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夺回之战
陆机放出话来, 心里当然是怕的。
无他,面对圣人谢衍, 陆相这点子修为还不够大放厥词。何况他还喊出“血溅五步”来,现在还能正常喘气,当然是因为他是魔宫使臣。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嘛。
圣人向来是讲规矩的。
“圣人,就算全速前进,赶到九幽也要一日脚程。倘若被绊住,时间或许更久。”
陆机心道,能拖多久拖多久,就算不够也没辙。他是文臣呐!萧珩和将夜理应对他没什么期待吧。
他旋即起身, 握着春秋判,作揖, “某虽不才, 愿意领教圣人高招。”实则严阵以待。
“陆相言重了。”谢衍却并未持剑, 上下打量了一番面目毅然, 已有决死之意的青袍书生。
他倒是不急, 九幽之外笼罩红尘卷的结界, 没那么容易打破。
谢衍话锋一转, “魔宫派陆相来拦我, 难道是朝中无人可用,才教文臣血溅?”隐有离间之意。
陆机:“自然也是想过与圣人谈谈条件, 倘若能达成协议, 自然不必动武。”
“圣人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显然是没得谈,在下尝试装傻纠缠,您又立即察觉九幽有异, 堵死了所有的路。”
青袍书生文质彬彬,向他行礼,无奈道:“倾国之财,您不要。三寸不烂之舌,百无一用。怎样争取时间?在下思前想后,如今只好靠文臣的血肉之躯,去撞圣人的山海剑了。”
谢衍苍白指尖在剑柄上轻点,似在沉吟。
陆机见他神情幽微莫测,看着冷静,出言却激昂:“在下好歹也有些手段,虽然拖不了圣人多久,但胜在骨头硬,多撞几回,虽然无法钝了山海剑的锋刃,但是,拼尽全力溅您一身血,还是能做得到的。”
别崖的这群臣子,看似不识时务,鲁莽激进,但是一腔忠君护主之心,倒是难得。
这副玉石俱焚的做派,八成是别崖带的。
整个魔宫,就数他最激烈,底下人怎么能学好。
“魔宫从上到下,皆是这般。”谢衍摇了摇头,无奈道,“动辄就要血溅五步,是坏习惯,不许和他学。”
似乎因为陆机所言,圣人的言语出奇的温和。
他们赌的本就是谢衍不会轻易斩杀魔宫使臣,这个与圣人周旋的角色,要有三寸不烂之舌,非陆机莫属。
当然,也最危险。
陆机没想到,原本还居高临下的圣人,似乎洞悉他的心思,言谈间却多了几分古怪的教诲之意。
谢衍随手一压,教身侧仙修收起剑,慢条斯理道:“陆相是要拖延时间?是认为我一日之内赶不到九幽,才想办法拖着我交谈,延缓我离开此地。”
陆机一默,谨慎道:“就算缩地成寸,也不至于……”
话还未说完,陆机却见一只手掌向他压来。
看似是慢动作,但他五指如山,如雷霆万钧,泰山压顶,在他瞳孔中扩散着。避无可避。
陆机想要打开春秋判,却只觉圣人拽住他衣领的动作,甚至先于他脑子分析的速度。一瞬而已。
发生什么了?这到底是快还是慢?刚才的时间正确吗?他顿时汗出如浆。
“陆相——”
魔宫其余使臣,此时来赴约,皆是魔兵中的敢死队。
此时见到陆相只在一招内就落入圣人之手,根本不顾是否会与仙门彻底撕破脸,纷纷拔出兵器,与周围持剑仙修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都放下武器,仙魔和谈,中立地带,谁也不准杀人。”谢衍语气温和淡雅,谁也不敢忽视。
“死了人,坏了仙魔和谈,罪责,赔命也过不去。”
圣人拎着他的后领,微笑着俯瞰他,勾起唇角,道:“能不能阻拦得了我,陆相随我去一趟九幽,不就明白了吗?”
“有些事情,得亲眼见证,才知道绝无可能。”
去九幽?怎么去?陆机懵了一下。
他想过有实力差距,却没想过会这样绝望。刚一照面,他的春秋判还没读条呢,就被圣人擒下,他还这般从容写意。
身体和意志的联系都被短暂切断,被操控的滋味实在难熬。
“陆相!”使臣们纷纷急切,似要扑上去。
“控制住他们,待我回来。”谢衍瞥了一眼,淡淡吩咐,“我带着陆相离开片刻。放心,吾不斩来使。”
“是。”
说罢,谢衍拎着山海剑,白袍凌风,旋腕一转,似是割开无尽的虚空。
空间和时间在剑下模糊了。
陆机眼睁睁地看着谢衍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径,如同对折宣纸,进行简单折叠。
他再提着失去身体控制权的他,转身,踏入那条被折叠的空间通道。
谢衍的声音清淡,道:“怎么去?就这么去。”
*
虽然经历极其荒谬,但九幽外的狂风,还是公平地吹在了半跪在地裂之前的陆机身上。
“这就,到九幽了?”陆机的青袍飘荡着,好似随时会被狂风刮倒。但他似乎还处于梦幻之中。
圣人这一手,简直神乎其技,教他三观都碎了一地。
折叠空间,这种事情,古往今来的记载里,这都是无可争议的神之领域,人根本做不到!
还是说,圣人早就不是人,已经半步踏天了?
谢衍在地裂前负手而立,结界好端端地矗立在九幽之外,即使被猛烈攻击了好一阵,也连个裂缝都未产生。
他的掌中握着半卷红尘。维持九幽的,亦有半卷。
“感觉如何,可有希望劫狱?”
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震怒或是不快,此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圣人谢衍,情绪实在是太平静了。
甚至还这样和颜悦色地搭话,完全不像是敌人。当然,更不是朋友。
谢衍微微侧头,甚至负手,温和地问一侧持枪戒备的魔宫元帅,“估算一下,给萧元帅多久的时间,能有把握打破这个结界。”
萧珩用朱色的披风,擦了把流到下颌处的冷汗,身体紧绷如豹,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本以为,多少会有条缝。”
世上看似完美的结界,就算一时半会想不到解法,也多半能大力出奇迹。萧珩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在开始攻击前,已经谨慎地研究了好久这个结界。他的结论是:天衣无缝。
“不教你等试上一试,确实不会死心。”
谢衍拂过衣衫,玉冠高束,持剑踏过清风与明日,走到九幽的地裂前,再想要转身。
电光火石之间,他抬起剑,看也不看,准确格挡住从无形的雾气中袭来的刺客。
如雾如电,力破千钧的一击,足以让神佛陨落。
但他面对的是圣人谢衍,他的无解,绝非神佛可比。
长剑与短刃,金铁交织声。
刺客银灰色的眸,毫无感情,本如无情的杀戮机器。可是他面对的圣人,黑眸更是深不见底。
“气息隐藏的很好,没有丝毫破绽,完美的一刺。”
谢衍谈笑着评价,不像是与三人对敌,反倒像是切磋,处处都是圣人君子的气度。
他指如拈花枝,曲起,一弹,余波就如同涟漪散入周围的空间之中,天地万物,无所遁形。
“不愧是魔宫刺客将夜,名不虚传,别崖看人果然准。”他的重点,主要在最后夸徒弟的那句。
谢衍没有说,他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这完美的一刺,又是何等神鬼莫测的水准。
“小猫儿,回来。”萧珩对危机的敏感度极强。
九幽之外渺无人烟,唯有荒芜。长风破荒原,谢衍再挥开儒袍广袖时,振衣,甚至带上几分灵气。
将夜危机感顿时拉满,向后倾身,躲开他的借力打力,再一个滑步,毫不犹豫地离开他十步之远。
“啧。”将夜撇头,似乎在不快。刚才那个背对的机会太好,换做旁人,早就得手了。
一次不中,他的身影似乎再度半隐入雾中。
谢衍忽然道:“别崖给自己安排的刽子手,还有你?”
将夜的身体一僵。他向来沉默寡言,此时拉下兜帽,只是轻颔首,道:“嗯。”
谢衍一顿,神情更难辨了些。
这一过招的功夫,陆机身体终于能活动,谨慎地移到萧珩身侧,对着萧珩横来的一眼,忙道:
“圣人是折叠空间来的,比我们猜的更离谱。还有,无论我开什么条件,他根本就不上套啊!”
他心有余悸:“再说,在下是文臣,面对圣人拖延不了多少时间,那是正常的吧。”
萧珩打量着他,见他虽弱不经风的,但没有缺胳膊少腿,释然道:“得,活着就行,不然见到陛下,说他丞相没了,老子怎么交差……”
陆机恼了:“真不是人话。”
萧珩身着铠甲,此时转身面对圣人,一挺枪,红缨扬扬,身形修长高大,真是萧疏朗阔的模样。
他习惯性地和陆机拌嘴,嘴上怼他:“咋了,你和陛下参我去?……内部的矛盾先缓一缓,咱先把陛下救出来。”
他说着漫不经心的话,此时余光全在打量着一人一剑站在九幽之外,看似安静着神游天外的圣人。
圣人抚摸剑穗,低眉垂目时,格外淡漠慈悲。他仅仅是立在九幽之前,却像是越不过的天堑。
他忽然道:“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即使牺牲至关重要的利益,也不肯放弃救回别崖?”
这世上本就没几个人看透圣人的心思,萧珩在遮掩目的和直言之中,没做太多犹豫,直接道:“对。”
“陛下是北渊的启明星,没有陛下,就没有北渊的今日。我等若是万死能换回陛下,那就万死。”
陆机道:“我亦然。”
“……知恩图报,也还值得称道。”谢衍的目光如惊鸿掠水,轻轻扫过,又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不知他在评价什么。
“倘若……”
萧珩拉满了警戒。他若不是知道一圣一尊之间那个惊天秘密,也不敢让陆机去拖延时间,自己和将夜尝试营救。
这种看似胆大包天的计划,实际上,赌的就是圣人的意愿。
他很清楚地知道,殷无极的心魔已经时日无多。
死在与圣人的终极一战,既是他心之所向的归宿,也是他不得不奔赴的结局。
无论如何,总比被心魔侵蚀,变得面目全非更体面。
圣人不杀他,反而将他囚禁。这是或许意味着,陛下的心魔还有回旋余地?
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救回陛下,大概只会是圣人。
“圣人,问个事。”萧珩枪尖指地,凝声问道。
“此地除却我等,再无旁人。萧某斗胆请圣人直言:陛下现在到底如何,是死,还是活?”
“都到了和谈的份上,陛下的安危,我们身为北渊臣属,应当知晓吧?”
“真想知道?”
谢衍将吹拂的发撩到背后,他孤身一人,白衣潇潇,如松竹寒枝,却挡在三人面前。
他抖落剑上的清光,正如拂去日月的一滴泪痕。
“先让吾,看看尔等有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