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161章 人心可用

第161章 人心可用
那一日的雷劫后, 他满身是伤,几乎森然可见白骨。而他仰躺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淋着雷劫后的暴雨, 真正意识到了天地之大。

身体里涌动的魔气在告诉他, 哪怕到了渡劫期, 他于天道,依然是渺小虫豸。

而谢衍, 又是抱着怎样的决心, 与天道对抗的?

难道,谢衍做得, 他便做不得吗?

殷无极知道, 圣人是不会回头的, 他只会往前走,直到有一日, 走到他彻底无法跟上的地方。

到了那一日,难道他祈求他的哀怜,渴望他的怜悯, 最终如今日这样, 被他扔在这茫茫世间吗?

他于雨中大笑三声,沧浪般的魔音席卷过茫茫荒野, 继而,他拔起斜插地表的黑金色古朴长剑, 将那些接近他的魔修,一剑荡平。

在苍莽中, 殷无极心境激变,终于勘破了自己的前半生荒唐。

曾经的他,为了跟在圣人谢衍的身边, 按捺着本性,装出一副温雅皮相,于他身侧退出一射之地,一心做令他骄傲的无涯君。

天生的大魔压抑本性,放弃对力量的追求,不去沾染一分权力,甚至肯为他生死一掷轻,心中却只有一个堪称卑微的愿望。

他只想简单地待在他的身边,不需要谢衍爱他,只要做师徒便好。他不会妨碍他,不会背叛他,不会成为他的弱点或拖累,他会竭尽全力跟上他的脚步,做他最好的一把刀。

可直至今日,殷无极终于知晓,只是追随,便永远不会超越。

这条孤寂大道,只有一个人的通道,倘若他还执着于看着他的背影,那他永远也达不到圣人谢衍的高度。

“今日起,我要操纵这一道的风云,打破这根深蒂固的威权,做成前人都未曾做成的事业。我要站在与他同样高的山巅,眼中见到的,会是与他相同的风景。”

他若为圣,他便为尊。

他会跳出这天地一局的棋盘,从棋子成为棋手。

他会成为他夜不能寐的忌惮,谈判桌前的劲敌,万军阵前的主帅,巅峰相逢的宿世冤仇。

“你等着我,谢云霁。”

少年模样的大魔站在高高的崖边,背后是成群结队劳作的奴隶,而他却看向魔洲之南的流云聚散,寂静山脉间即将翻涌的风云。

殷无极唇边带着淡淡的笑,自语道:“你等着我,我会让你如鲠在喉,昼夜难眠,天天都想着我,念着我,再也不能忘了我。”

“殷小弟,快跑!”赤着半身,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喊他。

殷无极回头,却见长相硬朗的汉子奔过来,小麦色的肌肉起伏着,显出几分从容与力量。可虎落平阳,他的下颌是细密的胡茬,显出几分憔悴,眼睛却是极亮。

“有人告密,说你每日都会偷懒,把王二引来了,你现在快从后面绕开,好歹装个样子。”他说到这里,把自己背篓里的矿石统统倒进他放在一侧的背篓里,关心道:“别被抓到了,先混过去。”

他是柳云天,这一片矿区都是他的兄弟,他们都唤他柳三刀。

魔修,元婴后期,因为出身平民,又义薄云天,在身份低微的奴隶中隐隐有领袖的模样。家中老母死于前阵子的龙隐之乱,妹妹被抓入城中花楼,被当做炉鼎待客,为了救出亲妹子,他反心很强,为人义气当先,信守承诺。

此人可为百夫长。

若好好教导兵法,千夫长也能当得。

在此潜伏了半个月,殷无极少年的身份为他带来不少优势,让他得以在不同出身来历的魔修中游走,而那张俊俏过分的脸,与他身为顶级魔修的威压,也为他无形中扫平不少障碍。

而他更习惯与这些来自底层的奴隶相处,与他们同吃同住,听他们讲过自己的过去,和他们一起骂奴隶主。

他原本就是个流浪儿,这一切,他能共情。

哪有什么天之骄子无涯君,那都是谢衍给他的。

若要人心可用,便要以诚心待之。这是谢衍教他的。

“差不多可以动手了。”他心中想,却没有接受柳云天的掩护,而是略略卷起袖子,从大石上跳下来,落在王二的面前。

“就是你小子吧,你他娘的偷懒——”那个名为王二的彪形大汉怒气冲冲地执着鞭子,前来兴师问罪。

他原本也是奴隶,但极会钻营,向看守人举报过上一批奴隶的反抗行为,踩着同伴的尸骨获得了看守人的欢心,便予了他些好处,让他能够高出一等,如驱赶牛马一样对待其他奴隶。

可当一身粗布短衣,扎着长长马尾的少年像是鸟儿一样落在他面前,那大汉似乎是第一次正面见到他的脸,鞭子却死活落不下来了。

无他,只因为他这张天地所钟的容貌,着实是太出色,也太惹事了。

王二看着他的脸,呼吸急促几分,不知想了什么,孽物也顶了出来。

“这批畜生里,怎么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家伙。”他堆起了笑,道:“老子要是知道,肯定就不让你受苦了啊。”

这片矿区中,但凡是认识殷无极的人,皆为他捏了一把汗。

神出鬼没的少年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这容貌,像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小少爷,却对他们这些人半点也没有看不起的模样,会听他们的抱怨,谩骂,与痛苦呜咽,他会把自己分到的干粮分给他们一半,与他们勾肩搭背,半点也不排斥。

“真他娘的是个畜生。”柳云天拿他当弟弟,见王二这副反应,心中已经开骂了。可他现在手中没有他的银刀,只有一根发钝的锄头,连他的皮都砍不破。

那双痴肥的手,马上要沾到少年的手腕。

少年却冷笑一声,背在身后的左手中,已经藏了一片锋利的矿石。他明明手上还戴着拘魔锁,却一个鹞子翻身,踩着壮汉的肩膀,用力一蹬,便轻易把他踩进了地里,脑袋陷在尘土之中。

在他少年时,他的一把匕首,不知废了多少人。

敢对他有想法,找死!

“好俊的身手!”柳云天握紧了锄头,本要帮忙,却见殷无极转眼之间,已经把王二踩在了身下,于是情不自禁地出了一口恶气。“你要当心,他会报复……”

殷无极微笑着踩断了他的脊骨,发出格拉一声。

“他不会报复的,因为他活不到那个时候。”少年人说着,又是一脚,踩碎了他那双痴肥的手骨,道:“就是这双手,鞭笞你的同伴?”

王二发出一声惨嚎,眼中出现了惊惧之色。

“好,解气!”

“殷小弟,痛快啊!”

“这张嘴,出卖了你的兄弟?”殷无极用鞋尖把他翻了个面,看着壮汉的骨骼像是脆饼一样易断,然后他还嫌脏似的,在地上蹭了蹭鞋底。

他抛着手中锋利的石块,然后握住。

“大家要不要瞧一瞧,这个伥鬼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他扬起声,对着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探头看他的那些奴隶笑道:“我来替大家剖上一剖!”

王二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已多年,许多人早已恨毒了他,见到王二翻车,转眼间就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们心中唯有痛快。

“看,当然看——”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这畜生,活了大该!”

“别起哄。”柳云天沉声呵斥,又担忧地看向殷无极,道:“若是王二死在此地,你该如何?若是那群矿场看守者过来……”

“我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

殷无极俯下身,在王二惊恐的神情之中 ,生生剖开了他的肚子。鲜血飞溅。他俯下身,看着那被活生生开膛的男人,白皙的手伸进去,然后抓住那鲜红的肉块,生生扯了出来。

那壮汉如死狗一样,在地上抽搐两下,转眼就不动了。

心脏离体,哪怕是魔修也不能活。

“居然不是黑的。”少年色若春晓,却谈笑间杀人无形,他手中一捏,握着的肉块便爆炸成一片血沫。“诸位,今日报了仇,解气了吗?”

“解气、解气——!”

这里劳作的,大多都是魔修,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法,崇尚力量与鲜血的魔修,几乎按捺不住血脉之中的鼓荡。

那些目光,如今都投注在他的身上,不是敬畏,不是疏离。

赫连景带着他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他的眼神复杂,似乎未曾想到,面前这个少年,会选择直接开刀祭旗,直接鼓动人心。

这样大的动静,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必须反。

他说道:“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

言语之间,已经对他极是尊敬。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微微阖眸时,身着白衣的圣人又浮现在脑海。他手中执着一卷书,对他道:“语出《曹刿论战》,你想到了什么?”

“士气可用。”他好似在回答当年的圣人。“彼竭我盈,故克之。”

柳云天在看到赫连景时,与这名精英魔修的领袖视线交汇,顿时明白了什么。

“有人告密。”赫连景对他轻微点了点头,道:“王二是被叫来试探他的。”

虽然他们计划的事情在几天后,但今日王二来找茬是意外,却又不一定是意外,殷无极的决定是不可再拖,直接反了。

这个少年从孤身一人四处游说,到成为他们之中的核心人物,只用了半个月。

“反,反他妈的。”柳云天看着那些拿起锄头与铲子的矿奴,心中的豪气也陡然生起,“兄弟们,咱们受够了这鸟气了,谁还想一辈子在这当个奴隶!不想当的,都他妈的抄起家伙,和老子走。”

有人陆陆续续地抄起了家伙,从矿山之上走了下来,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

殷无极接过赫连景准备的那一面黑金色的旗,挂在杆上。虽然制作粗糙,却也能够起到基本的指引作用。

他一开腔,魔音便于山脉之中回荡,震慑四方。

“兄弟们,来到这里的人,谁生来便是奴隶?那些城中坐拥无数修炼资源的,难道天生就该踩在我们头上,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他含着笑,说的话却不像平日那样雅,而是简单粗暴,带着些魔洲的匪气。

“在这里终日劳作,难道就为了养肥那些狗东西?就为了,看那些看门狗对我们吆五喝六,肆意鞭笞蹂.躏?”

“北渊洲,强者为尊,若我们今日团结在一起,我们便是强者,我们便是主人!”

“兄弟们,拿起你们武器,现在,和我去砍了那群欺压我们的狗!”

“好——!”

“反了、反他妈的!”

“砍死那群狗娘养的。”

“挂上去,祭旗。”殷无极割了王二的脑袋,随手丢给柳云天。手中染血的少年,平日里如春晓的容貌,此时却含着锋利的杀机。“你们几个,跟在我身后。”

少年转身,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凶剑。

风起了。

*

一阵暴风,席卷了整个矿场,而举着黑金色旗帜的队伍,如一把尖刀刺入营地的心脏,背后跟着无数从山上奔向营地的奴隶。

他们或许连鞋都没有,光着脚板,走在满是碎石的矿山上,身上是火辣阳光灼出的晒伤,但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褪去平日的唯唯诺诺,露出像狼一样的嗜血。

“拘魔锁明明没有碎——”看守者这才慌了起来。

他们来此地驻扎,也是为了防止奴隶暴.动,但是自从他们想出了从内部分化的方法,奴隶的反抗还未萌芽就被压制出卖,谁能料到,他们连密谋的消息都没接到,这群莽汉,就直接跳到了这个阶段。

“怕什么,他们手上只要还有拘魔锁,我们有什么好怕的?”一个面上带着刀疤的魔修冷笑一声,抄起了他的镰刀,道:“来几个,老子收割几个,老子要把为首的小兔崽子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营地的大门被少年一脚踹开,而今日的殷无极,却早已不是当年流离城之变时,只能等人先动手的无涯君。

如今的他,无君无父,无敬无畏。

他像是一把开刃的利剑,所触之处,防线摧枯拉朽般毁灭。

起初以为他们胜不了,还在观望的人,渐渐也鼓起了信心,跟在队伍的尾部。

一个,两个,三个……

被殷无极斩于剑下的看守者越来越多。

而那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衣,半身浴血,如杀神临世,漆黑双眸之中,涌动着席卷一切的火。

“夺下矿场后,论功行赏,一个金丹看守者的脑袋,可换三千上品灵石!元婴者五千!若能擒下为首的化神期,十万!”

“好——”

众人听闻,简直欣喜若狂,纷纷地毯式搜索那些躲起来试图逃跑的看守者,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起来。

而营地之中,坐镇这座矿场的,乃是化神级魔修。

他全力释放威压时,白须飘扬,眼眸狠戾,袍角无风自动,那血腥魔气便昭示着他年轻时,是怎样的人屠。

“五百年只是化神,菜了点吧。”殷无极扫了一眼他的骨龄,却依旧语笑盈然,为了方便杀人而束起的发尾,在肩上一扫一扫。

化神的威压在面前,殷无极身边戴着拘魔锁的魔修,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双膝还努力撑着,不至于跪在地上。

赫连景的脸色一灰,知晓之前那些酒囊饭袋的修为低微,他们人多,才能兔子搏鹰,如今遇到真正的化神期,自己修为还在时仍要慎重行事,此时,他到底被灌了什么迷药,才会如此不清醒地跟着这少年,一路打到这儿。

“如果没有拘魔锁、如果没有——”柳云天咬紧牙关,额边青筋爆出,道:“老子一定要宰了你——”

“区区元婴,说什么大话。”化神魔修的右手握着人头杖,咧嘴笑道:“我杀过的元婴期,头骨都在我的武器上了,你会成为第一百零一个,庆幸你的殊荣吧!”

然后,他又看向殷无极,皱了皱眉,因为他看不穿这个少年的修为,却能感觉出,他手中的那把剑异常危险。

他不像是被拘魔锁限制过,但修为近似于无,他竟然看不出深浅。

“这种东西,谁发明的,很令人自豪吗?”少年殷无极用手勾了勾手腕上的锁,那黑铁扣着苍白的腕骨,有种脆弱无害的美感。但是他只是用拇指与食指一握,那箍在他手腕上许久的锁,居然裂开一条缝,紧接着,散为黑色的碎片。

“这可是连化神期都能困住的锁……”赫连景仰望着少年的背影,近乎喃喃自语。

“诶,我没有说吗?”少年殷无极偏了一下头,笑意吟吟道:“我不是化神期啊。”

他如法炮制,轻松捏断自己左手的锁,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他的魔气从近似于无,开始逐步升高,元婴,化神,合体,出窍,大乘——渡劫!

室内之人,连同方才那耀武扬威的化神期魔修,尽数跪倒在了他面前,惊恐不已。

魔气为他凝出滚滚黑袍,他每走一步,少年的身形就抽长一些,在走到主位之上时,他已然化为姿容绝世,空前绝后的大魔。

男人嗓音低沉而动听,可每一个字,都足以让所有人疯狂!

“我是渡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