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张舒越噎了半天,怎么都想不到,这账本竟然就这么到手了。
这种关乎前途和性命的账本,说实话,要是换了他,他定是藏得稳稳当当,谁都不告诉。
他不是没想过派人潜入严府寻找一番,可派了好几次都没找着。
严信章藏得实在是太稳了。
白子慕也觉得严信章藏东西比老鼠厉害,他看了这么多宫廷大剧,把严信章书桌上的笔洗、花瓶、笔架是移了又移,也没见着啥暗格,差点都没找着,这会儿找着了,却是又打不开了。
铁盒子外头那铁锁超级大,压根砍不了,这年头也没什么切割机,这东西重要,一个弄不好就是铁证,白子慕倒是能使点招,强力破开,但张舒越看得紧,他也不敢乱来。
张舒越连夜寻了城里几个铁匠铺的师傅过来,这事儿耽搁不得,这里头要是真是罪证,严家立马就得扣押起来,不然严信章定是要逃。
时间紧迫。
可工匠打锁一流,开锁便是磨磨蹭蹭,试了好些个法子都打不开,白子慕都看不下去了,也着急,问严信章,牢里有偷盗的罪犯没有?
张舒越知道他什么意思,眼睛一亮,立马派人去,没一会一衙役压着个身着囚服的小汉子进来。
都说像由心声,着小汉子一副鼠相,豆大的眼睛,看得白子慕有点想笑。
张舒越问他会不会开锁?
那小汉子感觉受到了侮辱,不会开锁他做什么贼?
翘锁是他们盗贼的必备技能之一。
“会。”小汉子说。
张舒越让他把大铁锁打开。
那小汉子说好好好,可蹲书桌旁边,却是弄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把锁打开。
白子慕都看不下去了,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不会开。
那小汉子说咋的可能,锁头都打不开,他咋的进牢里头?
你不能这么侮辱我。
白子慕仔细看他片刻,懂了,让几个铁匠回家,然后招来一衙役,在他耳边嘀咕半天,那衙役点点头,说懂了,然后把小汉子带了下去,临走前还把屋里的油灯给吹了,门也关了。
张舒越都不知道白子慕搞的哪一出,正要开口问呢,窗户悄然被人从外头打开了,借着月光,一个脑袋在窗口旁边左顾右盼,悄咪咪的,像是确定了什么,然后一个翻身从窗户外爬了进来。
白子慕和张舒越就站书桌旁,可他似乎没瞧见,进了屋惦着脚尖,又左看右看,似乎确认安全了,他才来到桌子前,在头上摸了一下,取了根绣花针似的小铁丝朝大铁锁锁孔里头扣了两下。
咔哒一声。
大铁锁应声二落。
白子慕拍拍手,衙役从外头进来,把那小汉子给带了下去。
张舒越:“……”
张舒越又哑了,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人小偷也是要讲究一个氛围感的,氛围到了,实力就上来了。
白子慕打开铁盒子,发现里头搁着两本账本,打开扫一眼,这严信章要是真不贪污,那真是见鬼了。
一年往京里送的礼,就近万两。
要是不贪污,这些银子哪里来?严信章每年都往京城送礼,大家都知道,可送了啥,大家却是不晓得的。
毕竟严夫人来自京里,过年过节的,严信章给老丈人送点礼,或者给认识的上峰送点,都是正常的。
可……
近万两啊!
这严家又不是铺子遍地。
张舒越是越看越气,气完了,还是不太懂:“当初我跟你说,倦鸟林那案子,应该和严韩有关,后头你为何让我去查青楼做样子给严信章看?”
当初调查,有人曾说看见严府大公子严韩曾在街上拦过郑家姑娘郑佩儿,还多次前去郑家求娶。
不过郑家就郑佩儿一个闺女,严韩早已妻妾成群,且平日又游手好闲,给大户人家当妾,郑家不舍得。
张舒越是查到了,严韩曾对郑家放过狠话,说不把郑佩儿嫁过来就弄死他们全家,不过气极了,说两话,是做不得铁证的。
严韩外家是京城都虞侯,大周都虞侯属于武官,严韩曾被寄养在外家近十年,有几分身手不奇怪,要是他真一怒之下把郑家灭了,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严韩这人,最是好色风流,是花想楼的常客。
如此,他们派人前去花想楼,严信章要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是不会多想,可要是心虚,那么一定就会害怕。
去严家铺子查探,也是同一个道理。
严信章神经紧绷虚弱,知道账簿是他唯一能保命的东西,定是时刻紧张着账簿的‘安全’,如此,当发现有人闯入书房,还捂着胸口,自然而然的会先想去确定账簿到底还在不在。
白子慕一通分析,张舒越呐呐半响,懂了。
白子慕让他旧案重审,就是为了让严信章提心吊胆,要是不虚晃一招,只派人跑严家铺子暗查,严信章定是不会怕。
怕啥呢!
账本他藏好了,那就能万无一失,不怕人查。
可倦鸟林那案子,要是真和严韩有关系,严信章定是要提着心,胆战心惊久了,可不就得方寸大乱了。
张舒越拍着白子慕的肩膀,由衷道:“你小子,损招真是一招又一招啊!”
白子慕:“……”
严信章贪污数额已达数几十万两,数额巨大。
按照大周律例,这已经是全家都得下大牢的重罪了。
严信章连夜想逃,可刚领着一家老小到城门,张舒越已经带兵候在那里了。
“严大人,半夜三更,这是要去哪儿呢?”
严信章撩开车帘,看见前头几十个带刀衙役,脸彻底白了。
严夫人都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咋的不走了?”
走?
还走哪儿去?
早知道当初就弃了老大,不该保他。
严信章悔得肠子都青了。
要是没保老大,张舒越咋的会查到自己头上来,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盯着自己。
可当初不保严韩不行。
严韩是他长子,他若是背上了杀人的罪名,他这老子定是也要被牵扯,严家也定会名声扫地。
现在严家,算是完了,完了……
严家老少,上下几十人全被拘押入狱。
全城哗然。
咋好端端的,知州大人就森*晚*整*理被抓了?
还好端端?你们没看啊!衙门外头都贴告示了,严大人贪污了。
至于如何定罪,这个张舒越做不了主,知府官阶也不算太低,如何定罪,这得皇上做主。
不过张舒越同白子慕道:“我继任平洲知府已快二十年,先皇在时我就来了,新皇如何,我不曾亲眼所见,但老师曾来信,说新皇……”似乎是觉身为臣子,背后论是非不成体统,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按照老师所说,严信章,活不了,严家人,也绝讨不了好。”
他语气笃定,白子慕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严夫人乃京城都虞侯嫡女,只要都虞侯走点关系,严信章保不了,但严家女眷和底下众人还是能保的。
但新皇惩罚严明,手段狠辣,严家人哪里能讨得了好。
白子慕又不想当官了,可想到老六和小六那两个王八,这官,还真是不考不行。
张舒越晓得他又想退缩,难得有良心的宽慰道:“你也不用怕,只要你不存那不轨之心,皇上不会把你咋样的,而且你若是真考上了,那便得入翰林,翰林的小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见不着皇上你还怕啥?你现在纯属就是庸人自扰。”
白子慕:“……”
这话没毛病,但有点伤人。
张舒越又道:“而且你师公在京城,他会护着你的,放心去考。”
白子慕松了口气:“那我放心了。”
从张府离开,白子慕打算直接回家去,今儿休沐,蒋小一在家,他想回去逗逗夫郎,不过半道却碰上了蒋小一。
蒋小一领着蒋小二几个,兴高采烈的,见了他立马喊。
“夫君。”
“哥夫。”
白子慕看他们脸红彤彤,应该是晒了许久:“你们去哪儿回来?”
蒋小一眉飞色舞,说:“去沈府看热闹了。”
严信章被抓入狱,傅君然身为他女婿,自是受到了牵连。
傅君然在书院独得夫子宠爱和看重,平日又目空无人,在清河书院就读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对傅君然自是看不爽。
以前他背后有个知州,看不爽大家也不敢做啥说啥,但现在知州入狱了,没了靠山,自是人人喊打。
“哎,傅兄,听说你岳父一家都被知府大人抓了,这是不是真的?你去看你岳父没有?”
“听说严信章贪了这么多银子。”有书生举起手来,啧啧摇头:“真是看不出来啊!年节那会儿雪灾,衙门号召商户们捐款捐粮,我还纳闷,衙门咋的不直接买,是不是想讹商户们的银钱,现在我才懂,感情衙门的银子是被贪了。”
“不过傅兄,你岳父贪的那些银子,给你用了没啊!”
“肯定给了,不然就傅家那一小棉铺,一个月能赚多少银?你们再看傅兄,哎呦,这身衣裳怕是没百两都置办不下来吧!”
“如此当真是食民之血肉,我等清白之人,不屑于尔等为同门。”
傅君然先前就丢了大脸,如今残存的一点脸面算是彻底丢尽,在书院被指指点点,他呆不下去,一怒之下回了家,原还想若是夫子前来规劝他回去,那他还能挣点面子,再收拾东西回去,可夫子没来。
傅君然寒了心,又拉不下脸自个跑回去,在家书也看不下,傅家爹娘看不下去,又觉得这都怨沈家。
当初要不是为了帮沈正阳,他们家老大怎么可能会在蹴鞠大赛上丢那么大一个人。
他家老大最重面子,后头心思都不在学业上,导致乡试发挥失常,要不然他家老大如今定是举人老爷了。
这都怨沈家。
今儿傅家爹娘就跑沈家闹去了,要沈家给个说法,给点银子当补偿。
沈家如今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银子,沈家铺子接连关门,沈正阳不死心到处的求医,花了不少银子,把家都给卖了,一家人重新买了个破落的小院子居住,生活过得紧巴巴,丫鬟小厮被遣了,除了李柳柳和几个生了娃儿的,其他几个妾室全跑个干净。
家里没了下人,又挤,李菜柳几个是天天吵,沈老爷子都要过不下,整天的唉声叹气,临到老了,却穷困潦倒……
院子小,今儿两家人谈不拢,便闹了起来,蒋小一在外头听的清清楚楚。
“沈家傅家真是该,让他们欺负人。”蒋小一说着,掏了十来个铜板出来给蒋小二:“你带弟弟和侄子去买糖葫芦吃去。”
等蒋小二几个离开,他才道:“夫君,你都不知道,前几天沈正阳来咱家了。”
白子慕脚步一顿:“他来干什么?”
“想求爹爹带鸟鸟跟他回去。”蒋小一气得不行:“他问爹爹是不是还喜欢他,他知道错了,求爹爹跟他回去,我那天都要打死他了,父亲拿了斧头想砍他,不过沈正阳跑得太快了,父亲都没砍着。”
白子慕:“那爹爹怎么说?”
“爹爹让他回去撒泡尿照照镜子,要是脸大尿不够,可以让小二几个尿一盆送他。”
白子慕顿时乐了。
沈正阳这是想把他们蒋家当跳脚板。
赵云澜如今算是和张府搭上了关系,沈正阳要是把他哄回去,那便意味着沈家也和张府有了联系,赵家如今生意红火,他眼红得厉害,那天从医馆出来,他看见张夫人领着蒋小二几个在糕点铺里买东西,赵鸟鸟拿着两块糕点左右开工,吃得脸蛋圆鼓鼓。
他还是很胖,块头有点大,白嫩嫩的脸蛋,两个眼睛圆溜溜,半点都没被脸上的肥肉挤着,好看得很,张夫人觉得他这模样漂亮又有福相,还摸他的头,说让他慢点吃。
沈正阳心里不好受。
他以前最看重的沈耀宗废了,最不看好的嫡子却得了张夫人的青睐,要是赵鸟鸟能回来……
听说张夫人三儿子如今才十八。
要是能和张府连亲……
他心里都热了。
回去越想越觉这法子可行,腆着一张脸去求赵云澜回来。
可白子慕为什么针对他?
赵云峰当初又是怎么死,他似乎是没想起来。
要不是过去十来年,实在无法重翻,沈正阳这会儿怕是直接在牢里了。
不过就算证据确凿,赵云峰不是沈正阳下的手,真要判,他最多也就在里头待个几年。
如今,对于一个想不顾一切往上爬的人来说——生意破产,家族落败无疑是最沉重的打击,沈正阳这个样,也没比坐牢好哪里去。
“算了,不管他。”白子慕道:“走,我带你逛街去。”
蒋小一被他牵着手,白子慕微微揽着他的肩膀,护着没让路人挤着他,他心里暖乎乎的,当初来府城,回去大伯娘和说让他看紧夫君,府城的姑娘哥儿可漂亮了。
可这么些年来,夫君还是最宠他。
真好。
……
在府城的第六个年头,白子慕准备六年,在八月时,终于下场了。
乡试和府试一样,照旧是考三场,考题也没多大的变化,策论、时政、诗赋照旧的要考,这就像考数学,来回都有应用题,可虽然都叫应用题,内容难度却是不一样的。
还是原来的考场,只是考舍不同,这次白子慕坐在第六排,第二个考舍,当真是运气好,离茅房远远的,不然这会儿八月,要是坐茅房旁边,那真是要命一条。
今年王俨然,傅君豪,楼宇杰三人也下场了,在排队进入考场时,不出意外,白子慕见到了傅君然。
这人以前看人,是趾高气昂,如今没昂得起来了,不过看人却是阴森森的,像埋伏在草丛里的毒蛇般,楼宇杰搓着手臂,说被他盯着,总觉得浑身都不舒坦。
白子慕没感觉。
傅君然如今是没了牙的野狗,除了吠几声,还能做什么。
书生进入考场,大门又缓缓关了起来。
蒋小一几个是紧张得要命。
在考前前几天,蒋大石来了信,说三哥放心,阿奶在家上香了,让哥夫放心去考。
可蒋小一几个还是不放心,总怕白子慕又搁里头睡着了。
张舒越照旧监考,同蒋小一几个说让他们放心,有他在,他会仔细盯着的。
可盯了有什么用。
白子慕照旧是一写完卷子就睡。
有其他考官在,两人平日又时常走动,张舒越也不敢多做什么,不过见着他搁桌上的卷子都写完了,暗暗松了口气。
三场考试一晃而过。
蒋小一仔细观察了一番,白子慕几次从考场里头出来,都是神采奕奕,牛逼哄哄,于是他立马转头对着蒋父和赵云澜道:“父亲,爹爹,夫君这次稳了。”
蒋父:“你咋懂?”
蒋小一信誓旦旦:“夫君这几次从考场出来,那胸膛差点要顶到天上去,他写的好了他才顶,写不好夫君最要面子,肯定得捂着脸出来,他没捂,说明啥父亲你应该懂了吧!”
那不得了了。
他要做举人他爹了。
蒋父乐得找不着北,急吼吼的想去收拾包袱。
要是真的考上,那势必得回一趟村。
因为得祭祖。
赵云澜看他们父子俩急吼吼的收拾东西,仿佛白子慕已经考上了一样,无奈的笑了笑。
蒋小二几个也高兴,但最高兴的是老六和小六,去年白子慕从张舒越哪儿拿了人参回来,老六小六吃了,前些日子终于又长了一颗牙。
但先前是上头两颗,下头两颗,对称得很,现在下面三颗,上面两颗,他们觉得不好看了,有损形象,囔囔着要蒋小一帮他们拔了。
蒋小一已经晓得了,孩子这牙不好长,就跟人身上的肉似的,人吃得好了才能长肉,孩子吃得好,才能长牙,现在好不容易长了一颗,咋的能拔呢!都一把年纪了,才五颗牙,说出去他都要臊死。
蒋小一揍了他们一顿,两小子不敢喊了,却不怎么高兴,闷闷不乐好几天。
现在两人化了原型上窜下跳,开心得找不着北,小小的一团,像老鼠四处转悠一样,赵主君和赵富民看得直乐呵。
为了这次乡试,白子慕准备了五年,往年乡试卷子他托张舒越寻来,仔细研究过,其难度系数他心里有过大概,又得楼倡廉教导,这次乡试,他觉得稳了。
后头确实是稳了。
又是考了个倒数,白子慕是气得要命,找了张舒越,说都是自己人,就不能给他排前头一点?
又给他排倒数。
排名虽还糊着名,可他的字,他不信张舒越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