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血腥家主
01
去往加尔西亚的列车的速度比其他地区的列车要快,装饰也不像其他的列车那样繁华富丽,车窗外边装着铁栅栏,比起客运火车来说,这倒不如更像是囚车。
注意到荆榕的视线,前来保护他的士兵低声致歉:“您之前可能没有来过这个区域,加尔西亚区的实在是过于混乱,首相的嘱咐是,您的人身安全绝不能出意外。”
荆榕说:“理解。”
他打量着车窗外边。已经接近加尔西亚边缘了,灿烂的日光照在异常茂盛的青色麦田中,远处是青灰色的、富有旧日艺术气息的建筑,有一条蓝宝石一样的河流横贯苍翠青绿的土地。
天蓝得如同水洗过一般。
“天气很好,不过三小时后有暴雨,下车时记得拿伞。”626开始查阅新世界的资料:“加尔西亚的环境资源非常丰富,而且具备悠久的文化历史,各种方面的文化都是。”
荆榕刚来这个世界两三天,对于这个地方的风格已经略有了解,他微眯起眼睛,微笑着对卫兵说道:“黑手党常来劫车吗?”
卫兵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好看,可以说,他看荆榕的眼神开始变得如同定时炸!弹一般。
他冒着冷汗,压低声音对荆榕说:“先生,请您不要在这片土地上提‘黑手党’三个字,保持缄默。这样有益于您,也有益于他人。”
荆榕乌黑的双眸平静似水地拂过他和周围的卫兵,说道:“抱歉,冒犯了。”
“没关系。”卫兵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度反应,“我们都不会想要与……那些人扯上关系,我相信您也是。这辆车上绝不会有黑手党,首相用他的生命担保,您会平安到达加尔西亚。”
荆榕仍然保持着很淡的笑意,点了点头。
事实上,以他的观测,车上并不是没有黑手党,至少这位正与他说话、看起来对黑手党百般警惕的卫兵就是。
626说:“你的眼力很好,兄弟,他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青色的刺青狮子,那是加尔西亚某个黑手党家族的入会标志。”
626说:“看来这一路不会太平安。”
荆榕说:“不,我认为会很平安。”
626久违地找到了赌局进行的机会:“赌什么?选一个期限好了,今天之内,我赌一定有意外发生,你觉得怎么样?”
“今天必然有意外发生,我们要去的可是黑手党之都。”荆榕思路清晰,“不如跟我赌下车之前,有没有意外发生?”
赌局的风险变得非常大,不过626还是咬牙赌了:“好!我押四块芒果柠檬小蛋糕。”
荆榕这边则押了一张给626的饭票。一人一统开始专注在荆榕的脑海中下五子棋。
这个世界相对比较平静,是针对执行官在找老婆上的。执行官之印明显存在于这个世界,而目前,虽然没有很迅速地找到老婆,但是至少不是上一次那样的地狱开局。
执行官开局死老婆之类的设定,626再也不要遇到了,那太恐怖了。
荆榕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已经根据他的性格生成,他出生于云之联邦的某个贵族家庭,父母早逝,但他继承了七个大庄园和足以挥霍到下辈子的财富。中学之后,他进入云联邦最高级的私有制学校修习医术,并于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即便年纪很轻,但已经是整个联邦高层最出名的青年圣手。
这件事很正常,这个世界的医疗发展水平极端不平衡。刚刚结束的联邦战争让医疗工作者的能力和知识面出现了严重断层,知识的传播几经中断,医疗水平十分有限。
而626加上荆榕本身的知识储备,无异于一个行走的医疗库,自然在这个世界中备受垂青。
不过两人一开始倒是没想那么多。
626看着自家执行官手边的医疗箱,一脸感慨地想道,谁知道他们只是想要在执行局少坐几年牢呢。
上个世界结束后,荆榕照例回执行局查阅了一下属于苍星·哈珀的灵魂去处。他的老婆仍然是执行局中不记名的游魂,也即是在大世界中确认死亡的人,他们除了继续寻找,别无他法。
另一件事就是荆榕在前几个世界的胡作非为终于被上传到了执行局,按照他对世界线的干扰程度和危害程度,一共要坐十三个世界时的牢。执行局低调地表示,如果他们俩现在回去多做点好人好事,或许可以免除一点。
世界上还会有比医生更光明伟大,更救死扶伤的职业了吗?没有!
虽然626在提出这个设想时,的确被荆榕问住了一下。
荆榕当时问的是:“如果你是病人,你放心让我给你动手术吗?”
626没敢回答自己不敢,因为执行官长得就像会在手术过程中把病人头剁下来的样子……但是它也想少坐几年牢,只能坚定地支持了执行官的这个想法。
这不,还是能接到单的。
一人一统一边下五子棋一边闲聊,列车穿过加尔西亚被云层减淡的透明烈阳,抵达了车站。
行进途中一路平安,626极不情愿地输掉了四块小蛋糕。
荆榕在其他人的护送下下了车,车站外早已有重重把手之下等待的豪华汽车候着。
“荆榕医生,请进,大约三十分钟后您会见到您的病人。”一位军官为他打开车门,随后低声说道。荆榕点点头,接受了他们的随身盘查。
这名军官看肩章,是一名中校。官职非常高,荆榕不动声色对626说道:“扫一下他的皮肤表层。”
626按照他的话,开透视进行了扫描,只用一瞬间,626就扫出了结果:“他的胸口也有刺青,他也是黑手党任务,看刺青,家族内的等级还不低。”
“这果然是黑手党之都。”626低声感叹着,“还有人不是黑手党成员吗?”
“难说。”荆榕说道。
这和他们了解到的情报相符。如今加尔西亚的执政派明面里是选民推举,背后实际上是三大黑手党家族联手林立的结果。
从联邦战争开始的时候,这些黑手党就已经存在了。加尔西亚是独立国与西25联邦之间的混乱地带,因为历史原因而不被两边管辖和认可,战后,加尔西亚名义上归属于西联邦,获胜的联邦人定期向加尔西亚派军,但加尔西亚这片地方仍然保持着独立国的风土人情,甚而仍然可以推举自己的首相,外界难以插手。所有人想要动加尔西亚这片区域的时候,都要好好想清楚,自己是否能够独立面对世界上最穷凶极恶的匪徒。
在这个地方,许多人在过着普通生活的同时,也为黑手党做事。
“您知道您的病人是谁吗?”副驾驶上的军官问道。
荆榕笑了笑,只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那人随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随后将视线收了回去。
缄默法则,这是属于这些人的法则。
进入这个世界,这是铁律。
荆榕可以任性妄为,不过这取决于他想不想,以目前的发展来说,一切都在他的兴趣点上。
大雨下了起来,626说的没错,加尔西亚的天气格外多变诡谲,五分钟之内,刚刚晴朗的天空就忽然乌云密布,下起雨来,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让世界变得格外静谧。
他们正在驶向一个郊区的庄园。
说是庄园都有些落俗,比起庄园,这里更像一个宫殿。
艾斯柏西托家族,历史悠久的黑手党家族,其家族名称的寓意是“弃婴”,原本是一群在战火中的孤儿。他们联合起来,将彼此视为血浓于水的家人,从此日渐壮大。
“先生,到了,请尽情观赏。”他的接引人是个比较典型的黑手党打扮的彪形大汉,他看见了荆榕打量城堡的视线,咧嘴笑了笑,“能活着走进来的人不多。”
当然,这人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个地狱笑话,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要顾及荆榕意愿的意思,他有些挑衅地看着他。
荆榕礼貌微笑说道:“我也希望能活着出去,先生。”
“你很识相。”
他的无攻击性让大汉十分满意,态度也好了起来,他带领荆榕踏上前往城堡的阶梯。
城堡内部的结构要更加华丽,踏过沾着葡萄酒渍的猩红地毯,仿佛能看见夜晚时,这里如何聚着觥筹交错的人们,女士们提着大裙摆跑过阶梯,前往盥洗室补粉。
荆榕的客人等在休息室。
休息室内挤满了人,各个穷凶极恶的黑手党成员都守在里面。
626也被吓了一跳:“这个架势并不是在看病,好像是要打架。”
荆榕视若无睹,他的视线穿过其他人,径直看向病床上的人。
那个人有着一头灰色的头发,暗绿的眼睛,年纪大约三十岁左右。
应该说,这人有着一张十分俊美的脸,颜色也都很漂亮。只是他的蓝眼睛虽然美丽,但并不清澈,似乎沾染了病气,露出某种浑浊的脆弱来。
“医生,你比我想的年轻。”病人说道。
荆榕经常得到这句评价,他点点头,没有多说,径直坐下。他将医疗箱放在脚边,打开后拿出笔一支钢笔和一个医疗笔记本。
“阿尔·艾斯柏西托先生,请描述你的状况。”
荆榕说,“不必在意,这张医疗单不会被带出这个房间,请您如实告诉我。”
他的上道很快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阿尔·艾斯柏西托是家族中刚上任四年的家主,话语中带着他习以为常的那种强硬和不信任,他虚弱而缓慢地说道:“我的医生们已经看过了,我是胆囊炎,只不过需要你再辅助确认一下而已。”
“恐怕还是需要更专业的一些机器比较好。”荆榕说道。
“不,我说不用就是不用。”阿尔·艾斯柏西托坚持道,“我的房间不允许任何机械设备进入,医生,拿出点你的专业性,用听诊器。”
荆榕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坚持,拿出听诊器给对方看了看。
实际上626正在运作,扫描对方身体里的病灶。
626说:“胆囊穿孔,图像我发送给了你的意识。”
装模作样看了一分钟后,荆榕说:“胆囊穿孔,手术切除,看您能不能接受这个治疗方案了。”
“我是胆囊炎,怎么会是胆囊穿孔?”对方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没有紧跟着质疑,他问道,“那就是,没有其他更严重的病,是么?”
“目前可以这样说,如果那些不被允许带进来的仪器也没意见的话。”荆榕说道,“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答案。”
626鼓掌道:“好嘲讽,兄弟。”
但对方似乎没有听出这层意思,对方更急切地提问,指向却更强:“那就是,你说,我不会死,对不对?”
“人终有一死,先生。”荆榕说道,随后他露出一个随意的笑容,“您的这个病不是大病。”
“我就知道……你很诚实,医生,你会得到你应有的报酬。”阿尔·艾斯柏西托吃力地坐起身,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眼里忽而有了一些新鲜的光彩,“请您和我的私人医生们商议治疗方案。多谢你。”
这是一场十分古怪的看病委托。
荆榕离开房间后,626在他的脑子里问道:“太奇怪了,他花二十万金币请你过来,好像只是走个过场一样。他不会有神经病吧?”
荆榕想了想,问道:“你检查到他有脑区的病变么?”
626说:“没有,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
荆榕说:“有很多种可能。可能他不信任自己的某个私人医生,像这种人的这种位置,也可能他更需要的是心理医生,不过我没有这项业务。”
626毫不犹豫地赞同道:“你不要开这个业务,我怀疑它最后可能变成物理疗法。”
一人一统嘻嘻哈哈地走完了过场,领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笔资金。
救死扶伤的成就或许也能达到了,不过这仍然要取决于对方愿不愿意做胆囊切除手术。
时间已经很晚了,外边的大雨还在下。
预想中的杀人灭口事件并没有发生,荆榕被礼送到了门口,这次为他引路的换成了城堡的管家,看上去也是阿尔·艾斯柏西托的贴身理事。
老管家为他撑开伞,当两人下了第一个阶梯的时候,荆榕听见老管家问道:“先生,您能如实再告诉我一遍家主的病情吗?”
荆榕有些惊讶,他说:“您可以相信我,阿尔先生的腹痛是由胆囊穿孔引起的,情况并不严重,只要他及时切除,以后不会危及生命。”
“先生,我明白,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老管家凝视着他,“他们都说您有着东方血统,可以看穿人的生死命运……我是想知道,他往后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健康?”
荆榕:“。”
一项始料未及的业务诞生了。
“有人传说过我会东方的医术和占卜么?”荆榕没有正面回答。
老管家说道:“您是东方面孔,我们都相信这一点。”
“很抱歉,虽然我的故乡在东方,不过我从未学过相关的知识,您可能要另谋高就。”
荆榕对他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意,随后钻入白天送他过来的那辆车里。
保持缄默。
他喜欢这条规则。
626说:“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加尔西亚的人笃信东方玄学。”
“他们只是笃信命运可以被窥见而已。”荆榕说道。
车辆缓缓启动,司机正将他送往下榻的酒店。
626追问道:“那么,你会玄学吗?”
“我不会,我只会一点中医。”荆榕说,“不过窥见命运这件事,也不过就是往后看几个节点而已,你随时可以去后台调整时间线。”
626显然还是更想听执行官八卦,它撺掇道:“说说,说说。”
这太有意思了,执行官竟然还会算命。
荆榕完全了解它在想什么:“我不会算命,我只根据有过的经验判断。阿尔·艾斯柏西托活不长了。”
“为什么?”626问道。
“他的神已经涣散,失去了生活力量的人,呆不住黑手党首领的位置。”荆榕说。他见过无数种这样的人,“至少他不该畏惧一个胆囊手术。”
*
荆榕只是随口说说,和以前一样,他对黑手党高层内部之类的争端不感兴趣,他的兴趣还是在于找对象。
这一单挣了二十万金币,按照这个世界的物价水平,他还可以逍遥很长一段时间。
暴雨持续地下着,荆榕跟626讨论:“你说,黑手党有可能卖我一个人情,帮我挂个征婚启事吗?”
626:“?”
仔细想想,这个思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的好兄弟的老婆还真有可能是这个职业的,毕竟从来没有走过寻常路,往最能打、最凶猛的那个路子上走就对了。
626刚想说话,还在行驶中的车辆忽而震了一下,紧跟着车身打滑,在地上飘了半个圆,直愣愣地停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但在这一瞬间,荆榕确定自己听见了消音后的狙击枪声。
那一枪准确命中了后轮车胎,让他们的车辆直接爆胎了。
626:“!!我靠我靠,不会这就遇到了黑手党火!并吧!!这也太刺激了!”
预想中的喧闹没有到来。荆榕透过后视镜看见,本应该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护送车辆都已经抛锚停了下来,里边没有人冲出,也没有人联络他们。
他探身,查了一下前座司机的呼吸。
“已经没有呼吸了。”荆榕镇定地说道。
司机的心脏被一颗子弹洞穿,死得悄无声息。弹孔在侧边的一个视野盲区中出现。
626开始哆嗦:“哥哥哥我们现在怎,怎么办!”
这可是黑手党!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的黑手党!
626已经在脑子里熟练地过完了所有看过的影视剧,已经开始想象被折磨的样子了。
荆榕说:“你不是系统么?你在怕什么。”
626说:“但我的共情模块很强!而且我们最好不要再杀人了!好兄弟,要是你被剁成肉酱,我会继承你的蛋糕和老婆的——”
“蛋糕可以,老婆不可以。”
荆榕的心情居然还不错,或许是动物一样野性的直觉给了他提示,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他往后靠在座位上,转头看向暴雨的窗外。
窗外响起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优雅,雨天的雾气模糊了窗户,等外面那人俯身下来,靠近车窗时,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透出来。
灰色的头发,暗绿的眼睛。非常熟悉的一个身影。
如果有其他人任何人来看,都会在这一瞬间误以为阿尔·艾斯柏西托忽而像鬼魂一样飘来了,直到车门被打开。
那是一个和阿尔·艾斯柏西托长得极像的年轻人,像到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血缘关系。
传言中,阿尔·艾斯波西托并没有亲兄弟,但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这个人的眼睛要更加透彻明亮,灰色的头发也更加柔顺整齐,整体也年轻很多,额角被弹片擦伤了,正汩汩流着血,血顺着额头沾到漆黑的睫毛上,滴落在破了洞的夹克外套上。
外套已经被大雨浇透,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滴落。
他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这件事,手里一把银面的枪毫不留情抵在荆榕的脑门上。
对方暗绿的眼底锐意无边,声音也锐意无边:“荆榕医生?”
这一瞬间,还在恐惧中的626突然垂死惊坐起:“我靠!好兄弟!”
荆榕注视着他,想了想。
突然叫老婆,对方可能会觉得有点突兀。
毕竟他也觉得有点突兀。
他于是说:“是我。”
年轻的医生波澜不惊,仿佛见惯了一切大场面,也并不对当下的境遇感到奇怪。只有一点,他深深地注视着他,声音变得异乎寻常的温和。
“怎么了,小艾斯波西托先生,你需要治伤吗?”
听见这个名字,对方的唇很轻地勾了勾。
接下来,荆榕脖子一凉,一道铁锁链直接拖住了他,毫不留情地往外拉,那声音的主人性感无比:“保持缄默对你最好,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