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向导世界(14)
停灯从未想过, 和程烬会在这种情况见面。从年少时他们就立誓要为帝国而战，但是才短短几个月，他们的立场就翻天覆地。
在他这样狼狈的境地。
前线失守, 他们难辞其咎。
但是人们没有想到，击破他们的会是昔日最亲密的战友、爱人，那些星盗分明都是曾经熟悉的面孔, 却再不复往日温存。
“你背叛了帝国？原来战死是假，而是投了星盗吗？”
停灯看着站在面前的程烬，比起几个月前，程烬晒黑了些, 五官棱角更加鲜明锋锐，整个人也有些不一样。
以前虽然算得上同龄人中可靠的哨兵，多少还有些少年心性的顽劣，有时候常常让停灯都觉得无语不想搭理。有一回他载着停灯飙车，故意要看到猫猫惊慌拉手拥抱，虽然奸计得逞, 也换了两个月的别扭冷战。
现在却像是全然蜕变了，身上没了少年人的朝气, 反而多了两分令人生畏的凛冽漠然。
“背叛？”程烬笑了笑：“为了权力和我的弟弟结合，现在你要和我谈背叛吗？”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银色头发的少年目光宁静地看着他, 态度坦然, 毫无愧悔。
程烬气笑了：“你和时望说的话, 我听到了。”
停灯微顿了顿。
——但我会和程历结婚。
——为什么？你喜欢他？
——因为我要成为帝国的另一个主人。而他是储君, 仅此而已。
言犹在耳，昭示着他的野望, 他并不是被迫和程历结合，“那又怎么样？”
少年侧了侧头, 别开了视线：“从一开始不就告诉你了吗？不管是谁都可以。”
程烬噎了一下，好半晌没开口。
银发的向导站在略高一些的操作台上，看他时便有了些俯视之感，在长时间的战斗中，头发已散开，顺着苍白耳廓被风吹得后漾开，他漂亮的眼睛和初见时一样澄透到令人惊心。
第一次见面他和他的皇兄相谈甚欢，当程烬不高兴地问起时，他说谁都无所谓。不论是程烬还是别人。程烬以为他也会在日渐相处的时光中爱上自己，至少也留有旧情，直到指挥官的婚讯隔着星海传到了星盗飞船上。
程烬逼着自己硬下声音，脸上仍然带着点笑，甚至是温柔的：“好啊，既然你要的只是权势地位，那么现在，认清形势择木而栖吧。”
停灯颔首：“行。”说着，解除了武装。
这会儿能让程烬进到这里来，外头恐怕早就溃败了。形势比人强，傻子才会负隅顽抗。
程烬见他降得这么快，倒是笑了：“至少在无情上，你一视同仁。”
之后一个星期里，停灯被带到温暖舒适的房间之中，早上八点开始为他提供饮食，冰海鳕鱼和法式鹅肝再配上新鲜清新的配菜，还带一些不重样的甜品和水果，配比健康得像在养猪。
停灯带着狐疑的心情，扒开了星船上家用小精灵的饮食系统，里面赫然出现一个新分类——
《零经验学养猪》
《养猪大亨的自传》
……
形势比人强，他忍！
时望的好感度，在他说出那些话之后，就从99降到了67，而程历满了好感度以后就再也没有浮动过，非常稳定地停在100。
或许是程历的年纪还不够太早遇到比他更好的人，或许是刚成年的哨兵还没学会放下一段感情，三行好感度只有这一行雷打不动。
而程烬的好感度始终稳定在87，即使听到了那些话也没有再下滑的趋势，无论在这两周里停灯怎么给他的星舰行进捣乱，拆线管，捉弄机器小精灵，他都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平稳心率耐心修好，并将猫猫揪着后颈重新拎回去。
猫猫举手奋力抵抗——
程烬抓住他的手指，“好，接受你的投降。星舰和猫猫大战暂时停战。”
停灯：？！！
被扔回房间的猫猫蔫了脑袋，一动不动在星网面前，游戏也不打了，向导精神力也不训练了，战报也不看了，整只猫都摆烂了。
门外，年轻的星盗头领抱着手臂，头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捣乱也随他了，只是今天他要切断下层线路，一个不小心容易脚滑掉下去，太危险了，只能提前拎回来。就这么一点小事，就能闷气不说话半天。
该说不愧是忒尔丝家族矜贵的明珠吗，一点委屈都不能受，也不知道程历是怎么哄得下去的。
停灯耳朵竖了竖，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他好像闻到小鱼干的味道，还有猫和老鼠的放映声了。
但他不会妥协的！帝国还等着他的救援！
……最重要的是，万一一路打进首都星，程历眼睁睁看着他跟程烬又在一起，这唯一一个满值好感度，恐怕也要危险起来。
僵持了三分钟，程烬终于在门外凉凉道：“没攻进首都星，我们撤了。”
什么？
这个消息一时间砸得停灯有些回不过神，按他战场上的敏锐嗅觉，程烬他们应该正处在大优。
现在一举进攻正是最好的时机。
战场之上风云瞬息万变，局势扭转只在顷刻之间。虽然现在程烬优势在握，但放弃了这一次机会，来日他们却可能面临帝国重新纠集起来的有生力量的讨伐。
这种你死我亡的斗争，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停灯不是很信。
程烬：“……是手下觉得时机还不是很成熟，让他们再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吧。反正早已经是我囊中之物。”
手下：？老大什么时候不叫程烬，改名叫“是手下”了？
停灯目光闪了闪。
程烬倚着门：“要感谢我？那来个结合？刚好我前几天受了点小伤，需要温柔向导的抚慰……”
停灯：“……”
被打之前，程烬赶紧闪身离开原地。
边跑边嚷嚷：“为了我的安全，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私人向导，要对你自己的健康负责，否则就是消极怠工！”
*
这样的形势没有僵持太久。
第五周，一支不属于程烬的军队，打进了早已经摇摇欲坠民心涣散的首都星，改换了王旗。
虽然里面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但是依然走流言飞快四散——那是被流放的大公之子复仇的号角。
程烬辛苦辛苦白辛苦，反而给他人做了嫁衣，一时间，取代了首都酒囊饭袋的时望军，将试图卷土重来的星盗部队，打得节节败退。
星盗内部争议四起，都认为之前退兵是个坏主意。只是头领对那些皇室的仁慈之心，竟然被那个时望钻了空子。
停灯偷溜出来，接了杯咖啡，“刚巧”路过会议室，站在外面偷听。
程烬懒洋洋转着签署战令用的钢笔，眼角余光轻瞥了眼门口，不耐烦打断争论不休的几人，“……行了。”
一个部下还有些不甘：“若是之前直接攻进去，此时首都星早已经改换殿下旗帜！若能安然撤退倒也还好，只是那时望显然胃口不小，已然开始包夹我们的星舰，万一……”
外面努力凑近偷听的微小动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猫猫不安desu的动静。
程烬有些烦躁，将钢笔往桌上一扔：“我会解决。”
部下犹有些大胆：“殿下若是为了皇室亲友，无可厚非。但倘若是为了……”
“你如果已经觉得必败无疑，可以从星舰上跳下去，”程烬笑意有些冷：“就当你为我尽忠了。”
部下霎时安静如鸡，默默：“头儿英明。”暴君啊暴君！
猫猫听里面声音静了，像是已经会议结束，轻手轻脚地往后退，若无其事准备回房间。
……后背靠上一堵温热的墙。
……是墙吧！
停灯怀着侥幸心理僵硬着脸回过头。
程烬面带亲切笑意：“来冲咖啡？”
“是的。”停灯底气足了一点，猫猫努力挺直背脊，“你喝吗？”
程烬点点头。
猫猫呆住，客套一下没想到程烬一点也不客气！可是冲咖啡只是他的幌子，里面水都是冷的！
程烬已经从他手中接过咖啡，慢悠悠喝了口。
“…好喝吗？”停灯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问他。
程烬仍是微微颔首。
猫猫侥幸松了口气。
看来程烬死里逃生也不是完全没有后遗症，看这味觉都坏了，怪惨的。
面对猫猫隐晦同情的目光，程烬一时有些犹豫，喉咙里那口又冷又苦又酸的水，杯子下明晃晃的固体咖啡豆，是咽还是不咽。
猫猫拍了拍他的肩：“好喝就好。”
说完转身回房间。
【程烬好感度+1，当前88】
停灯更同情他了。
这人味觉出问题了之后，只是被别人附和一下好喝，都会这么感动吗？
之后三天里，停灯每天变着花样冷水冲咖啡，程烬的好感度缓慢攀爬到了93，就再也不动了。
停灯思考许久，认为都对程烬这么好这么照顾他的口味了，好感度还是停滞下来，八成是有心结。
猫猫别的不会，拆毛线球还是很有把握的！想必这心“结”，也一样好拆！
*
大多数两脚兽比起收到解释，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所以对程烬说爱，大约可以勉强升一点好感度，但解不开毛线团。
优秀的猫猫就要从根部开始解毛线！
星舰停泊在一片玫瑰形状的星尘之间，这一日，太阳系的瑰光刚好映明亮了星舰舷窗。万籁俱寂的宇宙之中，像大提琴的休止符，带着静谧的余音，游荡过空荡荡的星舰每个角落。
星盗们或是坐在一起享用真空包装的营养食品，或是三三两两在训练室里，或是在图书室陶冶情操。
程烬照常敲了敲门，照常没有得到停灯的回应。他习以为常，松开手转头离开。门没有锁，他可以走进去，但是走进这个房间，并不是他所求。
他想要的，只有等停灯首肯。
然而当程烬走到前往主控室的银白长廊，却看到那个身影靠在角落，正在和谁通讯。
程烬身形微微一僵。
明明因为又一次的背叛而心寒，可是血液还泊泊为他滚烫，输送进心脏里，为他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跳动。
比起背叛，更快一步的情绪竟然是因为见到他而欣喜。
程烬几乎有些痛恨这样敏锐的感知。
星舰里精心打造的白噪音环境似乎在这一刻骤然失效了，明明他极力要后退回避听到任何背叛的话语，脚步却不受控制地接近，敏锐五感几乎不受控地散开，去疯狂捕捉停灯的声音。
银白头发的少年似乎毫未察觉他的靠近，仍旧倚着墙壁。冷白的手腕上星网屏幕闪烁，蓝紫色的血管和映在他手臂的地图相交，那边的信号断断续续，停灯凝神去听。
“……指挥官，我们会尽快营救您……程历殿下说……不惜代价……”
“这是星盗星舰的布防图……请……尽快破坏……”
舷窗外，玫瑰状的星尘，漂浮了数个美丽星球与文明的消亡。在这寂静之地，他们隔了不到五步距离，却好像被阻隔开精神图腾。
程烬告诉自己，该走了。
否则等停灯转过身，四目相对时，只会更狼狈。那时他要不要处置停灯？要不要阻止停灯？
……舍不舍得放走停灯？
他不敢赌自己的意志力。
程烬难得动用哨兵的速度，几乎讯息之间，就退出了银白长廊。
当部下疑惑的通讯一次次打来，询问他为何迟迟未到时。程烬看着银白长廊里始终亮着的热感灯，有些发愁地皱眉。
万一有人进去偷听到了这秘密计划怎么办？他还得在这儿守着出入口。
停灯办事什么时候这么粗心了？
程烬思索片刻，否决了上面那个想法。肯定是帝都星那帮酒囊饭袋联系停灯的时机不对，没提前和停灯说一声，才会这么仓促，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带着这么蠢的一帮人，停灯真是太辛苦了，不如让他把自己的部下也带回去几个，将就先用着。
*
停灯从听到程烬脚步声靠近就竖起了耳朵，等着程烬生气，然后他再一举解释成功。
但是……
程烬竟然……
走了。
猫猫整个猫都呆滞住了，这个情况他从未设想到。难道是他通讯声音调得不够高，程烬没听到？
不应该啊！
之后一整天，停灯不死心地各种作死，在各种地方偶遇程烬，装作漫不经心地拨弄手上的光脑系统，明晃晃的“已破解封锁链接帝都星”提示，以哨兵的视力，应该轻易就能看到。
但是程烬要么就是在认真看舷窗外的玫瑰星尘，要么就是在看明亮干净的星舰地面，并感叹一句“小精灵打扫真细心”。
就是，不看他的星网系统！
停灯只能铤而走险，真的按照首都星给他的计划，去“破坏”星舰的布防图了。
虽然这玩意儿操作起来肯定很危险，毕竟被抓的俘虏应该不止他一个，其他人想必也尝试过很多次，却都没能成功，星舰的安全指数和破坏风险程度不言而喻。但这时候，停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了尽量降低造成破坏的可能性，停灯故意明晃晃举着布防图顺着路线走，但凡有一个睁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然后把他拦住！
但是一路上，停灯竟然没遇到一个人，走了十几分钟畅通无阻，别说危险机关，连需要动脑筋的暗道都没碰到一个。
停灯忍无可忍，联上星舰内部系统查监控，才发现星盗们竟然都远在星舰另一边的C3区看电影……
如此松懈，如此不求上进！
眼看着他就要真的走出去破坏星舰布防了，外头等着跟他里应外合的首都星舰队也在严阵以待。
停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不怕神一样的队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而程烬独自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停灯一步步走出他的星舰。
很多年前，在那些情书贴纸下，在那个长毛老虎壁灯下，在无聊地用虎牙咬吸管的小猫面前，他写了很长很长一封信。
致十年后的小猫。
其实他早就知道停灯不是很厉害的老虎，即使故意把精神体变得很大，也掩盖不了那是一只猫的事实。但是停灯喜欢自欺欺人，他只好装作“啊呀被骗到了”。
早就知道他轻佻，爱慕权势，为忒尔丝的荣耀而不惜一切，早就知道他没曾流连过他的精神图景，每一次结合都是暂时的温存，永远达不到永久的烙印。
……
停灯挠了挠头，犹豫着往前走了一步。
整个星舰都因为安全防线受到威胁，响起了密集的警报声，震耳欲聋，原本银白色的舱体转瞬之间就变成了警告的深红色，不断地闪烁着，像是用力迸发着跳动着的心脏。
但是星舰之中，依然没有一个星盗跑出来，没有人来阻拦他。
是电影太精彩了吗？
猫猫也没有傻到这种地步。
很显然，不是他做得还不够明显，其实有人此时此刻正在看着他。
——致十年后的小猫，宇宙中有一片星系，有无数璀璨的恒星围绕着它旋转，燃烧着自己，直到寿命燃尽，最终变成白矮星或者黑洞。有的死亡的星辰像是鲸落，形成大量银河般美丽的星尘，构筑出一朵玫瑰花的形状。
有一天我们会在奔赴战场的路上一起看到，那就在我们卫星航道附近。
……
程烬望着将整个星舰囊括的虚拟布防图。当时构建这流亡宇宙之中的强大战力，只是为了不再受制于人，不再被迫离开他。不再让他脱离羽翼的庇护，不得不在权力倾轧的枝枝蔓蔓里奋力挣扎。
在西线遇袭的那一刻，程烬就知道帝国和贵族不再是可以信任的后盾，所以他没有回首都星，而是让自己战死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宇宙中隐姓埋名组建起新的势力。
只是现在，小猫不需要他的羽翼了，正在一步步试探着，走出这片用血与骨为之构成的理想蓝图。
监控器里，猫猫忽然停住脚步。
“……那我回去之后，是不是就是程历的合法向导？”
猫猫暗自思忖，嘀嘀咕咕。
监控室里，众安静如鸡的部下们，看着眼前的监控屏碎了一小片，更加安静了。
程烬表情冷静，冷静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如果不是他的精神体正在拼命挠门捶墙怒吼的话。
“还是拎回来吧，”程烬咬牙切齿：“……外面不安全，不适合向导一个人走。”
部下贴(阴）心(阳）建(怪）议(气）：“啊怎么会是一个人呢。首都星的舰队不都到了吗？这么多人来接呢，快放停灯指挥官走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程烬：“你尽忠吧。”
部下：“……”特么暴君演都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