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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旧友

第70章 旧友
下午三点半开的场, 演出结束已经是夜里七点了。

期间因为雅座有零食茶水,还能单点一些面食点心,所以纪轻舟几人看完了整场, 也未觉得饿。

当然了,都这个点了,晚饭还是得吃的。

结束以后,骆明煊就提议去附近一家小馆子吃虾仁馄饨, 说是信哥儿的美食专栏里推荐过的店面。

解予安对吃的无所谓,而纪轻舟半小时前才刚吃了两块绿豆糕,这时候还没什么胃口, 想着就近随便吃点得了, 便同意了。

散场时,大堂客人你拥我挤地朝门口挪动而去,几人就继续坐在雅座等候了三五分钟, 待到底下人散得差不多了, 这才不急不缓地起身走向楼梯。

说说笑笑着, 刚从楼梯下来,正要往门口方向走去, 忽而身后有人冷不防地喊了一声“纪云倾”。

纪轻舟起先未听见,还是解予安率先停住了脚步, 说了句“有人喊你”, 他才反应过来,扭头望向身后。

客人离去后的大堂桌椅凌乱, 地面满是果壳碎屑。

收拾打扫的伙计行色匆匆, 昏黄灯光下,只一道个子高高的、穿着黑布长衫的男子身影站定不动,于是纪轻舟很快就将目光锁定了对方。

“竟真的是你, 方才我在前头看戏,转头瞧见雅座上你的身影还有些不敢相认。”黑衣男子见他回头,就欣然小跑了过来。

随即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短短几月间,衣装打扮也好、精神样貌也好,都变得水灵灵的,就感慨轻叹道:“看来你离开丹桂园后过得不错,那我便放心了。”

纪轻舟闻言,大概猜到对方应该是纪云倾的朋友,却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只好先点头笑笑,也不敢多说什么,怕一开口就漏了馅。

好在身旁有个话痨的骆明煊,不等他想办法应付,骆明煊就很是积极地与之开启了社交:

“这位先生是第一次见啊,你是纪兄的朋友?莫非也是丹桂园的?”

“奥,敝姓秋,名为恩山,倒并非是丹桂园的,只是个票友而已,从前在京城念过书,和云倾认识有些时日了。”

男子自我介绍道,看了看骆明煊,又看了看被纪轻舟扶着胳膊的解予安,抱歉地笑了一下,朝纪轻舟道:“云倾,借一步说话?”

纪轻舟看他神色真诚谦和,相貌也文质彬彬的,不像个骗子,估计真是与纪云倾关系较好的朋友,那么也不好直接拒绝。

考虑几秒,便点了点头,打着见机行事的念头,暂时松开了解予安的手臂,同这男子往旁边走了几步。

“真是惭愧,近段时日回到上海才得知你的事情,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帮上你的忙。”

到了楼梯角落,秋恩山便稍稍放低了些音量,抱歉地说道,“早知他们会追到这来,我当初便带你一道回老家了。”

纪轻舟瞧了眼他抹得油光锃亮的中分油头,很想问骆明煊一句觉不觉得眼熟。

心底暗笑一声,他摇了摇头回道:“没事儿,我现在过得不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话时,他还想过要不要刻意带上些京腔,又怕自己模仿不像,反倒显得奇怪,就索性按正常口气说话了。

倘若对方问起,便说在上海待久了,口音被同化了。

“你现在过得不错是你的福德,那两夫妻毁了你的事业却也是事实。”他微微叹气,随即皱着眉头谴责道:

“那陆腾也真不是个东西,当初分明是他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你,三天两头送这送那的,百般体贴照顾,结果被妻子发现了,反倒打一耙说你哄骗他财物,引他踏入歧途,你都归还礼物离开京城了,这两口子还纠缠不休,真是臭味相投。”

纪轻舟听得暗暗吃惊,尽管穿越当天他就已得知纪云倾是因为得罪了京城的什么人物才不得不嫁入解家,但究竟是何原因却难以打听。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怎么感觉像是纪云倾被渣男哄骗,插足了人家夫妻的感情,事情败露后渣男翻脸,才被这两口子给联手驱逐迫害了?

不,不对,纪云倾既然能通过解家审查,应该是没有做过第三者的,他若真和某男子有过私情,沈南绮肯定不会放心留他在解予安身边。

此事,他要么是受了冤枉,要么就是那渣男一厢情愿,得不到便想毁掉他。

纪轻舟心下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纪云倾毕竟是个名伶,唱的又是男扮女装的旦角,有些个疯狂的粉丝也很正常。

秋恩山说了一通后,发觉眼前友人只默默思索着而不作声,以为是自己一番话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就不再多提往事,转而关心问:“你现在是生活在哪里?可还有再遭受刁难?”

纪轻舟闻言回过神来,摇头道:“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找了个大靠山,没人能欺负我。”

他说着,便回头看向了解予安的方向,才发现他和骆明煊二人不知何时都往楼梯角的方向挪近了两步,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见他突然回过头来,骆明煊马上站直了身体,望向远方,还刻意咳嗽了两声,提醒他元哥注意形象管理,一副想听墙角又怕被发现的心虚模样。

纪轻舟见状,就直接带着秋恩山走到了他们面前,抬手搭上解予安的肩膀,向秋恩山介绍道:

“这便是我找的大靠山。我现在有地方住,也换了份工作,事业么还算蒸蒸日上,你就不必为我担忧了。”

解予安不动声色地稍微调整了下站姿,嘴唇轻抿着,看起来沉着冷静且可靠。

“还有我呢,我也能充当个小靠山吧?”骆明煊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觉没人理会自己,就转头朝秋恩山道,“那个秋兄,你放心,轻舟有我们照顾着,绝对没问题。”

“轻舟?”秋恩山疑问。

“哦对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改名了,现在叫做纪轻舟。”骆明煊忙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秋恩山默默点了点头,对此倒未怀疑什么,只当是对方想要彻底摆脱京城那人的骚扰,所以改换名字开启新生活而已。

但于此同时,他心底也不免感到疑惑,觉得好友改变的似乎不只是名字,谈吐举止也都改变了许多。

是因为换了个更好的环境,所以变得坦率疏朗了吗?

他原本还想再问问纪轻舟现在在做什么,哪里可以联系到他,将要开口时,又放弃了。

秋恩山并非什么没有眼色之人,能感觉出来,纪轻舟并不想同他多聊。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分别,对方已经有了新的社交圈子,与他并非再是同路人了。

最后他就只是略遗憾拱手道别道:“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便不多耽误你们时间了,云倾,再会。”

“好,再会。”纪轻舟笑了下,待对方离去,他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与纪云倾旧友的偶遇似乎只是点缀今日行程的一个小插曲,谁都没多提。

稍后,几人按原计划去附近那家邱文信推荐的小馆子吃了碗馄饨,接着沿街道稍微逛了会儿散了散步,就由骆明煊开车送回了家里。

毕竟散场散得晚,吃了个晚饭回到解公馆已经是八点过半了。

在楼下会客室同还未休息的沈南绮聊了聊今日看的昆戏,又逗了会儿小狗,回到卧室后,两人各自洗了个澡,就差不多到了睡觉时间。

白日那场暴雨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就放了晴,这会儿入了夜,却又刮起了劲风,窗外树叶簌簌作响,片刻雨声就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户玻璃上。

纪轻舟洗漱完毕从盥洗室出来,手里拿着刚拧干的内裤,准备拿去衣帽间晾在那边靠窗的衣架上。

转头看见解予安还坐在沙发上,闭着眸子一副沉静的模样,似乎在深思着什么,就随口问:“怎么还坐这,不躺床上去吗?”

解予安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片刻后带着几分怀疑之色地询问:“你……和陆腾究竟是何关系?”

陆腾也就是纪云倾得罪的那个渣男经理,纪轻舟还是今日才得知此人的名字。

闻言就咋舌批判道:“怎么老偷听啊你?”

“听力好也怪我?”

“稍等,我先去晾个衣服,等会儿再来跟你吵。”

解予安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闭嘴无言。

过了片刻,纪轻舟晾完内裤回来,见他依旧姿势不变地坐在沙发上沉思,就踱步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我和那人是什么关系,你还不清楚吗?你们解家应该早就调查过我的人际关系啊。”

话虽如此,解予安对纪轻舟过去的了解也仅限于他祖母当初的介绍。

说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得罪了交通银行的经理,对方的妻族又是京城名门,纪云倾在京城混不下去才来了上海……

而今听了那秋姓男子所言,才发觉这所谓“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许只是在他祖母眼中才显得微不足道。

反正,他很难不在意……

纪轻舟凝视着他自然平垂的纤长眼睫,见他半晌不作声,脸色瞧着也不怎高兴,回想起今日和秋恩山的对话,暗自思忖,莫非解予安是怀疑他真的曾插足过人家的婚姻,难以容忍身边人有这般的道德瑕疵,所以才如此不悦?

也是,毕竟邱文信都说了,这家伙从小就特别正派。

想到这,纪轻舟就想帮纪云倾解释解释。

但还未等他组织好措辞,就听对方开口道:“那么今日你那朋友所言的,都是事实?你……喜欢男子?”

“啊?”纪轻舟挑了下眉,没料到他琢磨半天就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他不由生出种小题大做之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慢悠悠解释道:“秋恩山说的那件事呢,的确是有那么回事,但你别误会,我和陆腾是清清白白的,一点超出界限的关系都没有,顶多有一些纠纷。

“至于我是不是喜欢男人……”

纪轻舟饶有兴味地笑了下:“我要说是,你打算怎么办呢,以后都要提防着我睡吗?”

“为何要提防?”

“你说呢,咱们解少如此姿色不凡,不应该担心我趁你不备,轻薄于你啊?”

解予安神色古怪:“凭你?”

“什么语气,少看不起人,我是没你力气大,身手也比不过你,但你眼盲啊。”

纪轻舟想了想,举例道,“我若想轻薄你可有太多法子了,别的不提,就你现在喝的这杯水,我往里面下点迷药,你还能发现不成?”

解予安还以为他能想出什么别出心裁的手段,没想到只是下药。

平心静气道:“我是眼盲,不是白痴。无端晕厥,我还察觉不了?”

“那不管事后怎样,起码此刻这便宜是给我占到了。”

纪轻舟故作轻佻地哼笑了两声,“怎么样啊,解元元,是不是害怕了?晚上要不要跟我分床睡啊?”

解予安听他话语又不正经起来,却没像以往那样不做理睬,反而顺着接道:“怎么分?”

“不是,你真害怕啊。”纪轻舟还以为他不会信呢,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在意,就说:“那要么,晚上打个地铺?”

“睡地板?你确定?”

“我说你打地铺,你不是喜欢睡硬床吗?”

“……”解予安无言少时,轻飘飘吐出两字:“做梦。”

“那没办法了,你就担惊受怕着吧。”

纪轻舟说着,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起来,懒得再与他对坐闲谈,起身朝盥洗室走去道:“夏日夜短,赶紧睡觉吧,我去上个厕所就来。”

解予安听着他脚步声离去,伸手摸到茶几上的茶杯,端起喝了几口水,接着便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薄被,平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外面的雨声愈显嘈杂真切。

听着那哗啦作响的风声,他的思绪若平静湖面被投入了石子,漾开波纹涟漪。

一会儿想到纪轻舟竟然喜欢男子,一会儿又想到对方和那京城某人间不清不楚的往事……

前者令他迷蒙、困惑又隐隐暗藏着几分难言的渴盼,心脏似疾风中急促翻腾的风筝,悬浮着,飞腾着,久久落不了地。

后者则令他颇感烦闷,想起此事来便不禁眉头紧锁。

过了会儿,纪轻舟从盥洗室出来,见解予安姿势规矩地平躺在枕头上,知道他肯定还没睡着。

躺到床上时,就故意调谑道:“解元元,我来了哦,惊慌吗,害怕吗?怕也没用,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哼哼,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解予安起伏不定的思绪顿然被打断,无语轻嗤了一声“幼稚”。

身体则安然不动地躺在原位,侧耳倾听着旁边的动静。他倒想知道,纪轻舟能把他怎么样。

纪轻舟见他不接招,也没什么乐趣,关了灯便躺了下来,声音略带倦意道:“今天太晚了,不念书了。你明早还要针灸呢,早点睡吧,晚安。”

“……”

解予安沉默半晌,只等到了身边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脑中不禁闪过两字: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