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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不像撒谎

第93章 不像撒谎
夜无咎错愕着抢走了窥天镜。

……虚惊一场。

虚惊, 虚惊,只是美人或许醉得昏沉了,被青梅竹马的好兄弟拢着脊背, 托稳绵软头颈, 拨开长发——

夜无咎差点冲下去,被裴照及时拽住:“无咎兄!不可对凡人动手。”

“什么凡人?!我看说不定是凶星!”

夜无咎火冒三丈:“你那师祖是看守天狼的是不是?我看他说不定就是天狼凶星转世, 你放开我!我觉得这人很不对劲, 我下去帮你师爷爷看看……”

裴照自然不能放,好说歹说将人抱着腰拽回来, 按在树梢上。

他也看清了,梅妖并非醉酒, 是身体太过虚弱意识不清, 几乎已经昏软过去。

那捕快将梅妖拢在怀中, 抚着心窍安抚, 哺了一缕精纯先天气。

这让一向听师父长辈话的天衍宗首徒颇有些震撼:“无咎兄, 你会这样给人家治病吗?”

要知道, 这先天之气极为贵重, 成丹、化婴、登天梯, 绝不可轻易折损。

裴照上山至今二十七年,被宗门师长盯得极紧, 几乎没碰过什么生人女子, 一点元阳不敢泄,就是因为这个——夜无咎那边当然也是这个道理。

血盟盟主养儿子的规矩, 虽没天衍宗这么严苛到迂腐,却也靠着这东西修炼,绝不可能准他随随便便就给出去。

夜无咎被他问烦了,强行撑着嘴硬了两句, 抢过窥天镜怼在眼睛上,看那车厢。

自然,这样贵重的东西,一经哺入便有了效果。

美人的喉咙轻轻动了下,雪白面庞上回转了些血色,有了些许生气。

浓长漆黑的睫毛微颤几次,吃力地缓缓张开。柔顺长发被掌心按着揉了揉,迎上那青梅竹马的视线,泛着水色的霜蓝眼眸虽无焦点,却依旧露出迷茫懵懂的弧度。

宋雪襟靠在那捕快怀里,很柔软,微垂着头颈,乖乖被抱下马车。

夜无咎紧皱着眉,扇子摇得呼呼生风。

/

马车停在医馆外。

褚宴用外袍将宋汝瓷裹住,抱着人下了马车,宋厌急匆匆跳下车轼跑过来,只看见垂坠的手臂和覆落青丝。

宋厌急慌了,眼眶瞬间通红。

“不要紧。”褚宴扫了他一眼,声音稍许和缓,低声吩咐,“去叫门。”

宋厌忙攥着那狼头腰牌跑去敲医馆的木门。

这牌子真的管用。

方才宋厌驾着马车掉头退走,好几拨衙役凶神恶煞高声呼喝着拦上来,一见腰牌就神情大变,前倨后恭地开路。

如今医馆的人也是,宋厌把门敲得震天响,里头的人揉着眼睛打哈欠出来,见是个散了半边头发的小屁孩大半夜玩命敲门,衣裳又只是寻常布料,一眼就不是高门显贵。

被吵醒的账房瞬时恼火到不行:“哪来的小崽子!半夜不开张,天亮了再来!滚滚……”

呵斥到一半。

见了宋厌举高的牌子,账房用力揉了揉眼睛,脸色就瞬间变了:“黜、黜陟使大人?快——快请进!这就备茶……”

“不用了。”褚宴迈进门,“叫大夫来,不要喧哗。”

账房连忙闭严了嘴,不敢再高声招呼,只是飞跑去扯坐堂大夫与药师,学徒也个个踹起来,规规矩矩在下面侍奉。

宋汝瓷被轻轻放在檀香木榻上。

油灯之下,衣袍散落,乌顺发丝也散落一榻。

衣物里裹着的雪白人影叫人看了心里发惊,褚宴一手垫着他的头颈,坐在榻边。

宋汝瓷受了褚宴的先天精气,气色总比之前仿佛落花般好了许多,只是依旧在高热里昏沉,醒不过来气息微弱,被褚宴稍稍捻住下颌,口唇微张,给大夫望闻问切。

宋厌缩在榻下,死死咬着唇,眼眶通红,盯着那只柔软苍白的手。

曾经轻轻揉他头发的手,如今指尖泛着某种雪青……苍白手指松软微蜷,任凭摆弄,别说翻转过来诊脉,直到银针刺入指尖才微弱颤了颤。

浓深翦密的睫毛也颤了颤。

那片不见血色的秀丽眉心微蹙,霜白嘴唇抿着,不肯呼痛,苍白柔软的颈子仿佛垂死的鹤。

医师被这一大一小牢牢盯着,含在喉咙里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战战兢兢,拔了银针,拭去那一点渗出的殷红血珠。

“这位……这位大人。”医师反复斟酌着,低声说,“身子太弱,这几日太劳累了,又动了真气,就起了病。”

“幸而救治及时!还不算,不算沉疴。”

眼看扎在身上的眼神变得凌厉,医师又连忙补了一句:“醒不过来,是强压淤血堵了心窍,咳出来就好了。”

说完这话,医师就麻溜地起身退出,相信那位黜陟使大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下头侍奉的制药师父和学徒,也都一口气拽走,只管去碾磨药粉、煎煮汤药,忙得脚不沾地。

至于蹲在墙角一脸犯倔宁死不肯走的宋厌……褚宴沉默着,与他对视了一阵。

算了。

黜陟使也没有保证幼年罪奴心理健康的义务。

褚宴没工夫管他,轻轻揽起宋汝瓷的上身,让人靠在自己的肩头,手掌贴上后心,寸劲吞吐。

单薄到仿佛被削断翅翼的蝴蝶骨震颤,霜白口唇里溢出血线,无意识呛咳,血沫涌出,额发被细汗沾湿。

宋厌急红了眼睛,被那片血刺得跳起来,要扑到榻边。

刚抬腿就被定身诀定住。

褚宴托着宋汝瓷的头颈,覆上昏沉里还在抿紧吞咽的口唇,吮出更多咳不动的淤血,吐在一旁的陶盂里。

宋厌瞪圆了本来急红的眼睛。

系统:「…………」

唉。

系统及时冲过去,狠了狠心,抡起数据擀面杖敲晕了幼年主角,又洒了点做梦药粉。

褚宴听见动静,向那边扫了一眼。

见宋厌老老实实睡着了,黜陟使也就解了定身术,将披风抛过去,将蜷缩的幼童从头到脚盖住。

……

室内烛火静下来。

褚宴抬手,解开微微松散的衣襟,力道轻柔小心,剥出泛着淤青淡紫的雪白胸膛。

“怎么病成这样。”灯下人影低声说,“不是来休养的吗?”

他收拢手臂,捧着仿佛一折就断的脊背,力道轻柔地哄开紧咬的牙关,碰着唇齿吸吮。

昏迷中的雪色身影醒不过来,睫毛吃力震颤,喉咙动了动,无意识抿着唇,仍要将血咽回。

宋氏的家主没学过示弱,获罪、流放、带子拜师,脊背都是直的。

褚宴错过了这一段,他修刑名六术闭关三年,出来已经天翻地覆,一路由京城赶去弱水河谷,才知人又来了天衍山。

“听话。”褚宴温声哄,“把血吐出来,病就好了。”

血和眼泪一样,强行咽下去,淤积得多了、久了,就是会伤身伤心的。

不让一个人把血吞回去,办法其实很多,不那么温柔的有,黜陟使知道不下一万种……温柔些的就得费功夫。

褚宴先用烈酒漱了口,又漱过清水、含了口蜜,捧着单薄肩背,袍袖将人整个遮住,舌尖慢慢搅着软舌,细致碾过高烧里仍渗着寒气的口腔。

敏感纯净的司星郎从不懂这个,喉咙里微微呜咽了下。

温热粗糙的指腹绕着脆弱喉核缓慢地弄,画圈,打转,力道很轻柔温存,引得怀中身体一阵一阵微微发颤,更多发乌的淤血从喉中涌出。

褚宴吮净淤血,掌心轻轻拍抚宋汝瓷的脊背,抚摸头发和后颈,不停安抚和哄慰。

这样哄了一会儿,单薄人影颤了颤,忽然被褚宴右手蓄力在后心一拍,蓦地呛出一大片怵目乌血、几个半凝的暗红血块。

呛出这些血,被褚宴抱在怀中的人也没了动静,头颈垂落,腰身柔软塌陷。散落的衣襟遮不住苍白胸肩,绵软双臂被拢在掌心,仿佛一具断了线的冰肌玉偶。

褚宴替他擦拭血迹,哺喂一点化了丹药的蜜水,温热掌根覆着冰手的苍白心口,细致地慢慢按揉。

仿佛幽暗烛火、随时都会熄灭的微弱呼吸,却也终于重新顺畅。

翦密睫毛翕动几次,慢慢掀开。

“醒了?”褚宴抚了抚他的鬓角,帮他擦拭嘴唇,低声问,“还难受么?”

宋汝瓷望着他,霜蓝色的眼睛视线很柔软,很亲近,但懵懂茫然,只是什么话也不说地安静望着他。

系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是兼职,宋汝瓷带的数据相当少,偏偏宋雪襟的设定里,“记忆”也是会流逝、会被星力日复一日蚕食的。

历代星官,夜夜仰望星辰,记录推演,也是人间献与星辰的祭品。

星霜之力日夜冲刷身体,骨骼玉化,皮肤彻底失去血色,眼瞳也化为星霜,再过一年,连头发也会变成银白。

在这个过程里,记忆会淡化,连意识也会消散,最终不饮不食、不悲不喜,赤足走过千阶登上观星阁,跪坐在满天星辰下,再也不动。

司星郎就凝成供奉星辰的玉偶。

宋家已有十一尊这样的玉偶。

世世代代,宋家的星官从未活过三十岁。

宋雪襟如今已不记得京中的事,他能记得宋厌,是因为宋厌一直在身边。倘若有天宋厌修炼到了关窍,闭关个一年半载,宋雪襟同样也会忘记。

——当然这种听起来就很虐的事不会发生,毕竟宋雪襟活不了那么久了。

如今宋雪襟同样不记得这个十三岁就被领来,护卫自己、陪伴自己的侍星卫。

自从褚宴修炼到关窍去闭关,他们已经三年没见。

褚宴大概是已经得知了这件事,并不慌乱着急,只是望着这双眼睛,耐心地再次告诉他:“我姓褚,叫褚宴,本地人。”

宋雪襟仰头弯了弯眼睛,想要张口,又被喉咙里的血气冲得呛咳。

勉强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见。

褚宴收拢手臂,喂他一点蜂蜜水,看着他小口小口啜饮,又取出锦帕替他擦拭。刚缓过一点,宋汝瓷就抬头:“宋厌……”

“在睡觉。”褚宴说,“放心,没事。”

宋汝瓷稍微放了心,看到自己无意识握住了褚宴的袖子,本来洁净的缎面,已经被咳出的血染得一片血污。

宋汝瓷缓了缓神,松开手,撑起身体:“给您添麻烦了。”

宋汝瓷说:“我去看看他,多谢您,药费我会付……”

这种下意识的亲近是难以抵抗的,潜意识里,宋汝瓷几乎就想要蜷在这片温暖里睡去,再不睁开眼睛。

但不论如何,这个世界并非只他一个。

有依靠着他生存的孩子,宋汝瓷经历过另一种童年,不太好,所以只要还有办法,就不想让捡到的孩子和自己一样。

这个身体还不足以支撑着乱动,只是稍微撑起身,脸上微弱的血色就褪尽,睫毛失力坠落,又软回那片胸膛。

宋汝瓷垂着头,睫毛微微张开,瞳孔有些失神,胸口微弱起伏。

薄薄汗意覆着雪白额头。

褚宴低着头,轻轻抚摸怀里单薄羸弱的病骨,叫系统惊讶的,是这个人居然并没生气——完全没有,不论是被宋汝瓷暂时忘记的褚宴,还是被宋雪襟永远忘记的褚靖之。

仿佛褚宴就是有这样的耐心,也从不怀疑,不论怎么样,他们总会到一处:“别急,靠着我,缓一会儿。”

宋汝瓷抿了抿泛白的唇,又挣着坐了下,还是软倒。

他过去没有过这样固执到有些烈性的反应,与沾了酒气、高烧到昏沉时的单纯亲昵不同,此时的宋氏家主柔弱却沉静,虽然一身病骨,却有种令人心惊的凛冽韧性。

褚宴有点惊讶,又好像能理解,覆着背把人力道温存地裹进怀里,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抚,安慰,直到绷紧到硌手的清瘦脊背慢慢变软。

褚宴依旧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散落的长发被捧着理顺,拢到背后,褚宴帮他扎头发,动作很温柔,很熟练,像是练过千百次。

“不要紧,你是病了,身体太虚弱,病好了就没事了。”

“我们先谈谈事。”褚宴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有事问你。”

“我们之前认识的。”褚宴耐心地告诉他,语气很温和,不急不缓,“你忘了,没关系,我现在来找你,我们还可以重新认识,你可以叫我靖之。”

这招果然奏效,宋汝瓷听见他的话,睫毛轻轻眨动了下,不再克制潜意识里的亲近,抬起头望着他。

褚宴轻轻摸宋汝瓷的头发,力道轻缓。

……系统感动得有点想给靠谱的褚□颁个奖。

翻出奖状写到一半,听见褚宴镇定地继续向下说,沉静可靠,不像撒谎:“你还记得我们婚约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