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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冲破樊笼

第213章 冲破樊笼
在启明城外大军压境时, 九重山上也不安宁。

“有人正在攻山?”青君拧起了眉,平日温文尔雅的容貌,如今已杀气凛凛。“他带来的人, 不是已经死伤的差不多了吗?”

青君天性油滑, 避免正面冲突, 也是方才动用魔气勉强逃生。

方才殷无极的亲卫误了大事,他正在调集属下搜山, 务必要把殷无极的亲卫都砍了, 也好宣泄他心头之恨。

没有在初照面时杀死殷无极,已经是算作他失误了。

想要在魔洲猎杀一名渡劫大魔, 哪怕是新晋的, 也需要百般筹谋, 慎重再慎重,自从蓝岚找上他后, 他算过得失后便觉得能干上一票。

能在北渊洲残酷的倾轧中活下来的魔修,无论外表如何温文尔雅,身上总有股狠绝的匪气。

为了骗过天下人, 青君甚至炸开河堤淹了沿途村庄, 又在土里下毒反诬蓝岚,以此为借口与之演了一出反目大戏。

而后, 他一边盯着启明城的重建,一边等着把这块肉慢慢养肥, 然后召集群魔瓜分,不仅除掉还未成长的心腹大患, 还能为亲弟弟蓝岚渡劫时铺平道路,可以说是一举多得。

可计划实施的时候,却显得不那么顺利。哪怕纠集了远超于殷无极的力量, 他也没能一口气杀死他。但是仇已经结下,就算付出惨重代价,也得把殷无极按死在九重山。

一旦让他侥幸逃生,他便再无这样好的机会,而留下一个渡劫期,有着血海深仇的男人,绝不是一件能让他笑得出来的事情。

钟离界吞服着止血的药物,他失去一臂,半身烧灼,又赔上一名大乘魔王亲信,正是最暴躁易怒的时候。

大刀直直刺入青君脚边的土壤,声音含煞。

“你给我站住,是你说拿下了他之后,我们剖了他的天生魔体,剥了他的七枚魔骨,一人分一枚,本王才和你干这一票。”钟离界冷冷地道,“哪成想那家伙直接引龙脉之气入体,在他被龙脉吞尽之前压根不能碰,上好的补品吃不到,我出力那么多,白受了一身伤,还被烧了根胳膊——可青君你小子却一身轻地跑出来,你是坑本王呢?”

“此言差矣。”青君一侧身回头,眯起了他的丹凤眼,笑了。“就算没能现在杀了他,但是请君入瓮已经达成,火候到时,分你一杯羹。”

青君从一开始,打的就是城与人都要的主意。

倘若不能把殷无极引出来,让他被狼王军守着,难度无疑要增加不少,但如果联合大半个北渊,灭一座城其实并不是难事。

实际上,其他大魔也对那块地馋的紧,又恨极他。城中时不时夜奔启明城的奴隶如同一块心病,那暗地里流通的《启明报》,更让他们敏锐地嗅到了危机的味道。

但他们老奸巨猾,不想做出头椽子。如果耗了自己大量兵力,却被其他人捡了便宜,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如等其他人耐不住出手,自己也能分到一杯汤喝。

青君明白他们各自心中的算盘,干脆就当了这个主使者,出头牵了个联盟,表面是要互通有无,实则是个顶层大魔的分赃大会。

分的不仅是启明城与龙隐山矿脉,更是天生魔体的骨与血。

“连魔尊都不能使地脉龙气俯首帖耳,何况渡劫魔修,我们少说都在渡劫期六七百年,以那仙门叛徒的这点资历,不出七日,便能被龙气吞尽。”

“而魔骨坚硬,百焚不灭,我们不必与之正面对敌,待到困死了他,等他自取灭亡,我们再进去捡魔骨,岂不美哉?”青君循循善诱。

“老子信你的邪!”钟离界余怒未消。

青君见他怒发冲冠,又抛出一个诱饵:“蓝岚已率军打到启明城,等到他与狼王对敌,消耗掉狼王的大量兵力,我们取了这仙门叛徒的魔骨,再自九重山赴启明城驰援,自可以逸待劳,取萧珩的项上人头。”

“连亲弟弟都算计,青君啊青君,你是个阴谋家。”钟离界道。

“各取所需而已,我要他的财富,蓝岚要的是渡劫的位置。”青君展开折扇,温文尔雅道。

钟离界闻言也不怒了,咧嘴笑道,“只要嵌了魔骨,大可以再造一只手臂。也罢也罢,就当我品尝天生魔体好处的学费了。”

二人商定完毕,然后站在九龙殿下的台阶上,转头看着那笼罩在阴云里的古老殿堂,徘徊不去的天雷仍未死心 ,似乎仍然要将猎物劈成两半。

他们不禁心中恻然,想起了天道对魔修的不公。

他们每一次渡天劫都是九死一生,无论北渊大魔有多么声名显赫,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那个男人是个枭雄的料子,可惜怀璧其罪。对不起了,若非魔修永远游走在死亡线上,天生魔体的魔骨又是最好的法宝,也许我当真愿意谈一谈这盟约。”青君心中暗自想道。

九龙殿沉沉落锁的门内,没有发出一丝声息。

升龙台已经裂成两半,一道缝隙从圆环形的大殿中央劈开,黑曜石砖石裂开蛛网的细纹。

无数赤红发黑的龙气无处可去,要么在四处碰撞宫殿的墙,要么就流向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身体里。

平日里,殷无极黑袍裹身,无多余的金丝银线,墨色长发束冠,过的堪称禁欲保守。

他不是在城主府里批阅看都看不完的折子,就是去六工七坊鼓捣新发明,每日唯一露脸的时候唯有午后巡城,会找回些许旧日学习的君子行止,以此倾听民意。

而他现在却丝毫没有往日的风度,血浸透了他破损的外袍,那实质性的血色龙气,流动在他的血肉之下,侵入他的经脉之中,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不知被龙脉之气撑开多少次,魔气又催动其弥合,蔓延的魔纹如荆棘盘踞在他的苍白的躯体上,有种近乎诡异的艳丽。

他的眼眸紧闭着,墨发如瀑披散在肩上,砖石的地上,却沾着粘稠的血,湿透了又干涸,让他宛如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这是非人的痛苦。

但殷无极自知事起,便是在与命运较劲。他与初生的心魔较劲,敢用龙骨往血肉里钉,一动灵力就疼的发疯;他吞了赤喉的元神后堕魔,孤独地缩在黑暗的山洞里挨着几乎把他撕裂的痛,甚至生生忍了五十余年;他试过被师尊的剑穿透胸膛,剥离灵骨的苦;他挨过比常人烈的多的天劫,面对无数要他命的局,他挣扎着活下来,哪怕活得不够漂亮……他也要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他的意识早已坠入深海之中,龙气缠绕的不过是一具天生魔体的躯壳,被淬炼着,磨砺着,侵染着。

在识海的深处,那原本漫山遍野的凤凰花树,如同一张虚假的布景,被生生擦除,留下识海最混沌的底色。

四面皆是铁栏杆,如同一座圆形的斗兽场,将殷无极与龙气化形关在意识的最深处。

这铁栏杆是他自己竖起的,他要把龙气关在他自己的心里,不能让它从自己的识海跑到师尊那里去。虽然他修为低于师尊,不明白这识海的通路在哪里,但他必须得单方面截断了。

这是他自己的敌人。

殷无极支着剑半跪在地上,左臂勒住无数意识化成的铁锁,而他的面前,是一头几乎凝成实体的疯狂巨龙。

“我已经吞过魔尊了,再吃一条龙,会不会消化不良啊。”殷无极还有心思幽默一句,眼睛却是不笑的,冷静的疯,“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什么疯的,我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被你弄疯……”

识海中化出的铁锁顶端都有标枪一样的头。已经有数根扎在了龙的鳞片之下,又在对方的身上绕了好几道,勒在他的左臂上,仿佛在以人之躯与龙角力。

可人之力又如何与上古的地脉龙气一较高下,哪怕这里是他的识海深处,他的主场,过于膨胀的龙气还是有外溢的迹象,仿佛要撑破他的识海。

“殷无极,你就算渡劫了,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怎能与真龙相提并论?”心魔化为有翼的鸟,在他身边如影随形,不断地尖利嘶鸣,“贪婪、傲慢、愚蠢、自大——你竟然妄图以棋子的身份挑衅天道,如此逆天重罪,你将魂消魄散,尸骨无存——!”

遍体鳞伤的黑袍青年充耳不闻,而是再度冲上去,用手撕开那标枪扎深的龙躯处,用手拽下那锋利的鳞片,五指深入血肉中生生一掏——他的右手握住了跳动的血肉。

“我的身体的确与龙不能比,但是地脉龙气,就算是条龙,如今也只有意识了。元神与元神的比拼,我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神龙怒号一声,向着铁栏杆上一撞,整个识海都在震动。

殷无极吊在他的躯体上晃来晃去,只觉得迎头一捧热血,都要把他的视野模糊了。他却反手一剑,再度扎在龙的躯体里,近乎拼命地一刺。

他听到剑触到骨头的声音。

巨龙震怒,身上挂着他,向着四壁的铁栏杆一下一下的撞击,让他的背部反复被铁栏杆碾过,吐出无数虚幻的鲜血。

倘若这样下去,他的元神就算经过再多磨砺 ,迟早也会被折腾碎。

“好痛啊……”

这里只有他独自一人的搏斗,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付出与牺牲,于是殷无极终于可以喊出声。

黑袍的大魔身前的布料被血气浸透,露出苍白健硕的胸膛,原本天地雕琢的躯体上满是血污与伤痕。

他一定非常狼狈,非常难看……

这样滚在血泥里的样子,让他重回了当年白骨成堆的战场,他还是那个赤着脚走在尸首间的孩子,掏着死人的口袋,吃着腐烂沾血的食物活下去。

又是被甩到地上,他挣扎着支起身,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扭曲的手腕掰正。元神所化躯体里并不是真的骨头,但伤害与震荡无法避免。

“还好,他看不见……”殷无极想着,他这些丑陋难言的样子,这些无力与狼狈,若是被师尊看见了,实在是太污他的眼睛。

他希望,自己在谢云霁的面前,一直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小漂亮。

“别崖!”一个蕴含寒冷怒意的声音骤然从他背后响起。

那声音太像师尊。

殷无极以为是心魔换了声音,意图诱惑他引颈待戮,于是头也不回地道:“心魔,不准学谢云霁的声音!看我会不会把你翅膀拔了!”

说罢,他抬起无涯剑挡住愤然袭来的龙爪,却被推着向后滑行数尺,又摇摇晃晃站住了。

“殷别崖,你给我过来!”谢衍直接拔剑,用山海剑试了试这铁栏杆的硬度,怒喝道:“殷别崖!闭锁识海,妄图在识海深处驯服龙脉之气,真是逆徒,混账东西,你有几条命供你挥霍!”

心魔断不能学出这么像的口吻,殷无极整个人都僵住了。

“龙脉之气岂能如此应对,撤了栏杆,让我来驱逐它……”谢衍看到他这样孤身而战,却妄图屠龙的样子,简直要气疯了。

这逆徒,怎么又把自己扔在这种处境里,他放他去魔洲闯荡,又不是要他日日闯绝地死关的!

“不行。”殷无极看着疯癫欲狂,痛苦乱转的真龙化形,捂着胸口平复喘息,然后冷静地道,“谢先生,我不管您是怎么进来的。平日里,我也许会陪您喝一壶好茶 ,赏花论诗抚琴,但是今日我招待不了您。如您所见,这是我的战争,请您离开。”

“殷别崖,我教过你什么?龙脉何等恐怖,北渊龙脉更是危险中的危险,没有一任魔尊可以征服,你区区渡劫修为,就敢发起挑战,这是匹夫之勇,不自量力!”谢衍听他这般固执,更是满目冰霜,斥道。

“我知道,但是您不能进来。”殷无极说罢,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神情。

甚至,他害怕只要见到谢衍漆黑的眼睛,他就会软弱的想要钻到他的怀抱中,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告诉他……自己遭遇了什么,自己处于怎样的危险中,自己的身与心有多痛,又有多想回到他的身边。

但是不行啊。

“别崖,你遇到了什么难题?”北渊路遥,谢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尚能猜到被龙脉侵体,他一定身在九重山,然后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危险。

“谢先生,就算您帮我驱逐了龙气,然后呢?”殷无极试剑,一双血眸看向龙脉之气时,并无任何畏惧感,却满是要将其吞噬殆尽的疯,“如果不征服龙气,将其化为我的力量……我根本走不出九重山!”

“今日,我不能靠天,天要我的命。我不能靠地,地要我的躯体。我不能靠人,敌人正在殿外磨牙吮血,等着我去死。”

“……我也不能靠您,您能纵我入北渊,赠我以灵骨,替我骗天道,然后呢?”殷无极的这些话,仿佛已经在心中酝酿了许久,今日却如金石碎玉,锋利,却又孤注一掷,“我能靠您一辈子吗? ”

他看似疯到去砍龙脉,其实一直在冷静地思考。

一对六,不,现在死了一个,废了半个。但这样,他想要杀死对方复仇,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想要破局,他必须征服龙脉之力,杀了他的仇人,奋力活下去,然后爬也要爬回启明城。

启明城有萧珩,一时半会还能撑得住。但如果他死在这里,他一点一点建起来的城,那些信任着他的人,会遭遇什么?

他得回去……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身负战士的残骨与亡灵。

哪怕是死在启明城里,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也好过寂寂无声地埋骨九重山,死在阴谋与背叛里。

至于要付出多少代价?那就付吧,左右不过一条命!

殷无极平日里宁流血不流泪,只有痛到真切处,他才会落下血泪,皆是为了他人。

“师尊。”殷无极不知道自己已经泪痕满面,说起话时,他的脑子都有些转不动了,连语序都是混乱的,“如果我为了实现自己的道而死,算是浪费你的心血与灵骨吗?你失望吗?你会觉得不值吗?”

“……傻孩子。”谢衍看着他盈盈的眸,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会死吗?也许吧。

但是他早已不是那个被护在师尊羽翼下的少年了,哪怕师尊乐意永远护着他,他也不能永远做他长不大的小宝贝。

他的双肩早已担上了一座城池的重量,他是城主,是站在最前头的那个,自当替他的臣民挡住严寒与风雪,他不能退半步。

若是退了,又何来脸面去见那些为他而死的战士?

殷无极背过身,一边勒紧锁链,一边持剑警惕挣扎的龙脉之气,脊背贴在了冰凉的栏杆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师尊的脸,似乎是知道自己的狼狈,甚至还抬手挡了挡他的侧脸,无奈笑道:“我现在好难看,当不得您的小漂亮,若是今日我死了,您可千万别把这一面……记成我的模样啊。”

整个识海依旧在震动,极是不稳定。

而殷无极垂着发,背靠着栏杆,微微仰起头,哪怕他的脸上沾着泪痕与鲜血,只要他一笑起来,就比那灼灼的凤凰花更美。

“真是笨徒弟,什么都见过了,我会嫌弃你什么?”谢衍似乎也懂得了他言语背后的决意,“这是你思考之后,得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是唯一的选择。”殷无极叹息一声,道,“请您看着吧,哪怕我死了,也别插手,就当没我这个徒弟。”

“就是有一点对不起您,如果我没守住您的灵骨,您要自己去取回来。”

然后,衣衫破损,浑身浴血的大魔,感觉到一双手,穿过栏杆的缝隙,温柔地抱住了他的脖颈。

“识海我帮你稳住,龙气不会再渗透进来了。保你的识海不破碎就足够费事,你就算输的再惨,我也不会参与半分。”

谢衍站在栏杆之外,看着他四处透风的识海,却是从背后抚过他的颈骨和耳侧,道:“去吧,闯出个模样给我看。”

伤痕累累的年轻大魔倚着栏杆,抱剑一笑,如同荼蘼般热烈疯狂。

“若我赢了,您要给我一个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