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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众叛亲离

第103章 众叛亲离
秋分时节, 魔兵路过饮冰楼,渡劫期修士、饮冰楼楼主江映雪自知不敌,出面与魔君交涉。

三日谈判后, 饮冰楼不战而降,魔兵经过饮冰楼一带, 履行约定,秋毫无犯。

自西佛洲退出,道修门派也纷纷放弃抵抗。一年之前被强行攒在一起的仙道联盟, 如今已名存实亡。

等到寒露,魔门大军已兵临清净山, 长清宗就坐落于此。

上古浩劫后, 历次有记载的仙魔大战,历来都是仙门微占优势,从未有过如此一边倒的局面。在谢衍统领仙门的两千多年里,更是两度赢下北渊洲, 维持了仙门的长期和平。

可谢衍不过身后五百年,仙门竟然沦落至此。

当魔道帝君殷无极的帝辇在山下停驻, 剑指仙道盟主宋澜时,更不容忽视的是, 他背后的北渊洲边境上,依然压着四十万, 甚至更多的魔兵。

两名渡劫期的大魔,将夜与陆机,牢牢地把持住魔宫, 北渊洲是个水泼不进的铁桶。

当身为宗主的宋澜终于走出清净山,站在山崖之上,极目望去, 那岌岌可危的结界之外,遍野的黑金旗帜在风中猎猎。

大势已去啊。宋澜微微闭目,心中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从权力顶端落到如此地步的。

在得知殷无极率领四十万大军进攻东桓洲时,他就有不太妙的预感。

而他当时,依仗着西方佛门,南疆巫族的势力,又把控东桓道门大小势力,连海外世家都得对他称臣,这样虚幻而至高的地位,几乎蒙蔽了他的双眼。

仅仅一个中洲儒道不听话,打压就行,就算圣人谢衍归来又如何,等他征服了北渊洲,五洲十三岛当拥他为共主,谢衍难道还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可一切都不如他预想的那样简单,首先背离他的,是先被魔君打的几乎半残,又被儒道游说的西佛洲。

与他意见一致的了空死了,接任者是个龟缩无能,一心退居西方的禅修和尚,与儒道结了盟后,就退出了仙魔大战。

谢衍这一招釜底抽薪,玩的可当真是妙啊!

这让宋澜怎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个背离他的,是嘴上说的十分好听的南疆。

南疆巫族与北方魔门中间隔着海,所以要攻击魔门,必然要借道西佛洲,当初结盟时,南疆巫族大祭司信誓旦旦地说,要派遣妖兽借道西方,趁着战争早期魔宫空虚,打他一个猝不及防。

却不料,佛洲退出战争后,不再允许南疆借道同行。

陆路走不了,南疆知道宋澜看似得势,实则地位岌岌可危。见得不到最大的利益,便只派了很少的修士北渡不归海,意思意思地骚扰了一下魔洲边境,反倒引走了西线的将夜,误打误撞地解了西佛洲的危局。

意图退出战争的西佛洲见到魔兵向后收缩,顿时大喜过望,抓紧时间撤退。巫族这一招不但没帮上他的忙,还反手狠狠地给宋澜插了一刀。

毕竟,西线的魔兵放弃西进后,大量精锐又被调集到中路,魔君与大部队合流,玄旗黑骑铁甲,如一股来势汹汹的洪流,几乎侵占他东洲全境。

而面对魔洲席卷而来的大军,道门里服从于他的宗门势力也过的很难受。他们受不住被整个魔门调集全部主力痛打,对宋澜简直怨声载道。

他们加入仙道联盟,本是想和宋澜一起富贵,谁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少数脑子轴的宗门笃信那套“正邪之说”“除魔卫道”,立誓和魔门打到底,却几乎全宗战死,灭门之前也未等到援兵。

他唯一的师弟叶轻舟为他固守白帝城,却被萧珩重伤,几乎废去所有修为。宋澜心中痛切,却是施救无法,最后终于低头,向圣人谢衍写信。

与他之前反对叶轻舟与沈游之交游的时候不同了,师弟的性命只能寄望于那位医毒圣手。他明明知道救回来,叶轻舟可能也不再是那个渡劫期的剑修,却依旧还是以共享仙门权柄为条件,向谢衍求和,只为换师弟性命。

谢衍并不接受他让出的权柄,却依旧率领儒道弟子来援,为逃离的道门弟子辟出撤退的后路,同时也救下了叶轻舟。但谢衍因为人数差距过大,不欲与魔门硬碰硬,所以对夺下魔修占领的白帝城兴致缺缺。

谢衍与道门的关系又不好,新仇旧恨还未结呢,他率儒道众来援是应宋澜之求,至于道门的势力范围没保住?呵呵,与他何干?

萧珩却是个极会看局势的男人,也从不贪功冒进,对于局势判断极准。既然圣人谢衍已至,他便固守白帝城,权当那些撤逃的家伙不存在。哪怕被人称为缩头乌龟,他也不急不躁,八风不动的模样,着实气煞不少人。

仙道联盟本身就很松散,各方大能不少,但自从魔君殷无极亲征后,纷纷观望,力往一处使的不多。

传闻中,魔道帝君嗜血暴戾,剑下无数亡灵鬼哭,五洲十三岛第一人的名号,也足以让人心生退却。

所以,给宋澜最后一击的,恰恰是他自以为是道门的传统势力范围,那些依附于他,对他从来都是连声附和,宛如应声虫的道修们。

一个人,越是站在顶端,越是容易迷了眼睛。

当仙门之首忘却了自身承担的重责,自以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时,恰恰是最容易摔下顶端,众叛亲离之时!

清净山本是道门洞天福地,此时却被北渊魔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而此时,整个东桓洲已是降的降,灭的灭,再无任何人来救。

“陛下,长清宗不肯降。”

萧珩放下缰绳,一如当年为君王驾车。他执着枪,肃立在帝辇之侧,微微颔首,“宋澜要约你一战。”

当殷无极撩起帝辇的帘子,看向那宛如孤城的清净山时,肃杀的秋风已经掠过山脚的旌旗。

而守卫他身侧的魔兵如分海,为他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火麒麟蹄踏烈火,却在帝辇前俯首,用背部做他的脚踏,等待君王走下帝车。

当看见那飞扬的玄袍衣角时,两侧肃立的魔兵精神一振,近乎狂热地看着魔道君王的背影。

“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苍穹响彻。

数千年,数百代!这是他们打过最痛快淋漓的一次仙魔大战,出尽了胸腔的恶气,洗雪了千年的屈辱,仙门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在他们面前跪地哀求祈怜,或是闻风归降

也让本就权势滔天的魔道帝君,威望到达了最顶峰。

一袭玄色战袍的大魔拂衣振袖,从帝辇之上走下,来到众人的簇拥中。

他的手中握着无涯剑。那大巧不工的上古凶剑,只因为是君王的兵刃,便被奉为至高无上的天子剑,享尽千年紫气。

修为较低的兵,几乎无法直视这光芒下君王煌煌如照的姿容。那些修为高于化神的,忍不住逾越地抬起头,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那九重天之上,最为尊贵,最为传奇的帝王。

最霸道恣睢的帝王,却拥有天下最极致的容华。

玄袍如浪,暗纹鎏金,执掌一道一千五百余年,帝王的雍容与威仪已经镌刻在了殷无极的骨血里。

当殷无极携剑走向最终的战场时,连血色的风都寂静,他的表情是从容的,是冰封的孤寂。

唯有他的绯眸如故,烧着黑夜里不灭的火焰,炽烈,而疯狂。

“宋东明,出来——”他一如既往地弯起唇,眼睛却是不笑。

沉沉魔音响彻整个清净山脉,蕴含着压抑的杀意。

长清宗内,洞天仍在,福地依旧,往昔往来熙攘,如今寂静如死。

有的人在这之前就逃了,生怕被魔君清算。就算是舍不得宗门,留下的修士对于这样的局面,其实内心也有怨恨。

倘若宋澜不那样狂妄地对北渊洲宣战,倘若他不去成立这所谓的仙道联盟,魔道的大军会不会来得迟一些?

而战争是因,还是果。如今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明白。

但魔兵太多了,真的太多了。那可是四十万啊!

何况,帝尊亲至,大帅领军,一尊一渡劫联手围山,谁又能说出一句“我们能赢?”

就算有人心中想要殉了他们深爱的宗门,谁也不想投身于这样绝望的战争中。有些傲骨铮铮的长清宗修士,昨夜已在三清像自爆紫府,原地坐化。

有些还想挣扎一下的,已经在袖中藏了见血封喉的毒,打算等到魔君杀进来,拉几个垫背再走。整个宗门,已是极其悲郁,浑然看不出天下第一的鼎盛。

因果循环,当年的长清宗带着仙门众人,也是围过圣人去后,满山白幡的微茫山,那时的他们,气焰又是何等猖獗呢?

天阶上,已经站着一名白衣人。

“殷魔头!”执着拂尘,孤身出现在清净山阶前的清冷道子,那平日伪装的假面已经全部撕下,声音隐含着怒意。“你胆敢攻我长清宗,就不怕道祖——”

“呵,道祖?”殷无极却是拂袖冷笑,“来啊,看我会不会让那道祖老儿活着回去!”

当年叛出仙门时,道祖与佛宗就默许了仙门对他的杀戮。仙魔大战后,他战败被擒,除却师尊谢衍,其余二圣也是主张除他而后快。

若非北渊洲摆出只要仙门杀他,他们就再把仙门拖入战争的疯狂模样,让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同意了谢衍的提议,现在的他又何尝会活着?

就算是囚他,二圣也是为了牵制与羞辱北渊洲,让魔门奉上灵石,同时也让其无法诞生下一个尊位大魔。

真正从未放弃救他的,唯有谢云霁。

宋澜早已不是那重山深雪的道子,手中的拂尘无风自动,再望来,本是燃烧着野心与欲望的眼睛,如今几乎被仇恨浸染。

他如何不恨?

他今日的众叛亲离,是谢衍与殷无极这对师徒,联合把他逼迫至此的!

自从谢衍归来,他本该叫得动的人,叫不动了;他本能掌控的势力,脱离他的掌控了;那些只能选他的修士,看不起他半步圣人的修为,却将曾经坠天的圣人谢衍奉为神明。何等可笑?

而殷无极呢?先是抓着他成立仙道联盟大做文章,以他宣战为由,率领大军压境,几乎摧枯拉朽地毁灭了他预先布置的防线。

以他的战备程度,说他是临时反应组织,有谁会信?

仙与魔,你死我亡。

当年谢衍养寇自重,为五洲十三岛,留下了心腹大患啊!

“师父啊,当年,悔不杀魔君。”宋澜仰头悲慨,却又愤然扬起拂尘,目光如电,看向那万军阵前的魔道帝尊,漆黑眼底竟是带着沉沉的疯癫。“就让徒弟来纠正您的错误!”

疯狂,已经让宋澜不再顾虑任何东西,连背后的宗门,几乎人去楼空,让他的仙道盟主成为了一个空壳。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你要死了。”宋澜抬手,排出漫天星斗一样的光芒,让星盘随之拨动。而他却几乎古怪地笑了:“帝星暗淡,将坠之兆,你快要死啦,殷无极——”

“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我们陛下春秋正盛——”果不其然,面对这孤身迎敌的半步圣人,近乎狂热地崇拜着殷无极的魔兵纷纷怒骂呵斥。

殷无极没有回答,只是右手一转,无涯剑划出一道圆弧。而他的背后,是近乎焚烧一切的黑火。

近乎暴烈的魔气一瞬间席卷天地,让本陷于深秋清冷的清净山,天穹也异变为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仿佛暴风将至,天火降临。

“全军听令,向后退出两里。”萧珩一直在紧紧地盯着殷无极的情况,见他已经摆出洪荒三剑的起手式,立即抬手,指挥大军为陛下让道。

在这一战之前,殷无极已经将锁着手臂灵脉的骨钉拔除。

春秋正盛的大魔躯体,血肉愈合极快,可当魔气畅通的那一瞬间,萧珩已经看到了殷无极眼底的血色氤氲。那是快要疯狂的前兆。

哪怕那疯癫很快被他隐去,玄袍的魔君再度拢起袖,遮住那血肉撕裂,却又反复愈合的狰狞画面,笑吟吟地打趣他,“萧重明,你刚才的表情真吓人,是不是以为我战前就要疯啦?”

这五百年来,殷无极穿着广袖帝袍,熏佛香,遮掩身上浓烈的血腥气。曾经他在师尊面前,遮的是别人的血气,如今,却是自己的。

看着萧珩紧锁的眉头,他又自顾自地笑道:“放心好了,我与心魔的战争持续了几千年,最终一战在即,我哪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

“五洲十三岛第一人,魔道帝君殷无极,恣睢疯魔,杀人盛野,帝位之下,尸骸埋骨,血债累累——”

“住口。”萧珩手中紧紧攥着枪,琥珀色的双目中杀意凛凛,好似要随时咬下对方一块肉的狼王。“你他娘的,打不过就别瞎逼逼,老子要你的狗头——”

“当了仙门之首,确实能知道不少东西——魔君殷无极,他的心魔是天道所种,为的就是成为无血无泪,杀人盛野的大魔,他是仙魔大战的祭品,天生大魔,哪来的帝气,哪来的王道,哪来的尊位之上一千五百年!”

宋澜已经是毫无顾忌,如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所知皆是倒了出来。

他们信与不信都一样,反正此时以他半步圣人修为,就算杀不了殷无极,他也能把这个男人逼疯。

是,殷无极是很强!但他的心理防线极度脆弱,只要逼迫他发疯,他就能不分敌我地屠遍整个五洲十三岛,到时候不过是一起死罢了!

殷无极眼睫一颤,却是什么也没说,左手按住剑柄,轻轻一抹,无涯剑便顿时流光大盛,近乎暴戾的魔气冲天而起。

而宋澜道袍纷飞,黑白的阴阳游鱼宛如活物,在他袍上游动。他仿佛踏天,天穹巨震,便是万千道法化符,金光大盛。

“殷无极,你既然是天生祭品,早该献出你的骨肉魂魄,终结这场仙魔大战,然后成为仙门圣人的踏天之阶。可你,窃下气运,忝居尊位,这一千五百年的帝位,本就不该属于你——”

仙门之首拥有的特权,是与天道沟通,成为它的地上代行者。宋澜,的确是从天道那里知道了不少事情。

“什么圣人弟子,什么魔道帝尊,偷来的,都是偷来的,天道从未这样安排过!你只是一颗不听话的棋子,一条贱命,也配当什么魔道帝尊?”

“呵,天道?它算什么?”殷无极眼皮也不抬,笑的恣睢,拂袖道:“本座这一辈子,就从未服过天道!”

“连天道都不敢反抗 ,甚至还将它那点迂腐不堪的东西,奉为金科玉律……哈哈哈哈,竖子如尔,也配成圣?”

殷无极微微偏头,半张侧脸的绝世风华,让人不敢直视,而他蕴含魔音的声音,却是句句锥心刺骨。

宋澜脸色骤变,狠狠地咬着后槽牙。“你看不起我?”

“看不起你?那不是明摆着的吗?”殷无极本性桀骜,那种目空一切的恣狂,让他显得那样疯魔,他负手笑道:“这般输不起,宋东明,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不配为仙门之首,亦然,不配为本座的对手。”

他微笑着,下一句却是冷静的疯狂。“遗言说完了?”

说罢,玄衣魔君不等宋澜反应,毫不犹豫地向着宋澜赫然劈下一剑。

生为帝君,殷无极早已不畏惧那些众口铄金。

一道至尊就该成为庇护臣民的盾牌,在得到他们拥戴的时候,也要用血肉之躯,挡住一切刀剑与风雨。

仙魔大战上演到今日,胜利、失败、得到、失去。一切都成为了疯狂的源头,战争是一辆随时会失控的战车,一不留神,就会滑向深渊。无论初衷如何,是否正义,死亡是抹不开的罪与罚,终要有人来承担。

这累累的罪业,除了他,没有人担得起。

“宋东明啊,四百五十年前,清净山下,你还记得本座对你说过什么吗?”

殷无极再度向前踏了一步,长剑在手时,那漆黑的魔气浓如实质,无数业力与鬼哭,在他背后狰狞肆虐着,化为血色的杀戮。

“你若还是不知悔改。下一次,本座再打到这座山下,必取你性命。”

殷无极左手一张,从背后升腾而起的帝气,本该幻化为五爪金龙的模样,可如今,却是漆黑泛赤的黑龙,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

天道紫气,那些天生帝王似乎很轻易地就拥有了。

他们恣意地挥霍着,成为昏君,暴君,庸君。他们作践臣民,沉迷游乐,糟蹋国运,却未听天道说一个不字。

唯有他,这一生都在被天道否定。

好似魔道就不该崛起,好似这片被遗忘的大地,就不该摆脱蛮荒,不该停止杀戮,不该活的像个样子。

魔道不该有他这样的君王,他犯下的是忤逆天道的大罪。

他这一生,活该承受这反噬的汹涌帝业,活该被天道夺去理智,困于心魔,愈发癫狂疯魔,直至——魂消魄散,死无其所!

可殷无极永远记得,那一年的九重天上,千万万魔修跪服,山呼万万岁。

民心归一,从而紫气东来,在天劫之中,护佑他登上了这北渊洲唯一的尊位。

一千五百年,那些横死道边的人,那些未曾实现的愿望,那些为他献出的性命,那近乎三百年的等待与守望,那些哪怕粉身碎骨,却依旧矢志不渝的坚信。

这些恩与义,他用残命来还,够么?不够的话,也没有办法了啊。

这时光,且停一停,等等我罢。

“一朝,万魔渡我。”殷无极执着剑走向清净山下,黑袍猎猎如狂,却是扬声吟道:“他年,我渡万魔——”

见到宋澜祭出本命法宝,如临大敌的神情,殷无极眼底尽染血色,却是大笑着,举起了剑。

殷无极的剑从来不花俏,剑法也不长于技。剑本无名,能杀人就行,他并不热衷于为他的剑法取一些万古流芳的名。不,也许是凶名赫赫吧。

但他的剑,能够冠以“洪荒”之名的,唯有三剑。

魔气调动到极致时,火焰中缠绕着黑金色帝气,在剑上升腾而起,仿佛无边无涯的海浪。

杀了他,报当年逼迫他、追杀他、折辱他的冤仇。

杀了他,把仙门之主的位置还给师尊,还仙门一个海晏河清。

杀了他,洗雪那儒宗围山,宗门三分的耻辱,寻回儒道沦落的五百年。

杀了他!为北渊洲除去心腹大患,让道门在往后的千年里——再也爬不起来!

……

骤然间,天与地齐喑,唯有黑龙抬头,发出一声沧海的龙吟。

剑啸与烟尘尽去,一座清净山,从天劫中央裂开一道缝。继而,那扩大的缝隙迅速往上,直到整座山脉被他就此劈开。

继而,那冲天而起的黑色火焰,在那一瞬间蔓延在整座山上,将一切荡为齑粉。那些哀哭声,愤怒声,悲号声,都飘得很远了。

有人御剑逃离,却逃不出这围山魔兵的天罗地网。他们再往后回望,只见那曾经时光悠久的宗门,如今已经满目疮痍。

只是一剑,道门长清宗,不复存在!

这一剑落下后,殷无极藏在广袖之中的左手,被他背到身后,攥紧,好像这样就能抑制手腕的颤抖。

他瞥了一眼自己焦黑的袖袍,与他左腿上的霜冻,却只是在轻描淡写的振袖之间,让一切攻击化为齑粉。

顶峰尊位与半步圣人。实力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你不是要回到那弱肉强食的蛮荒里去吗?”殷无极依旧笑着道:“下一剑,我就送你,回到这天地之间。”

几欲疯狂的宋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手垂落着,已经尽废。而他的身后,连宗门都要化为灰烬,拂尘跌落在地,裂为两半。

“哈哈哈哈哈,殷无极——”宋澜知道今日彻底败北,却是近乎神经质地仰天大笑,他浑身的灵力在飞速攀升,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然。“今日,天道在上,就让我揭开这看似庄严肃穆的仙门,底下所有的肮脏龌龊。”

殷无极要杀他,杀啊。

他要将那些埋藏在仙门史册中的尘灰拂去,把那永远不能诉之于口的东西,揭露到光天化日之下,给所有人看看,他们都是个什么东西!

“肮脏?你在说你自己吗?”殷无极压抑着浑身沸腾的魔气,却见到那半身染血的道士,睁着一双含着疯狂野心的眼。

“我手段肮脏?他先圣人谢衍,难道也不是如此?五百年前,不,也许更早,八百年前——殷无极,你被关入九幽的时候,就该疯了。”

“说说看啊,魔君殷无极!九幽之下发生了什么肮脏不堪的事情,让你的疯狂生生延迟了八百年?”

“闭上你的嘴。”殷无极原本的神色波澜不惊,唯有在宋澜提及谢衍时,绯瞳抬起,掀起暴烈的火。

“仙魔私通,师徒乱/伦——”

“宋东明,闭嘴!”

“你生气了,你发怒了,你想杀我灭口——”宋澜大笑着,哑声道:“你敢不敢向世人发誓,你从未与先圣人谢衍有染?魔道与儒道,也从未有任何勾连?”

“……”殷无极赤瞳满是晦暗,疯意更盛。

宋澜自知大势已去,无法在魔君剑下活着,却是要在自己坠下去之前,再扯上他的两个仇人,一同跌下神坛。

他的声音回荡原野,而无数近看与远观这一战的人,心中也不禁为之一震。

是宋澜攀诬,还是确实如此?

可他们就算是有疑问又如何呢?如今的道门被彻底打崩,未来的序列,儒道又会是执牛耳者。他们敢质疑圣人吗?

而表现出如此狂暴力量的魔君……他当真会如宋澜所说,彻底死去吗?

天边传来一声剑吟,犹如山海声。

宋澜的眼睛一暗,他看向东方天穹,阴阳怪气地笑道:“哟,先圣人也来啦,来看我的笑话吗?”

白衣圣人右手执剑,左手握着儒卷,衣袂飞扬,在烟尘之中飘然而至。

“不过是前来替道祖,留你一命。”谢衍垂眸,看向那双臂已废,下一刻几乎就要自爆紫府的半步圣人,向他虚虚一点,制止了他的寻死。

白相卿与风飘凌随行,儒门精锐簇拥。直到宋澜最后的时日,他竟是这偌大仙门之中,唯一肯来救他的人。

儒道精英虽然人数远远不及魔兵,但风飘凌与白相卿在侧,七贤十二名士随行,除此之外,还有墨、法、兵的长老。这绝不是一股可以忽视的力量。

“圣人啊,你要拦我?”玄衣的魔君却古怪一笑,右手抬剑,直直指向了谢衍的方向,语笑之间,尽是疯癫。“让开!”

“帝尊用剑,指着我?”谢衍眼神一凌,脸色沉了沉,“你看清楚我是谁!”

“谢云霁,让开!”殷无极阖眸,再抬眼时,一片血色的疯狂,“否则,我连你一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