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医院, 某间病房内。
李澄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下来,不知是乌云蔽日,还是单纯的天色渐晚。
旁边闹钟显示是六点, 正好是饭点。
房间里静悄悄的片,以至于她时分不清这是梦里还是现实。
直到感觉到手背上的冰凉感。
她左手上还挂着点滴, 往上看,药瓶里还剩下半。
意识慢慢复位, 李澄心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脸。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进来。”李澄心的声音很沙哑。
林见秋推门进来, 怀里还抱着叠文件夹,他朝李澄心随意地摆手, 顺手拖了张凳子, 在病床边坐下来。
“澄心姐, 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去叫医生?”
李澄心缓缓地摇头,盯着林见秋的脸色看了会儿。
点也不像是面对杀人犯的反应。
相反颇为放松,与平时见到她时没什么差别。
李澄心慢慢坐起身,靠在床背上。
“我还以为我会在警察局。”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冰凉的手背片苍白, 看不到点血色, 但还是自由的。
“是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嗯。”林见秋点了点头,“卫生间里那根手指,指甲缝里发现了属于别人的皮屑组织, 跟你和她本人的都不相符。”
这就说明, 凶手另有其人。
至少切下手指的另有其人。
李澄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有些痛苦地回忆着前情。
挂了水又睡了觉之后, 她的意识就清醒了许多,精神恍惚没有那么严重,也就能稍微冷静点思考了。
她迟疑着开口:“我记得些碎片……她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有段时间还在叫,说‘我不想死’之类的话……”
“不是在卫生间,是在那个房间里。”
“但是我不确定有没有其他的人在,也想不起来她离我有多远……”
林见秋等她说完之后,问她:“所以你还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动手对吗?”
李澄心沉默了片刻,说:“对。”
时至此刻,在警方都怀疑她有可能是被陷害的情况下,她依然不能坚定地相信自己无罪。
李澄心轻声说道:“因为那时候我真的很讨厌她,那些话让我很生气……我很少喝醉酒,也不确定喝醉了之后会做出什么来。”
更何况酒里还被加了料。
还有别的原因。
林见秋说道:“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个案子吗。”
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李澄心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林见秋轻叹了口气,将文件夹依次翻开,递到李澄心面前。
“十年前的春天,只有这个死亡案件与你参加的那场会议有关。”
文件夹里是当年报纸的复印件,那时候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重要的新闻几乎都在报纸和电视上。
旧报纸要比旧的新闻报道好找些,市图书馆里还有存档。
林见秋指着其中条:“‘雁桥路与文汇路交界处,发生车祸’,‘满载货车与出租车相撞,出租车司机与车上名乘客当场死亡’。”
他又翻过下页:“这是你们当时所在的电视台发布的讣告——‘因意外车祸不幸逝世’。”
后面还有。
并不是每则新闻上都写了名字,但时间、细节、事件,种种佐证重叠在起,无疑就是同个人。
那是李澄心曾经的同事,也是李澄心所说的那场会议的另个参与人。
事实或许确实是他们同时去参加了会议,结果回来的路上就只剩下个人。
但原因显然并不是李澄心所以为的“密室杀人案”。
李澄心盯着那些新闻,眼瞳微微扩散,说不清是惶恐还是庆幸,或者是不敢置信。
她的手在颤抖着。
半晌,她才抬头看向林见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林见秋坐在椅子上,微微弯着腰,并不太紧张:“不,我只是顺着‘李澄心’这个人往下查而已,坦白说,有那么两秒,我怀疑过是不是还有另个人。”
他看了眼李澄心,后者几乎是瑟缩了下。
正是看到案发以来她这样的反应,他就确定了。
“我觉得澄心姐或许不会太喜欢这个答案——所有的切都只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
“我不太清楚你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林见秋垂下眼睑,看着照片上陌生男人的笑脸,“有时候记忆也是会骗人的。”
强烈的负罪感,夹杂在其中的恐惧、不安、遗憾,都是记忆扭曲的根源。
这点他也早就有过体会。
李澄心似乎要更严重些——说句自欺欺人也不为过。
那些资料找起来确实费力了些。
但那只是对于并未经历过她过去的林见秋而言的。
李澄心想要找到那些资料,比林见秋要容易百倍。
她只是不愿意去看。
“澄心姐真的点都不记得了吗?”林见秋最后问她。
李澄心低着头没有说话。
“味困在过去,往小了说会让亲人朋友担心,往大了说……或许会造成更糟糕的恶果。”
李澄心终于开口:“你觉得十年前的事,跟现在这起案子有关吗?”
林见秋:“恐吓信上说你是杀人凶手,然后你就被卷进了这起案子,倪春雨也住在雁桥路上,你觉得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李澄心闭了闭眼:“但是……我也不知道送信的人到底是谁,我只知道那是他——是过世的那个人的朋友。”
她觉得那个人的朋友,也不会是什么坏人。
而且那时她总抱着愧疚感,觉得自己或许是罪有应得,因此并没有想过真的要把对方抓起来。
前提是这起案子并非对方所为。
李澄心微微发抖着,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大概是后遗症还没有抹除,情绪激动便有些难以再冷静下来。
“啪。”
林见秋合上文件夹,将那些报道和照片移开李澄心的视野。
“没有关系。”他说道,“如果真的是同个人,他很快就会被抓到的。”
李澄心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
病房外面的喧嚣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仿佛是在应和林见秋的话语般,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类似“凶手”、“抓住他”之类的喊声。
-
重症监护病房外。
穿着黑衣、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匆匆忙忙地朝安全通道跑去。
吕文宇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抓着拖鞋便跟在后面追上去,边脸凶狠地叫喊着什么。
“给我站住!别跑!”
“前面那个是杀人狂!是凶手!快拦住他!”
他这么说着,周围的人反而面露恐惧,下意识往两旁避开。
大人们惊呼,小孩儿开始哭泣,推推搡搡的乱成团。
黑衣男人轻轻松松从中间的空挡穿过去。
吕文宇脸上的表情扭曲了瞬,他脚步微顿,深吸了口气。
“谁帮我拦住他,我给他万块钱!”吕文宇扯着嗓子大喊了声。
周围终于有人动了。
第个人迟疑着跨出第步之后,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紧随其后,跟着起朝黑衣男人扑了过去。
然而已经太迟了。
男人已经跑到了安全通道前,把拉开了大门,便要往里冲。
早已守在门后的人抬脚,男人没有防备,“噗通”声摔下去。头栽下去的地方紧邻台阶,他险些翻滚下去,有人把揪住他的衣领,折过他的手臂将他牢牢按在原地。
冰凉的手铐“啪嗒”声铐在他的手上。
“不许动!警察!”
后面追上来的几人不由露出几分失望的神情,看到警察又有点怕,缩缩脖子退开了,在稍远些的地方探头看热闹。
吕文宇艰难地挤开人群,见黑衣的男人被警察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由松了口气。
守在其他地方的两名警察听到动静,也跟着跑过来,帮忙起将黑衣人押住。
吕文宇大着胆子上前,把掀开男人的帽子,男人下意识闭上眼睛,偏了偏脸。
然而他被警察押着,再怎么避也避不开,不由龇了龇牙,冲着吕文宇做出凶狠的神情。
他眼睛上的伤疤也就因此显得更加狰狞。
吕文宇被吓得退了步,但瞥到两边的警察,便又有了底气,像是找到了靠山,指着男人手舞足蹈地告状。
“就是这个人!刚刚趁着没人的时候跑到我老婆的房间想要杀了我老婆,幸好被我抓了个正着,他定就是那个凶手!你们定要好好审问他!”
“我亲眼看到的,他要拔我老婆的氧气管,手里还有针管,不知道准备了什么毒药准备害死她呢!”
吕文宇叫得大声,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围观。
旁边的警察头都大了,连忙按住吕文宇激动地乱晃的手,低声请他暂时先冷静下来。
医院的保安也赶到现场,帮忙维持秩序。
得知所谓“杀人狂”被警察抓住,其他人也就放下了心,虽然还是忍不住想探头看热闹,但整体上算是平静下来了。
急救的医生和护士早就冲进了病房,警察则带着黑衣男人和吕文宇起离开,准备回局里问话。
林见秋和穿着便装的高警官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后面,目送着吕文宇被警察半强硬地带走。
主要是因为吕文宇的话实在太多了,而且相当吵。
“我老婆差点点就没命了!都是这个凶手的错!以后治病也要钱,定要赔钱!”
“我老婆跟我这么多年,她要是被害死了,我会痛苦辈子的——还有精神损失费,和康复训练、补品的钱……”
……
话里话外斤斤计较的就只有关于钱的部分。
吕文宇说着说着便不再掩饰,他对妻子的遭遇没有感情上的担忧和痛苦,只有带着扭曲的迫切。
高警官看着这场闹剧被关进电梯里,才伸手按了按眉心,瞥了眼旁边的人。
“你跟他说的就是这些?”
林见秋两手插在口袋里,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倒像是看了场有趣的热闹似的。
“亏你想得出来。”高警官扶了扶额头。
吕文宇最近极度缺钱,但就连警察也没想到这人为了钱竟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比如偷偷躲在病房的床底下,心等着凶手上门。
当然结果对于警方来说是好的。
除了身白的医生和护士以外的人出现,吕文宇第时间就发现了不对,直接冲了出来,阻止了场悲剧的发生。
虽说病房附近也有警察留守,但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难免会有空当。
在此之前,李澄心还是最大的嫌疑人,她目前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也没什么人觉得会有人胆大包天到直接在病房里对受害人二次下手。
如果倪春雨无声无息地死在病床上,警察很有可能就抓不到真凶。
抓不到真凶,作为丈夫,吕文宇也就无法找人索赔。
——林见秋之前是这么跟他说的。
再加上些许夸张的修饰,比如凶手拥有巨额的财产,而且狡猾多端,令警察束手无策,这次抓不到就破不了案……
破不了案就没有追债对象。
而且倪春雨伤势很重,如果死了也就赔次钱,如果没死还能继续索要后续治疗费、康复费、补品费、轮椅等器材费……
倪春雨现在昏迷不醒,那些赔偿费就可以直接打到她丈夫的账户上了。
吕文宇自然而然地心动了。
作为尚且还合法的丈夫,趴在妻子床底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林见秋:“也就是看起来有那么点点变态而已。”
高警官:“……”那是点点的问题吗?
林见秋:“反正他自己也不在意,相反看起来还挺兴奋的呢。”
高警官:“……”无法反驳。
高警官叹气:“你就不怕直都没有人来?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林见秋说:“不会的。”
高警官:“什么不会?”
林见秋:“你觉得这起案子是时兴起冲动杀人吗?”
高警官闻言便反应过来:“应该是精心谋划了很久,但明显没什么经验。”
提前踩点、等候时机、布置密室,甚至处心积虑地接近保洁公司的人,并给他下泻药,借此装好人顶替对方前去会所。
只是冲动杀人的话,自然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然而想法乍眼看起来颇为复杂精密,但实施起来漏洞百出。
委婉点来说,是没什么犯罪的天赋。
这样的人实施犯罪,还要处心积虑地拉人下水,显然不会仅仅只是兴趣使然,而会有更深层的执念。
既然如此,这个计划旦开始,幕后的真凶便绝不会轻易就此放弃。
林见秋说道:“你们最好想办法找到决定性的证物,那个人说不定会狡辩到最后刻。”
-
警局。
警察将目前收集到的证物放到男人的面前,包括会所和保洁公司人的证词,以及倪春雨指甲缝里的皮屑组织对比报告,与男人身上的致。
形势时逆转,在李澄心明确被下药了的情况下,这个男人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然而无论警察怎么追问,男人都闭口不言。
开口就将所有的矛头指向李澄心。
“切手指?我没有啊,都是李澄心,我只是想帮她而已,可能那时候沾到了吧,谁知道李澄心那么狠,趁我走了又对她下手。”
“为什么在现场?我不是说了吗,担心倪小姐出事啊,李澄心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看到人就跑也是因为我害怕警察啊,刚看到凶案现场,转头就碰到警察,谁会不怕啊,而且电视剧电影里那么多跟坏蛋勾结的坏警察,李澄心又跟你们警察打交道最多,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包庇她?万反过来抓我怎么办?”
“跑到医院我是怕倪小姐出事看她眼不行吗,她那个老公明显就只是想讹我钱而已。”
“凶手不是我,是李澄心。”
说到最后就只剩下这么两句被不断重复着。
“我是亲眼看到李澄心捅了倪春雨的。”
“杀人凶手是李澄心。”
-
医院。
林见秋刚走到大厅,迎面就撞上了钟新月。
钟新月正趴在前台,跟前台的护士说着什么。
林见秋走过去:“钟姐?”
钟新月扭头看他,脸上不由喜:“见秋啊,我正想找你呢,没想到这么巧。”
林见秋问道:“怎么了?”
钟新月提起另只手,手上拎着的袋子里装着塑料饭盒。
“我听说小陆说你今天直在医院,担心你没吃饭,就顺路给你送点来。”
林见秋眨了眨眼。
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他将会儿准备回去的话咽回去,弯起眉眼说了声“谢谢”:“应该不用另外给钱吧?”
钟新月也不由笑:“我哪像你——这也算是谢礼吧。”
林见秋也就接下来,前台的护士催促了声:“您能留个联系方式吗?如果找到人会告知您声的。”
他凑过去瞄了眼。
钟新月边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边跟他解释:“这个是我昨天来医院的时候捡到的,好像是别人的检查报告,虽然也不定有什么用的……不过晚上正好顺路到医院,就干脆送过来了。”
她很快写完那串数字,挪开手的时候,露出下面检查报告上的名字。
护士小姐抬起手,想要接过那几张纸,手捏住了报告单的角,却发现拽不动,这才抬了头。
林见秋的指尖按在纸面上,盯着报告单上的名字,微微皱了皱眉。
“倪春雨?”
“怎么了?”钟新月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认识她吗?”
“算是吧。”林见秋不置可否地答道,抬头看向护士,“这个能给我吗?我认识她,是那边303的病患,今天早上入院的,我会儿要去看她,可以顺路带给她。”
看着他的笑脸,年轻的护士小姐微微红了脸,那点怒意也就烟消云散,点了点头。
林见秋抽走了报告单,转身就往回走。
钟新月愣了下,回头看看前台,又看看林见秋,下意识提着饭盒袋子跟上去。
“出什么事了?”她问道,“又遇到什么案子了吗?”
林见秋还低着头看报告,眉头微微皱着,随口“嗯”了声 。
当他们通过电梯上了三楼,迎面就撞上了高警官。
高警官看到林见秋就放下手机:“我正想打电话给你。”
林见秋是来找他的,闻言有些意外:“怎么了?”
高警官答道:“倪春雨醒了。”
在他身后不远处,医生和护士正匆匆忙忙往某个病房赶去。
倪春雨的病房就在那个方向。
-
倪春雨躺在病床上,只勉强睁开半的眼。
她失血过多,伤口又深,伤到了内脏,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醒过来就更让人意外。
虽然这是大多数人都期望的结果。
除了负责检查的医生和护士外,其他人都不敢离得太近,怕惊扰到她。
倪春雨抓住护士的手,用气音问她:“凶手……抓住了……吗?”
护士将她挂着点滴的手放平到床边,轻声劝慰她:“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别的事暂时不要多想。”
倪春雨误会了护士的意思。
她更急切地抬手,在虚空中挥舞了好几下,有气无力的。
护士无可奈何,不得不伸手抓住她的手,勉强帮她放平手,免得她再乱动。
倪春雨死死抓住护士的手,声音里不知是虚弱还是惊慌。
“快、快快……去、去找警察……凶手、凶手……是……是李、李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