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只有极少数变成沟通维度的特殊存在,譬如陷落地中心区域、南方雨林蛇窟和智识。”
——竟然真同最初的滤网理论,存在异曲同工之处。
时明煦在讲述间隙开口:“所以四维粒子绞索对基因的切割,会产生能够被序者文明利用的能量?”
“是,但这种能量的利用效率很低。”安德烈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如果用序者的说法,这样的能量只是石头,而无法称之为矿。”
“那么矿的本质,就是融合了四维生物基因的人类么?”时明煦眼睫颤了颤,他的声音同时岑的心声重叠至一处,“安德烈,高效的基因利用方式,究竟是什么?”
安德烈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将已经半干的衣领向下拉了一点——于是,横亘脖颈的长长伤疤露出来。
它如此狰狞,足以分割开身体与头颅。
“那就得提到许多旧事了。”安德烈轻声说,“小时,它绵延了许多年。”
“你所遗忘的一切,也都在其中。”
第 105 章 约定
世界是一场无休止境的雨季。
雨季究竟伊始于何日,安德烈已经忘记,但他仍清晰记得有关十九号房间的一切。
这处位于方舟十三层的住所很封闭,独属于他一个人。水珠沿窗面爬行时,雨季气息会被野外的风携带着,微微渗进房间里,带来混合菌类蕨类的潮湿回忆。
他就想起那只小蝾螈。
遇见蝾螈,是在陷落地中心,在凝滞的矿与石的骸骨间。
“你有。”对方直接截断他的话,“小时,想到什么?夜晚,回家——是想到回家后的事情了吧。”
时岑心声愉悦。
“想到昨晚?”
他是这样游刃有余,一举戳穿时明煦形同虚设的遮掩。仿佛刚才循循善诱的压根儿不是他自己,一切都只是研究员自己思维发散的结果——虽然这种结果,正由他自己步步谋划。
“你喜欢的。”时岑终于笃信这一点,他笑起来,将话题牵扯回正途,“那,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时明煦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将脑袋埋入被子里,企图短暂逃避——可被褥间带着时岑的气息,被每次呼吸带入鼻腔,它分明很冷淡,却又无处不在。
属于伴侣,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热意越来越鲜明,越来越汹涌,对方没有催促,时明煦却终于主动颤着手往下探去,指腹推开被褥,很快抵到胯骨,却迟迟不敢再继续。
……太奇怪了。
“觉得难为情?”
这一声分明不大,却好似平地惊雷,将时明煦炸得一缩手:“我……”
“别害怕,小时。”时岑表现得很体贴,“不敢直接摸的话,先循序渐进一下,摸摸其他地方——你不好奇吗?”
怎么可能不好奇呢?时岑张嘴,还没有来得及再回应,有关时明煦的大部分就在他眼前迅速消散掉——原本清晰可见的身体,对方眼中残余的、薄薄的潮湿,以及柔软温热的唇。
都崩塌了。
就在四下逸散的微光里,时明煦像是被风吹乱的流沙,时岑奔他而去,可拼命抓握时,只徒然握住了风——气流从指缝漏出去,跟随沃瓦道斯,低咽着穿越维度鸿沟,吞没掉彼此的叹息。
时岑手指无力地蜷缩了好几下,再支撑不住身躯,颓然跪倒下去。他终于难以抑制哽咽,别离伊始如风卷云,又渐渐漫漶成一场无声的洪流,浪潮浸湿了两个人。
他已经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也感知不到那些神经末梢传来的、微弱的牵引。
胸膛的一部分重归残缺,时岑颤着手,眼前一阵阵泛着黑,他快要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到任何句子了,心脏的跳动也杂乱无章起来,往昔点点跃然眼前——但只剩下回忆。
只是刚刚分别,他就快被想念碾碎了。如果他出现明显排异反应,会不会变成一堆人形肉块?他们会怎样处置他,他被注射死亡后,是否会像垃圾一样被丢进清洁队的小车里,然后拉到“熔炉”——外城第五十区,在乐园的垃圾焚烧集中区销毁掉。
伯格·比约克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喘不上气,以至于大脑缺氧,几乎丧失掉思考的全部能力,被未知基因入侵的恐惧被幽闭空间放到最大,未知命运啸卷而来,被风雨扯散了飘向他。
究竟要怎么办?
要逃……要逃!他想活!
他在这个瞬间,确定了自己一定、一定要逃走——可“智识”的内部结构这样复杂,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实验体,甚至仅在有限范围内被允许自由活动。要怎样才能逃走?
然而,一切构思倏忽被打断。
房门骤然间打开,撞得伯格·比约克一个趔趄,他刚想发火,忽然被巨大的人形阴影笼罩住。
伯格·比约克的心脏霎时狂跳不已,几乎快要顺着喉管蹦出。
就在冷汗阵阵、喉头发紧之时,他才在视力涣散间慢慢寻回自己的听觉——开门的并非灯塔工作人员,而是一个城防所军官。
军官带回了双眼通红的安德烈,安德烈又带来父母牺牲的消息,他们死于对抗异变动植物入侵的外城守卫战。
灰蓝色眼睛的小男孩揪着被角,他呆呆地用手心接着泪,等到掌纹被泪水填满时,他才钝钝地说。
“我只剩哥哥一个亲人了。”
“那你哥哥会来接你吗?”伯格·比约克连忙凑过去,“安德烈!你认识城防所的人,你听我说!你去跟刚刚那个,那个军官,你跟他卖卖惨,他说不定就接咱们出去了。要是能活着出去,你就是我最大的恩人!我保证等你到外城后给你当牛做马!好不好?”
他从被子上滑下去,五指死死揪住对方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讲述了刚才所听见的信息:“求你了安德烈,我求求你……我,我才十一岁,我还不想死。”
“——砰砰。”
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屋内哀求戛然而止。
……太迟了。
伯格·比约克发现得太迟了。
他和安德烈脸上的泪痕都没干透,对方似乎被刚才那一大通信息打懵了,甚至没来得及理清内容,就只好随伯格·比约克一起呆呆抬头。
他是因为怔愣,对方却是过分恐惧所致的大脑宕机。
“112与113号实验体,现在是例行体检时间。”
温柔亲和的女声响起,伯格·比约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熟悉——这个声音,正是他刚才所听见的那位青年女性。
他听见自己声音艰涩,抖得很厉害:“怎么……怎么是……你……”
“孩子们。”女研究员半蹲下来,“负责照顾你们的研究员姐姐请假啦,今天由我来代班。”
她又从包里摸出两小袋饼干来:“你们碰见什么伤心事了吗?要不要吃一点零食?我偷偷带来的哦,在生活区超市买的最新款,高仿黄金时代草莓味。”
伯格·比约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点。
与此同时,他悄悄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在即将蜷缩着身体蹲下去的前一霎,他用余光瞥见安德烈上前一步,接过了一小块饼干。
“姐姐,”安德烈仰起脑袋,慢吞吞地说,“我的,父母,今天去世了。”
“……我很抱歉。”研究员摸了摸他的脑袋,帮他撕开了饼干包装袋,“你可以先睡一会儿,我晚些时候再带你去体检。”
“我也要休息!”伯格·比约克立刻蹿过来,“我和安德烈是最好的朋友,我已经为他父母的牺牲哭红了眼睛,我实在难过得走不动道了……不信您看!”
他说着,凑到女研究员跟前去,展示自己通红的眼眶。
岂料,在他身侧的安德烈竟然摇了摇头。
伯格·比约克如坠冰窖。
下一秒,就在他微微张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时,安德烈开口了。
“我,不需要休息。”安德烈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颤音,只是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姐姐,我可以先跟你去,让比约克他,休息一会儿吧。”
三人都寂静下来,伊始没有人再说话,直至几息后,安德烈才试探性地拉了拉女研究员的衣角,仰着头缓声说:“爸爸以前告诉我,《乐园法案》第一条,写着人类未来至高无上。所以,每个人都要为未来做出贡献。”
“但每个人的价值,体现在不同的地方,有人天生聪明,成为姐姐你这样的,科学家。有人身体康健,就加入军队,或者成为雇佣兵。还有人去十三区当老师,或者开电车和光轨。”
灰蓝色眼睛的小男孩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我没有那样聪明,身体也很瘦弱,就只能在别的地方实现价值,对不对?”
伯格·比约克不可思议地听着这一切,想不通为什么安德烈要说这样一通狗屁话——无论是安德烈的父母,还是他自己,都完全在送死,怎么会有人把找死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而对面那个女研究员竟然还容忍说了这样久,她的手覆盖在安德烈脑袋上,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就连“嗯”也没有。
半晌,她将这个小小的男孩搂进怀中,只说:“安德烈,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
“所以,安德烈选择自己进行融合基因实验注射,而为你留出逃跑的时间。”时岑的声音很冷,“他帮了你,你还这样恨他……你一再强调人类虚伪、卑劣、不择手段,但哪怕在你的讲述中,也并非如此。”
侍者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尚未见过真正的理想国,时岑,你实在太无知,且自以为是——在这几点上,你和安德烈一模一样。”
雪越来越密集,暗灰色连成了片,残垣间常有寒流穿楼而过,每一阵风都会发出凄厉的呜咽。
有信徒扔进木质旧家具的腿脚,火在风里愈发旺盛。
直至一只雪白的触肢小心翼翼地探过来,亚瑟以一种贴地匍匐的流淌态一点点挪近,小家伙眨着他翡翠绿的眼睛,问:“笨矿,你已经取代他主人格的位置,让他成为你的一部分了吗?”
时岑顿了顿,他终于重新坐直身子,努力将话说得平稳:“他从来不是我的一部分。”
“那你和他,你们算是什么关系?”浓白色半流体缓缓凝聚起来,亚瑟将眼睛顶到一个足以同时岑相互平时的高度——尽管眼下,后者似乎并不怎么乐意看祂。
但安抚好矿的情绪,也是自己应当做的事儿,不是吗?
于是亚瑟试探性地将触肢探到时岑肩上,纠结着要不要拍拍他。最终,小家伙依旧只隔空点了点:“你们是共生关系吗?像藤蔓和树,或者废石与清道夫。”
“不是。”时岑声音依旧有点哑,但他已经将大部分不甘收敛住,轻轻道,“我和时明煦,我们互为伴侣。”
“啊!你指的是人类那种奇怪的缔结关系!”亚瑟惊呼一声,“可是,那种事情起码得要两个人才能做吧!你和时明煦,你们的DNA结构一致,完完全全就是同一个人嘛,笨矿,你怎么会这样想?太可怕了,简直比这个奇怪的关系本身更可怕!”
“他是我,又不是我。”时岑终于抬起眼眸,同过分震惊而瞳孔皱缩的亚瑟对视,“他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道路,无法被任何人取代。我和小时……曾经分别过,后来重逢了,现在只是再度别离,而别离本身并不意味着最终判决。”
他顿了顿,问:“亚瑟,在你们的种族中,没有伴侣这样亲密的关系吗?”
“亲密有什么用?如果亲密的话,就要像你们那样嵌在一起吗?”亚瑟不解,“笨矿,你知不知道,意识体接触是很危险的事情!如果伴侣只会让我陷入危险,那我才不要有伴侣哦!”
小家伙围绕时岑转了几圈,见他的矿依旧很不开心,于是尝试安慰:“他不见了,现在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就只属于你,对不对?”
时岑:“……那我宁愿永远由他掌控身体使用权。”
“你真的好奇怪,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矿。”亚瑟想了想,“但品质又是最好的,或许好矿都有一些奇怪的癖好,就像厉害的‘序者’总会有点奇怪的脾气。”
时岑再一次听到了“序”。
他看着翡翠绿的眼瞳,又看看那些波动的、紊乱着的半流体,问:“亚瑟,‘序间’和‘序者’,分别是什么意思?”
“是……不对,才不可以提前告诉你!”亚瑟凑近一点,一根柔软的触肢附到时岑耳边,声波也被蕴藏期间,小心翼翼地传递过来,“要是偷偷告诉你,我会受到很严厉很严厉的惩罚。”
时岑:“比失去矿还可怕?”
亚瑟眨巴着眼睛:“比失去矿还可怕得多!”
“好吧。”时岑将目光移向正在寸寸坍塌的空间——同上次安德烈送他意识回去时不同,这次似乎因为是归位,他全程没有出现任何神志丧失的状况,意识体像羽绒那样落下来,坠入水雾蔼蔼的陷落地中心,从那些凝固着的躯体间穿过。
而在真正回到躯体,艰难睁开眼的时候,他低喃着:“等你成年,我就能进入序间……或许,那也是与小时重逢的一个契机。亚瑟,你多久能成年?”
“亚瑟不知道哦。”亚瑟也已经回到现实,祂将包裹住的时岑放开,又半团住他,将那些过分阴冷潮湿的水汽吓怕,“你这么想他吗?可是,可是意识体消散的话,就真的死掉了诶——序间是存在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亚瑟从没在那里见到过第二个亚瑟。”
祂听起来也有点忧郁:“笨矿,要是永远也找不到他怎么办?直到我跃迁成功,或者你死掉也不行,该怎么办?”
这次,时岑沉默了许久。
在悬停的水雾中,他闭上眼睛,在陷落地的中心,这个残肢、尸骸、人类与未知物种共存之所,坟场一般的地方,就连呼吸也被拉得绵缓。
时岑忽然想象自己成为凝滞者中的一员,想象藤蔓穿过自己,水雾包裹心脏,他就在时间的裂缝中等待对方,永远为其驻足。
可他不能。
时明煦在前行,他就不能守在这里。
寻觅真相,也同样是他的渴盼。
“如果一直找不到,在序间找不到,在新宇宙中也找不到,或者找到他时,他已经与世长辞。”时岑垂眸,长靴碾了碾足底小块凝固的土壤,“那亚瑟,我不需要什么新的身躯,请你将我埋葬于此,再在碑上刻两个名字。”
时岑,时明煦。
那样,如果再有后来者。
“人们,或者说你们这些生物。”时岑说,“发现这块碑时,在知道我和他的DNA结构如何前,就会先知道,我们是一对伴侣。”
就在亚瑟似懂非懂的眨眼间,时明煦已从沙发上醒来。
52号已经将他的半张脸舔得湿漉漉,正微微奇怪舌尖传来的一点腥咸。
今天的两脚兽好像有分泌一点奇怪液体,但又久违地让它感到熟悉,于是猫咪瘫软出肚皮,想要换取一个摸摸。
但两脚兽居然没理它,径直起身往窗边去,这种不识好歹的行为激怒了52号,它露出尖牙、尖叫刚要出口的前一霎,忽然看见一大团浓白色的云从被敞开的窗间挤进来。
浓白色蔓延很快,迅速占据掉大半客厅,猫咪愣神一瞬,立即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己的小窝,只警惕地探出小半脑袋,严密关注着窗边发生的一切。
忽然,猫猫悚然瞪大了眼,浑身汗毛炸起——
那团浓白色的冰雾,竟然、竟然出现翻卷出一只翡翠绿的眼睛!
猫咪顿时四肢乱蹬,在惊恐的咪呜声中彻底缩回窝内——它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两脚兽在某些方面的确强于自己。
譬如现在,两脚兽眸中虽然还有点茫怔,但并没有因为亚瑟的变幻而展现出害怕。
翡翠绿眼瞳半弯起来,小家伙围着祂的矿打转,欢愉四下流淌,声波也在这囿空间内快速震荡着,是时明煦听不懂的语言。
研究员思忖片刻,找到桌上的水果刀,想在自己掌心割开一条口子。
而在拿起刀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虽然心里的确这样想,可被时岑堂而皇之地说出口,却充盈着一种叫时明煦红了耳根的羞耻,他觉得这句话里的情|色意味很浓。
研究员心虚地小声否认:“不好奇。”
时岑声音淡淡:“那就直接摸。”
时明煦:“……好吧,有一点点。”
研究员能屈能伸,很快用时岑的手指探索起来,顺着肌肉线条摩挲各处——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时岑的指尖好似带了电,在皮肤上寸寸游走,释放细微的酥麻感。
他能感受到指腹枪茧接触皮肤后轻微的粗粝,也摸到些细小的凹凸,其中格外鲜明的一道在胸口,痂掉了,但疤痕还在,从右侧胸肌斜穿至腰间。
时明煦动作一滞,继而来回探寻了几遍:“怎么弄的?”
“不记得了。”时岑心声微哑,“应该是某次出任务,所有佣兵身上都是这……”
他的话就在此处戛然而止,在闭目后的通感中,同步体会到唇上稍显粗粝的质感。
对方竟然,亲吻了自己的指尖。
轻若蜻蜓点水的一下,在片刻分离后,又重新抵回唇面,微微用了力。
“抱歉时岑。”时明煦说,“我错过了很多。”
继而,他不再犹豫,甚至没有等待的时岑回答,就咬牙直直探了下去。
——那处血管勃动,汩汩血液隔着薄而鼓胀的皮肤,和刚才裸露在外的掌心相遇,冷热温差让时明煦忍不住战栗了下。
他险些轻呼出声,对方显然也被这一下惊到,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我,我可能,”时明煦生涩地动作,话说得断续,“做得不好。”
他在自己身上的经验都屈指可数,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况?他在时岑的身体里,用时岑的手,做这种事情。
除此之外,对方还能同步感知到一切——血液的涌流,掌心的鼓胀,发颤的眼睫,乃至于神经末梢间叫嚣着的战栗感。
这太过了。
时明煦才动作了没多久,就被耻感逼得快要耐不住,他弓身缩在被褥间,脊柱最后几节都开始发烫,这位一贯冷淡自持的研究员不得不颤着声道:“好奇怪……能不能停下来?”
他心跳得好厉害,热意前仆后继地流窜到全身,从喉咙间涌出的部分变作嗯吟,又被时明煦咬在齿间,不肯轻易漏出来。在忍耐中,他没有等到时岑的回答。
这究竟算什么?
他们分明是两个平行世界中的同一人——他究竟是在帮时岑,还是在将自己展示给对方?
几乎一样的脸将耻感抬升至云端,时明煦快被人类千百年形成的道德观念击溃了。
他脊背和腰窝都开始冒汗,浮了细密的小珠,被窝里变得越来越闷,可他又不敢一把掀开被子,不敢往下看,只能徒劳地重复,一边祈求着快点结束,一边被灼热的呼吸腐蚀掉理智。
“可以停下来吗?”研究员心声黏软,几乎是在祈求了,“时岑……”
“不可以。”时岑拒绝得干脆,他心声明明也泛哑,却同时明煦截然不同——对方享受的意味明显大于难捱,他甚至还有闲心调侃。
“这么排斥,怎么不闭眼?”时岑戳穿他,顺道说,“尺寸不错。”
时明煦咬牙切齿:“你究竟在夸谁?”
对方轻轻笑出声来。
可被夸后,那儿又挺直一点,前液还没来得及滑落,就被纳进掌心,揉得水光淋漓。
房间里的灯被关上,一切都这样喑哑又隐秘,时明煦在暗色里,被方才那几下激得浑身发颤。
他的理智在告诫自己停下,可感性卷涌如浪,早就占据主导。
手掌中越来越烫,时明煦像是拢着火,他想将手指缩回来,可是没用,想法刚冒头,就被无孔不入的酥麻感打散了,混沌又凌乱。
他畏缩却渴盼,羞赧又沉湎。
偏偏在这种时候,时岑还要说话。
“做得很好小时,”时岑喉间痒涩,“好想亲你。”
时明煦“哈”了一声,他扛过一波陡然密集的战栗,在胸膛起伏间无力地抬起一只胳膊,将左手手背覆盖到唇上,感受到它在吐息间被渐渐润湿。
另一手动作不自觉变得更快,躁意越来越汹涌,潮热早就压过冰冷的夜雾,时明煦浑身都紧绷,他在朦胧的视线里,恍惚间以为手背就是对方的唇。
他不自觉蹭了蹭,那些凝结的细密水雾彻底打湿唇珠,悬挂欲坠,像落下来湿漉漉的吻。
时明煦呼吸愈发急促,近乎缭乱,他禁不住这种想象所带来的惊涛骇浪,简直要被彻底拍散了,只能哆嗦着蜷缩起来,将半张脸埋进被褥间,心声粘黏地唤:“时岑……”
短短两个字,抖得这样厉害,对方无疑已经快要逼至极限。
但,就在祂开口的前夕,安德烈继续说下去。
“那似乎也不是特别特别糟糕的事情。”安德烈若有所思,“我能感觉出来,你和温戈,你们不一样。”
“每只序者都是独一无二的!”沃瓦道斯气鼓鼓地甩着尾巴,“我和谁都不一样。如果你真的要成为我的矿,最好等我再变厉害一点,我会去跟温戈说的……你要是决定好,就不能反悔了!”
“我相信自己的选择。”安德烈伸出小指,勾住沃瓦道斯的尾巴尖。
“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 106 章 往昔
等待的时间比安德烈想得还要漫长。
陷落地中心的时间流逝无法估量,偶尔,当温戈回到这里时,沃瓦道斯会躲起来,藏在藤蔓毒刺蔓生的边缘地带。
这期间并无任何新矿被带来。
“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沃瓦道斯仰着脑袋,“没有身体后,能量吸收变得很困难,花的时间就有些长……不过往好处想,因为太弱小,温戈甚至没能觉察到我的存在。”
“如果祂发现了你,你会被带回序间吗?或者会被驱逐出陷落地中心?”安德烈顿了顿,“还是说,祂能够发现你已经汲取我的基因,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或许,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
但幸好,时岑似乎没有感到被冒犯。
对方笔下动作没停,那些线索与批注很快在纸页间流淌起来,他埋首时,眼睫被扫出纤长的阴影。
记录的同时,时岑温和地说:“没关系小时——现在要去睡了吗?”
“我陪你吧。”时明煦小小声答话,继而屈腿抱膝,将窗帘拉开一点小缝,望进雨幕。
内城建筑在闪电间短暂展露轮廓,稍近处是居民区的高楼,再远是科研四区域,灯塔的剪影最小最远,被重叠建筑包围起来,在内城中心处。
它是如此坚固的DNA双螺旋结构,无法被风雨摧折,也不会被滤网切割。
时明煦漫无目的地遐想,就在怅惘间,52号已经拱进腿下,从他膝弯处探出毛绒绒的脑袋,猫咪缩着脖子,被雷声吓得炸毛,勾得时明煦裤脚脱线,又急匆匆躲回他身后。
时明煦又气又好笑,起身往客厅去,把52号的猫窝抱过来,放在床边:“喏。”
猫咪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跳下去,舔着爪子钻进小窝,不再好奇两脚兽的奇怪举动。
就在52号彻底收好大尾巴时,时岑那边的工作也渐趋尾声,佣兵搁了笔,对照删除平板信息:“小时。”
“嗯?”时明煦应声,顺势闭上眼,“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有特别的,”时岑说,“就是想说,你如果对我产生想法,不必为此道歉。”
怎么还记得这事!
时岑又将他拽回奇怪的氛围里,时明煦张嘴,想为自己辩解。
但在开口的前一霎,他意识到时岑不是在指责。
“伴侣间就是会产生关于性的冲动。”时岑删除平板记录,往洗漱间去,“小时,这不冒犯——相反,我很开心。”
他把话说得这么坦荡,将所有关乎自己的情绪体验都完整告知对方,让时明煦为之一怔,那种微妙的怀愧感,重新回到他身上。
但下一秒,时岑继续说:“所以,虽然今夜你的承诺泡汤,我可以得到事后补偿吗?”
……时明煦顿感不妙。
他斟酌着开口:“你想要什么补偿?”
“我们之前已经试探过,你无法控制我的身体。”时岑已经来到镜子前,他是如此泰然自若,丝毫不介意被对方看见。
“小时,再试试接管我的身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