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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他真是这么说的?”

第43章
“他真是这么说的?”
夜色已深, 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宇文越坐在桌前,身旁的老太监垂眸颔首:“千真万确,只言不差。”
“太傅答应了?”
常德忠:“应了,明儿巳时五刻, 从东华门出。”
宇文越低哼一声, 手里的奏折“啪”地砸在桌面上, 引得一旁的烛火剧烈闪动几下。
常德忠连忙上前给他护着烛火,又道:“要不, 陛下就寻个由头,将谢大人留下?”
老太监面上带笑:“谢大人往日最疼陛下, 定然不会拒绝。”
宇文越却是摇摇头:“其他事能拦,这个拦不了。”
“陛下的意思是……”
“一个小小的商谈, 谈了半个月都没谈妥, 恐怕就是在这儿等着呢。”宇文越眸光晦暗, “这群西域人究竟想做什么, 想查出来, 只有现在了。”
“可是谢大人那边……”
“他身边有暗卫保护, 又在城中,那西域人应当不敢做什么。”宇文越似乎是想竭力维持话音平静,但阴沉的脸色仍然暴露了他的不悦,“让他去就是。”
常德忠:“……”
常德忠张了张口, 什么也没说, 只是欲言又止地望向宇文越。
宇文越抬眼:“怎么?”
常德忠连忙收回目光:“奴才只是觉得,陛下与过去不太一样了。”
“过去的我什么样?”
“要是过去……”常德忠想了想, 正色道, “多半已经赶去谢大人住处,使尽浑身解数, 不让他明日赴约。就算要赴约,也要求着谢大人带上陛下。”
宇文越轻轻笑了下:“你倒是了解朕。”
他支着下巴,悠悠问:“那你猜猜,朕为何不去求太傅带上朕?”
“这……”
多半是因为此次事件特殊,谢大人不会答应。
而且,那月氏王子只约了谢让一人,若有圣上在场,恐怕不会那么轻易说真话。
那么……
常德忠与宇文越对视片刻,明白过来:“奴才这就去为陛下准备明日出宫事宜,定不会让旁人发现。”
宇文越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常德忠退出御书房,宇文越低头继续处理政务。
不多时,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又敲响了门扉:“陛下,冯太医求见。”
宇文越连忙搁下笔:“让他进来。”
冯太医缓步走进御书房,小太监在他身后合上了房门。
“冯太医免礼。”冯太医腿脚不好,宇文越赶在他颤巍巍跪下行礼之前开了口,直接问,“药做好了?”
冯太医:“……是。”
“拿上来。”
冯太医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玉质药瓶,呈了上来。宇文越正要伸手去接,后者动作却是一顿:“陛下,这药……”
宇文越没理会他,直接将那药瓶接过来,倒出几粒,就这么服了下去。
而后才道:“你刚想说什么,接着说。”
冯太医:“……”
老太医唉声叹气:“陛下啊,老臣半年前就与您说过,这药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不可长期服用,否则药效必然减弱,于己不利啊。”
半年前,只需每三日吃一粒,到现在,每日都得服用不说,药量还在逐渐增加。
这么吃下去,可怎么是好。
宇文越不以为意:“不是已经让太医院改进药方了吗,谁让你们一直没成效,不就是个抑息丹,真有这么难?”
“这……”
“冯太医是为了朕好,朕都知道。”宇文越打断他,“朕心中有数,不必担心,去吧。”
冯太医又重重叹了口气,朝宇文越躬身行了一礼。
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叮嘱道:“陛下切记要将药带在身边,每日定时服用,不可自行增减,也不可情绪过于激动,大喜大悲,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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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时,谢让如约在东华门与穆多尔见了面。
对方没带侍从,还特意入乡随俗,换了身中原服侍。一身猎猎红衣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违和,配上那格外深邃立体的五官,叫他周身气质更多了几分张扬狂野之色。
往日见面都是两国商谈,谢让难得见此人这么打扮,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穆多尔有些拘谨地问:“如何?会很奇怪吗?”
“没有。”谢让摇摇头,“这衣服很适合你。”
当今的中原男子,无论贫穷贵贱,其实都不怎么喜穿红衣。
红衣过于张扬,也过于隆重,不符合大梁人含蓄的风貌。能把一身红衣穿得好看的,在此之前,谢让只见过宇文越一个。
说起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宇文越一道出宫了。
自从半年前宇文越答应他会尽快稳定局势,那小崽子便日日勤于政事,就连来缠着他的时间都不多,更别说出宫去玩。
像昨日,这月氏王子大庭广众约他去逛京城,宇文越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但他甚至没去谢让那里问一句。
……亏他昨晚还特意多等了几个时辰。
谢让一时想得出神,听见身旁人唤他,才回过神来。穆多尔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扶他上马车。
谢让没要他扶,自顾自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出了宫门,朝市集的方向去。没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早早停在出宫门的必经之路上。待二人的马车离开后,没多久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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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多尔说他对中原风貌很感兴趣,谢让原本这只是句客套话,可直到与他同行才发现,这话半分不假。穆多尔何止是感兴趣,他对中原的了解,甚至就连许多普通百姓都望尘莫及。
在穆多尔以十分纯熟的手法泡好一壶茶之后,谢让终于忍不住问:“你真是第一次来中原?”
“千真万确。”穆多尔撇去茶汤上的浮抹,亲手给谢让倒了杯茶。
谢让看着对方熟练的动作,默然片刻。
穆多尔却是笑了笑,解释道:“在下仰慕中原文化,自小寻了老师修习。”
谢让问:“你的官话,也是老师教的?”
“是。”
谢让微微蹙眉,不说话了。
他知道穆多尔说的不是假话。
据他所知,这位月氏王子此前的确从没有来过中原。而且,以他这口流利的官话来看,若非自幼学习,很难达到如今的地步。
但……
还是很奇怪。
西域与中原隔着遥遥大漠,穆多尔身为一国王子,竟然自幼修习另一个国家的风俗语言,本就是件怪事。
就好像……一早就在为今天做准备似的。
谢让若有所思片刻,雅间外,伙计在纱帐前停下脚步:“客官,诗会就马上开始了,给您送东西来。”
谢让愣了下,穆多尔却道:“有劳。”
伙计这才将东西送了进来。
是一个盛着笔墨纸砚的托盘。
谢让问:“诗会?”
“嗯。”穆多尔点点头,道,“听闻这茶楼掌柜酷爱诗文,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茶楼里举办诗会。不过,胜者也没什么特别的奖赏,只是可以免去一顿茶钱。”
谢让默然。
本朝大兴科举,民间读书风潮极盛,京中大大小小的文人集会众多。似乎谢让在成为帝师之前,还常常去参与。
但现在,他已经许久没关注那些。
一来,他如今身份特殊,不便在人前露面。
二来,若当真出现了才华横溢之人,不消半日就会传遍京城,压根不需要他费心关注。
这茶楼的诗会,他便是头一次听闻。
连他都没听说过,这西域人是怎么知道的???
谢让神色复杂。
这穆多尔以逛京城的名义把谢让约出来,谢让还当他是人生地不熟,想找个陪同。可这大半日逛下来,穆多尔对京城的了解比谢让更甚。与其说是谢让陪他同游京城,倒不如说,是他领着谢让出来玩。
只来了半个月,就能把京城熟悉到这种地步。若非另有目的,那就是当真如他所说,对中原风貌很感兴趣了。
“这茶楼的诗会尤为特殊,只看诗文,不问名望。”穆多尔向谢让解释起来,“参与者皆要进入这雅间当中,以纱帐遮掩样貌。在雅间中完成诗词后,由伙计递去大堂,当众念出,让众人评比。直到诗会结束,旁人也不会知道作诗者的姓名样貌。”
谢让敛下眼,明白为何穆多尔要带他来这里了。
他身居高位,穆多尔又样貌惹眼,若去普通的文人集会,定然很快暴露身份。但这里作诗不问姓名来历,以诗会友,几乎可以算是替他们量身定做的好去处。
谢让没说什么,只是道:“没想到殿下也喜欢诗文。”
“喜欢是喜欢。”穆多尔在二人面前铺起纸墨,亲自润了笔,递给谢让,“可惜,在下天资愚钝,与怀谦是比不了的。”
以他润笔那熟练程度,谢让对他口中的“天资愚钝”深表怀疑。
二人准备间,外头已经有人对出了第一句。
诗会规则是以七律为格式,联句作诗,第一句由掌柜出题,每人接一句,对不上为止。
谢让静静听完,并不动笔,只是道:“王子先请。”
穆多尔思索片刻,点头:“那在下就献丑了。”
他提笔蘸墨,很快书写起来。
穆多尔那一手字迹显然也是练过的,运笔自然流畅,字迹张扬而不凌乱。
他很快写完诗句,谢让扫了一眼,心中大致有了数。
这水准肯定说不上天资愚钝,但也不能算特别优异,约莫就是中游水平。
得出这个结论,谢让心中竟然松了口气。
其他地方学得好就罢了,要是这人连作诗都精妙绝伦,他真的会怀疑本朝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穆多尔这诗句就是普通文人水准,不算难对,诗句送去大堂后,很快就有人接出下句。
谢让全程没有动笔,只静静品茶。倒是穆多尔那边,与人你来我往斗了几句之后,就卡了壳。
西域王子难得露出了苦恼神情,面前的纸张写写画画,好一会儿也没写出句像样的,只得抬眼看向谢让:“怀谦,这句还是你来吧。”
谢让问:“殿下这么快就认输了?”
“认输认输。”穆多尔摆摆手,叹气,“中原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谢让淡淡一笑,放下手中茶盏,执起笔来。
但没等他开始书写,外头忽然响起伙计的喊声:“丙字一号房!”
茶楼按照雅间设了标号,伙计喊出标号,其他人再对出来,就不算数了。
谢让放下笔,也有些好奇。
这句诗难度确实不小,不仅难住了穆多尔,这么长时间,其他雅间里也都没人对出来。
这小小茶楼难道还真卧虎藏龙了?
诗句送往大堂,高声诵读出来,四下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对得漂亮!”
“那丙字一号房好像是头一回对出诗来吧,还当是才学疏浅,原来人家是真人不露相!”
“我就说,这茶楼里肯定有名门大家混进来,这不就来了?”
雅间内,穆多尔眼神也亮起来:“原来这句还能这么对!”
谢让点点头:“对得确实不错。”
“无解了?”
谢让:“倒也不是。”
他想了想,提笔书写起来。
伙计很快将他的诗句送去大堂,果不其然又引起了一番议论。
那议论声未歇,便又听伙计喊道:“丙字一号房!”
这回,不仅穆多尔,就连谢让都有些惊讶。
但他没犹豫太久,再次提笔作诗。
“甲字二号房!”
“丙字一号房!”
“甲字二号房!”
“丙字一号房!”
那丙字房的客人果真文采斐然,每回谢让作诗后,对方没多久就会再次对出诗句。两人你来我往,很快斗了数个回合。
生生把有十余人参与的诗会,玩成了一对一。
又一句诗被送出雅间,谢让放下笔,抿了口茶。
穆多尔看得兴致盎然,问:“你说他还能再对出来吗?”
谢让悠悠道:“谁知道呢。”
“若怀谦今日能胜,我便送你一份大礼。”穆多尔又道。
谢让抬眼看他:“什么?”
穆多尔却不透露:“都说了是大礼,自然要到时才能揭晓。”
谢让:“这不公平。”
穆多尔连忙解释:“怀谦莫怪,惊喜嘛,提前说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我是说,对殿下不公平。”
谢让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极淡,却又极为得意的笑。
在现世走了一遭,回来之后又面临着如此危难的局面,谢让有意收敛锋芒,性情也被磨得平和内敛了很多。
但若有旧识在场就会看出,他这模样,与当年那个风头无两的状元郎何其相似。
当年的谢让,早在科举之前,就在诗会中以一首绝句名动京城。
就是两辈子加起来,他也没输给过谁。
穆多尔被他那笑容晃了眼,连自己还想说什么都忘了,连忙掩饰般低头喝茶。
新的诗句被送去大堂,果真又引来众人的纷纷赞颂。但谢让并不在意,只是支着下巴,静静等待着。
外头的喧嚣逐渐平复,偃旗息鼓了片刻,又换做小声议论。
议论声不绝如缕,但也仅此而已。
始终没有人对出下句。
一炷香后,大堂的伙计高声宣布了结果:“甲字二号房,胜!”
仿若一石掀起千层浪,大堂内顿时响起了比那声音还要热烈的呼喊声。谢让闭了闭眼,感受到心口久违地滚烫澎湃。
以文会友,在他现存的记忆里,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过往。
但这种感觉,却让他分外怀念。
已经很久没这么畅快过了,若不是身旁还有个西域王子,他真想不顾这茶楼的规矩,去那丙字房与对方认识一番。
想到这里,谢让略微有些遗憾。没等他再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瓷片碎裂之声。
这声音在大堂热烈的议论中并不明显,似乎只是谁不小心摔了茶盏。
伙计快步从雅间外跑过,谢让跟着看过去,几名伙计手忙脚乱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走动间,雅间的纱帐掀起一角,隐约透出了一道背对他们坐着的身影,以及一片暗红的衣摆。
谢让:“……”
“怀谦,怎么了?”穆多尔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道,“那好像就是丙字一号房吧,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竟能与你打得有来有回。要去认识认识吗?”
谢让收回目光,笑容里带了几分无奈:“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