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乡试、会试均有三场考试,考生一场考试就要在号舍里连续待上三天两晚,三场试下来就是九天六晚。
如此,傅秀才出不来,沈家如何给他传话?
就算他出的来,可前儿右相回乡祭祖,知州大人这些日子,都在跟前作陪,哪里有空见什么劳子傅秀才。
赵云澜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双目失神的盯着那衙役看,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沈正阳说,他已经同傅秀才说过了,人家也说了,会帮这个忙。
可现在……
他踉跄的扶着墙,尽力的稳住呼吸,神色冰冷自嘲。
是了。
当初奶娘被沈耀华他娘柳侍妾收买,暗地苛待沈鸟鸟时,他想收拾柳侍妾,可沈正阳没让,还帮她寻了个替罪羊。
后来沈耀华欺负沈鸟鸟,打他,叫沈鸟鸟给他当马骑,沈鸟鸟照做了,可沈耀华六岁,吃的好,住的好,个头蹿得快,沈鸟鸟没力气,爬到一半就爬不了了。
沈耀华叫他起来,沈鸟鸟起不来,他便上脚踹,那会儿沈鸟鸟肚子上一片青紫,他从外头回来,晚上睡觉时,发现他卷着小身子,一直捂着肚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掀了他衣裳看。
后头他气不过,训了沈耀华一顿,都没上手呢,沈正阳就急了,呵斥他,说孩子小,懂什么,孩子之间,玩玩闹闹的,下手没个轻重,正常,他如此这般,未免小题大做。
沈正阳以前就偏宠沈耀华,也从不正眼看沈鸟鸟一眼,把他视为累赘羞辱,他怎么就傻了,竟信了他的话,觉得他会为了沈鸟鸟跑这么一趟?
蠢,实在是蠢。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间瞬间崩塌。
他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那衙役听得出他笑声中带着无助和自嘲,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该咋的劝了。
赵云澜笑着笑着,声音又哽咽了。
当初沈耀华不过生了豆子高烧不退,沈正阳便急得不行,不计代价到处的给他寻医。
可凭什么啊?
沈鸟鸟也是沈家的孩子,沈正阳怎么可以这样?
心头突然冲起了一股无名火,赵云澜冲回了沈府,路上见了沈妈妈,他喊住人。
沈妈妈弓着身:“主君,您可是有事吩咐?”
赵云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的问道:“少爷前儿派出去的人,可是有传了消息回来?”
沈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啊?少爷什么时候派人出去了?主君,这事老奴不知啊。”
赵云澜声音很轻:“他没派人出去寻小少爷吗?”
沈妈妈吃了一惊:“寻少爷?是鸟鸟少爷吗?鸟鸟少爷不见了吗?”
沈鸟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明明是沈府嫡出的小少爷,可沈府却无一人知晓。
沈家先头乃是赵云澜在掌权,可后头赵云澜接手家中生意后,时常的要在外头跑,李柳柳见此,又给沈正阳吹耳边风:
大哥既是已嫁人,那就该好好呆家里相夫教子才是,鸟鸟少爷那个样,还不就是因为大哥不搁跟前照顾的缘故。
可惜啊!外头人不晓得,竟说是夫君你造孽,咱沈家才出了这个孩子,这个月下面的人工钱都还没发,不少丫鬟是哀声怨道的,这传出去,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沈家是那等爱苛待下人的呢!
哎,也不知道大哥啥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想来他也是辛苦,既忙着照看生意,还要顾着家里。
沈正阳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男人没本事,才会让屋里的累死累活。
而且,李柳柳这话,也有道理,再加上他心头的打算,他便同着赵云澜说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赵家我可代为打理,你回来,好好陪着孩子,管着家,孩子如今小,你就舍得把他丢家里?”
沈正阳但凡对他体贴,念着孩子,肯罚了李柳柳,为他讨一个公道,那赵云澜定是同意了。
可嬷嬷背地苛待沈鸟鸟,明明是李柳柳指使的,为的啥,赵云澜知道,沈正阳都门清,可他选择包庇李柳柳,心不在他们父子这,这赵家的生意,若是交给他,没准的以后就要不回来了。
赵云澜不同意,沈正阳气恼之下,便把掌家权交给了李柳柳执管。
这当家主君不管着掌家权,让着下头小妾管,此举与跑自个头上拉屎无异,但赵云澜分身乏术,便也放手了。
李柳柳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一心想掌家,可到底是小商户出身,未出阁时,学的也多是勾人之术,掌起家来,那是半懂半不懂。
管了不过半个来月,府里是乱七八糟。
沈正阳见此,也是有些后悔了,但他要面子,不肯拉下脸来向赵云澜低头。最后没办法,便让沈妈妈在李柳柳跟旁‘辅佐’。
府上若是有人员调动,沈妈妈自是懂的。
这会儿这么说,那便是沈正阳没有派人出去了。
商人重利,傅家他不肯去,不肯白白浪费掉这么一个人情,那说得过去,可是连着府里的人都不肯派出去,那便是半点都不在乎沈鸟鸟的死活了。
赵云澜整颗心都凉透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世界上能有人无情无义至此。
彼时沈正阳正在书房同着管家在商讨事儿。
“你说我们的商队被劫了?”沈正阳脸沉得吓人,似乎又颇是气愤,脖颈青筋暴起。
前儿他沈家商队在淮北那边进了一批货,今年寒雪来的比往年都要快些。京中刚进十月上旬就落了雪,淮北一带水路便早早停运了。
为了安全考虑,带队的镖局说想从岭南那边回来,可如此势必要饶一圈,沈正阳的心腹沈正不愿,说往走巡平走。
可要走巡平,那便必然要经过丘虎山,丘虎山一带,埋击着一伙子土匪,这帮人时不时的就要出来抢一票,名声大得很,拦路抢劫也是威风得很,可官府的兵一来,个个猴子似的,立马的往山里窜。
这帮子土匪在丘虎山为虎作伥了快十来年,也不晓得是官府不作为,还是这帮人孝敬过县太爷,反正土匪一蹿山里,官兵就说完了,找不着了。
这次货多人少,镖局的怕出事儿,不愿,可沈正执意要走,他不觉得他们能那么倒霉,再说了,他们三十几人,听说那伙子土匪,也不过二十来人,如此,还怕个球。
真遇上了,谁盘谁还说不定呢!
沈正乃是沈老管家的儿子,从小同着沈正阳一起长大,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如今不过三十来岁,也勉强算得上一句‘年轻气盛’,只觉自己快要无敌了,哪里都可去得。
再加上出发前沈正阳交代过,说路上全权听命与他,因此镖局的也只能听命往巡平走。
后头到底是时运不济,半道上那伙子土匪真给他们碰上了,对方好身手,大刀耍起来是虎虎生风,跟闹着玩似的,砍人一砍一个准,商队这次虽是三十几人,但能打的也就镖局那八个,旁的家丁那是一见着土匪,就颤着腿乱喊乱叫,哭爹喊娘的……商队终是被劫了。
这次运的,既不是米粮也不是布匹,而是一批药材。
要是米粮还能煮了吃,布匹也能缝成衣裳穿,这玩意儿也不能乱吃啊!抢回来了有个毛线用?
倒卖给医馆?那也不得行,医馆有专门进货的渠道,少有私自在外头大量进货的。
但这次对方骨头有点硬,里头还有镖局的人,对方砍了他们好几个兄弟,不管是放走还是全杀了灭口,都有些得不偿失。
于是土匪便放了一人,让他带信回来,想拿货,那便拿银子来。
沈正阳看了信,有些不解,有隐隐觉得这伙子土匪有些熟悉。
管家见他没想起来,便道:“少爷,您忘了,十七年前,赵家公子赵云峰……”
管家话未尽,但沈正阳却是想起来了。
赵云澜到了书房外头,正巧的听到了管家的家。
赵云峰?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弟?
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赵云澜不顾丫鬟阻拦,硬是闯了进去。
沈正阳见他怒气冲冲,不顾礼数,眼睛微眯,挥着让丫鬟和管家下去,才靠过去,想揽住他:“可出什么事了?”
赵云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神色冷若冰霜,质问道:“你找过傅表弟了吗?”
沈正阳顿了一下,见他这模样,就晓得他怕是懂了,他丝毫不见谎言被戳破后的慌张,脸上也没有丝毫难堪和羞愧感,还镇定的坐了回去,如实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赵云澜双目赤红,脸色沉得厉害,沈正阳在旁的事儿上都可以哄骗他,可不该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他怀着希望等了这么些天,如今,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心脏,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抛下。
像穷途末路的人,本以为抓住的是救命的稻草,可后头才发现,他紧紧拽住的,是对方带着嘲笑、戏弄的谎言。
绝望,伤心,悲痛,愤恨,苦楚,酸涩,各种难言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不由分说的搅合在一起,然后争相撕扯,让他几乎难以排遣,那团斑杂的情绪,几乎填满了他的整个胸口,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脏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正阳,你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沈正阳两手交叉顶在下巴处,反问道:
“岳丈把我的孩子弄丢了,我没去怪他,那已是我仁慈,你如今冲我发什么火?是我把孩子弄不见的吗?我早同你说了,孩子那个样,就让他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少带出门去丢人现眼,你偏是不听,如今好了吧?不见了吧!既是岳丈犯的错,那便让他去找。”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
沈鸟鸟脑子并没有问题。
可他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呆愣,而且怯弱怕人,有时候吓着了还会躲桌子底下去,这怎么看,都不太像个正常孩子会做出来的事儿,后头虽是好了些,但外头人家背地里总说,沈家出了个小傻子,哎,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
沈正阳最好面子,也觉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偏偏出了个沈鸟鸟。
有时旁人还会揶揄他,家里这么个嫡长子,你们沈家又是做药材发家的,底下医馆里的大夫听说医术还相当了得,是你爹在外头高价挖来的,怎么样,可有让他们给你家哥儿看看?要是看不好,那估摸着你医馆里头那些大夫也是钓名沽誉。
沈正阳每每听了这种话都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生了沈鸟鸟这么个废物东西,简直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赵云澜简直不敢置信,也被沈正阳这话给刺激到了:“鸟鸟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沈正阳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到嘴的话又被他系数咽了回去,他腔调一转,放软了语气,重新站起来,过去不顾赵云澜的挣扎,拉住了他的手,声音难得温润。
“云澜,我知道这事儿瞒你是我不对,你也别气了,孩子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那孩子……”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天,孩子怕是难找回来了,咱们以后的路还很长,没必要为了个孩子再闹得不愉快了,你自个扪心自问,自孩子生下来后,你因着他同我闹过多少次?”
赵云澜看着他,双唇微颤,他攥紧拳头,神色讥讽的反问他:“闹?原来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是在闹?”
“难道不是吗?”沈正阳道:“你总是揪着一些小事不放,有必要吗?我晓得你喜欢孩子,要不这样,我把耀华过继到你名下,你看这样总行了吧!耀华聪明伶俐,人也乖巧,这不比鸟鸟强?你看鸟鸟那个窝囊样子,以后大了,能有个什么用?”
他是打着算盘的。
沈家后院里,如今有三个庶子,四个庶女,还有一哥儿。
这么多孩子中,就沈耀华最是聪明凌厉,品性模样,也皆是像他。
沈正阳最是疼这个孩子,也最看好他,可沈耀华乃妾室出身,庶子这一身份,到底是低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先头有个沈鸟鸟在,沈耀华欺负过沈鸟鸟,沈正阳同赵云澜提过这事儿,不过赵云澜没有同意。
如今沈鸟鸟不在了……
沈正阳觉得,倒是天助我也。
正想得美呢!耳边穆然响起一阵风声,啪的一声,紧接着脸上开始火辣辣的涌起一股巨痛。
沈正阳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还有点懵,似乎不敢相信,捂着脸,嘴里尝到了腥甜味,一抹嘴角,见着那抹殷红,他整个人都呆了:
“你敢打我?”
赵云澜气得眼前发黑,他先头就晓得沈正阳偏颇,没把鸟鸟当自个孩子看,不疼他爱他,嫌孩子给他丢人,见了孩子,也是对他视而不见,可晓得归晓得,如今真听沈正阳说了,他只觉锥心刺耳。
他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他那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流落在外,生死不明,为什么还要遭他说一句丢人现眼?
沈正阳的话,无疑是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可他感觉不到痛,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赵云澜情绪濒临崩溃,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扇了沈正阳一巴掌后,他才竭力平缓着呼吸,眼神阴鸷:
“我有什么不敢?沈正阳,你就是个畜生,不,是畜生不如。”
沈正阳也气上头了,以前沈家虽是不如赵家,但沈正阳也是少爷似的长大,后头这些年,因着傅家的关系,不仅生意做大了,也再没有人敢下过他面子,赵云澜他怎么敢?
他面目都狰狞了起来,气势和眼神也陡然变得可怕,像埋伏于草丛的深冷毒蛇,再顾不得旁的,他狂躁的一把揪着赵云澜的头发,摁着他的头往书桌上砸。
“你个贱人找死,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打我,贱人,贱人。”
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是很那保持理智的。
沈正阳这会儿近乎理智全失。
他眼球充血,动作太大,桌上晃动得厉害,桌角拖拽在地面上,还不停的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不时有东西掉落。
赵云澜被砸的脑子一片昏沉,视线都变得模糊了,接连砸了几下,他额头不由冒了血,有些沿着他的鼻翼往下流,有些则是淌到了他眼眸里,蜇得双眼生疼。
他能闻到空气中那浓郁的血腥味,脑子突突突的一阵阵发痛,他大口喘着气,神色看起来十分痛苦。
他试图挣扎了几下,可换来的是沈正阳更有力的锤打。
赵云澜瞳孔开始有些涣散,失力的任由沈正阳动作,脸上冷汗混着刺目的血迹一直不停的淌,他疼的全身都在颤抖,头骨似乎正在一寸一寸的碎裂,眼前一片模糊,到处都是一片猩红,而后又被一片浓墨所遮掩。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除了头部穿来的巨疼,赵云澜再也感受不到旁的感观了。
他不由的想,就这样算了,这么去了也挺好。
不被打死,他也熬不下去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正缓缓的闭上眼,往事却又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沈鸟鸟穿着那件红肚兜,露着白白嫩嫩的四肢,躺在床上,两只小手儿交叠着放在肚子上,眼睛睁得圆溜溜,眼神尚且懵懂稚嫩,模样乖乖的。
——沈鸟鸟抱着膝盖,坐在客栈的门栏上,双眼泪汪汪,噘着小嘴儿,一副委屈巴巴,丫鬟拿着碗,在一旁劝他吃点饭,他摇着头,小小声说:“……想爹爹。”说完了见了赵云澜,立马的瞪大眼,而后张开小手,跌跌撞撞的向他跑过去,声音抑制不住的高兴:“爹爹,爹爹。”
——沈鸟鸟哭着的模样,笑时那清脆的声音,还有被欺负时,那可可怜怜的样。
电影快进般,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上演着。
【爹爹,鸟鸟在家等你回来,你快点回来呢!鸟鸟想你。】
这是离家前,沈鸟鸟拉着他的手,亲了亲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看着他,里头淌着眼泪,像哀求似的,委屈巴巴的对着他说:“爹爹,你快点回来呢!”
他第一次开口说这么长的句子……
鸟鸟还在等着他。
犹如寂静的深夜突然掠过一声惊雷。
赵云澜骤然睁开眼,他突然剧烈的反抗了起来。
哥儿虽是不比汉子,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沈正阳不得已,只得又使了力,一手摁着他的头,一手往他腹部狠狠打去,听见对方闷哼一声,身子都弓了起来后,这才收了手,扣住他的后脖颈,想再摁着赵云澜的头往桌上砸。
声声谩骂和血腥味混杂在了一起,桌上账本掉落一地,赵云澜挣扎无果,瞥见跟旁的笔洗,当下心一狠,努力的喘了几口气后,突然又猛烈的挣扎了一下,一只手在桌上胡乱的摸索,待摸到笔洗后,他瞅准机会,一把抓起来,恶狠狠的朝着沈正阳的头顶砸了过去。
那一下用了他全部的残存的力气,一阵天旋地转后,沈正阳倒到了地上,捂着额头不停翻滚哀嚎,半天都没爬得起来。
赵云澜脸上斑斑鲜血,头发散乱,优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步一步朝着沈正阳走过去。
沈正阳瞥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还往下滴着血,又见他脸色寒冷,眼神阴沉得吓人,惊得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头发一阵阵发麻。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夫君。”
“夫君?”赵云澜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像被浓烟熏过,又像被粗糙的沙粒摩挲过:“你不是我夫君,你是畜生。”
话落,他垮沈正阳身上,拿着笔洗一下一下的打他。
沈正阳脑昏脑胀,从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失了先机,这会儿只能被动的受打。
他两手护着头,一边哀嚎一边叫人。
这边动静大,下人们很快就过来了。
书房里乱糟糟,账本、毛笔,算盘散落一地,见着书房里的情形,大家都呆了一瞬,不敢相信赵云澜会动手打人。
不说他什么性子,就是这当夫郎的打当家的汉子,自古以来就少有。
沈管家吼道:“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主君拉开。”
下人们回过神,赶忙手麻脚乱的去赵云澜,急声道:
“主君,主君,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赵云澜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沈正阳那带着讥讽嘲弄的‘丢人现眼’。
他尤嫌打得还不够,照着沈正阳的腹部又狠狠的踹了一脚。
沈正阳又嗷的痛叫了一声,拼命的喘着粗气。
赵云澜不解气,还想在打,丫鬟将他拉开,他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劲。
“主君,别打了。”
两人都伤得重,沈管家喊了一小厮去叫大夫。
这边闹哄哄的,事情闹得实在是大,沈老爷和沈老夫人也被惊动了。
沈家两老一直住东院里头,如今已经鲜少掌事了。
听了下人禀报,立马匆匆赶了过来。
到了书房,见着沈正阳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躺在地上都已经动不了了,两个鼻孔还往外流着血,两老跪在他旁边,想扶不敢扶,想碰又不敢碰,又是心疼,又是气得火大。
见赵云澜也是一头的血,都不用问,他们就晓得沈正阳是打的了。
沈老爷和沈老夫人不是就这么一个孩子,沈老夫人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其她两个都是闺女,早嫁人了,底下庶子也已分了出去,她对沈正阳疼得紧的。
这会儿气急败坏,指着赵云澜就骂。
在她看来,沈正阳即使有啥错,那该打该罚,都该是他们这两长辈来。
赵云澜是他夫郎,这自古以来都是汉子是天,媳妇是地。
如今赵云澜是反了天了。
简直是不守规矩。
赵云澜面无表情,沈正阳几个小妾晓得他出事儿了,也哭哭啼啼跑了过来,活像沈正阳已经挂了似的。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你怎么这样了?你要好好的啊!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怜娘咋的活。”
“呜呜呜,少爷,你可别抛下我们母子两啊!”
哭声、骂声,吵得赵云澜愈发的感到头疼。
大夫来了,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沈正阳身上,王妈妈扶了赵云澜一把,小声道:“主君,我先扶您回去吧!”
赵云澜摇了摇头,轻轻拿开他的手,回了梧桐院。
他当初出嫁,只带了三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一个嬷嬷。
小厮他派出去了,嬷嬷被他发卖了,另一丫鬟到了年纪,又存够了银子,赎了卖身契,如今已经出府嫁人了。如今就只剩两丫鬟在跟旁。
那两丫鬟原先听到动静,说主君和少爷打起来,两人是火急火燎的往书房那边赶。
她们伺候赵云澜快十年,晓得他是个什么性子。
虽是看着不好亲近,瞧着冷冷清清,但人是好心肠的,也最是心善心软。
她们伺候他这么些年,偶尔的犯了错,赵云澜从不像旁的主子那般,不拿她们当人,叫着她们下跪,或是骂她们骂得跟狗一样。
主君平日不争不抢,也最是能忍,这下竟是动起了手……
肯定是少爷惹到主君了。
两个小丫鬟火急火燎,然刚到半路,就见赵云澜摇摇晃晃的回来,似乎走这么些路,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一样,这会儿靠着一旁的柱子,大力的喘着粗气。
两个丫鬟眼眶立时就红了。
“主君,您咋伤得这么重?”
“奴婢扶您回去,您忍忍,奴婢马上去给你叫大夫。”
赵云澜摇摇头:“不必了。”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死气:“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吧。”
沈府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护他,爱他。
因此,这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两个丫鬟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酸得厉害。是啊!
呆在沈府,日日守着空房,丈夫不爱护,小妾又整天的上蹿下跳,无人可依无人可靠,以前是为了小少爷和两家名声着想,主君才留在沈府,这地方,外头人瞧着金贵,可其实对于主君来讲,不过是一金子盖的牢笼。
如今回去了也好。
两个丫鬟东西收拾得很快,在沈老夫人回过神来,想找他算账的时候,赵云澜已经走。
沈老夫人是气得差点背过去。
“这贱人,跑得倒是快,打了人还想走,沈管家,派人去,去把他押回来。”
沈老爷沉着脸,情绪莫测:“够了,你真让人去了,你让亲家咋的想?”
“我管他怎么想。”沈老夫子帕子掩着,哭嚎道:“他爱咋想就咋想,他赵云澜打了当家的汉子,他难道还有理了?你也是,咱儿子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你还有那闲工夫去想旁人咋的想,正阳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沈老爷不想同她说话。
妇道人家,就是爱意气用事。
他儿子确实是被打了,可赵云澜就没被打?
见他不说话,沈老夫人又更气了,李柳柳扶住她:“娘,你别生气。”
“我咋的能不气。”沈老夫人抹泪道:“这些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嫁到咱沈家,十来年了,除了个哥儿再无所出,要是换了旁人家,不是被休就是下位,也就我儿念着情,没休了他不说,也依旧让他坐着正妻的位,结果好了,这人就是个白眼狼,不念着恩情也就算,如今竟还把我儿打成了这样,正阳要是有个咋三长两短,我让他整个赵家都跟着赔命。”
李柳柳火上浇油:“大哥往日就对夫君没个好脸色,但妾身总觉得大哥是个晓事理,有分寸的,可没想到,他竟对着夫君下手,可怜夫君,往日最是怕痛了,先头他见我绣衣裳,觉得新奇,还拿着花针把玩了一下,后头不小心被扎着了,夫君当时都都差点没忍住,现在却被大哥打成这个样子,也不晓得他该有多疼。”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又骂得更起劲了,她这儿子‘金枝玉贵’,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啥伤,现在可谓是受苦了,她咬牙切齿,一副想活剐了赵云澜的姿势。
李柳柳见此,还待要说,眼眸一抬,却见沈老爷正面色阴沉的看着他。
那眼神,带着讥讽和不善。
她这点小心思,沈老夫人看不出来,但沈老爷怕是看出来了。
李柳柳心里一紧,立时不敢再言,闭上了嘴。
大夫在里头看诊,沈老爷见着沈正阳没有醒,只得问一旁的沈管家,晓不晓得这夫夫俩,为啥的突然打起来。
沈管家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缘由。
沈老爷一听,也气了:“我就说云澜那性子不是鲁莽的,好端端的咋的打人,这小子,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孩子不见了,人云澜急,他也不晓得体谅着点,云澜没求到他头上,他都应该自个派人去找,毕竟鸟鸟说到底,那也是他的孩子,可云澜求到他头上了,他还干这种混账事儿,被打了真是半点不怨。”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那孩子又不是咱正阳弄不见的,他们赵家找不见,那是他们赵家的事,咱正阳不找,还好意思怪起他来了?想让他帮忙找关系,可你当这关系好找?找了傅家为不为难?这人情以后又谁还?”
沈老爷看她,额头突突突直跳:“你看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正阳如今这个样,我看就是跟着你学的。”
傅家为不为难,愿不愿帮,那是傅家的事。
沈正阳愿不愿跑,这便是沈正阳的事儿了。
如果他跑傅家一趟,傅家不愿帮,那也没得法子。
可他连跑都不愿跑。
这便是他的不作为了。
赵云澜看他这态度,能不气?沈鸟鸟又不是只是他赵云澜一人的儿子。
沈老夫人见沈老爷都这节骨眼了,还帮着赵云澜说话,那是气得脸都青。
“哦,是我学的,啥都是跟我学的,你不是他爹?他是我跟石头生的啊你说这种话?再说了,跟我学的又咋了?他哪点不好了?你如今吃的穿的,哪样不是靠他?有本事你让你另外几个儿子养去啊!”
“你这话,没有我,他沈正阳能有今天?他吃我的,喝我的,吃了几十年,我呢?我就吃了他几年?而且你也别忘了,没有老子,能有他的今天?还有你,当初不也是老子养的你?”
沈老爷气道:“当初老子就是因为要跟着他住,家业才分了大头给他,你想让我去和老二他们住,行,把我那份家业给我,我立马的去,你看看如今,他那后院是乌烟瘴气的,你当我乐意住这儿不成。”
沈老夫人噎了一下,到底是不服气:“那小贱人给你吃了啥迷药了?你要这么护着他?”
“瞧你这话说的,实事求是,咋的就是吃迷药了?”
两人是吵得不可开交。
而赵云澜回到赵家,赵家没闹。
赵富民见了赵云澜那样,是老泪纵横,除了一句‘是父亲对不住你’外,是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他通人介绍,认识了沈老爷子,森*晚*整*理瞧着这人好,就想着有父如此,其子恐是不差,又见沈正阳仪表堂堂,虽是商家子弟,但谈吐有礼,温顺谦卑。
他还想着,他家哥儿嫁过去,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可后头沈正阳往后院一个接一个的抬人时,他心头虽是不舒坦,但也晓得,这事儿说出去不占理。
这年头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他一个岳丈,哪里能拦女婿纳妾。
赵云澜,那就更不能了,拦了便是犯七出,加上赵云澜一直未有孩子,沈正阳抬人,那是啥子错都没有。
先头他是这么想,也一直以为赵云澜无所出,那是他身子有问题。
毕竟哥儿确实是不易有孕,可后头才晓得,他身子是有些微问题,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沈正眼不咋的歇他屋里头。
赵主君之前还劝赵云澜,让他想些法子,把沈正阳留住。
可赵云澜自个也不愿。毕竟沈正阳在房事上,从不顾及他,总想着折辱他,赵云澜到底是要面子。
他不晓得外头人夫夫房里该是如何,但他晓得,应当不会像着沈正阳这般。
赵富民这会儿晓得沈正阳干的事,也是气。但就像沈正阳说的,孩子是他弄丢的,他哪里还有那个脸去沈家闹?可不闹,他孩子岂不是白白遭一顿打?
赵云澜躺在床上,任由丫鬟给他包扎伤口:“父亲,算了。”
“澜哥儿……”
赵云澜垂下眼,不去看任何人,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算了,我现在只想我的孩子能够回来,别的,就算了吧!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