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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我怎么舍得小月。”还有小淑。游甯坐在石凳上,把章月放在自己膝盖。

  “游叔要出门一段时间。”游甯斟酌着词语。

  章日章月原来兴奋的小脸,立即变成苦瓜脸。章月更是嘟着小嘴,别开脸,不理游甯。

  “游叔出门办点事,长则两三年不等,短呢,也就六七个月的时间。游叔会帮小日小月找好先生,再出远门。”

  “先生会打手板吗?”章月可怜兮兮问游甯。

  “不会。先生不会打小月手板。”游甯说话间,脑里浮现出一个人影。安排他来也好,至少不用再费心思想借口。

  “先生会讲故事吗?讲好玩,好听的故事吗?”

  “会。”

  “先生会和我们一起吃饭,然后讲故事吗?”

  “会。”

  “先生会带我们出去玩吗?就像游叔带我们出去一样。”

  “会。”

  “先生会抱我吗?”

  ……

  “新先生是一个和善的人。小月要乖乖听先生话,好好念书识字,等游叔回来了,要考究小月的学问。要是游叔发现小月学得不好,”游甯顿了顿,故意板了脸,“游叔可是会打小月屁股。”

  章月吓得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屁股。“游叔别打,小月听话,乖乖听话。”

  “小日呢?”

  比起章月执着于说故事等小事,章日其实心里想的要比章月多。章日知道自己是长子,父亲已经不在了,阿玛勉强支撑着一个家,将来家里是好是坏都要看自己这个长子是否有作为。章月念书仅仅为了以后嫁人能看得懂账本,但自己念书则为了考取功名,博得官位,或者为商。先生则要相当讲究。

  平日游甯上课,虽然都是一起上,但给每人分派的学习任务都是不一样的。章日能够清晰感觉到游甯教他的除了基础的学识,还特别强调他写文章的能力。

  写文章,什么人需要写文章,明道理。除了考功名的学子,商人哪里需要学得那么深入细致。知道游甯对自己的期望,章日也是偷偷立定心意,想将来考一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让自己阿玛脸上有光。

  “游叔,新来的先生文章写得好吗?”章日听见游甯问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

  “文章吗?”游甯想了想,那小子说起医理还是不差,要说锦绣文章,还是差得多了,但要教出一个童生,也不是不可以。

  “文章不如我。”游甯为好友留了一点面子。“我会尽快回来。文章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十五天写一份,我会先把题目整理好,你按着顺序写就是,等我回来了再一并看。”

  章日听得眉开眼笑,游甯说会看他的文章,那就肯定是会回来的。不过就是时间长短而已。

  梁童站在一边,听了一会儿,早就反应过来。游甯要走,他虽然不舍得,但没章日兄弟那么不开心。后来又听见说游甯要介绍新的先生过来,又说不久就会回来。心里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看着章日为了游甯要走伤心,为了游甯回来而开心,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是章日伤心,开心都是为了自己,该多好啊。

  这念头一冒出来,梁童自己都吓了一跳,脸上霎时变得通红,偷偷瞄两眼章日那边,发现没人注意自己,急忙垂了头,侧了身体,档了一点风口位置,好让自己脸面赶紧消了红晕。

  只是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像发了芽的种子,越长越大,越扎越深。梁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明明章日比不上自己强壮,甚至还比不上自己高,就是比自己学问好一些,会背两首酸溜溜的诗之外,爬树,跑步,放风筝,哪里有一样比自己好的,为什么自己非要他为自己伤心,为自己开心呢。

  梁童心里有了事,自然就没太多心思去听章日三人说话,心里把和章日交往的一点点小事,翻过来,翻过去地想,每一件小事都被放大了,再放大,恨不得把所有的细节都翻转过来,想了又想。到底什么时候,到底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啊。

  那边,郑晓和张小牛没挤上前问游甯什么时候回来。郑晓来念书,原本就是托了窦玛玛帮忙洗衣服的功劳,知道自己能念书不容易,自然不去计较新的先生将是如何,能念书,能识字,将来就算和父亲一样当车夫,也是个懂字的车夫,说不准能当个掌柜之类的。

  至于张小牛则是默默跟在章日身后,垂了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章日章月离开了后院,各自回到房间。张小牛突然抬头,看向窗外,发现窗外无人时,急速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章日身前,“少爷。”

  “你,你做什么?”章日见一向笑嘻嘻的张小牛突然跪在地上,也是吓了一跳,“有话好好说。”说着,伸手要拉张小牛起来。

  张小牛摇摇头,“少爷,我想学写文章。”

  “写文章?”伸出去扶张小牛的手一顿,章日犹豫地看了张小牛一眼,“你学写文章做什么?”

  “我想跟少爷一样,考功名,当童生。”张小牛两眼直直看向章日,话刚说出口时,还有些犹豫,但话一出口,立即变得坚定,“少爷我想考功名,想当童生。”

  “你……”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对于张小牛,章日从原来的不屑,变成佩服,虚心请教,进而和平相处。张小牛一直称呼章日为少爷,但章日受到南淑的影响,也没真的把张小牛当成一般的书童看待,但当做知心好友知己一类,却是说不上的。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同门学生,同学般存在。

  游甯上课,对张小牛和郑晓是一样的,都是以教导识字,算数为主。现在张小牛提出想学写文章,想考功名,章日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不愿意也不是,愿意呢,又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张小牛突然提出要考功名,想当初张家送张小牛过来的时候,是想着张小牛能识字算数,以后可以当掌柜,算是脱离一辈子种田的苦活。

  “这个,我要问问阿玛,嗯,还要问问先生。”

  “谢谢少爷。”张小牛垂了脑袋,自己站了起来,“少爷,我,”

  “你怎么了?”

  张小牛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摇摇头,“少爷,我真的想考功名的。我,我就要一个童生,不,要一个秀才就好了,就可以了。”张小牛越说越小声。他是张家卖给章家二十年的仆人。只要章家愿意,二十年压住他,不给他考试绝对可以做到。等到自己做够了二十年,那时候,就算有满腹的才学,只怕章月已经……

  “你等等我,我这就去问阿玛。”章日不知道张小牛满腹心思,但听得出来,他是决心考功名的。阿玛说过,能帮忙的尽量帮,只要不脱离自己的能力范围内。那让张小牛学写文章,应该是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吧。能不能考上,则是要看他的能力。

  章日离开书房,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发现阿玛,便跑到卧室,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大声冲里面问,“阿玛,我要进来了。”

  “进来吧。”南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章日挑起帘子进入房间,看见南淑躺在竹躺椅上,弟弟章月正趴在阿玛胸前撒娇。阿玛则是懒洋洋的,没半分精神。

  “阿玛身体不舒服了?要不要找徐大夫来看看。”章日记起一连几天南淑都是一脸无精神的样子,担心南淑是不是生病了。夏天最容易中暑,阿玛可别是中了暑热。南淑还未回答,章日已经满脑袋想着等会要过去找游叔,让他请徐大夫过来一趟,给阿玛看看。

  “我没事,就是没精神。提不起劲。”南淑摸摸小儿子脑袋,章日耍了好一会儿,额头上隐隐渗出汗水。

  “大热天的,你也不嫌身上热,非得沾着阿玛。”

  “阿玛不要小月了。”章月边说边蹬了两条小短腿,整个人都赖在南淑身上。

  “好了,阿玛谁都可以不要,就是不会不要小月,好不好?”

  “那阿玛是不要我了?”章日上前一步,挽起南淑的手臂摇晃。

  “你这孩子怎么了?跟弟弟学撒娇。快说来找阿玛做什么?”

  “阿玛,张小牛说他想学写文章。”

  “嗯。”南淑没反应过来儿子的意思。

  “他想考功名。”

  “哦?”南淑眨眨眼,没想到张小牛是个有心气的。自己找他来,就是让了磨去章日的娇气和不通世情,也为了给章日创造一个努力读书的环境。章日是被磨去了缺点,没想到张小牛也变了心境。

  “他如果想考,那就让他去考吧。能不能考上,也是靠他自己的。”张家只是租户,算不上奴仆。张小牛是卖身入章家,但也就二十年时间。二十年一过,张小牛仍旧能去考试。南淑何苦去拦了别人的路呢。

  “小日,你去和你游叔说说吧。”南淑挥挥手,要打发章日到后院去。

  “好。阿玛,游叔说了,多则两三年,迟则六七个月,他就能回来,他还给我布置了功课,说回来要检查的。还有啊,游叔说了,他出远门的时间,要帮我们找一个新先生。”

  章月见哥哥把话都说了,连忙挥舞小手,想制止哥哥,“哥哥让我说,让我说,阿玛,游叔说了…….”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两孩子一句句游叔,说得南淑心里慌,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去听。什么回来检查功课,到时候你回来坐坐,看看,就是检查功课了,只有小孩子才信他的鬼话。

  南淑心里不忿,脸上更加不耐烦,“大热天,都别懒着我了,去后院找你们游叔说故事去。”

  两孩子见南淑阴沉了脸,吐吐小舌头,章日乖巧地从南淑身上爬下来,章日牵了弟弟小手,两兄弟轻手轻脚出了房间。一出房门,两兄弟便撒开脚丫子跑,飞快跑到后院找游甯。

  

  

  离别

  游甯是在入冬后离开章家小院。南淑带了孩子们一起送至城门。章日依依不舍揪住游甯衣角,“游叔,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回来的。”游甯依旧如平日一般摸摸章日脑袋,“好好写文章。徐先生你见过了,日后要乖乖听话。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我会回来检查你的功课。”

  “不能不走吗?”尽管心里万分明白游甯是非走不可,但章日心里还是埋着一丝丝的希望,想像着突然游甯说自己不走了。

  “早已经定好的行程。不可以不走。小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相聚自然就有分别。”

  南淑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怕再耽误下去,游甯就不知道能不能在入夜前找到住宿的地方。伸手拉住章日,想把他拉回自己身边。章日扭着身体,反而靠着游甯靠得更近。

  “你游叔再不走,就赶不上晚上找住的地方了。你是想要你游叔大夜晚的,住在荒郊野岭。”拉不过来孩子,南淑的语气有些重。

  章日扁扁嘴,蹭蹭游甯衣角,慢吞吞站直了身体,小手却依旧不愿意放开。

  “游叔,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啊!”

  “好!”

  “言而无信的人是小狗。”

  “好!”

  “君子重诺!”

  “好!”

  南淑实在看不下去,用力扯过章日,“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游叔回来了再说。你不是说他一定回来吗?既然还要见面,犯得着这样……”要生要死的模样。南淑瞥了游甯一眼,转手把章日交给窦玛玛。“别嘀嘀咕咕地磨时间了。”

  “你自己路上保重,一路顺风。还有祝你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南淑也不知道对游甯说什么好,直接面对上游甯,挖空了心思只能说几句应景的说话来应付一下。

  也是,好不容易有了重新起家的门路,除了马到功成,还能说什么。南淑觉得心里空了一片,越是接近游甯离开的日子,空了的地方越是大,直至今日,看着游甯背了大包袱,看着远方的马车,空出来的一片有如冷风吹过一般,冰冷入骨。

  “这是一定的。”

  “天冷,多穿点衣服。你包袱里面的有徐绣帮你赶制的棉衣。虽然你说琼州在南方,那里不比这里冷,但衣服多准备些总是没错的。否则一时要用,就只能买。出门用钱的地方多,不能时时处处都花钱,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我知道。”

  南淑看着游甯脸上淡淡的笑,一如当日落魄时,求租章家后院的笑容,心里越发觉得悲凉。“你连福子都不带,一路上有什么好歹,连帮忙的人手都没。不过你这次去是要找人投资帮忙,带了人多,别人还以为你故意耍他玩,但不带人,又实在太掉价了。”

  “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

  “商场上的朋友还不是互相利用。”南淑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我知道你肯定还藏着私房钱的,男人哪个没有私房钱。好了,你不用对我解释。就梁童那点束脩哪里够用,我也不说你了。这里面有点钱,不过,你去到那边,给自己找套时兴一点的衣服,别丢人了。人靠衣装,你再有本事,穿得不好,还是会被看不起的。”

  “小淑,那边的合伙人是我多年的朋友。他不会……”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朋友满天下。”南淑不耐烦挥手打断游甯的说话。这个人真是的,自己是关心他,多说了两句,他认真听不就是了,非得坚持什么自己朋友如何如何。他的朋友要真是好,玉带河上那两个人又是怎回事。还有,游甯都落魄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现在才出面说帮忙,还不是看准了咖喱的好处。

  南淑心里腹诽着,脸上自然不好看,“我说你听着就是了。这钱你拿去。”说着就把荷包往游甯怀里塞。“放好了,别弄丢。你要是敢丢了我给你的钱,我……”我怎样?南淑一时没想到,但又不想游甯轻视,或是把钱塞回给自己,“这不是借你的,算是我给你的投资。丢了,你得赔给我。”

  游甯弯了嘴角,手指摩擦了荷包,感觉到里面的分量,挺沉的,摸着有差不多十块左右的颗粒,该不是章家今年田庄的全部收入吧。

  游甯抬头看向南淑,久久不发一言。

  南淑见他没扭捏状态装作退回银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见游甯只盯住自己看,一言不发,脸上不自觉红了红,但想想自己好像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便又挺直了腰背。

  “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大冷天的启程,路上多折磨人啊。”

  “冬天出发,就可以赶在春天前到达,酒楼办起来需要选址,找人,置办物品,总总事情忙下来,一切顺利的话,就能赶在今年秋天出发的海船回港前,开张营业。时间估摸着是明年夏天。”

  酒楼开办的事情,还是南淑第一次听游甯提起。自从知道游甯要走,南淑就刻意不去见游甯,即便同台吃饭,也是光吃不说话。现在听了游甯的盘算,南淑心里难受,“那你要在路上过年?”

  “怎么会呢?大年节的时候,我应该到了琼州。”

  孤身一人在琼州过年节,想想就觉得凄凉。南淑别开了脑袋,眨眨眼,把泛出的泪水强忍回去。

  “商人重利轻别离。哼!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游甯听了哭笑,章日听了瞪大眼睛,看看自家阿玛,又看看游甯,总觉得两人怪怪地,但是哪里怪了,却是说不出来。

  “小淑,我会写信回来给你。”

  “给我做什么?我又看不懂!不识字!”

  游甯脸上的哭笑更浓。“小日要乖,记得给游叔写信。”

  “好。”章日脆生生应下。

  一直默不作声的窦玛玛看着气氛似乎有些僵,勉强笑两声,“主家玛玛,时间已经不早了,你看……”

  “走吧走吧,别在这里耽搁了。”南淑说着首先背转了身。章日章月则是依依不舍地看着游甯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回家的路上,一家子很沉默。回到章家小院,南淑立即回房间,倒头就睡。章日担忧地看向阿玛的房间,“窦玛玛,阿玛是不是生病了?”

  窦玛玛叹口气。何止生病了,病入心了,可惜病人自己没发现,别人说再多也是白说。

  “为什么阿玛不让我和游叔多说几句,自己就和游叔说了那么长时间啊。”

  章日想想刚才离别时,自己和南淑说的话,无论是句子的长短,字数的多少,都是不成比例的。为什么自己的是嘀嘀咕咕的磨时间,而阿玛的不是呢?

  窦玛玛摇摇头,章日没得到答案,而平日最能给自己答案的游叔刚走了,新请的徐先生,章日却是不想问。

  

  冬去春来,百花开。过了大年节,迎来了春天。

  “主家玛玛,这天气挺好的,要不你出去走走。”

  “来来回回还不是那么些地方。不去了。”南淑懒洋洋摆手,手上继续翻动账本。游甯走了,后院却没空出来,福子还留在这里,房租依旧要给,但福子却是个没钱的。没钱怎么办啊?打出去,南淑做不出来,只能以劳动抵债。

  章日章月身边的玩伴又多了一个。想到这些南淑就皱眉。每月光出不入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到底。

  唯一让南淑舒心一些的就是新请来的先生不要钱的。游甯推荐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徐聚徐大夫。

  徐聚来的时候,章家一大家子都吓了一跳,后来听了徐聚讲课,尽管比不上游甯生动,但也是一个尽职教导的先生。

  徐聚在县城有自己的医药铺子和房子,不需要租借章家小院,每天上午过来上课,中午和学生一起吃饭,下午再上一个时辰的课。

  南淑收敛一下思路,看着手上账本,支出一栏数字一串,收入一栏却仅有伶仃的一项,尽管收入的远远多于支出,但南淑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真想捶胸口大喊两句,坐吃山空啊。

  “阿玛,我要搬到后院住。”章日突然冒出小脑袋,一手抱住南淑。

  “后院?你去那里做什么?”南淑奇怪章日突然冒出的念头。

  “游叔留了好多书在后院,我想搬到后院,可以天天看书。”

  “你在前院还不是能天天看书。”南淑好笑地敲敲大儿子脑袋。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章日扁了小嘴,拼命往南淑怀里挤,“阿玛,你就答应我,答应我吧。”

  “随便你了。过去和福子说一声,让他帮你收拾好一间房间,你和张小牛都帮过去。”

  “好咧。”章日欢天喜地跑走了。

  “南玛玛,你们在说什么?”梁童从厨房走出来,在干布上擦擦手,眼睛看向章日跑走的方向。

  “他想搬到后院。小童,过来坐吧。厨房的事有窦玛玛。你不用插手。”

  “我,我就是想看看厨房的事怎么做。”梁童搬了小板凳坐在南淑身边,小手握成拳,轻轻在南淑肩膀上捶打。“南玛玛,力度还可以吧。”

  “我又没做事,哪里需要你来做这些。”说是这样说,但南淑半眯了眼睛,享受梁童的伺候。

  “我,我也是闲得没事做。”梁童垂着脑袋回答。

  南淑长舒一口气,翻过年,又大了一岁,原来懵懂萌动的心思越发清晰。发芽的种子在慢慢成长。从什么时候开始,两孩子的关系发生改变,从那条手帕开始,还是从那次失踪开始的。总之就是这样,两孩子从互相挑衅,变成一个躲,一个追。

  南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多大的孩子啊,两个都不足十岁,放在从前……算了算了,别提从前了,来到这里也就是两年的时间,从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唯有生活在身边的人越来越清晰。偶尔在梦中或许想起多年的老伴,或许想起可爱的小孙孙,但更多的却是…… 那个远在琼州,音信全无的人。

  也不知道写封信过来报平安的,多大的人了,连小孩子都不如。

  南淑闭上眼,不想了不想了。赌气般合上账本,看又有什么意思,看多了又不能凭空多出几笔收入。

  梁童小心观察南淑的脸色,又看看合上的账本。

  “我最近在学理家的事,账本也会看一些。”

  “是啊,学得挺早的。”

  “家里在商量要不要多买几块地。不过好像说,好的田地都是有主的,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县城地面小,要买到好的田地不容易,后来说着说着,好像要物色荒地,雇人开荒。”

  南淑疑惑地看了梁童一眼,“县城附近还有荒地?”

  “好像玉带河下游有一些,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十多年前,玉带河改了一次河道,河两岸留下了大片的荒地。这些年都没人打理。”

  南淑想了想,河流改道后,产生的多是淤积地,开垦出良田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就算不开垦出良田,从前不是有种植莲藕或者桑基鱼塘的例子吗?放在现在应该也能实行的。不过如此一来,就需要有耕种的好手,自己这里就只有老张头一家,外面雇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信任。

  “主家玛玛,主家玛玛,胡掌柜又让人送东西过来了。”窦玛玛大嗓子嚷嚷,领了两个粗壮的玛玛抬来一筐东西。

  自从去年送来了一次,这一趟还是过大年节后,第一次送东西过来。

  南淑看看框里又是泥,又是土,看不出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南淑心思转动,农事一项不是自己的专业,倒不如看看这些有什么时认识的,或许能找出一些这里不知道的食材。

  “小童,家里的事不能随便对外说。”南淑拍拍梁童的小手,制止他继续为自己按摩,“你的心思我明白。如果真是那么一天,我也是很高兴的。小童,你是一个好孩子。我很喜欢你。你现在还小,把心思放在念书学习上,等你长大了,该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梁童脸色又是青白了一片,渐而变红,垂了脑袋,捏着自己衣角,“南玛玛,小日好像不喜欢我。”

  “哪里有不喜欢你。他是念书念多了,想岔了。你那么好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南淑站起来,向新送来一筐东西走去,算是停止了这场对话。

  梁童一个人闷坐了半响。南淑的意思他也听明白,示意他无需把梁家的计划透露出来,但后来南淑的话又像暗示自己,他对自己很满意,长大了该有水倒渠成的时候,难道说等自己大了,章家会上梁家提亲。梁童又是开心,又是忐忑。开心的是南淑对自己提明了心思,忐忑的是章日对自己的态度。

  梁童小时候是家里一霸,大了仗着自己身体好,和娑人打架也未曾输过,更是梁家附近的孩子王。唯一一个服软的对象就是章日,却是无论梁童如何降低身段讨好章日,他就是不理自己,送手帕不肯收,上课离自己远远的,现在就因为自己在前院待的时间长一些,都要搬到后院去。

  梁童握握拳头,章日!南玛玛已经同意了我们的事。看你还能躲多久。

  假若南淑知道梁童的心思一定大叫冤枉。他哪里有同意梁童的想法了。不就想提醒梁童不要把家里的事情随便对外说,再就说让他不要早恋,该读书时读书。水到渠成的意思自然就是当你长大了,自然就有人追求,犯不着小小年纪费这些心思。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

  

  

  用计

  南淑在新送来的一筐东西里翻找了一会,除了认识的几个椰子之外,都是些不认识的植物。南淑琢磨着这些植物可能洗干净,剁碎,或者磨成粉之后就是从前自己认知的食材,但原来这幅模样还真是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南淑把几个椰子交给窦玛玛,吩咐他开了盖子,给每个孩子捧一个来喝。剩下的椰子肉,今晚做菜。

  利落地把鸡肉斩成小件,用勺子挖出几大块椰子肉,同样斩成小块。先把鸡肉放进锅里文火熬上小半时辰,等鸡肉熬得软软的,再把椰子肉加进去,同样用文火熬,等椰子肉的鲜甜慢慢渗透到鸡汤里,熬出来的汤清甜好喝。怕鸡肉油腻的话,可以在上碗前撇了一层油。

  另外一道菜,用了沾米,沾米先用清水浸泡上一个时辰,椰子肉则切成拇指长短的薄片。大锅添上油,用大火炒热,加入姜丝和蒜之类的调味料,再加沾米和清水。清水覆盖在沾米上,从水面往下看,大约距离沾米一个拇指高度,继续用大火蒸煮,等水分差不多煮干时,才加入椰子肉,剁碎的花生。大火改用文火,片刻功夫就成了糊状。若是觉得太粘稠,可以再加些清水,继续用文火熬制。但南淑觉得现在这种稠度刚好,再用文火熬制,花生就太熟了,咬下去没半分劲道。

  这种食物不是从前当地的食物,是南淑和老伴到东南亚缅甸旅游的时候,那里的年节食物,有一个很古怪的名字,搭敏呢摆。老伴当时觉得好吃,这食物不用多大的牙劲就能吃,粘粘稠稠,最适合中老年人。老伴回家后开始摆弄食物,尝试了好几次就做出当地的味道。南淑给老伴打下手,自然学得一两成。

  空气中飘散的清香一如以往,可惜当时人却是两个世界。南淑揉揉鼻梁,自己是怎么了,总是伤春悲秋的。

  晚饭时,一众小孩子自然吃得欢快,除了窦玛玛,章月,和南淑,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椰子鸡肉,嫌弃搭敏呢摆粘稠。章月挥舞小勺子吃得欢快。章月三岁多了,牙齿长得整整齐齐的,却是没多大力气,最爱吃软绵的东西。

  晚饭后,南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章日从前的房间,找出一叠白纸,磨了磨。

  “我不是要给他写信,就是发现有新的赚钱菜谱,借给他用。等他赚了钱,回来好分红给我。”

  南淑边嘀咕,边拿起毛笔一笔一划画起来。

  确实是画,不是写。字南淑是认得的,写也是知道的,落在白纸上却成了画。看着白纸上,一只字有半个巴掌大小,南淑好不满意,但不满意又能如何,自己总不可能去找徐聚代笔,至于找章日,想想他昂起小脑袋问,“为什么阿玛要写信给游叔?”南淑就觉得头疼,算了,干脆自己动手,难看就难看一些,反正游甯是能看懂得。

  至于制造方法,南淑干脆画了图,一个人站在锅旁边,锅里有食材,锅下面的火,多画两丛表示大火,少画两丛表示文火。白纸下方标注上数字,说明前后顺序。

  画好后,南淑反复看了两次,觉得挺简单明了。把信纸叠好,塞进信封,又在封口处用毛笔画上两道细线。如果有人在游甯前偷拆了信件,马上就能发现。

  信写好后,南淑犯愁到底找谁送信呢。琼州不比其他地方,近一些还可以找窦玛玛的家人送信,这里又没邮递系统,如果能找到琼州的商队……南淑想起一个人,胡掌柜!他认识游甯,又和琼州的船队熟悉。

  对,就是他。

  南淑兴冲冲收好信,决定明天就让窦玛玛去找今天送东西过来的两个玛玛问问,看胡掌柜在哪里能找到。

  好不容易找到胡掌柜,托他送信给游甯。南淑又开始每日无聊地在家里发呆。徐绣现在洗头发的技术很好,宋家碍于他的名声,不敢要他,只有每隔几日请他过去。梁云起过来串门,也是由徐绣洗头发。梁云起送来的礼物自然也因为洗头发人不同了而不同了,有时几件自己不要的旧衣服,有时送两三只鸡蛋,半只鸡等等。

  旧衣服之类的,南淑直接让徐绣带回去,改改穿了。鸡蛋鸡肉之类的,当日就做了饭菜,吃进肚子。

  后院徐聚教书中规中矩,章日章月这帮孩子和游甯闹惯了,换了一个先生,尽管不适应,但还是学习得很用心。每逢季节变化,徐聚还免费给章家一家人诊脉,平日有些受凉小咳嗽的,徐聚统统看诊,顺带送药,不收钱的。

  南淑过意不去,要硬塞银钱给他,徐聚却是提出希望章家能帮着料理两顿饭。南淑想想,答应下来,每到吃饭时候,就让徐绣送饭到后院,顺路和徐聚一并吃饭。

  徐绣无可无不可应下了。南淑闲着无事,观察了徐聚和徐绣两人相处,这两个人真是两个闷葫芦。徐聚看着不是这样一个人,但对上徐绣就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让他们同台吃饭,他们就安安静静吃饭。让徐绣照料上课的孩子和先生,徐绣就一个人站在一旁,看见徐聚身前的茶杯空了,就上前倒一杯茶,一上午不说一句话。

  南淑心想,要是他们是结婚多年的老夫妻,出现这种情形真是半点不奇怪,偏偏他们不是。一个郎有情,另外一个郎却不定是无意。南淑估量着,要是徐绣不愿意,以他的脾气,他该跑到自己面前来说,但他就是不声不响的,没不愿意,又没很愿意。

  “那不就是成了嘛。”南淑从前做街道工作看到了,遇上单身剩男剩女相亲,经常有这种情形,谁也不说好不好,但两个人就这么处着。碰上这种事,无非两个可能。一个是双方都看不中,不过碍于情面不张嘴。一个是双方都看中了,不过脸皮薄,不敢说。

  南淑决定打破这种无声的沉默。偷偷找到窦玛玛,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窦玛玛为难地看看南淑,“主家玛玛,这事不厚道。”

  “又不是做什么坏事,就是做一点小手脚。”

  “那要是……不愿意……”

  “那不是还有你嘛。”

  “万一被发现了?”

  “你就说你做事做糊涂了,连自己手上拿的是什么都没注意到。”

  ……

  隔天,南淑揪准机会,偷偷塞了一把剪刀给窦玛玛。窦玛玛苦了一张脸,一手捧了托盘,上面有一壶热茶,一手把剪刀藏在托盘下面,往后院方向走去。

  南淑快步窜到前后院相连的月牙门边,盯住窦玛玛慢慢走进徐聚,慢慢放下托盘。

  “徐大夫,说了半天课,来喝一口热茶吧。”

  

  逼问

  窦玛玛挤到徐聚身边,右手送上托盘,左手往下垂,飞快左右一划,立即缩回来,趁着徐绣伸手从托盘中取过茶壶,右手立即捉住托盘,左手剪刀贴上托盘下部,两手自然下垂,托盘往外一番,剪刀自然而然藏在身前,被托盘刚好挡得严实。

  “哎呀,徐大夫,你这衣服怎么有道口子了。”

  孩子们一听,纷纷探头过来看,徐绣也跟着往徐聚身上看。果然,徐聚衣服下摆多了一道手掌长短的裂口,断裂开的部分歪歪垂着。

  徐绣看得直皱眉,动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是忍住不说。一帮小孩子热心地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