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故友重逢
北渊洲与中临洲版块相连, 所以千年前便有人在此建城,唤名“流离城”,发展商贸, 魔修与仙修皆可在此淘换两洲特产, 属于灰色地带。
由于此地黑市发达, 又靠近北渊魔洲,规矩更偏向魔道, 来此的仙门中人大多都会隐藏身份, 以免惹上麻烦。
殷无极此次来边境,主要是为了查魔尊赤喉的动向, 顺便整治一下流离城的规矩, 免得这座边境重镇“只闻魔尊威, 不知圣人令”。
赤喉成名已久,掌控着魔洲声名最大的一支魔兵。
但是北渊洲常年分裂, 大大小小的魔道城池各为其政,就算是魔尊赤喉,也不过是统领五城, 达到魔道尊者境, 便能自立魔尊。
其下,仍有大大小小的城主, 或是渡劫大魔,或是大乘魔王, 起的名号更是五花八门,什么三都王, 洛南王的,不一而足。
他本是隐藏了圣人弟子身份,伪作普通修士深入调查, 却遇到了一个他也意料不到的人。
“吃吧。”殷无极打量着对面一身落拓的男人,把一盘子卤牛肉放在他的面前,又替自己斟了酒。
说是朋友,他们当年的确有过命的交情。
当他们还是凡人时,便在战场背对背倚靠。本以为修仙即是永诀,此时却能如数百年之前那样喝酒谈笑,的确让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怅然之感。
“老朋友见面,苦着脸做什么?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说,这不叫‘悠悠天地间,不死会相逢’?”
男人好像是从战场下来,一身鳞甲残损,鬓发间仍然带着干涸的血痕。枪头的血还未干,不止是饮了谁的喉头血。
他饿得急了,把牛肉夹在大饼里,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与对坐的殷无极构成了鲜明的对比。
“多年不见,你倒是混出头了,怎么不见谢先生?你俩掰了?”
“萧珩,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殷无极冷笑。
“别拔剑,有话好说!”萧珩连忙摆了摆手,把一口肉咽了下去。
“为什么在流离城?”
“流离人自然是在流离城。”吃饱喝足,萧珩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他已经许久没打理过自己了。
他骄人又泛着戾气的眼睛眨了眨,又挂上舒朗的微笑:“我们已经有四百年未见了吧?”
“四百二十一年。”身在边境,殷无极不用端出那一身翩翩君子的模样,于是也支着下颌,懒洋洋地抬眼睨了他,嗤笑道:“我倒不知,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着不去修仙的萧大将军,竟然还能与我以这般面貌相见。”
“我的确没有去修仙。”萧珩顿了一下,他把自己脖颈上的血抹干净,一双鹰视狼顾的眼眸扫过殷无极,笑了:“我修的是魔啊。”
他见殷无极眼眸一深,似乎要去摸无涯剑,乐不可支,道:“别装了,我不信你没发现。”
殷无极哼了一声,收剑回鞘,然后提起一坛以魔洲两生花酿造的烈酒,给两人的杯盏满上。
“萧将军,喝你的酒,小心呛死!”
“哟,小子,脾气见长。”萧珩说的轻松自在,眉宇之间却有沉沉郁气,“将军可称不上,老子现在也就是个破落户。”
“不说说?”殷无极见他一身风尘血气,便知这个男人之后的经历绝不能算是顺畅。安逸造不出他这一身血雨腥风,也铸不出他的杀性与匪气。
“说什么?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经历。”萧珩仍然轻松自在地笑着,“魔洲能是什么好地方,杀人如麻,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晦气晦气。”
“你的修为可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不值一提’。”
“哈哈哈,见笑了,比不上无涯君名震天下,来,喝酒!”萧珩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仙门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怎么跑来这个鬼地方了?”
“流离城最近不太平。”殷无极与他碰了一下杯盏。
“流离城什么时候太平过?”萧珩哼笑一声,“是圣人要你来的?”
他到是通透极了,看见殷无极眉眼锐利地扫过来,便笑着往后倚了倚,懒洋洋道:“放心,我不从属于任何魔门势力,碍不着你的事儿。不过,我混迹三教九流,倒是可以告诉你些消息。”
“什么消息?”
“那一位登圣位,靠的是自身修为,自然当之无愧。但是他接过仙门大权这件事,在这边城中,多得是人不满。”萧珩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的哑,压低了声音,道:“这个地方离魔洲太近,多的是人想要扯他的后腿,也多得是人想把他从顶端拉下来呢。”
“……我就是为此而来。”殷无极敲击着桌面,原本假作的温和皮相皆数褪去了,扫过来的那凌厉的一眼,似乎带着血雨腥风。
青年的声音依然很柔和,甚至还噙着笑,问道:“是谁?”
萧珩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扬起了眉。
他果真没看错,当年的那个狼崽子,就算被人抱回窝里好生养大,只要一见血,本性就会暴露出来。
至于圣人到底是发觉还是没发觉……
兴许是没发觉,又兴许是发觉了,但是对驾驭他有着足够的自信吧。
萧珩坦坦荡荡地伸出手,甚至还向殷无极勾了勾。
“干什么?”
“缺钱。”萧珩懒洋洋地道,“殷老弟,打发点呗。”
时光并未留下多少生疏感,故友难得,两人边城相逢,自然就一道行事。
殷无极从不在乎门户之别,萧珩也是同样的人。他对此地不熟,正好有萧珩指引,一仙一魔在流离城的地界如鱼得水。
殷无极不欲打草惊蛇,所以早早将儒门制式的服饰换下,穿着魔洲南部流行的宽松黑袍,戴个斗笠,腰佩长剑,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如一名行遍北渊的魔修,谁也看不出他竟是圣人谢衍的弟子。
“殷老弟,你这么一打扮,比魔修还魔修。”萧珩抱着臂,围着他绕了一圈,饶有兴致道,“连剑也这么煞气冲天,你当真是个修仙的么?”
萧珩是个狠角色,在流离城也是小有名气。他的一身魔功来历不明,萧珩不愿意说,殷无极也不问。
面对他的调侃,殷无极只是微微挑了眉毛,睨他一眼:“修仙又如何,修魔又如何?萧重明,你信不信我就算修魔也能吊打你。”
“操。”萧珩摸了下鼻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他这一眼给震慑到了,怎么咂摸都不对味儿。
他连忙追上去,笑道:“你修为高,你说了算。”
殷无极说罢,才微微怔了怔,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如今风平浪静,他在修界名利双收,有着给他遮风挡雨,委以重任的师尊。好端端的,他又怎么会去修魔呢。
*
你是魔。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诞生于战场?
你为什么无父无母,无亲无友?
你为什么天生就杀人如麻?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你就以为自己不是恶徒了吗?
……
殷无极从梦中惊醒时,仍然抱着无涯剑。
古朴的黑金色长剑如随血脉鼓动,让他缓缓俯下身,用额头抵着剑柄,发出惊喘。
青年按着额头起身,看见客栈床边一轮遥远的圆月,天边是不详的红。
这回,他听清楚了。那是他的心魔如附骨之疽,附耳在说:“殷无极,你是天生的魔,注定是要投向魔道的。”
“你甘心与谢衍就止步于此吗?”心魔循循善诱:“你现在只是不够强,如果你有足以与他匹敌的强悍,你当真不会侮辱他、囚禁他,让他永远成为你的东西?”
“住口。”殷无极眼眸一厉,竟是手中凝起一道劲力,反手打向自己的胸口,如同要杀死自己般狠戾。
痛楚之下,他吐出一口血,眼神仍然森冷的能够凝结成冰。
心魔化为青烟消失了。
但他知道,心魔是除不尽的,除非他将这股不应存在的欲望生生割舍。
他对师尊的妄念是错的,违背礼法,罔顾人伦,十恶不赦。
可他又怎能割舍?
似乎是感觉到了灵气的异常波动,他的房门被萧珩一脚踹开,男人一身落拓深衣,披散着头发,像是狼王寻觅敌手,提着一杆枪便能屠龙。
“哪个混账敢来偷袭你,老子宰了他——”萧珩像是真的发了狠,一身戾气地闯进来,却出奇地没见到本以为的敌人。
年长的落拓将军顿了一下,轻轻一嗅,竟是嗅到了血腥味。
窗棂洞开,夜风吹向屋内,坐在床榻上的青年长发披散,唇角染血,抬起眸的时候,颜色是血一样的赤红,别样的邪。
“殷老弟?”萧珩愣了一下,有些不确信地喊了一声。
“嚷什么,叫魂呢。”殷无极他哼笑一声,将披散的墨发捋到一边,披着一件玄色的衣袍下榻,举手投足之间竟有种风流矜贵之气。
他虽然神态变了,口气还是熟悉的。
萧珩收了枪,视线扫过他胸口明显是自己打出来的伤,忍不住问道:“你终于活够了?”
“……”
“贼老天,你这种天之骄子都活够了,老子还在泥潭里摸爬滚打着想活下去。”萧珩愤愤不平,“不行咱们换,老子也想尝尝有宗门有地位有钱上头有人的滋味儿。”
“做梦吧。”殷无极按了按额头,觉得自己的青筋突突直跳。
萧珩总有一种破坏气氛的能耐,但却很好地缓解了他内心的压抑。
萧珩不正经够了,才微微肃然神色。
看他这模样一定是自己搞的,没事让人自残的坎儿不多,他总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心魔?”萧珩低低说了一声,却又立即谨慎地住口,“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又抓了抓头发,有些操心地道:“和圣人说了没?”
“他以为,我已经没事了。”殷无极调息了一阵。
萧珩却又不说话了,只是执着枪倚在墙边,替他守门。
流离城混乱,他得替他护法,免得他这来之不易的故友就这样没了。
殷无极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男人的剪影,沉稳而可靠。
于是他喉头一滚,低声道:“多谢。”
“谢什么。”萧珩轻哼一声,神色却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平和。
“这么多年过去,老子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没几个,大多都死了,有的还是我杀的。”他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地道,“殷老弟,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如果有,我一枪劈裂,总归都是能过去的。”
“萧重明……”
“所以,你可给老子省省心吧,别把自己作践没了。”萧珩还没抒情完,就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咧嘴一笑,“不然每年还得去给你上坟,老子可没钱,顶多给你烧点纸吧。”
“……兵痞就是兵痞,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好意思啊,粗人,就这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