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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抱够了吗

第33章 抱够了吗
容晦快步从阳台折返。

只是几步路——他一眼看到人影, 宋汝瓷摔倒的位置离阳台很近,应该是不小心绊到了容晦抛在地上的手提箱,一并翻倒在地上的还有托盘, 两杯刚冲好还冒着蒸气的热巧克力。

其中一个白瓷杯摔碎了, 裂成几片。

边缘很锋利。

容晦快步过去,随手扫开地上的碎瓷片, 握住宋汝瓷居然还准备去捡那些锋利垃圾的手:“伤了吗?送这个干什么, 我不喝——”

话音骤停。

容晦回头看了看阳台,很近, 近过头了,连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在这里都能听得异常清晰。

想起自己刚才仓促间应付经纪人的话, 容晦背后陡然渗出冷汗。

他攥着硬硌的苍白腕骨, 盯着指腹上渗开的一丝血痕。

宋汝瓷轻声说:“对不起。”

耳后电子光路流转, 淡青色的光痕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容晦盯着眼前牵线瓷偶似的的人影, 霜色睫毛下的左瞳也浮现出某种星云似的银色薄雾。

“商品”在按要求提供应有的服务, 给贵宾提供饮品、整理房间, 在失误和惹麻烦时主动道歉。

容晦抬手拢住他耳后那片碎裂的光痕。

用于支配的卡片密钥, 第一次使用,被调整到只允许说实话的模式:“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宋汝瓷望着他, 一只眼睛还是柔和的雾蓝色, 左眼则弥漫银翳似的光尘——虹膜投影会给出提示,要求回答必须绝对诚实。

容晦听见自己的心跳。

很嘈杂, 烦躁不安。

“要带我出去。”过了几秒,宋汝瓷回答,“不够。”

“麻木,变成木偶, 还不够。”人影慢慢地说,咬字很缓,像连怎么说话都记得不太清,“复仇。”

……血往头顶轰了下。

容晦甚至已经开始耳鸣。

瓷偶似的人影还在继续如实复述:“出去……享受自由,更痛苦……”

容晦按住他打断纠正:“是假的。”

语气异常急促,只几个字就已经接近沙哑。

容晦把人抱起放回沙发,扔掉支配卡,那双眼睛自动恢复柔和迷惘的雾蓝。

容晦跪在沙发前,盯着这双眼睛。

“我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实在不行,我每天都带你出去,花不了多少贡献点。”

“不会让你再一个人困在这儿了。”

“没想让你更痛苦……”容晦跪着,握紧他的手腕,“听见了吗?说话!”

他的语气太急,又因为宋汝瓷几乎没什么反应,已经有些冲,没顶的焦灼淹没理智,却又被所见的景象在脑子里狠狠一扎。

“我错了。”容晦改口,“不该凶你,宋汝瓷,对不起,我的语气不好。”

他扯出丝巾,紧皱着眉,屏着呼吸小心沾那些睫毛上的水汽。

……少年魔鬼以前有这么容易哭吗?

容晦记不清了,极力回忆,甚至生出某些令他惶恐的错觉——仿佛极力讥讽他、抛弃他的那天,蓝眼睛里藏着水色。

翦密的霜色睫毛慢慢眨了下。

宋汝瓷像是回过神,自己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他。

容晦盯着眼前的人,紧紧攥住清瘦手腕不放,喉咙发涩:“宋汝瓷……你要学会分辨什么是假话。”

“不是所有的话都是真的。”

“那些都是违心话,就像我之前说的什么棺材、葬礼,全都是违心话,是撒谎,根本不值得听。”

容晦问:“明白吗?”

他恨不得有什么能强制把话灌进对方脑子里的发明。

可惜这大概是改造最难的部分,人心恰恰是最难分析和控制的东西,容晦煎熬了几秒,看见宋汝瓷点头,像是记住了:“嗯。”

容晦并没真正松下这一口气,托着冰手的雪白下颌,凝视这双眼睛。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过紧张,甚至慌乱到接近凝固,这样又静了一阵,没什么血色的柔和眉眼里又透出那种退让般的温和:“我没事,我明白你的意思……容晦。”

宋汝瓷轻声解释:“刚刚是睫毛掉进眼睛里了,不要紧的。”

这是实话,系统作证,当时容晦的声音太大了。

震掉了他们这具身体的一根睫毛。

……

容晦没法张口回答。

他听着这个人终于开口叫他的名字,记忆里少年魔鬼的清冽嗓音,被柔软如浅沙轻雾的声音覆盖,口吻却仿佛还和过去一模一样。

容晦抬手,抚住跳动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颈动脉,凝注这双眼睛。

他跪在宋汝瓷面前,靠得太近,绣有暗纹的昂贵领带垂落到苍白轻蜷的手指间,可能是绸面太凉了,那些手指受惊似的微微颤了下,悄然收回。

容晦克制住把它们强行纠葛在一起的冲动。

心跳剧烈,无法挪开视线,但更试图接近的距离被轻轻拦住,容晦低头,看着覆在自己胸口的手。

白皙颈侧的电子光痕又开始流转,湛蓝也再一次被碎裂似的星雾光尘覆盖,他眼前的人影像是又变回了无生气的瓷偶,受看不见的线牵引动作。

宋汝瓷拦住他的动作,用那种标准的、仿佛设定好的语气说:“对不起,我没有被要求提供这类服务……”

容晦险些把后槽牙咬碎:“江、歧、渡!”

“哈哈。”轨道监控的扬声器里,适时传出该死的商人事不关己的声音,“他很贵的,容晦,要买他的人多得是,你要亲他,就不是这个价格。”

容晦恨不得现在上去捅死江歧渡,他顾不上别的,捂住宋汝瓷的耳朵,不让宋汝瓷听见这些乱七八糟:“我不乱来,你把你对他的控制解开——我结了账,他现在是我的!”

“好吧,好吧。”江歧渡慢悠悠回答,“不过恕我直言,他大概也不想让你亲,你知道的,虞妄有洁癖。”

江歧渡还是个偷了东西、险些被打死的小贼时,被虞妄带回山庄前,先被剥光衣服,洗涮了不知道多少遍。

在虞妄身边的一年,低贱卑微的灰皮老鼠不被允许未经允许的肢体接触、不被允许碰虞妄的东西,甚至连贪婪肮脏的眼神都不准黏在虞妄身上。

今非昔比。

江歧渡故意戳容晦的痛处:“容影帝演过多少吻戏?”

容晦现在看起来是真的像要杀人。

江歧渡没继续刺激他,扬声器适时恢复轻微底噪,然后寂静。

套房监控在夜间关闭、白天正常开启,拍卖行掌舵人对贵宾客人的“热心打扰”虽然可恶到该死,但并不违规。

通常不会有人到了天亮还在这里逗留。

容晦慢慢松开咬出血沫的牙关,平了平气息,低头,看被自己捂着耳朵、依旧静静坐着的宋汝瓷。

宋汝瓷没有反抗。

在明晃晃的伤害前妥协和原谅,好像这个人已经无数次这么做,于是习惯成自然,已经能不做任何抵抗地向后让步。

温柔的眼睛垂落,被睫毛遮住,看不清瞳色。

……大概是容晦胸口起伏得太过剧烈,喘息太粗重。

宋汝瓷被他吵醒,睫毛簌簌颤了颤,仰起头,那一抹雾蓝渐渐转为清晰,映出他狼狈的影子。

柔和的雾蓝色里慢慢渗出秉性里的温柔。宋汝瓷抬手,半环着他虚抱了下,宽容温厚、却又异常遥远的安抚。

“我很好。”宋汝瓷温声说,“别担心,我明白你的话了,我们出去吗?”

容晦抬头。

蓝眼睛朝他笑了笑。

容晦张了张口,没能再说出更多的话,只是沉默着点了头。

他抱起宋汝瓷离开套房,刷下天价贡献点解锁活动范围的同时,也一并购买了足量的顶级新鲜空气,里面据说有负氧离子,对身体很好。

十分钟后,容晦办完了手续,带着宋汝瓷离开拍卖行,驱车前往剧组。

宋汝瓷一路都在从窗户向外看。

车买宽了。

他们坐的有点远。

容晦打开一罐空气递给他。

这个世界的环境状况已经很恶劣,几乎没有什么自然环境可言,人造树、人造草坪、人造的矢车菊花坛装饰,完美又有种诡异的僵硬虚假。

少数还能看到真正动物和植物的地方,都是些保留地,归属于私人所有,或者居住、或者收费开放,比如容晦打算带宋汝瓷去的候鸟岛屿。

再比如那个曾经属于虞妄的山庄。

有湖,有流水,有包围山庄的森林,融化的雪水在山石间自由奔流飞溅。

那片纯净的蓝色盐湖,和那双比湖水还要蓝的眼睛,足以给任何见过他们的人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在那种环境里长大,虞妄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外面污染的污浊环境。

宋汝瓷回过神,眼睛弯了弯,接过标着草莓冰淇淋味的罐装空气:“谢谢。”

他的眉眼淡白到极点,但还是那种很温柔的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很柔和,因为实在不适应外面的环境,嗓音里有一点沙哑,配上稍慢的咬字,反而更好听。

容晦不自觉抬手,想轻轻拨开搭在他眉睫间的额发。

还没碰到,宋汝瓷就向后退开,容晦保持着这个姿势,两人都静住,僵了僵,容晦的手指挛缩了下,攥拳收起。

“抱歉。”

他抢在宋汝瓷前面说了道歉,再说对不起也就不合适。

宋汝瓷轻轻摇头,蓝眼睛又弯了下,低下头,慢慢尝试撕开罐装空气外面那层塑料包装纸。

容晦注意到那些苍白的手指力气很弱,指尖在尽力试图捏住什么时,会微微发抖,不完全听从控制。

容晦看不下去,夺过空气罐子撕开包装,这是鼻氧款,用不着手扶面罩,容晦一手拢住他的头颈,替他调整透明软管的位置,戴在鼻间。

宋汝瓷软软躺着,很安静,吸上新鲜空气后脸色变得好了一点,朝他笑了笑。

“这么难受。”容晦把视线撕开,挪向窗外,声音很低,“为什么不待在家里?”

彻底沦为商品前的那一年,这个人就已经离开山庄,肆无忌惮出现在各个宴会,活得醉生梦死,在传闻里差不多睡了一千个人。

传闻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难免有严重夸大、以讹传讹,但容晦的确一次又一次看见那道影子。

宋汝瓷躺在他手上,因为一直没能好好睡,倦意浓厚,蓝眼睛无意识地弯着:“嗯……”

“嗯什么。”容晦皱眉,“怎么什么都嗯。”他问的又不是“难不难受”。

他当然知道宋汝瓷难受。

宋汝瓷大概分辨出这是抱怨,摸了摸他的手臂,算是道歉,这只手慢慢滑落,被容晦接住,睫毛合拢。

容晦叹了口气:“睡吧。”

他摸了摸宋汝瓷的头发,伸出手,扶着瘦到蝴蝶骨凸出的单薄肩膀,一点一点把人揽回自己肩头靠着。

有些事需要提前衡量斟酌。

容晦一只手扶稳靠在肩头的人,摸出手机,看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不能激怒足以左右整个圈层的关系网——他需要维持目前的人气,地位,要拿稳那几个代言,进一步打开局面。

在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之前,至少要每天带宋汝瓷出门透气,放松心情。

还要防止江歧渡那个敲骨吸髓的王八蛋坐地起价,要维持住这个局面,确保不出什么意外,每天至少要保证有九位数随时能动用的贡献点……

宋汝瓷也在意识里和系统讨论。

宋汝瓷想买一些气味奇异的罐装空气当做纪念品带回家,比如“暴雨停电夜”、“冰箱里的糖渍西红柿”、“接吻时掉在水里的薄荷糖”。

这就需要在临死前挣一些贡献点。

这个世界的贡献点购买力很强,系统激情在购物网站冲浪,飞快算出最划算的购买方案:“要九个点!”

宋汝瓷和系统击掌并生出工作热情。

……

车停在剧组拍摄地外。

容晦侧过身,叫了几声宋汝瓷,发现闭着眼睛的人似乎睡得很沉,就用外套将人罩住,轻轻抱起。

他需要先把今天的戏码拍完。

这是部现实题材的戏,挺狗血,火葬场、复仇、旧情人……和眼下的情形倒是很荒唐讽刺地意外契合。

经纪人已经提前渗透过,给他发了消息。这部戏的投资方,曜石影业太子爷曜星野就和虞妄有过一腿,经纪人冒死打探……听说相当狗血。

曜太子爷和家里怄气,隐姓埋名装成小透明新人来闯这个圈子,被欺负得昏头转向,恰好在宴会上让虞妄随手捡了。

开了间房,据说一夜风流。

被虞妄随手打了标。

这下可捅破了天,曜石影业是这个世界巨擘级别的文娱帝国,虞妄继承的那点资产根本不算数,曜星野是唯一的继承人。

结果在阴沟里翻船,宴会上叫人算计吃了大亏不说,昏昏沉沉一觉睡醒,人在床上,被在地上。

耳朵上多了个矢车菊耳钉。

……经纪人还打听到,虞妄之所以没办法挣贡献点,和曜石影业暴怒下的全面封杀脱不开干系,想也知道,闯了这么大的祸,没被大卸八块就不错了。

这些具体内幕涉及曜星野,都被捂嘴捂得相当严实。

经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齐全,又听说曜星野居然要亲自来剧组,吓得魂飞魄散——要知道,那一场意外之后,曜星野彻底收了心、转了性,下手狠辣神挡杀神,是真的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经纪人火急火燎给容晦发消息,让容晦不论怎么说,都先缓一步,别把人带来剧组往鬼门关送。

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短信前脚到、车后脚停。

容晦抱着人下车,曜星野已经抱着胳膊,似笑非笑靠在人造桉树下,右耳一颗黑曜石耳钉,眼睛冰冷得慑人。

曜星野不是善类,这些年除了虞妄就没再吃过半点亏,曾经有个胆大包天想下药走捷径的一线影星,被他活生生抽断了骨头。

现在那根鞭子还在他手里,一下一下,慢慢捏折。

曜星野是买了“E级劣质商品”第二夜的人——第一次竞价是半地下的模式,曜星野不知道,消息公开后,曜太子爷直接翻倍砸掉了本来拍到第二夜的买主。

曜星野走向容晦,后者眼里透出警惕提防,紧紧护着被风衣罩住的人,向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车身。

鞭稍轻而易举撕裂那件风衣,容晦下意识抬手,小臂犁开一道血痕。

被容晦抱在怀里的人,睫毛随动作轻颤,却并未睁开,手臂松软垂落,头颈后仰,透明软管勒出一点淡色的红印。

曜星野伸手玩了玩那些卷翘的睫毛。

“抱够了吗?”

曜星野折着鞭子,点了点容晦的喉咙,亮出嵌刻盛放矢车菊的卡片密钥。

“抱够了,就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