。
他不自觉放缓心声,示意索沛做早饭的同时,继续同时岑交流。
“时岑,怎么突然问起贝瑞莎?”
这次时岑沉默片刻,才说:“小时,闭眼。”
时明煦顺从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血腥味与52号的咪呜声同时变得清晰,研究员心脏猝然紧缩:“你受伤了!时岑,你去哪儿了!”
“伤口不深,不用担心我。”时岑绑好左臂绷带,顺手搓一把猫猫脑袋,将平板取来撑起打开,露出昨晚收到的几封邮件,将它们划给时明煦看。
后者呼吸先是一滞,进而迅速急促起来。
“昨晚你睡后,我收到了几封未署名的邮件。时岑说,“小时,它们应该只能出自安德烈吧?”
“可是,可是!”时明煦声音艰涩,“我原本世界的安德烈,明明已经……”
已经成为西部荒漠,B-110号城市废墟中的一具骸骨。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看见“哥哥”与“世界尽头”后,彻底归于沉寂。
半晌,时明煦才心乱如麻地开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德烈究竟是已经死去,还是没有?
如果没有,那具骸骨分明就是他。可如果有,已故之人又如何发出这些邮件?
电光石火间,苏珊娜抓起燃烧中的木棍,猛然推开信徒,在人群中撞出火星与豁口的空隙,时岑也将“文珺”的双臂反剪于身后。
佣兵动作得那样干净利落,完全没有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
下一瞬,侍者愕然惊呼:“时岑,你!”
他未尽的愤怒全被咬在齿间——时岑踹在他膝弯处,迫使他踉跄着跪倒下去,可膝盖才刚狠狠磕到冰层上,他就又被半提着拽起来转向,终于得以看清篝火旁混乱的景象。
“时岑!”侍者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敢这样对待我?这可是文珺的身体!还有你的身手,你之前明明……”
明明还没有这样敏捷的身体反应。
侍者甚至已经有所戒备,刻意留下一点安全距离。
那么,时岑之前都在刻意误导吗?
狡猾的、卑劣的A级!
侍者快要被愤怒吞没掉,与此同时,膝弯处的疼痛沿着神经一路攀爬上来,冰凉锋利的金属也卡到咽喉间,硬生生将他的咒骂逼了回去。时岑的声音随即响在咫尺,苏珊娜的喘气声也愈来愈近了。
“正因为这是文珺的身体,我才手下留情。”时岑低声道,“比约克,你最好安静一点。”
他说着,抓住双腕的另一只手缩紧,刀刃也滑到喉骨,抵着皮肉压了压。
“猜猜是你的信徒快,还是我的刀快。”时岑声音淡淡,将对方刚才的威胁悉数奉还,“要试试看吗?”
对方没有回答,但腥红的双眼已经给出答案——数十位白日信徒也被迫停下,在两米开外形成环状,围住了三个人。
衣衫褴褛的苏珊娜高举火把,那双眼里的潮湿没有褪尽,折射出分外明亮的火光。
她憔悴又单薄,金发被风扬起,雪絮刚刚覆盖上去,就被热源烤得瘫软融化,但苏珊娜站得很稳当,火把笼罩住了三个人。
死寂。
在这场死寂的对峙中,时岑的声音,随寒风一起滑入侍者耳道。
“现在,换我跟你谈条件了。”
吻才刚刚落下,还没来得及加深。忽然,一种可怖的震荡让唇瓣陡然错开,时明煦猝然回首,向异动来处望去——
黑暗。
黑暗海啸一般铺天盖地,两只亚瑟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浓白色半流体仓惶逃窜,躲避着无尽浪潮可怖的追击,与此同时,两只小家伙的声音也传递过来。
“是坍缩,”不知哪只亚瑟扯着嗓子喊道,“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矿,如果不及时出去,我们都会彻底湮灭的!”
第 97 章 坍缩
黑暗如影随影,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受蚀,边缘残落如灰烬。
浓白色的行动从未如此迅捷,两只亚瑟几乎瞬间卷入各自的矿——半流体裹挟间,神志模糊一瞬,却又能本能地感知到别离。
很快,意识空间中的所有都褪却,像是匆匆而逝的滚水,浪潮好似带走了一切,但时明煦不过刚刚睁开眼,就感受到身体的颠簸。
亚瑟包裹住他,仍在序间中飞速逃亡。
“好矿,你醒啦。”亚瑟急急出声,祂听上去实在气喘吁吁,“矿,咱俩实在太倒霉了!怎么连坍缩这种事情都能遇上啊!”
“其一是这孩子本身信教,其二是他大脑曾受过外力损伤,神经系统受到破坏,并最终致使身份认知错位——所以整份档案中,‘侍者’也只在这一处出现过,并非记录重点。”
但就在他讲话中,时岑已经睁开眼,索沛奶奶的笔记被他快速翻动着,很快定位到“乐园历111年1月15日”的那一篇。
时间距离太近了,他高度怀疑这个出逃实验体,极有可能就是索沛奶奶遇见过的那个孩子,也即后来白日的初代侍者。
“五十年前,体外辅助生殖技术发展程度很低,乐园外城遍地都是F级,他有什么特别的研究价值?”时岑建立新的档案,“小时,继续。”
时明煦将平板内容投影至墙面:“稍等,有些字太小了。”
52号翘着尾巴,在风雨声里独享温暖的被褥,围观两脚兽忙个不停。
在时明煦将窗帘彻底拉拢后,一份陈旧的实验体档案详情,终于在黑暗中勉强显露它的全貌。
“成为实验体原因……?”时明煦疑心自己看漏,他已经凑近墙面,也将字体放到了最大,但依旧无济于事。
“原因空缺。”时明煦声音犹疑,“但研究价值是A?可A等实验体怎么可能不记录原因?自灯塔建立的百余年来,A等研究价值的实验体不过千例。”
譬如时岑世界的178号,又譬如时明煦自己。
“那就只可能是被刻意篡改档案,”时岑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记录也被抹除掉,那岂不是和安德烈的情况类似?”
灯塔A等实验体,出逃,记录丢失。报告内容显示,乐园历131年,年平均气温骇然下降3.3℃,在气温统计图上呈现出异常的下凹曲线,冬季延长了整整一个月,直至当年三月底时,冰雪才陆续消融。
外城陆续有不同城域的居民发起活动,庆祝久违的春天。在此期间,七十七区发生一场意外事故。
档案数据已经很模糊了,时明煦放大残页,仔细往下看去。
外城七十七区的居民,大多是黄金时代欧洲北部人种的后代。乐园历131年的春天,德高望重者组织了一场露天舞会。舞会提供面包与酒酿,因而也吸引到不少其他城域居民的参与。
舞蹈将欢快的气氛推向高潮——但很快,事情开始向诡异方向发展,所有人都跳得停不下来,直至磨破鞋底和脚掌,倒在雪地中抽搐死去。
紧随其后的,是当年的现场照片,无数人倒在残雪里,身下沁出污血,四肢呈现诡异的扭曲态,直至死前也不愿意停下。
后面几页,是灯塔彼时的研究分析。
植物研究所接手此事,化验了现场食物,及事故死者的消化道残留物。并发现面包有问题,小麦异变种展现出类瓦维洛夫拟态现象,携带新型麦角碱。这些有毒麦种污染食物原料,在人体内产生致幻作用,被判定为本次事故的真凶。
到这里,报道正式结束,一切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异常。
时明煦蹙眉,将照片拉至最大。
这个被撞的小孩半身隐藏在阴影里——不对!他是披着件黑色斗篷,身材瘦小,半张脸都隐匿在斗篷下,因而看不清发色与瞳色。但时明煦几乎瞬间笃定,这人就是侍者。
那么这场所谓的意外事故,三十年前的异常气候,又都同白日扯上了关系。
窗外闷雷乱滚,时明煦深吸一口气,他下意识想要呼唤时岑,与对方共享这个消息,却在心声传达的前一瞬再度察觉到——今早他们的意识空间内空空荡荡,没有了温柔包裹时明煦的水流,只有孤独起伏的潮汐,属于时明煦自己。
时岑的意识,同他断联了。
但现在已经七点。
时岑,还没起……吗?
窥探世界尽头,去往陷落地,又会最终招致怎样可怕的后果?
万千思绪纠葛间,时明煦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但他还没来得及沉进去,就陡然想起另一些碎片——当初,在打开那扇门后,贝瑞莎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并非“你好”之类的问候,而是“你来了”。
就好像,她已经等待了很久很久。
“原来嘱托她向我进行历史讲述的人,就是安德烈。”时明煦努力稳住心神,“安德烈和贝瑞莎之间有联系。那她会不会还留着其他同安德烈相关的记忆?可是、可是她现在昏迷不醒……”
“小时。”时岑迅速掐断他的话,“你先不管别的疑问,立刻去往七十七区,寻找我原本世界的贝瑞莎,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我们需要在两个世界间进行对照。”
时明煦闻言立刻行动,没有丝毫犹豫。他穿衣配枪的动作已经比昨天熟练很多,在索沛端着餐盘出来时,客厅的房屋大门正好被关上,带入小股劲凉的风。
“老大,吃……啊?”黑发棕皮的佣兵一头雾水,他低头看看食物,又抬眼望望大门,最终嘀咕着坐下,
他们近期所经历的好些事,竟然在五十年前……高度相似地上演过。
“先接着往下看吧。”时明煦提炼信息,“这些档案中的具体数据,记录的是他两月间身体各项指标,均无异样,基因链也没发生断裂——说起来活过十岁的F级,还蛮少见。”
“档案显示,他是趁一次跨物种基因实验所致的灯塔混乱逃走的,此后城防队尝试追捕一月,搜遍乐园内外城都没能找到。最终判定他已经畸变死亡,或冻毙野外。”
“当时处于灾厄后恢复初期,通讯器尚未普及,定位追踪技术的运用也还有限,”时岑计算着时间,“一个月……那就是一直找到1月10号,索沛奶奶遇见侍者,是在1月15日。”
查到这里,几乎可以笃定,初代侍者就是当年出逃的灯塔实验体。
档案最后本应附着影像资料,但都没有——时明煦连一张照片也没能找到。
他垂目,略显沮丧地坐回床上:“时岑,你怎么想?”
“我现在有一个粗糙的推测。”时岑将他的记录最终整合起来,“小时,闭眼。”
时明煦乖乖闭上眼睛。
很快,电闪雷鸣间,意识被拥入温暖干燥的房间,时岑略高于他的体温,成为这个风雨夜如有实质的保护。
对方声音耐心又沉稳,将今晚的一切梳理给他看。
“我首先收到了白日的邀请,这人自称‘侍者’,并了解有关灾厄的信息。截至这里,我曾初步判断他是白日高层,应当上了年纪,但他的语言风格活泼,与此相悖。”
时明煦顺着他的话:“看完索沛奶奶的日记,你开始觉得‘侍者’这个称号,可能是代代相传的,所以有关灾厄的信息也被传递下来。”
“没错。”时岑将方才记录的两个时间点指给他看,“小时,就在城防队停止搜捕实验体5天后,索沛奶奶在街头遇见了初代侍者——我认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如果他们就是同一个人,”时明煦恍然大悟,“那很多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时岑,那个初代侍者,声称他从‘永恒的应许之地’归来,如果它真的意味着陷落地,那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初代侍者本身,就是灾厄中的失踪者之一。”时岑接过话,“他和安德烈一样,曾经被带去过陷落地,并且两人都曾经以某种方式回到乐园。只不过前者早早归来,成为灯塔实验体,后者则在陷落地停留更久,并最终短暂进入过方舟。”
时岑指向字母A:“这样也能够解释他的实验等级为什么是A等——因为他是从陷落地回来的幸存者,向人类展示出陷落地能够被探索的可能性。于是在紧随其后的十年间,乐园都在尝试对陷落地进行集中探索,到那场直升机事故才被迫停止。”
线索,那些缭乱不堪、纠葛不清的线团,终于被艰难地揪出几个小头,并扯出几段还算清晰的长线。
“可如果要将初代侍者同安德烈进行类比……”时明煦声音略显迟疑,他抱起52号,一下下抚摸着猫咪柔软的背脊长毛,成功引发后者喉咙间舒服的咕噜声。
“时岑,他身上,是否也会出现时间膨胀所致的断层现象?”
夜空倏忽炸响巨雷,52号受了惊,团着爪子往两脚兽怀中缩去,仅隔薄薄的睡衣,感受到时明煦快速跳动的心脏。
小家伙好不容易聊到自己擅长之事,又逢劫后余生,越说越兴奋,直至此处才重要讲尽。
祂环绕着自己的矿,像黄金时代故事绘本中,守护着宝藏的龙类幼崽——尽管矿本身,已经完完全全被巨大的信息惊愕地难言一字。
“时岑,”时明煦垂目间心声恍惚,“你听见了吗?如果亚瑟所言为真,那……”
“听到了,小时。”佣兵回复得很及时——亚瑟一号也才刚刚摆脱坍缩处不久,小家伙瘫在序间躺尸,顺势为时岑留出答复空隙。
时岑说:“听上去,3.5维生物的确在粒子结构上就与我们不同。此外,序间的混乱程度也远远高于地球。”
大概几息后,研究员开口。
“不仅如此,”时明煦轻声道,“如果亚瑟所言全部准确,那么整个3.5维文明——这个所谓的维度间隙,都在以一种快于地球百万千万倍的速度飞快进化。”
“我想,这就是序者文明在个体生命持续间,就得以实现维度跃迁的真正原因。”
第 98 章 暴露
粒子流的碰撞声始终没有停止。
序间在肉眼不可见中飞速流动,如同黄金时代长曝光后加速数倍播放的镜头,一切离奇、怪诞又磅礴,超乎三维世界已知的过往。
“所以,清道夫对能量的利用效率一直很低啦。”亚瑟零号缓过劲儿来,祂见时明煦不说话,就主动凑近一点,“好矿,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大概能理解。”时明煦自心声交流间暂时脱出,同小家伙三目相对,“亚瑟,你刚消耗掉那么多体力,要找地方重启意识空间,休息一下吗?”
“聪明矿。”亚瑟应声,答话间慢吞吞地包裹住时明煦,缓行在光怪陆离的序间,“距离坍缩过近的地方太危险,我们刚刚只是逃脱掉它的吞噬,但还没能彻底安全下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时明煦温声提醒,“亚瑟,聊天的时候也要注意扭曲地块。”
可对方抛出的信息又的确很诱人,并且知悉一些有关灾厄的真相——时岑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赴约。
无论对方那时给出的信息是真是假,在他主动抛出灾厄内情的情况下,时岑都必须要去。
他沉默片刻,自茶几上勾来平板,着手开始搜索白日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