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日小孩子点点头,“黑米不是黑色的。我错了。”
游甯没让小孩子完全沉浸在失望当中,又指指另外半块田地,“那是草木灰。农家用草木灰为田地储肥。储肥后田地不可以马上耕种黑米,只能种一季薯米,等第二年冬天,才能种植。”
章日乖巧地点头,时不时提出一两个小问题。游甯没嫌弃章日问得简单,耐心回答,甚至亲自跑到田地,捉起一把草木灰,放到章日小手里,让他看清楚草木灰是什么。
张氏兄弟气喘吁吁跑到田边,一人手里拿一只鸡蛋。“主家玛玛,吃这个吧,这个能撑肚子。”张初又从腰间取小一个水壶,“阿玛装了一壶子热水,少爷可以就着喝。”
南淑让游甯和章日回来,看看章日脏兮兮的小手,干脆把章月放到地上,让他拉着游甯的裤脚,自己动手剥开鸡蛋,喂到章日嘴边。
章日吃了一个花果,肚子填了一半,但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过了一会儿,章日的小肚子又有空虚的感觉,看见送到嘴边的鸡蛋,张大小嘴,啊呜一下,咬去半个。
“慢点,慢点。阿玛就在这,不会跑了去。吃慢点。”南淑吓得轻轻拍打章日后背,生怕小孩子囫囵吞下去。
“来,喝一口水。慢点慢点。好,再吃一口鸡蛋。”
游甯侧头看着南淑小心翼翼喂章日吃东西,柔和的光线洒在南淑侧脸上,画出淡淡的红晕,眼角眉梢间的宠溺,温和让人陶醉。
小淑真的变了。从前的他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但从来不会这样喂小孩吃东西,不会耐心教导孩子认识农事,那张清秀的小脸上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温馨。
小淑变了,游甯有些迷茫,这样的小淑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小淑,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淑吗?
小淑变了,但这种变化似乎不错,似乎比原来更容易接近。
游甯低头,把眼底的迷茫深深埋起来。脱去清高的外表,染上人间烟火气息的小淑啊,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太有难度了,努力做到一周四更,争取在周五到达3万五千字。握拳,加油!
疑问
南淑喂章日吃了两只鸡蛋,摸摸小肚子,鼓鼓的,不错。又让小孩子喝一口水,才把水壶还给张氏兄弟。
“每年田地储肥后,都会中薯米吗?”南淑问得状似无意。张初却是脸色一僵。
“主家玛玛,我,我们…….”张初犹豫了一下,偷偷看看南淑的神色,并无奇怪的地方,心里一阵挣扎。南淑或者不懂,但他身边的人……
“主家玛玛,我家每年都有用半块田地种薯米。但薯米买不到钱,所以,所以我们就用做家里的口粮。但是,但是,薯米的禾秆,我们都有留下来烧草木灰,给地里存肥。而且,田地已经超过十年的时间,就算原来是富田,每年耕种一次黑米,十年下来,地里的肥力本来就不多,即便全部种上黑米,产量也不比五亩田地种黑米,五亩休耕产出的多。”张初豁出去了,开始说得结结巴巴,后面越说越流利。五亩休耕就是完全不产出,让田地休息,但张家是用五亩种薯米,做自家口粮。张初在这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埋伏,准备南淑进一步质问,就大声说出来。
薯米难吃,但从上到下都有肥田的作用。
南淑听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张初顿时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摸不准南淑的态度,主家玛玛到底怎么想的。同意?还是不同意?
不过无论南淑怎么想,这时他没质问,以后再问起来,张家就可以以当时已经向南淑禀告作为推托部分责任的借口。
“家里就只有你和你爹在耕种?”南淑让章日,章月下地活动一会。小孩子挺沉实,不就一会儿功夫,南淑已经觉得手臂酸疼。
张初示意弟弟跟在两孩子身后。这一举动让南淑又多看他一眼。
“家里有一头牛,一只驴,春耕的时候,家里会请两个人帮忙。就在村子里请,工钱不高,十天,一筐磨好的薯粮。”张初故意把薯粮两个字,说重了一些。
南淑这回认真看看张初,十一二岁的年纪,大了点,倒是他的弟弟五六岁更合适。张小牛精灵不怕人,就是不知道有没他哥哥那般稳重。想到这,南淑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可惜之意。
“想继续读书吗?”
“啊?”张初吃惊地瞪大眼睛,看向游甯。张初见过游甯,但只是远远看上几眼,知道他是村里另外一处田庄的主人家。
“还是你想跟掌柜学算数?”
这次连南淑也吃惊地看向游甯,这家伙是在撬墙角吗?
“我,”张初低头想了想,噗通一声双脚跪地,“我,我年纪大,念书念不进去的,请大人好心,让我的弟弟张小牛跟掌柜学算数。”
南淑歪歪眼睛,看看,都让人家小孩子跪下来了,你惹出来的事,自己处理好。田边耕种的人一时没注意到,但时间一长,肯定发现,看你游甯怎么收拾。
“走吧,带我们到别处看看。”游甯开口,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让张初带他们到别处走。张初站起来,一脸失望。
南淑喊两孩子回来。但章日章月弯腰看张小牛趴在地上捞田螺玩。听见南淑喊他们,飞快跑过来,一个赛一个大声嚷嚷,“阿玛,田螺,好肥的田螺啊。”
张小牛跟在后头跑过来,衣服下摆挽高,湿漉漉的,不断有水往下滴,“今儿早饭,我让阿玛炒田螺给你们吃。”
“好。”章月拍着小手掌,蹦蹦跳跳。章日微红了脸,冲张小牛点点头。
小山村邻近县城,田地肥沃,这里多大的地方都是县城里有钱人家置下的田庄。就章家田地旁边,一连过千米,全是田庄。绕了一道弯,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山脚。
仰头看,这座小山不过百来米高,山脚从青草郁郁,鸡只家禽在草间慢慢散步,牛只呶呶叫着,甩着尾巴,慢悠悠走动。鬓角小童在草丛打闹嬉戏。稍大一点,爬树摘果,捡了小石头,你丢我一下,我踢你一腿。
章月羡慕看着蹦跳的小孩,章日瞪大眼睛,原来树是这样爬的,原来草地可以这样宽阔,可以在上面打滚。
“去吧。”轻轻拍拍小孩子肩膀,两孩子看看南淑,见阿玛微笑看着自己,欢呼一声,往前小跑几步。
很快小孩停下来,迷茫看向四周。这里一个小孩子都不认识啊。怎么玩在一起……
“小牛……”张初推推弟弟。张小牛扭头看看哥哥,见哥哥向自己微微点头,立即欢喜蹦出来。
“大力,石子,我给你们说两个人。”张小牛一手一个,拉了章日章月奔向年龄稍大那堆孩子去。
南淑和游甯慢慢散步走到树荫下,耳边是孩子们欢乐的叫声,鼻尖缭绕草木的清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除了身边的游甯。
南淑不明白,你游甯要是来检查田庄收成,那该到你自己的田地上转才是,怎么跟了自己东走西跑,要是你不是检查收成,你要找一个地方散心,县城四周该有好多散心的地方啊,到小山村这里做什么。
跟着自己就算了,还要把眼睛放过来。不是眼睛,就是有事没事,总往这边看,别以外自己没看见就不知道。
“阿甯,你到底有什么事?”南淑被游甯跟得难受,干脆转身,直接面对游甯。
“张初不错。行事稳重,懂得辨别时机,稍加锻练,成为一方掌柜不是难事,可惜年纪稍大,现在开始攻读,考试,行科举之路,有些迟了。”
南淑眨眨眼睛。
“张小牛年纪小,和章日年纪刚好,两人一起念书,或许有促进作用。”
南淑再眨眨眼睛。“我穷,我没钱!”
游甯失笑,弯起的嘴角,闪亮的黑眼珠,染上树叶间撒下的金黄,竟带一抹奇异的色彩。
“我说的是真话。你看,为了章日上学,我把后院租出去了,就为了凑齐学费。”南淑说得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但你更清楚,一个人独自干坐,接受先生的启蒙,远比不上两个小孩子,互相竞争着,学得更加好。而且和章日竞争的小孩,不会因为章日比他出色,而对他有危害。”
“章日需要一个小书童。章家供张小牛吃喝,张家只会感激你。”
南淑撇撇嘴,“那我得要张小牛的契约,至少二十年。再说了,多大孩子吃穷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同时养活三个呢。”南淑竖起三根手指头,在游甯前面挥挥。
“我家那后院子的确要出租出去。你是朋友的,就帮我打听打听,哪里有人要租房子。”南淑脸色暗了暗。家里两个孩子,总要有人看着,南淑想着自己未来不可能只围了孩子打转,那找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小孩在家里帮忙看着,就变得十分需要。
而且家里小孩子多了,章日,章月也许还能从中学到一些其他的。
游甯没料到南淑真要出租院子,顿一顿,应下了,“我帮你问问。”
“小淑……”
游甯欲言又止,令南淑顿生警惕,身体往后仰,和游甯的距离拉开一点。
“小淑,你还是以前的小淑吗?”
南淑倒抽一口冷气,该死的,终于来了……
辩白
“我是南淑。”多年的办公室政治磨练下来,南淑知道,这种关键时候,一定不可以漏怯,就算心里再害怕,眼睛必须直视对方,让对方觉得自己没有隐瞒。
“我知道你是小淑,但,小淑,你变了,”游甯面对南淑瞬间变亮的眼睛,沉默了,转身不再看向南淑,“但真的是你吗?”
轻轻一句问,南淑藏在身后的手慢慢收紧,身体在吹佛树木间的微风中,微微发抖,“我就是我,我还能是谁。”
说得很轻,但语气肯定。话说出来的那一瞬间,南淑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南淑”。
“我病了一场,从前许多事情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但人都是这样,经一事,长一智。少了这场病,我也许不知道生命的可贵,我也许不知道除了诗词歌赋,我还有一对孩子,我要养大他们,我要给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我要留给他们就算不可以一生富贵无忧,也必须不愁吃穿的身家。是,我变了。但是,在章家,在这种时候,我除了改变,还能怎样?”
长长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树木外,孩子的笑声似乎变得遥远。南淑握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细细的汗水渗透肌肤,湿了手掌。
“小淑,我不是这意思。”
游甯慢慢说出来,南淑只觉得心头一松,成功的狂喜漫过全身。坦白借尸还魂,还是含糊应付过去。南淑毫不犹豫选择含糊过去。没人知道,游甯知道自己是借尸还魂后,会不会杀了自己,把原来的南淑找原来,还是把自己…… 烧死,或者……
南淑不敢做这样的赌博。他宁愿拼了自己几十年在办公室磨练出来的本领使出来:说“真”话!话是真的,但如何说,说哪些,则要选择。
说的是真话,无所谓别人日后挑刺,揭穿谎言。说的是真话,进一步令自己心不慌,气不急,从外表的毫无变化上,迷惑对方。
说穿了也就一件事:面对质询时,说话的艺术。
“小淑,章令真的把你带走了……”游甯的声音飘飘渺渺,似近实远。从前的小淑真的走了,章令,你要走,也把原来的小淑带走了,剩下的……
“阿甯,我没别的办法,这家需要我。从前,我可以不想,不计算,但现在不可以。我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也是章日章月的支柱。”南淑不知道游甯说自己变了,到底是变了什么。只能从过去和玛玛们聊天中,隐约猜测南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清高,不与世俗为伍。大概是类似的人吧。现在的自己,南淑想过,也就多照看孩子一些,多计较钱财一些,嗯嗯,是跌落凡尘的变化吗?
南淑也不管,话已经说到这样,该说的都说。只一条,他就是南淑,真正的南淑,谁也别想知道他是替换过的。
南淑垂下脑袋,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出树荫。从今以后,游甯应该不会再来骚扰自己吧。
游甯听见身后脚步踩踏落叶的洒洒响声,有一阵冲动,想转身立即拖住南淑不让他走。但脚步像生根似的牢牢钉在地面。留?不留?明明很简单的选择题,为什么如此难抉择。
南淑走出树荫,侧耳一听,背后没声音传来,暗暗舒一口气。好歹过了这一关。
看看天色,还很早,南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喊回章日和章月。章日两手两脚抱住树干,笨拙地往上爬。张小牛早爬到章日上方,两条小腿搭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身体倒挂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
章月咬着大拇指,昂起小脑袋,羡慕地看着哥哥。
“小日,我们要回去了。”南淑抱起章月,向章日喊道。
章日扭过头,怏怏不乐看向南淑。“阿玛,我爬不上去。”
“阿玛抱你下来。小日乖。我们要回家了。”松开章月小手,南淑举起双手,把章日从树干上抱下来。其实章日爬得不高,距离地面只有一个成人膝盖的高度,小孩子就这样从树下跳下来也不会受伤。
倒挂在树枝上的张小牛,腰肢一挺,坐在树枝上,顺着树干吱溜一下滑下来,快到地面的时候,两手一推,跃下草地。双脚着地的同时,膝盖一弯,卸去冲击力,稳稳当当站起来。
章日看得张大嘴巴,章月使劲拍打小手,嚷嚷着要张小牛再来一次。
张小牛拍拍身上的草屑,三步并两步蹦到南淑面前,“主家玛玛,你要回去吗?”
南淑点点头,抱起章月,手探进章月的小衣服,摸到一手掌的水。“恩,回去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就回县城。”
张小牛眨眨眼睛,向他的小伙伴们挥手告别,自己跑过去,牵起章日的小手。章日没挣扎,乖乖被张小牛牵住。
回到田庄院子,老张头夫夫捧来热水给三人洗脸洗手,南淑趁机把章日章月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洗干净小身子,换了一身清爽的。
水汽熏好了章月一张小脸,张小牛用凉水洗干净自己手脸,抬头就看见换了浅绿色长衫的章月,红彤彤的小脸在绿色衣衫上映衬上,特别亮眼。
张小牛一时愣住,竟不知该做什么,呆呆看着章月,大大的笑脸,忽远忽近,却满眼都是。
“哥哥,他傻了。”章月歪了脑袋,拍拍张小牛脑袋。张小牛呆呆的,章月拍一下,他的脑袋就跳一下,章月笑弯了嘴,小手用力又是两下。
“小月,别欺负人。”
南淑向章月招手,“小牛也一起来。”
老张头夫夫摆了一桌子的菜,地瓜玉米粥,鸡蛋饼,一只红烧鸡,三只开水煮蛋,一碗红烧肉。南淑,章日章月坐在上首,老张头夫夫,张氏兄弟陪坐在下首。
南淑给章日章月各盛了一碗地瓜玉米粥。两小孩拿了勺子,小口小口喝粥。章日年岁大,喝起粥,把勺子送到嘴边,慢慢送进口,不紧不缓,一派大家风度。
章月看见哥哥自己吃饭,好奇问南淑要了小勺子,闹着也要自己吃。南淑随章月的意思,塞了一把木头小勺子给他。章月原来在家是窦玛玛喂粥,现在自己拿了小勺子,学着哥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章日看见弟弟在模仿自己,腰板挺得更直,动作做得更认真,可就是太想做好,反而把粥撒了一小部分在碗的四周。
章月学了一会儿,粥没送进嘴里多少,倒是一勺子半倒回碗里,倒洒在碗边。南淑看不下去,伸手抢过章月的勺子,勺了一口粥要喂。
章月鼓起小脸,小脑袋一扭,不吃。任得南淑如何哄说,就是不肯吃。南淑苦笑,唯有放下碗,摸摸章月脑袋,“小月长大了,想自己吃饭,这也好,但慢慢吃,阿玛帮你,好不好?”
章月扭过头,乖巧点点脑袋。眼睛闪闪发亮,亮的南淑心都软了,恨不得抱起来,连亲几口。
南淑拉住章月小手,教他拿勺子,怎样送进嘴里不会洒出来。章月在南淑帮助做了几次,开心地甩开南淑的手,自己慢慢勺粥喝。
午饭后,南淑带了两小孩坐上马车,老张头和张小牛兄弟护住两板车的稻子跟在马车后,摇摇晃晃返回城里。
来的路上,游甯一路往送,和小孩子有问有答,小孩子的笑声,问话声,令路途少了几分郁闷。回去的路上,少了游甯,两孩子昏昏欲睡,耳边听见的只有车轮滚动带出的咕噜声,驴车的嘶鸣声,安静中却带上几分凄凉。南淑心里一空,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邻居
回到章家小院,工匠已经把房子收拾,窦玛玛正盯着工匠,把边边角角的位置收拾好,用沙子堵上。南淑回来,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问题,就给工匠结清工钱。
让老张头把稻子卸好,顺带略略提了想让张小牛当章日书童的想法。老张头大喜过望。随后又被南淑接下来的条件吓到了。
张小牛要和章家签二十年的活契。毕竟张家不过是雇佣的农户,不是章家的世仆。章家包揽了张小牛的吃饭,住宿,一年两身新衣服,但不会支付工钱给张小牛。换来的是张小牛有资格旁听,或者由章日亲自教认字。
这样一来,老张头就有些忐忑了。签活契是可以理解的,谁会平白无故送别人的小孩读书识字。但做书童没工钱,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大门大户的,哪一家没书童,也没听说过书童是没有薪水银子的。没银子岂不是白白替人干活。老张头回头看看自己小儿子,六岁的娃儿,在村里,算上半个劳动力,忙的时候,可以帮忙收拾一下稻子,看看小鸡。
南淑看着老张头脸色变化,也不说话,就这样慢慢等着。南淑知道自己家底不够,什么都要省着,少花一个钱就少花一个。
“阿爹,让小牛跟着大少爷吧。”一直垂手站在老张头身边的张初开声劝说。
老张头看看自己的大儿子,最终叹口气,点点头。
南淑立即让窦玛玛请来富阳街的地保,写下文书,两家分别按下指印。
把文书收好,南淑让老张头先回去。等明年开春了,再送张小牛过来。老张头谢过,领了两孩子回家。
南淑又交待窦玛玛把前后两院子收拾干净,南淑把两孩子抱回房间,放上小床,伸伸手臂,好酸啊。打个哈欠,南淑脱了外衣,也躺床上小睡一会。
游甯如南淑希望的那般,没再遇见,南淑好几次有意无意经过顺风酒楼,隐约间看见游甯的背影,但那身影一闪而过,南淑故意在酒楼外晃荡了一会儿,没听见有人喊自己。如此这般连续几次,南淑就心安了。游甯接受自己的解释,并且,恩恩,似乎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南淑。这样不是刚好,南淑也不喜欢有一个对从前的自己过度了解的人总在周围晃荡啊。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个据说束脩便宜一半的先生
安下心,南淑就让窦玛玛选一个吉日,自己带上两小孩子正式搬到前院。后院就让地保帮忙租出去,价钱是一个月三两银子。后院的偏房,南淑没改成厨房,南淑玩了一个小心眼。他还想多赚一笔。
两天后,地保领来一辆马车,车上下来三个男人。南淑扫一眼,立即分辨出,两个尼人,一个男人。尼人因为长期剃眉,眉毛再长出来已经是稀松,但男人则不同,眉毛浓密。
其中一个尼人看上去和窦玛玛年纪相仿,男人似乎是他的相公,另外一个尼人,二十出头,挺了一个大肚子。
南淑忍不住点点年轻尼人的肚子,“他生胀气了?”
年老的尼人瞪一眼南淑,“亏你还是一个尼人玛玛,我家少玛玛是怀了身子。”
南淑吃惊缩手,瞪大眼睛看那个肚子大得能装下箩筐的年轻尼人,“你,你……” 从前,自己的老婆也怀孕,产不到临盆时,肚子也是这般大小。
“这位玛玛。”年轻的尼人抬手,制止年老尼人,“我从家乡过来,想投靠皇都的亲人,但,”年轻尼人摸摸自己的肚子,“孩子等不及了,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附近的客栈,我们都看过,想着住客栈还不如租一间小院住来得清静。这位玛玛,我们可以先看看院子吗?”
别人已经给了台阶,南淑立即顺梯子往下爬,忙忙去取了钥匙,打开连接前后两个院落的月牙门。年老的尼人扶着年轻的尼人,慢慢走动。男人就守在马车旁边。
“这位玛玛怎么称呼?”
南淑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姓南。”不是南淑有心不答,只是一路走来,目光不自觉落在尼人的肚子上,越看越心惊,不自觉摸摸自己肚子,就这个肚子生出了章日章月。想到这里,南淑浑身鸡皮疙瘩纷纷冒头,连带脑神经都缓慢了不少。
“南玛玛,我姓贺。这位是跟随我多年的张玛玛。”
“哦?哦,原来是贺玛玛。”
说话间,三人把三间大房走一遍,又从窗外看了看那间偏房。
张玛玛首先皱眉头,“少玛玛,这院子住不得人。床铺小,装饰简陋不用说,连厨房都没有,烧饭上哪里做。少玛玛,我们还是到大一点的城里再找吧。”
“不!”贺玛玛走了一圈,脸色有些发青,“就住这里。”
张玛玛张张嘴,不说话。
“南玛玛,租金怎么算?”
“一个月三两银子,租满一年就只收你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府城最好的客栈也不过三十两一年,还天天有热水,热茶供着。你这里有什么?”张玛玛满脸不愤。
贺玛玛抬抬手制止张玛玛再说话,“就租半年,南玛玛,也计便宜一些给我吗?”
南淑想了想,“我可以提供伙食,一天三顿,外加每天一碟零食点心,每天热水供应,便房清理,包两个玛玛的伙食。一个月四两银子。租半年,租金算十五两。”
“那不是还有一个人?”
“四两太多,三两吧。”
南淑瞄瞄张玛玛,又看看贺玛玛的肚子。
贺玛玛低头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我们带出来的银钱不多,还要留着日后上皇都的花费。南玛玛,你就行一个方便吧。”
南淑看两人的衣着打扮,料子似乎比自己身上穿的要好上不少,估量了一下,点点头。“成啊,但生产后,要催奶买的东西多,那些要另外计算的。还有外面那匹马,还有车夫,要自己找东西吃。”
“谢过南玛玛。我们现在住在县城的客栈,这里什么时候可以入住?”
“房间我都收拾好了,如果睡觉的地方不够,我找人给你床边搭一个软榻。张玛玛晚上就能陪着你。就一天时间可以收拾后。”
贺玛玛低头想了想,“就定后天吧。明天傍晚,我让张玛玛过来收拾。”
两人说定了,一直装空气存在的地保迅速窜出来,把写好的文书交给两人签字画押。贺玛玛给了南淑十两银子做定金,约定后天搬进来。
南淑把院子租出来,顿觉得一身轻松,赶紧找来窦玛玛,请工匠打一张靠在大床边的小软榻。软榻做好后,南淑又把三间正房清理一翻。偏房留了一块木板。一切处理好,就等着贺玛玛三口人入住了。
入冬
贺玛玛依言在第二天傍晚派了张玛玛过来收拾房子。南淑见张玛玛大包小包地提着,赶紧让窦玛玛过去帮忙。
两个玛玛没一会儿就熟络了,窦玛玛趁着帮人铺床的机会,把张妈妈和贺玛玛的名字,连同他们要投靠的亲戚都探听出来。
“主家玛玛,听说他们要投的人,在皇都据说是一个大商人。”窦玛玛神神秘秘竖起大拇指指指天空,“那里有人的。”
“是他的相公吗?”南淑正给章月擦头发。小孩子留了一头长发,黑滑漂亮,就是需要隔天清洗一次。
“哎呦。主家玛玛,你可真神了。一猜就猜中了。那个贺玛玛,原名贺明敏,好像出嫁前,念过好几年书,是有名的才尼人。他的相公啊,好像也是姓张的。”
“和张玛玛一个姓?”章月在矮凳上坐久了,小屁股左摇右摆,不安分。南淑要擦头发,还得按住小孩子的肩膀,不让他乱动。
“对。就是一个姓。主家玛玛,你说他们要去投亲,这话可信吗?”
“没什么可信不可信之分。收了别人的钱,就得租半年。半年之后再说。”
“哎呦,万一那几个是犯事的……”
“窦玛玛,你看他们的样子像犯事的吗?”
“那,那好像不像……但,主家玛玛,要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只要还有亲戚可以投靠,就没什么赶不赶出来的说法。”南淑手上顿了顿,想起从前陪老伴看的狗血苦情剧,婆婆赶媳妇出门,做儿子的接媳妇回来,然后皆大欢喜结局,身体不觉一阵抖动,太狗血了。
“我们出租房子,他们要租房子,中间有地保作证。人是地保领过来的,有什么差错,也落不到我们头上。窦玛玛,你也别想太多了。别人大了肚子,你过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明天等他们到了,你就送几桶热水过去。也不知道他们是吃了早饭过来,还是午饭的时候过来。罢了,明天熬粥,午饭,晚饭都能吃。”
隔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后院传来一阵车马响动。南淑轻轻拍着章月的后背,安抚小孩子继续睡,自己侧耳听了听,隐约听见马匹嘶鸣,纷乱的脚步。
南淑睡不下去,披上外衣,走出房间,先到章日的房间看看,小孩子也被吵醒,睁着惺忪的眼睛,在床上打滚。
南淑亲亲小孩额头,“再睡一会。我让窦玛玛熬地瓜玉米粥给你。”
“还要甜馍馍。”
“好,就给你做两只甜馍馍。”
自从章日在田庄吃过老张头家的甜点,天天叨念着那个味道,窦玛玛不会做,只能用面粉和成馍馍的样子,里面塞了些碎花生,砂糖,当成甜点,哄章日。章日知道两样点心不一样,但都是甜甜的,就乐滋滋接受了。
“弟弟也要两只。”
“弟弟年纪小,两只吃不完,一只就足够了。”南淑给小孩子压好被子,“闭上眼睛,乖乖睡一会。”
得到承诺的小孩子,乖巧地闭上眼睛。
南淑又等了一会,听见小孩平缓的呼吸声,才离开房间。
院子里,窦玛玛已经起来烧火烧热水,临近冬至,天气一天一天冷,大清早起来,喝几口热水,整个身体都是热乎乎的,最是舒服。
南淑洗刷清理干净手脸,就到厨房看看,有什么需要搭把手。不看不要紧,一看,南淑抚额,千算万算,算少了一步。
窦玛玛的厨艺不是不好,人也不是不细心,但怎么说呢,这里的人做饭似乎太过于粗放了,还是因为章家衣食无缺,所以窦玛玛不是太上心了。
蔬菜叶子,只要最嫩的部分,别的统统丢了,熬粥的地瓜,一大块丢进去,玉米棒子整条丢进锅里,也不怕煮不熟。精米一把把洒进锅,看得南淑心痛,那得多少米啊。
“窦玛玛。”南淑赶紧制止窦玛玛浪费食材的行为,这种做法就算做出来的食物味道不差,那也得花多很多时间,费好多柴火,才能做好。
“玉米棒子先煮熟,把玉米挖出来,地瓜也是要先煮熟了,剥皮切成小块,熬粥的时候,容易出味道。精米是最后放的。我们除了精米外,还有糙米吗?”得到否定的回答,南淑唯有说,“精米不能吃太多的,适量就可以了。”
“哪家不是精米精面的吃。”窦玛玛嘀咕。
南淑也不解释,只让窦玛玛按他的说法去做。南淑从前不是君子远庖厨的人,老伴做饭,自己也会进厨房打打下手,做饭的技巧不见得多高,但也不差。
窦玛玛嘀咕了两句,还是按照南淑的方法做。趁着窦玛玛忙碌的时候,南淑把厨房里的材料看了一遍,把窦玛玛丢掉的叶子捡了不少回去。自然免不了窦玛玛又是一阵嘀咕。
等天色大亮,张玛玛过来拿热水的时候,窦玛玛已经被地瓜和玉米棒子煮好。南淑打发窦玛玛过去帮忙,自己在案台上切地瓜,拨玉米。
热辣滚烫的地瓜拨皮,浓郁的香气充溢整个厨房,南淑切了小块,用小碟子装了。找了一把木勺子,挂玉米粒。等窦玛玛回来,两碟子地瓜,两大碗玉米已经整齐摆放在案台上。
窦玛玛看呆了,张玛玛也大吃一惊,原想着这家就一个干活的玛玛,自己怎么也得帮忙打下手。没成想到,这家的主家玛玛居然是一个厨房活的好手。
“早饭是地瓜玉米粥。粥得熬时间长一些。这里有些甜馍馍,张玛玛带些回去,给贺玛玛吃点。”甜馍馍是昨晚做好,今早用大蒸笼蒸热的。
窦玛玛快手快叫,从蒸笼里拿出四只甜馍馍,放在大碗里,递给张玛玛。
张玛玛见厨房里没自己的事,接过大碗,转身往后院走。刚搬过来,院子里的事情可不少。
接下来的下米,熬粥,烧柴,完全不用南淑动手。南淑拿张竹凳子,做在厨房门口把叶子分类。大冷天做竹制凳子就是冷。南淑挪挪屁股,好让受冷面积少一点。
“窦玛玛,吃过早饭,你到集市买几只鸡回来。一只公鸡,三只母鸡,问买鸡的人要两只鸡笼子。”
“主家玛玛你要养鸡吗?这鸡啊,可臭呢。而且现在要入冬了,鸡可不好养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