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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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等到了地方,就给你做饭吃。”南淑摸摸孩子的脑袋。船上待了一个月,两孩子除了有些恹恹的,身体没出现问题,甚至连小毛病都没有。南淑准备的一堆药完全派不上用场。南淑觉得坚持喝羊奶终于喝出结果了,捏捏孩子们的胳膊,虽然还是肉肉的,但比自己刚来的那会儿结实多了。

  马车进入琼州城,高大的城墙,宽阔的街道,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小二走到店门口招揽客人。南淑父子三人,恨不得爬在窗户上,看得清楚。

  琼州人多穿黄,蓝等鲜艳明快颜色的衣料。尽管正处于冬季,但琼州人多穿一件薄棉衣,头上没戴帽。凉风吹进车厢,带了海水特有的腥味。

  南淑摸摸孩子们的后背,已经渗出薄汗,南淑连忙把孩子们身上的厚棉衣脱下来,用干布条擦干净后背,换上薄棉衣。

  车子在一座大院前停下来,一对约莫四十开外夫夫迎出来,娑人自称是蒋二,另外一个是他的夫郎,蒋玛玛。蒋二和蒋玛玛快步上前,帮忙从车上卸下行李。

  南淑把两孩子抱下车,南淑当先走进去,四四方方的院子,当中三间大屋,大屋旁边一条石子路通往后院。后院有一个小小的水塘,水塘里有几尾活鱼,水塘和后院两边墙壁想通,似乎水塘里的水也流经别的院子,水塘边有几颗菊花,开得正灿烂。

  后院也是正中三间大屋,格局和县城的章家小院差不多,就是少了一个偏房。南淑抬头观察琼州的房屋,房檐下有色彩斑斓的动物图案。正屋光线明亮,窗户比县城那边的房子窗户至少大了一赔,窗户纸也不是普通的厚白纸,而是薄薄的一层,还贴了一张用红纸剪裁的仙鹤献桃图案。

  章日章月第一次碰见剪纸,两孩子趴到窗户上,手指小心翼翼摸摸剪纸,生怕大力了把剪纸弄怕了。

  南淑在两侧的房间转悠了一圈,两边都布置成卧室,其中一间摆放了文房四宝,想来是给章日和张小牛准备的,另外一间有梳妆镜,一张大床,一张小床,该是给自己和章月的。

  床上挂了一幅有无数针眼大小小洞的纱帐,南淑放下纱帐,正好覆在床前,人躺在床上仍然能感觉到微风吹入,不觉得气闷。

  南淑走到后院,蒋玛玛捧了行李走过来,“主家玛玛,快要过大年节,屋子里外我都收拾了一遍,主家玛玛看看,要是哪里觉得不妥当,吩咐我一声就好。”蒋玛玛说了一口流利的县城话,听得南淑诧异。

  按理说,走了那么远的路,到了琼州,应该听见的是当地的方言才对,南淑还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语言不通,就用国际通行语言-身体语言。

  “我和我家的,跟着家里公子从北边到南边来,自然说的是北边的话。南边的话也能说一点。就是说得不太好。”

  南淑伸手要接过蒋玛玛手上的包袱,蒋玛玛一闪身,“还是我来吧,前屋已经准备了热茶和点心,请主家玛玛和两位少爷到前屋歇息。”

  南淑缩回手,一手牵了一个小孩往前院走。前院正屋,蒋二正弯腰,似对游甯汇报什么。南淑脚步一顿,心里闪过一道怪异的感觉。

  游甯目光闪过,“小淑来了,这院子满不满意?”

  蒋二退到游甯身后,垂下脑袋,两手贴着大腿,一脸恭敬。

  “院子很好啊,是买的还是租的?”

  “我没问文掌柜,等下次见他的时候再问。”

  “要向他说声谢谢。这院子收拾得不错,为文掌柜应该花了不少心思。”

  游甯顿了顿,“我晓得。小淑,过来尝尝琼州这边当地的点心。”

  南淑也觉得肚子饿,方才那丝怪异的感觉被南淑丢到一边,招呼徐绣和张小牛过来一起吃。琼州当地的点心皮薄肉多,汁水多,里面还包了虾肉,蟹肉之类的,比起县城那边的皮厚汁水少,以鸡,猪肉为主,算是各有特点。

  吃了七八分饱,南淑催促着游甯赶紧办正事。千里迢迢过来这里,就为了酒楼的生意,不亲眼看看,南淑总觉得有牵挂。

  “小淑,今晚我们就在顺风酒楼吃饭。你可以尝尝这里厨师做出来的味道是不是和你做的一样。”

  顺风酒楼?怎么又是这个名字?

  “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习惯了,顺风顺水,海上漂的人都祈望这个。”

  “今晚大家都一起去吧。”南淑拍拍手掌,“能遇见文掌柜吗?”

  游甯犹豫了一下,便展颜,“当然能。”

  

  众人分配好房间,南淑自然和章日章月,张小牛住到后院,徐绣和蒋家夫夫挤一间偏房,游甯一个人住在前院的房间。剩下一间是书房。

  入夜,一行人乘马车往顺风酒楼去。大街上行人比白天少,但大街上依然热闹,店铺挂上灯笼,照亮大半边街道。

  顺风酒楼座楼在琼州城南面,在一条横穿琼州城的小河边上,酒楼前搭了数十辆马车。南淑下车看见这情景,忍不住偷偷向游甯竖起拇指,好样的,做得不错。

  两层楼高,面向小河的一侧,全部挂上竹帘,从外往里看,桌子间用各式屏风间隔开,屏风边上,有菊花等等当季开得正好的鲜花。一楼则是大通间,小二伙计穿梭在桌子间,提了大茶壶给客人们添茶送菜。

  “你抄别人的?”南淑附到游甯身边,压低声音问。

  “抄袭?”游甯一挑眉头,“琼州处于最南之地,就算冬季,白天依然闷热,入夜后,热气一时散不去,自然用可以随时悬挂的竹帘比较好,等过一段时间,热气散了,客人就会把竹帘放下来,隔去外面的冷风。”

  南淑眨眼,一副“其实你不用说那么多,我都明白”的表情。酒楼这种格局极像玉带河上茶寮的布置,当然凭竹帘这些也不能说抄袭,顶多就是借鉴,而且在这个时代,好像没什么知识版权之类的,茶寮的主人不介意别人借鉴,又有什么所谓。

  

  醉夜

游甯把众人直接带上二,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二送来热茶,游甯随手点了几个菜,又问,“文掌柜在不在酒?”

“掌柜在啊。我去请掌柜过来。”小二一溜烟跑下,不多久,一个胖墩墩的,一身紫色长衫的中年人小跑过来,一转进屏风,便冲四方一拱手,“多谢各位光临。”

“文掌柜,请坐,请坐。”南淑站起来,学着向文掌柜一拱手,文掌柜身体一僵,迅速恢复正常。

“这位就是南玛玛?”语气恭敬,一双快眯成缝的眼睛偷偷瞄向游甯。

“我就是南淑。”

“呵呵,南玛玛客气客气。”文掌柜坐到游甯身边,挺直的腰杆,屁股沾了半张椅子。

“这些都是小店的特色酒菜。说起来,还是南玛玛想出来的法子。南玛玛请品尝一下,要是发现味道不对,我立即把厨房的师傅找来。”

文掌柜说话间,小二把菜肴送上,除了几道咖喱外,还有上一次南淑托人送信过来的菜式,琼州当地的特色小菜,林林总总,八大碟,六小碟,满满摆了一桌子。南淑拿了筷子,每一样菜都夹了一小筷到碗里,一一尝过。

“做得不错。”自己做的菜式初加工品,经过酒厨师的整理加工,做出来的咖喱不但浓香,而且爽滑可口,味道比自己做的有过之,无不及。

“南玛玛过奖了。”文掌柜讨好地笑着,拿了酒壶过来,给南淑,游甯各倒上酒。章日章月年纪少,盛了两碗琼州汤水。

张小牛和徐绣坐在最末,两人都垂着脑袋,不说话。

筵席间,文掌柜故意说起琼州的风土人情,酒席的气氛活跃了不少,觥筹交错间,文掌柜频频为游甯和南淑倒酒。

南淑觉得文掌柜有些奇怪,明明是一店的搭档合伙人,怎么说话间总是往游甯身上撇,坐的姿态也是怪怪地。不是说他坐得不好,但就是不像一个店老板该有的气势。

南淑恍惚记得,上一趟游甯介绍的胡老板似乎在自己和游甯面前一副悠闲的模样,似乎也是风趣多话的人,但不如文掌柜去拘束。

南淑心底小小的疑惑在酒杯举起,放下间,悄悄消失无形。

尽管酒是用果子酿成的果酒,入口甜甜的,滑至喉咙才感觉出已经酒精的味道,但一杯接一杯,南淑现在这幅身体不像从前,半壶酒下肚,南淑已经觉得眼前人影重重。

“我,呃,我不能喝了。”游甯分了两边,忽又重合一起,鼻端是菊花的清香,夹杂了淡淡的酒香,南淑晃晃头,“好香啊。”南淑心里暗道一声坏事了,头一重,眼前一黑。

碰,重重一声响,一切归于黑暗。

一声长长的叹息,划开黑暗。

“小淑,你啊,真是不爱惜身体。”

温暖的感觉从额头延伸至脸庞,一直紧紧禁锢在颈脖间的窒锢猛地被解开,清冷的空气涌入鼻腔,驱赶头脑中的醉意。

“小淑,第二次了。”哭笑声在耳边响起,无奈,苦涩,“你就这样放心我吗?还是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

身下硬棒棒的触感变了,似乎被换上一层软绵绵的铺垫,挺舒服的,就是温度有些高,高得让昏睡的人下意识扭动身体,想避开这种高温。

“小淑,我们在一起,好吗?”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脖侧,疲倦的脑袋重重压下来,南淑不舒服转头脑袋,想摆脱被重压的无奈。

“小淑,我一直想对你说,一直一直都想。我曾经下定决心,从琼州回去就向你求亲。但看见你,看见你在犹豫,我,我反而说不出口。小淑,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在为难什么?告诉我,我替你解决,好不好?”

眉头被轻轻摩擦,按揉,粗糙的感觉令人不适,但指尖带来的温暖让人留恋,温暖忽而消失,柔柔的触感压在额上,轻轻的,如羽毛滑过一般,触动人心。奇异的是,没有任何不适,羽毛滑过额头,滑过心田,痒痒的。

“小淑,你在想什么?为什么睡着了,还在皱眉。小淑,这样的你,让我心痛。让我为你分忧”

眉心被抚过,轻轻的揉压,若重若轻的力度,恰到好处。

“小淑,我们在一起。别拒绝我了。”

长长的叹息声就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从额头延伸至颈脖,直至嘴唇,轻柔细腻的触感,令心神摇晃,只可惜细腻的触感一碰即消失,热气慢慢顺了脸颊,滑向耳边,呼呼的热气令耳朵发烫。

南淑觉得很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想伸手推开热气的来源,却是觉得手脚无力,想扭头避开那股子令自己不舒服的热气却是越避越多。

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淑,我到底要做什么?我到底在做什么?”叹气声变成苦涩的痛苦声。

“小淑,你点点头,可好?”

“小淑……”

“小淑,小淑。”

别吵了,南淑真想挥挥手,赶走这些如蚊子一般烦躁的嘈音,但好不容易抬起的手掌不知碰上了什么,又软绵绵摔下来。

“小淑?”

咦,声音怎么变了,不是刚才的有气无力,现在反而成了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下吊高了八度,却猛地止住。

“小淑,你,你同意了?还是拒绝了?”前面的声音听着兴奋,后面的听着颓丧。

“罢了,成人之危,非君子所为。我已等了这些年,也差在这一朝半夕。小淑,你啊,你让我说什么好。你真是,爱是难,离开更是难。”

热气落在耳边,蚊子般唠叨的声音不绝入耳,“小淑,你看我等了这么多年,准话你也给我一句。好不容易等你有了一句话,却是不习惯。小淑,你到底不习惯什么?不习惯我吗?我们住在一个院子,同吃同住,你真的不习惯?不习惯小日小月以我为父,这无需习惯,我本来无心强迫他们改口,就算以后你我成婚,小日小月的父亲永远是章令,我只是他们的游叔。为了让小日小月愿意和我交往,我可以做先生,可以把他们当成亲生骨肉一般看待。小淑你要是还担心我亏待了他们,可以等小日成亲了,我们再要孩子。”唠唠叨叨的话语渗出一股苦涩,苦得令人想哭,苦得令人心痛。

“小淑,你到底不习惯什么?告诉我好吗?”

不习惯什么?习惯……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为什么要对一个人说习惯,又为什么要说不习惯?到底自己不习惯什么?南淑脑袋里转过一段又一段的片段。有一年轻的男子安静地注视一名男子,男子身边围绕两名小童,画面又是一转,两名男子,两名小童坐在桌子边,开开心心吃饭,小童时不时偎依在身形较瘦削的男子身边。画面再度一转,两名男子领了两名小童行走在河岸边,小童蹦蹦跳跳,手里举着点头,玩具,两名男子笑意融融……

是谁?到底是谁?为什么其中一个身形看着眼熟,南淑忍不住一步一步走近身形瘦削的男子,近了再近了,瘦削的男子猛然回头,南淑惊慌之际和瘦削的男子直直注视。南淑倒抽一口气,这名男子长得好像自己,不,不是好像自己,是像……对,是现在的自己。是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人?

借尸还魂的一幕缓缓滑过脑中,自己就是那名身形瘦削的男子,就是他,他是……南淑。南淑就是他。

自己是南淑,那另外一名男子又是谁?

“小淑,小淑……”喃喃细语不断徘徊在耳边。

是他!游甯!

往昔的一切清晰地在眼前掠过。南淑心里叹气,自己是不习惯,不习惯处于人下,但仅仅因为心里的一个坎,就连累游甯等待至此吗?如果当日在田庄一番拒绝后,游甯知难而退,一切就算了,但游甯没,数年来,步步相随,步步相护……一个坎而已,闭了眼睛,跨过去便是。

南淑心中叹息,从前自己也是好男儿一名,来到这里,不过数年时间,已经便改造得随波逐流。

罢了,一切顺其自然。

南淑睁开眼睛,看这面前熟悉的眉眼,手指轻轻抚过,游甯瘦了,第一次看见他时,瘦了许多,眼角眉梢,手指可触及处,除却一层薄薄的皮肉,皆是骨头。是因为自己吗?

额头相触,鼻尖相对,嘴唇相碰。

就一瞬间,原本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如同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两点星光,闪闪发亮。

“你,你没睡着?”南淑不禁红了脸,偷吻人,前生不是第一次,今生还是新手,还想到碰上一个伶俐的,第一次就失手。

“小淑。”拖得长长的尾音,似带上无尽的倾诉,更是委婉的撒娇,“小淑累了,让为夫代劳。”

“啊?”南淑只来得及惊讶一声。为夫?就偷一个吻就成了夫了,速度太快了。但这时候哪里还有南淑讨要解释的时机。

大被翻转,红浪绵连。南淑觉得自己搭上一条小船,在无尽的海洋中不断摇晃,晃得他头晕眼花,扁得风浪没半分怜惜,一浪接一浪,似要把小船完全覆在水下。

“晕了……晕了……别摇了……”南淑不自觉挥手,想拍开海浪,或者拉一把小船也好。

果然,风浪平静了一下,紧跟着又是一轮汹涌。这一回南淑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南淑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就那么动个不停呢?好像,似乎,比自己从前好像……厉害了不少啊。

这已经是南淑昏迷前最后一段意识。

当南淑醒过来会是怎样?但该做的已经做了,醒了,日子还得继续,该接着干的事情,还得继续干。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妹纸,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后面的都是番外。有南淑的生子记,章日和梁童的纠结史,徐绣和徐聚的忐忑记。妹纸们可以选择喜欢的购买。不放在正文里面,是小晚觉得文章写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交待两人以后的生活,干脆就直接写番外啦。追文的妹纸也可以圆一件心事啦。

文章开始到现在,谢谢各位一直坚持陪伴的妹纸们,谢谢大家。

66 番外:生子记(一)

“主家玛玛,别动,快快放下。”窦玛玛神色慌张制止南淑的危险动作,“主家玛玛,水盆太重了,我来搬。”窦玛玛这边张罗着搬水盆,那边猛地看见南淑拿起衣服要往晾衣杆上搭,慌得忙丢下水盆,“别动!”

南淑吓了一跳,举了两手回头看窦玛玛,“又怎么了?”

“不能抬手。”窦玛玛一手抢过南淑手上的湿衣服,“主家玛玛你就不能注意一□子,大人不管不顾,难道肚子里面那个小的也能不管不顾吗!”

南淑瞪大眼睛,咬着唇,吃了窦玛玛一顿排头,不忿气反驳,“不就搭一件衣服,能有什么事。”

“不成就不成。游公子交待过了,他出门这段时间,得好好看着主家玛玛。不单我要看,徐绣要,两位小少爷都要。”

“那我还活不活了,干脆坐牢算了。”南淑一甩袖子,大踏步往正厅走。

“等等等。”窦玛玛一把扯住南淑袖子,“主家玛玛不能这样走路。”

“走路都要管!”南淑这回不瞪眼睛,干脆直接扯回袖子,一扭身,疾步往正厅走。

“主家玛玛!”窦玛玛一跺脚,飞快跟在南淑身后,伸出两手护住前后,眼睛牢牢盯紧南淑,就怕有一个好歹,立即出手护主。

南淑前脚踏进正厅,窦玛玛才松了一口气,黑了脸,伸手扶住南淑坐下,“主家玛玛,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怕什么,还不是好好的。”南淑大方摆摆手。摸摸自己现在还是很平坦的肚子,琼州那一晚,居然就这样怀上了。南淑听到消息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第二反应就是蒙了。居然就这样就有了,居然就这样就有了。从前自己和老板也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才成功,现在居然一击即中。

摸摸心口位置,等南淑反应过来时,心口差点跳了出来,有了怎么办?生下来吗?想想贺明敏生产时的情景,南淑又蒙了。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生就生吧,好歹是一条生命,南淑发现自己懵懵懂懂的时候居然被人打包送回了县城。

这下好了,窦玛玛,徐绣两个人天天围着他,四双眼睛盯住他,天天动弹不得,走一步,有人掺扶,咳嗽一声,有人请大夫。数天下来,南淑被折磨得脾气暴躁了几倍。想背了窦玛玛和徐绣偷偷快步走,偷偷蹦两下,一被发现,两个玛玛,又是皱眉头,又是苦了脸,嘴巴溜出大段大段的埋怨。

南淑摸摸肚子,从前是十月怀胎,这里应该也是十月吧,好像贺明敏就是十月的。自己应该也是吧。

“你说你像我,还是像他?”南淑自言自语,想起从前老伴未生时,自己常常摸着老伴的肚子,和老伴一起猜测孩子的性别,孩子的样貌,争论着孩子的眼镜,耳朵,鼻子到底像谁比较好。

“像谁还不是一样的,尼人肖爹,主家玛玛和游公子都长得好,生出来的小少爷肯定好看。哎呀,我倒是忘了一件事。”窦玛玛冲冲跑出正厅,不一会儿,捧了一堆布料回来,“这是游公子让人送过来的,主家玛玛看看,选喜欢的做新衣服。”

“不是还有衣服嘛。不做新的,太浪费了。要穿的时候,翻以前的旧衣服穿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主家玛玛和游公子行大礼的时候难道还穿着从前的红衣裳吗”窦玛玛不由分说,从布料中选了两块大红的料子,一块红色带富贵牡丹暗图纹,一块红色带连绵缠枝花纹。

南淑看看肚子,内容物已经有了,说不成亲什么的,太矫情了。为了孩子,也算是为了自己,亲是一定要结的。

南淑看看窦玛玛手上两块布料,嫌牡丹暗纹太女气,点了缠枝花纹的。窦玛玛又拉出几块布料,说是要做成婚后的见客的新衣服。

“以前的衣服不一样穿出来见人,怎么以后就不能穿了。”南淑不乐意了,还没成亲就花大钱,别说章家只是小富,就算游甯的生意也不过刚有点起色,是不是太浪费了。

“游公子说了,就做几件,不做多。主家玛玛,游公子是真心疼惜你,你何必不如他意呢。”

“我事事如他意思,他就得花钱如流水。”南淑不由得数数手指头,算算答应成亲之后到底花了多少钱。

首先游甯说要在县城置办一个三进的小院,要比章家小院宽阔,一家几口子统统搬过去。南淑一算帐,立即不同意,买院子少数要上百两,就算有银子也不能这样花。

好不容易打消游甯的念头,他又说要重新粉刷章家小院。好吧,粉刷就粉刷,刷一遍后,一年几年就不用花钱装修了。

房子的事一了,游甯又张罗着酒楼筵席的事。南淑本来的意思是,你我两个人简简单单,请几个相熟的朋友吃顿饭,算是知会过就可以了,毕竟不是头婚,肚子里还有一个,不可能太操劳。谁知道游甯眼睛一瞪,头一摆,硬棒棒丢下一句,“小淑,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担保做的好好看看,让你满意的。”

南淑一下噎住,说不出话。好看,让人满意,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花钱啊。花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坐吃山空,入不敷出啊。南淑真想拉住游甯告诉他,自己挺满意的,随便一顿饭也能令自己满意,但游甯刚说完,马上拔腿就走,连半分机会也没留给南淑。

南淑自个儿郁闷了几天,想想,自己这身体是二婚,但游甯好歹也是初婚啊,想大操大办也是正常的。算了算了,南淑唯有安慰自己,一顿饭,摆上几围,能花多少钱,县城小地方,顶天了就一百多两。

南淑刚安抚好自己,很快就收到福子传话,说筵席安排在府城的顺风酒楼,要摆一百桌。南淑慌得没当场从椅子上摔下来。一百桌,那得多少银子啊,难道在府城摆喜宴,还能有一桌一两银子的。南淑记得自己是当场揪住福子的耳朵,要他立即把游甯找回来。筵席不摆了,自己这亲也不成了。

福子当时怎么说来着,南淑摸摸脑袋,福子说“主家玛玛,这是我家老爷的意思,少爷说了一切从简,老爷听从少爷的意思,已经一切从简了,一百桌最少了,不能再少,再少就要失礼了。”

南淑当时的脑袋一蒙,老爷……老爷……两个词从脑袋的左边飘啊飘,飘到右边,又再飘到左边。游甯原来是有阿爹的。

“主家玛玛,主家玛玛,在想什么了?”窦玛玛一连问了两声,没听见南淑回答,上前轻轻拉拉南淑衣袖。

“啊?”南淑回过神来,茫然看向窦玛玛。

“主家玛玛,你怎么又跑神了,身子不舒服?”窦玛玛左手拿了一支金步摇,一支莲子花金簪,两支钗子在南淑头上比划了两下,“主家玛玛,你喜欢哪一个式样?”

“怎么又有这些东西,还要是金子?”南淑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大力捶大腿,“败家啊,真败家。”

“这是游公子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成亲那晚上带的。”

“退回去退回去。有那个闲功夫把金子雕成花,倒不如直接把金子送给我收起来好了。”

“主家玛玛一个都不要?”窦玛玛看看手上的钗子,挺漂亮的,比起黄橙橙一块的金砖不知好看多少倍了。怎么主家玛玛宁愿要那些而不要这些呢。“那其他的布料呢?”

“那块粉紫的,那块天蓝的留下来,其他的都退回去。”

“主家玛玛,这两块水红的料子,看着挺喜庆的,要不也留下来吧?”

“不要不要不要!”南淑甩手摇头,又是新衣服,又是首饰,南淑觉得自己不单是脑袋痛,心口痛,肚子都开始痛了。

“主家玛玛,游公子说了,还要选手镯,送人的小件银器,打赏用的喜庆意头的银裸子。”

南淑听得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痛,居然还要打赏,还要用银!这个游甯真真真会花钱。

“不要不要,随便准备几个铜板,用红纸包了,到时发个酒楼里的伙计就是。小件银器,做什么用的?打赏用银裸子,游甯是赚了金山还是银山,居然,居然……”南淑单手捂了胸口,“不说了不说了,气死我了。”

“主家玛玛,我也觉得这事奇怪。当初游公子说了一无所有来投靠章家,现在一出手就那么大方,瞧瞧这些料子,首饰,就算不是最好的,也是县城里一等一的好了。我可是偷偷打听了,送东西来的人说了,东西只管送来,银钱就找游公子要,说是已经付了定金了。主家玛玛,我看游公子在琼州算是彻底翻身了。”

“不就是赚了一点点钱。”想想琼州酒楼的好生意,南淑估量着游甯应该赚到一些,但刚开始营业的酒楼,上下打点关系,还要和别人分红,怎么都不可能赚得多的。

“主家玛玛,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当初游公子来投靠你的时候,说了无处可去的,但他明明就有老父和阿玛,怎么不回家,非要跑到这里。”

窦玛玛这一问,立即勾起南淑刚被打断的心事。

刚才被窦玛玛打断的思绪到哪里了,对,就是福子说老爷和游家玛玛说一百桌不能再少。当时南淑就蒙了。游甯的父亲,游甯的阿玛,自己听游甯提起过,更加不用过拜见。

南淑从前结婚前,可是到双方家长家里吃了好几顿饭,家长见过,大家都觉得可以,才开始谈婚论嫁。现在自己,连一面都没见过,就……就大了肚子。难道要自己挺着大肚子去见游甯的父亲家人?想到这点,南淑心里对游甯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游甯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狠狠给他几拳,方能消心中之气。

游甯也是个聪明的,一躲就是接连数天不见人影,有说话,有东西只让掌柜和福子来传,自己一点都不露面,害得南淑有气无处发泄。

“你说,他的父亲和阿玛知道不知道我的事?”南淑低头摸着肚子,问窦玛玛。

“什么事啊?”窦玛玛脑袋没转过弯。

“他从没说过他有家人,当初他一个人带了福子过来,我怎么就没多问一句。”南淑托了下巴,咬了唇。

“哎呀,主家玛玛,现在想这个已经想不来了。”

南淑瞄瞄窦玛玛,这人怎么越来越聪明了,想到自己前面去了。“我是担心他家人到底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呢。已经定了酒楼开百桌,肯定是欢喜的。主家玛玛就是想得多。”

南淑捂了胸口不说话,窦玛玛居然说自己想得多?! 能到自己不想多吗?眼看着就要嫁人生子,连对方父母都没见过,能不多想,能不紧张吗?游甯到底准备怎么安排?他到底和他家人说了自己的情况未?

南淑东想西想,想得烦躁,又得不出答案,最后干脆把心一横。大不了就离婚,能成亲还不能离婚。自己以前从试过独立养大一个孩子,现在自己有田庄,有收入,还怕养不大。他游家够胆看不起自己,自己就和游甯离婚!

67 番外:生子记(二)

时间哗啦啦一下飞走,转眼到了南淑再嫁的日子,当日一早,南淑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净脸,梳妆,更衣,挽发,一整套流程打理下来,南淑已经被摆布得头晕眼花。

“南玛玛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天的事情多着呢。”早早过来帮忙的梁云起塞了一个甜包给南淑。南淑只在起床前吃了一碗稀粥

南淑大口大口吃完,又要了一碗热粥。“还得折腾多久啊。”

“事情多着呢,要上头,化妆,带头饰,换上喜服,等等一套做下来,中午前能做好就已经不错了。”

南淑差点想一头昏过去,从前自己结婚的时候,就是和一帮子兄弟换套新西装,开了小车直接过去抢新娘,至于新娘子那头要做些什么,南淑是一概不关心。现在想想,那时候老伴也该像自己一样,早早被挖起来,被梳妆,被换衣服,难得她在接新娘时,依然精神十足,笑容满面。

南淑心里对老伴有些愧疚,做女人真不容易啊。

房门猛地被推开,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范玛玛担任的全福玛玛走到南淑身前,“南玛玛,虽说是再嫁,但是游公子依然请我做你的全福之人,祈求终生福佑。”

“那,那要做什么?”南淑紧张地揪住身上的单衣。

范玛玛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全福全福,福气从头起。”说一句,梳子轻轻梳过南淑的长发,“福气在身留,夫妻和睦。娑尼双全,夫妻合枕。”连说了三句,梳了三遍。

范玛玛从梁云起手上接过喜服,两手平摊向下,擦过衣领,袖子,裙脚。一遍做完,梁云起立即拉着南淑站起来,双手接过喜服,口称“接福”。

接下来,有熟悉化妆的玛玛,开始在南淑脸上涂涂抹抹。南淑觉得自己脸上被人抹了一层又一层,有心想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担心出来的样子吓亲人,想拒绝化妆,但想想化妆是这里的规矩,就如从前老伴出嫁前也是要化妆一样。自己既然来了,就遵守这里的规矩吧,别闹得太出格了,大好日子,不能闹事。

南淑双手交握,紧紧贴在膝盖上,默默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变成如花,千万别变成如花”。

“南玛玛,这位梳妆玛玛可是从府城特意请过来的,梳妆技术一等一的好,府城里大家尼人出嫁多是找他梳妆的。”范玛玛看出南淑紧张,特意拉了他的手,细声安慰。

范玛玛一说,南淑抖了抖,府城来的梳妆玛玛啊,不知怎的,南淑脑袋里就浮现出那位梁家少玛玛的妆容来,硬生生吓出一后背冷汗。那叫什么化妆啊,一脸的脂粉,除了看见粉末还是粉末。南淑咬咬牙,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吓不到别人,反而吓着自己。

好不容易等那位梳妆玛玛停下手,南淑迫不及待抢过镜子,对着模糊不清的镜子反反复复打量自己。还好还好,脸上就一层薄粉,不凑近看,还看不清楚,脸颊两边好像点了一点点红,就一点点,不是那种纸扎娃娃般的大红圆圈。

南淑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但胸脯还没打过,惊刚刚去了,就见梳妆玛玛手里拿了两只金光闪闪的东西走过来。

“这位玛玛,我给你上耳环。”

南淑瞄瞄那副东西,长长的一串,有圆圈,有扇形的,有小花状的,还有搞不懂是什么形状,但想想自己带了这么一串东西出去,这两串东西还能走一步,晃两下,吓得连忙甩手摇头,“不用不用。我没耳洞。”

“南玛玛,这不就是耳洞了。”一直坐在南淑身边的范玛玛一手拉了南淑耳朵,一手往耳朵肉上一点,“怎么会没有呢。尼人出嫁都是要打耳洞的。”

“我不戴,我不戴。我不管其他人,总之我就是不戴。”南淑慌忙捂住耳朵,惊慌地左右看看,“我不戴!”恨恨地抛下一句,为了证明自己是掷地有声的,南淑还故意瞪圆的眼镜,挺起了胸膛。

梳妆玛玛犹豫地走出房间,在房外不知和谁说了什么,转身回来时却是放下那对耳环,“这位玛玛不想带,那就不带吧。”犹豫了一下,“现在要点唇红。”

唇红?南淑看看呗梳妆玛玛拿在手上那张红纸,仔细看了两边,的确红彤彤一张纸,没被人用过的痕迹,才接过来,勉强塞在嘴唇间,用力一抿,又丢回给梳妆玛玛。

梳妆玛玛看看南淑的嘴唇,算是上了一点红色,也没再勉强。

接下来,梁云起和范玛玛分别打开锦盒。因为南淑没有亲属的玛玛在身边,上饰这一步唯有请梁云起和范玛玛代劳。

满满两盒子首饰,梁云起和范玛玛一件件拿出来,先是挽起了头发,在头发中间穿了一根雕金鲤和桃子的金簪,象征如意吉祥,头发两侧,各上一个比翼鸟顶饰。本来头发靠后脑勺那里还有一个的展翅祥鸟的簪子,但南淑坚决摇头,死活不肯再戴。

梁云起和范玛玛唯有放弃。南淑挑挑眉毛,眼睛努力往上翻,却是怎么都看不见头顶上的三件金灿灿的东西,想想自己等等就要成为一颗金子装饰树一般出家门,南淑恨不得用被子捂了脸——没脸见人了。

两手分别戴上了光华闪亮的金镯子,翠绿通透的玉镯子,脖子挂上花果相连造型的项链。

上饰这步终于都算完了。

套上喜服,南淑原地转了两圈。所谓的喜服是上身一件半长衫,束一条百子千孙腰带,搭一条红长裤,裤脚绣了连理花,缠枝藤。讲究一点的,绣线会用上金线,银线,但南淑觉得有什么比斑斓的花草更夺目的,更何况自己已经一头饰品,连身上都是,更加容易让他想起从前的圣诞树。

梁云起和范玛玛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觉得没问题,又让南淑坐上床,递给他一个苹果。

南淑举起苹果,淡淡的果香飘来,忍不住吞一口口水。

“这不能吃。”慌得梁云起身上捂住苹果。

“我不知道,平平安安的意思嘛,我知道的。”南淑撇了梁云起一眼,觉得这人太紧张了,自己刚填饱了肚子,难道还要吃一个苹果。不过……南淑偷偷捏捏肚子,好像真的…..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