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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章 王不见王

第491章 王不见王
最终的结果, 也是不欢而散。

殷无极丢下一席话,见仙门保持沉默, 不禁冷笑,“果真是自诩高人一等的修仙者,占据最优越的资源,却看不到其他族群被切开的血管。”说罢,不顾他们难堪的脸色,率先离席。

魔宫一行也陆续跟随帝尊脚步离场。

谢衍的目光落在达成的协议上,恍然发现:他心里自有轻重,该做的事情,他一个也没落下。

这股对仙门的情绪, 又有几分出于北渊对仙门长年累月的不满呢。

“圣人……”其他人看向主位的圣人,似乎在等待什么。

圣人脊背挺直如松如鹤, 阖上眼眸, 面露几分难言的疲惫, “无妨, 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谢衍睁开眼, 依旧如雪冷静, “接下来也拖不了几日了。”

“帝尊说的不错,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 谈判桌上也拿不到。”

“剑下说话。”

是夜,天色浓深, 万籁俱寂。

明日魔宫一行将启程离开, 殷无极居住的大殿本该戒备重重, 魔兵守卫定时巡逻。却拦不住天下第一的圣人。

“圣人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殷无极本是平躺着歇息,此时似乎察觉异样, 手抚着膝,支起身体。他盘起一条腿,玄色中衣松散,另一条长腿正自然垂落床下,似是要穿鞋下榻,瞧一瞧究竟。

等到来人步入中庭,他也没有动作,眸似淬血,嘴上不饶人道:“难道是圣人不欲让本座踏出辰天峰,回到战场上,所以打算在此将本座截杀?”

他甚至还散漫地撩起披散的长发,手指插入浓密的发丝间,露出光洁的额头,在灯下光泽莹润。

谢衍身形修长,松姿鹤骨,影子映照在山水花鸟屏风上,正缓步徐行,从中庭又至帝尊寝殿。

白衣青年撩起宛如水波的珠帘,从隔断背后走出,迎接他的却是一柄指着他喉头的剑。

谢衍侧头避开,漆眸浓深,却见殷无极赤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一手执剑,一手随意将外袍披在肩上,与他对峙。

他玄袍衣襟还未合拢,露出强劲有力的身躯,唇畔的笑意却冰冷:“本座白日的话说的已经足够直白,仙魔的矛盾已经无法轻易解开。圣人现在想的,应当不是如何说服本座,而是如何在战场上杀了本座。”

即使被剑指着,圣人的山海剑也未有出鞘之意。

“我并非为此而来。”谢衍声音平静温和,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他的剑柄,将剑锋移开几寸。

“难道,这场注定的对决,圣人打算提前一些,在辰天峰就打?”

殷无极冷笑,非要与他一争锋芒,“圣人平素最循规蹈矩,这可是中立地带。”

谢衍面色如雪,唯有唇上还有些许色泽,在灯下显的格外幽明难辨。

他漠漠的眸光凝聚,看向殷无极带着淤血的眼睛,沉声问:“别崖,你的心魔,是不是不对劲?”

倘若他的心魔还算正常,谢衍纵然心中再想为和平竭力一试,在殷无极话说的那么绝的情况下,他也不会贸然夜探。

殷无极明显神情一冷。

良久,他唇畔的笑容扩大,隐隐有几分疯狂之意,“圣人察觉了呀?”

他语气越甜蜜,越是透着不正常。

谢衍唇畔紧绷,隐隐克制着怒气。但他舌尖上的言辞滚动片刻,也终究没找到立场斥责他不顾惜己身,只有叹息。

殷无极也不欲与他真的打起来,随手将无涯剑掷下,面无表情道:“无论本座成了什么样,圣人在战场上遭遇本座,都是得除魔卫道的。那么本座状态是好是坏,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本座疯了,圣人心生怜悯,就不杀了吗?”

仙魔是战争状态,照理说,他们作为至尊,别说是亲密接触了,连私下一丁点关系都不该有。

谢衍本也是这样克制自己,尽力去避免肢体接触。

他们情人多年,一朝被命运分离,习惯却没改,就算面前横亘着深仇大恨,立场裂隙,也是禁不住身体的诱惑的。

光芒暗淡,唯有莹莹烛光。

殷无极掷剑时,单薄的衣袍掩映的手腕还是呈现出病态的白,却隐隐有着血的纹路。

谢衍不假思索,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近乎逼视地向前踏出一步,把他的衣袖向下一捋。

是魔纹,亦是伤痕。

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

魔尊的躯体快要限制不住膨胀的魔气,皮肤上才有这样类似碎裂瓷器般的魔纹,随着他心情动荡,爬满整个手臂,寄宿在他身上,不断噬咬血肉,蚕食他的精神。

谢衍忽然肩膀轻颤,他察觉了不对劲,一边钳制着他的手腕,一边用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抚过他肌肉紧绷的小臂。

那些血色的裂瓷纹路,全是血线。

湿润的血染满他簇雪般的指尖。

他的眼前也好似有血花绽开,心跳如此剧烈。

“殷别崖!”这是圣人难以遏制的怒斥。

谢衍很少有这样连思考都冻住的愤怒。

甚至在得知帝尊入侵东洲时,他想着迟早有这样一日,悲叹多过于怒意。

狂怒而束手无策,只是无能者掩盖自身孱弱的借口。

所以,谢衍遇到何种困难,都能理智应对,保持可贵的冷静。

哪怕是挡在滔天的水患前,或是站在仙友的灵位前。

可在面对向深渊滑落的徒弟时,饶是谢衍也感觉到绝望。

他甚至有那么一刻开始憎恨一切,不惜身的他,残忍的天道,与这个无能为力的,可笑的自己。

被仙首怒斥的魔君,却漫不经心地抬起他如妖的眉眼,唇边的笑意越发轻慢,“死便死了,我死了,你反倒少个心腹大患,仙门危局可解,你生什么气?”

“你再说一遍。”

此时的无情天,面露幽暗,却比最深的炼狱更可怕几分。

他哈哈一笑,不但不退却,反而凑近,在圣人鬓发边吹了口气,注视着他眼睛里快要流淌出来的暴怒。

“还是说,圣人见着本座借用心魔的力量,觉得本座彻底堕入邪道,无药可救了?”

若非魔君寝殿有结界,圣人身上越来越明亮的雪白灵气定会被有心人察觉。

“……陛下千金之子,本该惜身。”谢衍几乎是咬着牙关,眼睛沉黯如黑雨。

“惜身?”殷无极古怪一笑,“谢云霁,你难道心里不清楚,多少人等着我们交战,最终二去其一?”

“本该王不见王,偏要纠缠折磨。仙魔大战,最终之战是什么,难道你不知晓吗?”

“死的不是你,就是我。难道,圣人还想不杀我?”

谢衍一旋身,竟是反手钳制住轻忽大意的魔君的脖子。

殷无极忙用手肘抵挡,双手并指,攻他肩上大穴,试图让他浑身酸麻。

两人都没用真正的力量,只是凭借体术压制对方,最终纠缠着向后倒去,直接摔在床榻上。

不知谁扯下轻如薄纱的床帐,一片狼藉。

谢衍还没放过他,伸手攥住他的右手骨节,修长身体微曲,膝弯用力,抵在他的小腿上,压制下盘。

殷无极还有一只腿能活动,膝盖往他腹部重重顶去,再借助巧力,把谢衍往下扯,令他重心不稳。

他大开大阖,黑袍被湿润的鲜血濡满,却还发疯似的不顾忌。

谢衍看到这一幕,明显动作顿住。

他悍然出手,本意也是将他制住看伤,此时迟疑,竟是被他反击成功。

殷无极巧劲多过蛮力,又察觉谢衍顾忌他的伤,竟是翻身骑在谢衍腰上,用身体压制住他的攻势。

他俯下身去,眼眸赤红似火,长发垂落如珠帘,在灯下是绽放至最热烈的荼蘼。

他一手按住圣人瘦削的肩膀,一手覆上他清霁俊美的面庞,微微抬起他的下颌,吻在他如冰雪又如幽火的眼睛上。

“……师尊。”

谢衍的攻击停止了,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弛下来。

“别崖。”他平复过于紊乱的呼吸,抬起手,怜爱似的抚上殷无极的脸庞。

他的魂魄流着血泪,点点滴滴地砸落在他的脸上、唇上。

谢衍的心被烫出一个洞,发疼。

“徒儿知道,您如此执着,是想找到除却相杀外的解法,叫停这场仙魔大战,破掉天道的局。”

殷无极似狂似疯,但是疯的有章法。

显然此时的他驾驭着心魔的力量,也接纳着副作用的疯狂,理智和信念仍存。

他知道这是一个局,是赤/裸/裸的阳谋,为的就是点燃仙魔大战,但他根本无法往后退哪怕一步。

“您教过我,为政者,要对得起百姓。十万白骨,我越不过去,北渊走不出来。”

“为人王者,我要对得起人民。我要完成,人民的期待。”

他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战局中最不重要的位置。

“这条性命,本就是苟延残喘。与圣人的这一战,事关北渊未来是站着生,还是跪着死。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战吧。”

殷无极落下来的,除却泪,还有斑驳的血。

同道殊途。

他们被命运推往对立的局面,各自执剑,遥遥望着对方的脸。

师徒相杀。

这荒谬的千年。

鲜血盈袖,逐渐漫上圣人的白衣,让他的胸口多出斑斑点点的血痕,好似他的心也在流血。

谢衍用手肘抵着床榻,微微支起身体,将他的爱人抱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

儒袍大袖将他罩在怀里,圣人抚摸着他的后脑,克制不住地吻他的额头,轻声唤道:“别崖。”

“……别危崖,当初为你取字的期盼,你是半点也没听。”

殷无极陡然听到他唤起他的字,那般复杂厚重。他也心中悲恸,心想:终究无法满足他的期待。

谢衍眼睫低垂,抱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些,道:“心魔很危险,你明明知道。但是你最终还是选择尝试驾驭心魔……你知道代价,你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这么迫切地要跨越极限,得到战胜一切的力量,是为了打赢这场仙魔之战……”

“是为了,杀了为师吗?”

回答他的,是漫长而窒息的沉默。

谢衍轻轻吐息,轻抚着魔君炽烈如火的眼眸,“也罢,是我着相了。我不该这样问帝尊。”

若是论仙魔宿敌,他们逾越太多。这样的不清不楚,这样的缠绵纠葛,宿敌之中又掺杂太多爱恨,又如何能将对方斩杀。

“陛下……好好休息,夜深了,吾就不打扰了。”刻意的疏离,却是欲盖弥彰。

谢衍的动作很轻,将他平放在枕上,为他擦拭血痕,掖好被角。

他松手的时候甚至勾了勾指尖,好似怀里抱着的不是足以挑战他的对手,而是脆弱美丽的瓷器,离开他的保护就会摔碎似的。

“圣人不会死的。”良久后,殷无极似乎这样坚定地相信着。

他撑起身体,鸦羽似的发轻轻从肩上滑落。

他们相互注视,的胸膛上皆濡满了血,好似在共同的地方都有空洞,甚至连内脏肺腑都共用。

两心同,却难共枕,多么讽刺。

“……吾等陛下来挑战,挑战这……至高的巅峰。”

“杀了我,然后超越我。”

“我等着你,别崖。”

谢衍俯身捡起扔下床的山海剑,将其重新负在身后。他来时白衣无暇,去时却染血,虽然不是他的血。

他离开了。

帘幕垂下,幽幽的黑暗中,有人坠入更深的梦境。

三更冷彻,月光早已不是千年前的月光。

圣人的床榻前,最深的梦魇造访了。

谢衍合衣而卧,似乎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味。

忽然间,他睁开如雪的眼,却在看清那床边微微俯身的黑影时,瞳孔陡然一缩。

情劫的幻象已经能接近他的三步之处。

幻象是帝尊的模样,他的脖颈上,胸膛上,尽是赤色的魔纹,半张侧脸亦然。

在看到谢衍直视他时,幻象一笑,似乎知道他分得清,也不混淆,而是声音幽幽,道:“你留不住他。”

最是人间留不住。

“花开到最盛时,就是将败时。”

说罢,幻象的魔纹泛出幽幽的红色,然后一寸一寸地,在他面前崩溃成飞灰。

“飞光飞光……””

“圣人谢衍,你留得住春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