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积重难返
时间拨回昨夜, 将夜离去,萧珩被君王赐酒药倒,正沉沉睡去。
但是, 他多年征战沙场, 身体的条件反射远超常人。
当尖锐利器刺破胸膛时,萧珩哪怕意识不清醒,却不知何时睁开血腥的眼,瞬息间反击,狠狠扭住凤流霜的手腕,不但依靠蛮横的体术将她撂倒在地,更是反手调动魔气护体,让匕首不能刺的再深。
同时, 凤流霜的白绫也缠住了他的四肢与脖颈, 侍女纷纷抽出峨眉刺,抵着他的咽喉。二人僵持。
萧珩眼眸轻轻一动, 这回是真的醒了。
他低头, 看向胸膛中刺着的匕首。扎的够深,却很有技巧地偏离了要害, 流血并不多。
“凤、凤楼主……”萧珩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杀他, 却还陷于药性, 眼神有些涣散,连语言都很难组织。
身着深蓝色常服的将军一边控制她, 一边抵着额头, 却见女人微微转头,仍然覆着染血的面纱,露出的侧脸冷艳动人。
“……我这是……陛下他……”
“将军遇刺,还是装作昏迷为好。”凤流霜哪怕被从背后控制住, 也是用眼神安抚侍女,示意她们放下手中利器。
紧接着,这位情报出身的雪凤凰声音平静,道:“陛下要你在今夜睡过去,个中含义,将军难道不知晓?”
萧珩发出极轻的嗤笑声,没有正面回答。显然,他在饮下那壶酒的时候,就等同于做出了决定。
他固然与君王有裂隙,却从未打算叛变。被逼到极点,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遵从君王命令。
前来赐酒的是将夜。萧珩太了解他,以殷无极的性子,他不会逼迫小猫儿手刃他。
既然将夜不是为杀他而来,赌就赌了。
凤流霜道:“今夜不太平,魔宫有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你与我,或是其他人,皆有上了名单的属下。现在,该下狱的应该都抓完了,陛下握住了把柄,全看他是要发难,还是灭口。”
“什么理由?”萧珩并不意外,他垂眸,却松开她的手,大马金刀地坐回太师椅上,抬手封住了伤口处魔气的流动。
萧珩的容色苍白,眼窝深邃,下颌处还有些许淡青的胡茬,透着一股极其萧疏俊朗的男人气。但是,比起平日懒洋洋的模样,他此时显得过于冷酷了。
“叛乱?”
凤流霜理了理长发,拂过雪白裙摆,徐徐站起,道:“群臣逾越,妄图挑衅君王。自风波海遇刺后,陛下已经忍到了极限,这一次有了由头,怕是不见血不罢休了。”
“想杀陛下的,当然要死,这还用问?”萧珩说到这里,竟是捏碎了太师椅的把手。
似乎因为情绪激动,他被魔气强行封住的伤口流血,染满了他的深蓝色常服。他却反手按上伤势,轻轻吐出一口气,眼神锐利。
随着时岁过去,他与殷无极的确渐行渐远。但这不代表,他会意图反叛。
过往的习惯还维持着,萧珩依旧把心思难猜的君王当做需要保护的弟弟。
“将军遇刺,身负重伤,不得不闭关在府邸休养。”在这样进退掣肘的尴尬中,凤流霜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
“魔宫第二把交椅的你亦遇刺重伤,规避众矢之的的局面,谋反的嫌疑也会相对减轻。同时,异动者也不敢再逼迫太死,怕这个刺杀的罪名被冠到自己头上。虽然是兵行险着,但这以退为进,有用。”
凤流霜上前,看着他胸口逐渐扩大的血渍,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握住男人的手腕,将他强行维持的魔气打散。
萧珩一点就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现在,他不能去管控自己的伤,重一些反而是好事。
“君王赐酒,却发生意外,间接导致你身负重伤。他恐怕很快就会登门看望。”凤流霜分析利弊,“陛下倘若生出愧疚之心,这乱局之中,他会成为你最好的护身符。”
萧珩按着胸膛的伤口,呼吸中依然带血。他恍然,捉住如烟雾般飘散在他面前的白绫,笑了。
“凤楼主这一刀,确实是神来之笔。”
将军不再用魔气压制伤势,而是摇摇晃晃,向后倒去。
在眼帘再度合起前,他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抬手摘了凤流霜染血的面纱,似乎说了什么。
凤流霜清冷如雪的眼睛出现明显的波动。她看见,萧珩最后的口型是:“为什么帮我?”
将刺杀现场布置好,凤流霜重新戴上面纱,唇瓣微动,却没人知道她无声地回答了什么。
*
昨夜,魔宫这场大清洗的株连范围极广,朝中重臣属下、各大派系,几乎都被牵连进这桩要案中,数以百计的魔修下了天牢,等候提审。
第二日早朝,看着殿上看似闭目养神的帝尊,魔宫噤若寒蝉。
陆机宣读了旨意后,一句也不多说,只是站在了君王的面前,显然已经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本该站着魔宫元帅萧珩的位置,一直是空的。
陛下支着侧脸,绯眸无喜无怒,道:“诸位爱卿,没什么要说?”
他手中捏着的名单,虽然还未株连到这些开国功臣一级。但是,他们的亲信、学生与幕僚,在昨夜被大量批捕。
想要在天牢中审出什么,供出谁,罪行是轻是重,全凭殷无极的喜怒。
殷无极的指尖轻轻敲着王座的扶手,心里却在想那惊心动魄的动荡之夜。
昨夜,元帅府外包围的中央禁军有异动,差一点,中央禁军就和萧珩的狼王军亲卫干起来。
程潇还在开宴会,比起平时,刻意多留了这些大魔三刻,将夜领人去捕人的时候收获颇丰,一网打尽。
至于风雨楼,更是配合至极,只是凤流霜没有露面。
殷无极的思绪似乎飞远了,格外心神不宁。
君王可以走神,但是底下群臣皆是精神紧绷。
赫连景抱着臂,立于阶下,竭力将自己的视线从萧珩本该在的位置移开。
昨夜,将夜带着魔君手谕前来调军,当然,仅仅是通知他。
然后,将夜反手用中央禁军围了程潇的府邸,将前来赴宴的大魔全抓了。魔兵冰冷粗暴,将刀刃横在大魔的颈上,把一个又一个醉醺醺的大魔架出去。
最后,程潇一个人对着空空的宴会,对那些呼救声充耳不闻,饮尽葡萄美酒。
赫连景看着他将北渊通行的灵石票据向天上散去,让这些价值连城的票据如同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空庭院。
这名商贾出身的丞相,在满是飞雪般票据的空庭中,笑着向天空吟道:“金如尘,银作土。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空、空、空——”
赫连景合上眼,陛下敲山震虎,如雷迅疾,分而破之,涌动的暗流被揭到了明面上。这山已经轰然动摇。
“昨天夜里,魔宫元帅萧珩遇刺,如今重伤卧床,昏迷不醒。”殷无极双手搭在王座上,玄袍摩擦着黑曜石地面,如同浪涌。
他站起身,俯瞰,一字一顿问道:“告诉本座,谁干的?”
出奇的,今日没有人不长眼到上书,劝殷无极放过已经抓到手中的把柄,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和锯嘴葫芦似的。
他们也拿捏不准,陛下如今拿了把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真的要杀的北渊魔宫人头滚滚、血流漂杵吗?
殷无极最终也没有对功臣们给出只言片语的提示,而是在殿中目视着他们淋着小雨,行色匆匆,走进魔宫蒙蒙的雨幕中。
他莫名想起,当年的启明城也是这般潮湿多雨。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帝尊沉默片刻,撩起衣袍,走出魔宫。他的身影很快就如同被抹除,消失在细雨之间。
瞒着所有人,殷无极无声无息地走进了将军府。
当年,他为了彰显萧珩煊赫的功绩,亲自挑了个最好的宅子分给他,君王的时时垂问,事无巨细,将厚待功臣的姿态做到了极致,也彻底奠定了萧珩的权臣待遇。
在最初,殷无极待他亲逾兄弟,不但予虎符,还赐予“龙泉剑”,教他可以剑履上殿。
殷无极毫不在乎他身携利器,并且自信萧珩的刀刃绝不会对准他。
谁会想到,只是三百余年,他们就连少年事都甚少提起,说话时也多有保留。
一人镇在中央,成为北渊极星,指引整个北渊魔洲前进的方向。
另一人却游荡在北渊四方,镇守边关,平定大大小小的叛乱,护佑着曾陷入深重灾难的魔洲,保持难得的稳定。
越是模范的君臣,越显的假。
殷无极的身影如同掠影,修为低微者根本看不见他。
他也不想让自己微服探望萧珩的事情暴露,于是并未叫住任何人,而是径直跟着萧珩的属下走去。
不多时,他就到了将军府内的书房门口,房门紧闭。
萧珩的属下敲了三声窗棂,沉声道:“迅捷小队,冯承,前来换班。”
殷无极耐心地等待他敲完,然后抬起手,直接用手刀敲昏。
听说萧珩昏迷不醒,他心里颇为在意,刚想扮成萧珩属下的模样混进去,亲眼确认萧珩的伤势。
却不料,他尝试推了一下门,却没推动。
殷无极怔了一下,看见雕花的紫檀木格子门边站上了一个人影,他直接就倚靠在门口,用强健的脊背抵住了门。
纸窗影影绰绰,魔君当然能分辨出,这不让他进的到底是谁。
萧珩已经醒了。
“陛下,先别见面了,就这么隔着门说吧。”抵着门的将军只着武裤,赤着上身,披头散发,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殷无极沉默。
萧珩的声音听起来极是低沉,他道:“陛下,臣现在重伤未愈,不是很想见到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