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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唱一曲牡丹亭

第53章 唱一曲牡丹亭
  纸钱漫天抛洒, 这些纸扎的胸腔里藏匿的尽是鬼怪,双眼贪婪地盯着地上。

  非衣不舒服地扯了扯盖头,轿子旁的纸扎立马瘆人地看过来。

  “新娘子的盖头, 该老爷来掀。”

  这红色嫁衣和轿子, 以及锣鼓喧天唢呐中奏响的哀乐, 薛今是垂眸。

  既是嫁娶,也是送葬。

  看来,今夜完成“昏礼”, 就是唐梨的死期了。

  走完最后一遭,就能找到她。

  这长长的队伍一直绕着戏园子走了六趟,纸钱香灰的味道浓烈刺鼻,最后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向拐角,迈过去, 就是戏台了。

  恶鬼成亲, 竟然是在戏台上举行的。

  轿子停在后台入口,轿帘被纸扎掀起,一刹那阴气不断涌来,气息浓烈和四周几乎融为一体。

  薛今是和宴来朝面面相觑, 恶鬼已经出现。

  纸扎保持掀开轿帘的动作,双眼直勾勾看着非衣, 四周所有纸扎的表情都带着诡异的兴奋和期待,它们一声又一声,不断重复催促。

  “新娘子该下轿了!”

  “新娘子该下轿了!”

  “新娘子该下轿了!”

  ……

  尖锐难听的声音,仿佛刀尖刮蹭玻璃, 让人心脏发紧, 头皮瞬间发麻。

  薛今是和宴来朝无声先下去,非衣随后才慢吞吞起身, 钗环声音叮叮当当的,被纸扎扶下轿。

  而那个抱着唐梨黑白色画像的,就站在她身侧。

  纸扎是寻常女子的身形,但却干瘪难看,站在一起时非衣硬生生高过它们一个头。

  鹤立鸡群,十分诡异。

  “新娘子跨火盆!”

  尖锐的声音又响起。

  薛今是看过去,在后台进入戏台的入口处,摆了个大红色的搪瓷盆,里边火焰烧得正旺盛,但焰火红绿交织,其间燃烧的竟然是白生生的骨头。

  非衣两只手臂各被纸扎钳制住,几乎是被胁迫着跨过去。

  就在她脚提起的一瞬间,火盆中骤然冒出长长的黑色尖刃──

  薛今是临时出手,给她脚上套上壁障,尖刺看似穿透过去,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损伤。

  四周纸扎不知道其中关窍,一个个忽然嘴唇裂至耳根,放声尖笑。

  “咦嘻嘻嘻──开门见红,开门见红!”

  “见红……嘻嘻~”

  尖叫声在耳边不断响起,薛今是神色如常地减弱五感的敏锐度。

  四周纸扎将两边围得密不透风,仿佛连空气都开始滞涩。

  火盆之后的台阶,每一步都是烧红的黑炭堆砌,非衣仍旧被强迫往前迈步。

  有一线灵光在,即使鞋面接触台阶发出“滋滋”的烧焦声,她也没有停下。

  走上台阶的那一刻,脚下炭火将两只纸扎烧成灰烬,四周又是一阵可怖的笑声。

  “咦嘻嘻嘻──”

  “新娘子入堂啦!”

  门边上的纸扎头戴大红花,脸上两团大红色,眼睛眯成一条缝,伸手拉住非衣往门里边推。

  金玉声叮当作响,非衣脚步踉跄,随后撞上一团冷的像冰窖的阴气,鼻尖甚至还有腐臭味蔓延。

  薛今是和宴来朝坐在戏台下,身后是座无虚席的观戏台,数不清的纸扎密密麻麻坐在上边,各个姿势僵硬地双手放膝,保持微笑,眼睛盯着台上一转不转。

  阴风骤然呼啸而起,黑雾散尽,一个面容焦黑仿佛被大火灼烧过的人站在戏台上,非衣盖着盖头,手腕已经被他攥得乌紫,却一声不吭。

  “是你……是你!”

  恶鬼低头注视非衣手腕上一粒红痣,双眼精光迸射,神色骤然变得癫狂起来。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的新娘你回来了……嗬嗬嗬——!”

  他骤然一手掐住非衣的脖颈,狠狠将新娘压在戏台上,手背青筋浮现。

  恶鬼暴怒:“好啊,你还敢回来!”

  “咳咳──!”

  喜帕随着动作盖在脸上,非衣伸手抓住恶鬼的十指,两人阴气滋生,互相交缠着不断攻击,发出细小的炸裂声。

  薛今是眼神沉沉,眼下情况似乎并没有非衣说的那么简单。

  他剑指上灵光一点,还未出手,戏台子上鬼新郎却豁然松手。

  他后退一步,骤然跪下来,双手颤抖目眦欲裂,眼眶边缘红黑色阴气滋生,在化厉边缘反复徘徊。

  鬼新郎喃喃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神色忽然变了,跪在非衣身旁,忽然柔情似水,眼神就仿佛是在看着自己心爱的人。

  恶鬼伸手撩开非衣脖颈上散乱的珠帘,指腹带着黑色的阴气,一瞬间扫去上边骇人的掐痕。

  “你要好好活着……被我关在笼子里,做我最漂亮的百灵鸟……”

  “嗬嗬嗬──”

  非衣自始至终都没有奋力反抗,门边的纸扎嘴巴开合,发出尖锐的喊叫:“吉时已到——拜天地!”

  薛今是和宴来朝在台下看着,非衣和这恶鬼的关系显然不一般,联想到之前对方说的话,薛今是眼神闪烁。

  “非衣难道就是他逃婚的新娘?”

  但话一出口,就被他自己推翻。

  薛今是蹙眉:“但她是还情鬼……怎么会欠下被逃婚新郎的恩?”

  “不止如此,这鬼新郎会和唐梨结冥婚,也很蹊跷。”宴来朝同样思索。

  薛今是目光看向被鬼新郎抓着肩膀,按头拜天地的非衣,顿了顿道:“她可能在撒谎。”

  迟疑的这一会儿,纸扎尖锐的嗓音响过两次,戏台上已经两拜。

  鬼新郎得偿所愿,看那神情,几乎是要疯了。

  他忽然就直接掀开非衣的盖头,露出盖头之下一张精致面孔,和上边与看着一具尸体无异的神情。

  鬼新郎控制不住地阴气滋生,他伸手想掐非衣的脖子,但又近乎神经质一般来回犹豫,嘴里一直念叨:“你怎么不笑了……你怎么不笑了……”

  “在台上你笑的多好看啊,这里也是戏台──你倒是笑啊!”

  这一刻,空气中似有波动传来,薛今是指尖一顿,道:“唐梨。”

  鬼新郎动作一顿,他眼神忽然产生了变化,想要侧目,但同一时间,非衣终于有了动静。

  她忽然启唇哼起了调子,细腻婉转的唱腔幽幽响起。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一段昆曲,薛今是骤然抬眼看过去,宴来朝发现他的一场,侧目对视。

  戏台子上情景忽然发生了调转,鬼新郎似乎是被非衣的腔调唱丢了魂,双眼失神时,就连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仿佛陷入回忆。

  而非衣眼神随着唱出的每一段唱词,变得愈来愈危险,最后几乎是淬了毒,带上满腔恨意。

  属于她的阴气滋长只在一刹那,薛今是掌心握紧扶手,咬紧后槽牙:“讨债鬼的气息!”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婉转悠扬的调子带上寒潭一般的冷意,在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戛然而止,空气中唐梨的灵魂波动越来越剧烈。

  最后——

  非衣嘴角骤然咧到耳根,利齿闪着寒芒,凑近失神的鬼新郎耳侧,语气轻柔又带着无边的恶意。

  她道:“想要学杜丽娘和柳梦梅……垃圾,你配吗?”

  薛今是人在台下,只见非衣不知在鬼新郎耳边说了什么,鬼新郎周身阴气忽然开始剧烈浮动,魂魄不稳,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就在此刻,身着嫁衣的新娘骤然张开裂口,一瞬咬下新郎的人头。

  男人的惨叫声在口腔中不断传出,阴气互相腐蚀的声音令人牙酸,非衣的脸上却带着无比畅快的神情。

  她浑身衣袍无风自动,在暴涨的阴气之中发出尖锐的笑声。

  薛今是原本冷眼看着,但此刻却眉心收拢。

  “她要化厉了。”

  剑指夹着黄符,符篆刚刚飞出,就听空气中传来轻轻一声“啵”,半透明的魂魄突然出现,翩然飞到戏台子上,然后抱住中央的非衣。

  阴气刹那间止息了,风声骤停,非衣咀嚼的动作也停下来。

  后背传来轻拍的动静,耳侧音调婉转。

  “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非衣垂下眼睛,瞬间偏头弯腰,呕出一大片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阴气。

  薛今是和宴来朝目光转向背对他们的魂魄,眼神浮动。

  唐梨。

  衣袖中有东西在不断发烫,传出叮当的轻响,薛今是一低头,随着鬼新郎的死亡,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变回红色道袍。

  伸手从衣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只在古玩街买来的金钗。

  细腻的腔调咿咿呀呀,唐梨闭目唱着《牡丹亭》,薛今是迈步走上前去,走上戏台子。

  非衣侧身已经停止了呕吐,自身阴气在化厉边缘悬崖勒马。

  她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薛今是,沉默后道:“抱歉,利用了你们。”

  或许从一开始非衣就无法进入这里,她是跟着薛今是进来的。

  从一开始就被骗了,非衣的目的不是嫁给谁,而是要亲自手刃鬼新郎,再找出唐梨。

  将手中金钗簪入非衣发间,边上唐梨警惕地看过来,薛今是忽然问:“裴少爷的名字叫什么?”

  非衣一愣,擦去嘴角黑色血迹,笑起来说:“裴少爷无父无母,单一个‘裴’,就是他的名字了。”

  薛今是也笑了一下,但笑意不达眼底。

  “‘裴‘字一分为二,便是’非衣‘……所以,我该叫你什么呢,裴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唱词摘选自《游园惊梦》

  今天楼下葫芦丝吹了一天,我跟着哼了一天的月光下的凤尾竹……

  太洗脑了,声音也很大,没办法静下心码字,欠的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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