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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约见

第二百五十六章 约见
猜不透秦璟信中的意思,桓容没有立即回信, 而是命宦者送上鲜肉供苍鹰食用, 自己对着舆图沉思, 手指沿着白兰城和吐谷浑王都之间滑动,眉心越蹙越紧。

秦璟先一步拿下白兰, 城内的金银门和铜铁门必会一扫而空,擅长冶炼和打造兵器的匠人也不会留下。

实事求是的讲,这对桓容的西征计划的确有影响, 却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大。

在一个月之前, 桓容的目的仅是攻下西强山以东, 扩大地盘,搜罗工匠填充工坊。按照原计划, 山麓以西的地盘, 他不会轻易去动。

一则, 吐谷浑辖地特殊, 气候严酷,短时间内, 南地出身的官员未必能够适应。

二来, 此地多族杂居, 临近又有附国,西域那边的事情还没彻底理清,没有合适的施政手段,拿下来也会乱上一段时间。

长安的兵力捉襟见肘,建康又何尝不是。

他能复制出兵器粮草,可没法克隆出人来。短期内,武力威慑是必然,却不能忽视实际的急速扩张。

毕竟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地基打不稳,楼建得越高越容易出事。

奈何计划没有变化快。

白部和独孤部及其附庸先后投入麾下,发誓效忠臣服。

紧接着,大王子谋士请见,道出惊人之语。

明面上,此人是大王子的说客,事实却是,他对大王子没有半点忠心,与其说是为大王子殚精竭虑,不惜以身犯险,不如说他同吐谷浑有深仇大恨,正设法将这个政权推上绝路。

还是那句话,天予不取,反受其害。

对桓容而言,此时此刻,吐谷浑完全是被摆到盘子里,呈送到自己面前,如果不动手拿下,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

至于之前担心的问题,仁政的路走不通,那就只能雷厉风行,以武力威慑。汉军不够用,之前曾被吐谷浑压迫的羌人和杂胡都是最好的刀。

没有汉军插手,只要寻到机会,部落间的征伐也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桓容闭上双眼,用力捏了捏眉心。

秦璟拿下白兰山,如果是他自己的意思,事情还能解决。假如是长安的决定,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

或许,他该请谢安和王彪之来商议一下?

斟酌许久,桓容又打消这个念头。

秦兵攻入白兰城的消息不能隐瞒,这封信就算了。

“噍——”

苍鹰吃完鲜肉,半展开双翼,开始梳理羽毛。

桓容单手撑着下巴,一下下顺着苍鹰背羽,脑子里闪过多个念头,结果无一切合实际——至少不是百分之百。

最后想得脑仁疼,干脆抛开,不再去想。

按照大军的行进速度,赶到白兰城时,黄花菜都凉了。不是长他人志气,和秦璟麾下的骑兵比速度,当真是自己找虐。

“白兰城没法去,就按原计划。”

桓容深吸一口气,采取折中的办法。

白兰城建在淹水上游,向南就是附国。以秦璟的行事作风,城池在他手里,九成以上不会留下任何隐患,足可以震慑周围邻居。

秦璟一日不收兵,淹水和白兰山周围的胡族部落就会老老实实,半点不敢起刺。惧怕也好,其他也罢,这样的情形,对自己拿下吐谷浑王都,并进一步消化未必没有好处。

“事情可以谈。”

灵光闪过脑海,桓容茅塞顿开。

西域之地可以分管,暂时避免争端,吐谷浑同样可以。前提是长安没有过多插手,分割利益的是秦璟而不是秦策。

梳理过羽毛,苍鹰歪头看着他。如果鸟类也有表情,苍鹰必定满脸都是疑惑。

桓容收回手,从箱中取出绢布,迅速写成一封短信,主要为告知秦璟,他不日将至莫何川。两人距离不远,无妨见上一面,讨论一下战后利益划分。

此信既是约见,也是为告知秦璟,白兰城之事,桓容不予置评,反正地盘就在那里,谁打下归谁。但是,莫何川之地,桓容势在必得。如果秦璟想插手,两人之前的约定怕要提前实现。

书信写好,桓容看过两遍,确保意思清楚明白,随即塞入竹管,绑到苍鹰腿上。

“辛苦你了。”

抚过苍鹰背羽,得来一声鸣叫。桓容浅笑,单臂撑起苍鹰,顺势推开车门。

朔风呼啸,冷得浸入骨髓。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天地间尽是银白。

苍鹰展开双翼,振动数下,眨眼飞上半空。矫健的身影在车顶盘旋,鸣叫两声,旋即调转方向,振翅向西飞去。

苍鹰化作一个黑点,很快消失在云层之后。

桓容命宦者上前,口头吩咐几句。宦者领命,转身一路小跑,向谢安和王彪之所在的车驾行去。

看着宦者的背影,桓容惊讶的挑了下眉。

雪深没过脚踝,这位却是如履平地。想到人是南康公主安排到自己身边,又觉得理所应当,没什么好奇怪。

知晓白兰城被秦兵攻破,谢安和王彪之的反应如出一辙,都没有过分焦急,也没有建议桓容立即前往白兰城和秦璟对上,而是建议大军加速赶往吐谷浑王都,先拿下莫何川再言其他。

“两位所言正合朕意。”

桓容点点头,下令全军短暂休息,补充一下食水,随后全速行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吐谷浑王都。

“骑兵上马,重甲步卒乘车,枪兵弓兵轮换登车。斥候往前方探路,遇有状况立即回报。”

众人应诺,配着一小口温水,将夹着咸肉的蒸饼咽下肚,稍事休息,迅速上马登车。

从天空俯瞰,万余大军仿佛一条黑色长龙,迎风穿过茫茫雪原。

骑兵开路,武车在后,步卒踏过车辙。大军所过之处,积雪尽被压平碾实,形成一条狭长的雪路。

吐谷浑大王子和四王子并肩而行,两人虽然臣服,却没有换上汉军铠甲,依旧是小袖衫、小口袴,外罩一层皮甲。长裙帽遮住双耳,口鼻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眨眼挂上眉梢,连成白色雪霜。

不久,斥候打马回报,前方兵寨已空,驻守此地的羌人部落尽数迁走。

“据留下的痕迹看,时间不会超过两日。”

有投靠的两位吐谷浑王子,又有熟悉莫何川的谋士和部族首领,桓容手中的舆图不断充实,沿途兵寨多被标出。

就王都而言,不能说是一览无遗,在汉军跟前没有半分遮掩,倒也不差多少。

“这是第几座兵寨了?”

吐谷浑人不善造城,白兰城如此,莫何川也是一样。

城墙不够坚固,城池不够坚深,干脆在城外设立兵寨,派军队和部落驻守,作为保护都城的屏障。

换做平时,这些兵寨犹如锋利的獠牙,即便不能完全消灭来敌,也能给对方造成重创。

如今的情况截然不同。

大王子四王子投靠桓汉,国主突然重病,二王子志大才疏,性情昏庸,行事不得人心,之前更逼得白兰刺使自尽,消息传来,满朝哗然。

白兰刺使是辟奚任命,更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常年镇守白兰城,防备临近的附国,又监督打造兵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几位王子都要唤他一声叔父。

如今守城不力,失去矿山人口,的确难辞其咎。但是,对手是有名的北地凶神,遇上绞肉机一样的八千骑兵,谁能保证,一定能守住白兰城?

更何况,白兰城被破之前,王都已经接到秦兵侵入国境的消息。有官员提醒二王子,需要在白兰城增兵以防不测。

哪里想到,二王子压根不理此言,一心一意的要对付大王子,更将附近的兵力调往莫何川,以拱卫都城。

白兰城破和刺使自尽的消息传来,朝廷上下一片沉默。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众人心中除了无奈,更多的则是悲凉。

八千骑兵横扫白兰山,以王都目前的实力,压根别想出兵抢回来。

这个关头,桓汉的大军又不断逼近,王都附近的兵寨接连失去消息,派人前去查看,多数人去楼空,要么投向桓汉,要么向别处迁移,明显是打定主意,绝不为王都陪葬。

得到消息,二王子终于慌了。

匆忙召集群臣,赫然发现应召者寥寥无几。派人往府上去找,多数竟已趁夜逃出城外!自己跑不算,连守军都带走千余人。

桓汉的大军逐日逼近,形势愈发危急。

在城头眺望,已能望见黑色长龙。

二王子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无人商量,只能咬咬牙,打开软禁国主的宫室。

门刚一打开,室内就飘出一股刺鼻的气味。本能的捂住口鼻,二王子皱眉,命人先进去点燃熏香,驱散一下恶臭。

奴仆进去之后,熏香未曾点燃,反而传出一声惊叫。

二王子心头一惊,顾不得气味刺鼻,大步走进室内,就见辟奚仰面躺在榻上,脸色青黑,嘴边挂着污血,气息断绝。然手脚尚未僵硬,显然死去不久。

一同被关押的奴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胸口皆插有折断的木刺,额头画着诡异的血痕,双目圆睁,为主殉葬。

看到尸体头上的血痕,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吐谷浑是鲜卑分支,信奉萨满教。死去之人头上的图案以血绘成,代表着最恶毒的诅咒。

二王子双腿发软,竟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脸色煞白,耳边似有丧钟敲响。

太元元年,十二月底,吐谷浑王辟奚服毒身亡。

关于这位王者,历史记载不多,加上胡族不修史,想要查找有关他的资料,仅能从东晋和桓汉史书中寻找。

性狡勇猛,是对他最多的形容。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狡诈多谋的王者,生命的最后却被儿子囚禁,以致服毒自尽。死讯一直被遮掩,直至城破才被揭开,不得不令人唏嘘。

瘫软在地上许久,二王子强撑着打起精神。

他十分清楚,国主的死讯必须压下,绝不能在此刻传出。目光扫过满脸惊骇的奴仆,猛地抽出弯刀,用力挥下。

都城外,汉军擂起战鼓,吹响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伴着鼓声,回旋在冰冷的风中,重重砸在守军的心头。

天子大辂中,桓容身着玄裳、朱红蔽膝,腰佩兽首宝剑,长袖衣摆在风中烈烈作响。在大辂左右,谢安和王彪之神情肃然,胡须被风吹拂,始终脊背挺直,傲然如松。

在鼓声中,百余辆武车推到城下,挡板升起,架上木杆,组成三排投石器。

跳荡兵将圆盾背在肩上,扛起云梯,只等一声令下,就要直扑城下。

狂风中,喊杀声未起,杀机早开始蔓延。

突然,号角声停了,鼓声猛然变得急促。

武车旁的步卒用足力气,齐声大喝,拉动绞索,投石器的木杆猛烈摇动,抛出断木巨石,呼啸着砸向城头。

几块巨石砸到城墙上,墙皮竟簌簌飞落。

“杀!”

巨石和断木如雨,城头守军死伤不多,人却被吓破了胆。

经公输和相里改造的武车,威力超出寻常,加上是三段连发,守军顿觉漫天都是巨石断木,恐惧感袭遍全身,只想找个地方躲藏,压根不敢冒头。

投石告一段落,攻城锤已推到城下,跳荡兵抬着云梯,虎狼般扑向城墙。

云梯上带有特殊结构,并在上层包裹铁皮,一旦架上城头,轻易无法推倒,更没法砍断。

第一部 云梯架上,紧接着是第二部、第三部。

攻城锤抵在城门前,车上的壮汉将粗绳缠在腰间,一起拉动巨木,猛地撞向城门。

在汉兵潮水般的攻势前,吐谷浑王城显得格外脆弱,几乎不堪一击。

其中固然有武车之威、将士之勇烈,同样要归功于吐谷浑文武和贵族的“知情识趣”,举家逃走,更带走千余守军。

历史总是相似的。

当初邺城被破,与慕容垂和慕容评的出走不无干系。如今莫何川摇摇欲坠,几乎是邺城之事的重演。

区别在于,攻入邺城的是秦璟,即将踏入莫何川的却是桓容。

吐谷浑大王子和四王子站在军后,看到城下一幕,都不禁心生寒意。下意识望向天子大辂,目及年轻的桓汉天子,接连打了两个寒颤,不得不重新估量心底的念头。

如果桓容在位,自己所想绝不会有实现的可能。

眺望王城,四王子脸色苍白,双手握紧缰绳,手背暴起青筋。大王子则生出一阵茫然,为心中执念投向桓汉天子,究竟是对是错?

与此同时,苍鹰飞过雪原,寻到正追击吐谷浑残兵的秦璟。

看过桓容书信,秦璟忽然笑了。

张廉和夏侯岩碰巧走过,见到秦璟的笑容,齐刷刷打个哆嗦。

不能说殿下的笑容难看,昧着良心说这话,十成会遭雷劈。可好看归好看,如此渗人是为哪般?

“吹号角,集结全军。”

不等两人得出答案,秦璟已收起书信,抄起扎在地面的长枪。

“追击残兵,一个不留!遇附庸胡部,凡以汉家子为羊奴者,不降尽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