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新成员
“第二届选美大会于昨日落下帷幕, 最终由二十四号金宝儿摘得桂冠,获得第二届香国总统之称号……”
“金宝儿,这是哪位小姐, 没听过啊!阿佑,你将报纸拿来给我看看……”
九月初的午后,明丽的秋阳笼罩着二楼会客室一角,暖意中时而有热咖啡的香气氤氲缭绕。
今日这房间里, 难得聚集了一帮老友。
解予安和黄佑树不必说,中午刚过十二点便来送午饭了。
午餐结束后没多久,骆明煊和邱文信、宋又陵三人又陆续登门, 其中骆明煊是为了送面料而来的, 邱文信则是特意来报个喜讯——九月刊的画报三日销量终于突破万册了。
至于宋又陵,就纯属是跟着邱文信来凑热闹的,顺便也瞧瞧他妹妹的学徒日常。
几人就好似约好的一般, 一前一后地来了这, 占据了蝴蝶桌旁的四张座椅。
而偏巧, 纪轻舟今日又约了施玄曼过来试面料,于是此时的会客室便由一张茶水柜分为了两块区域。
靠近窗子的蝴蝶桌旁, 四个男子吃着茶点,喝着咖啡, 边闲聊边听阿佑念报纸。
而屋子里侧的沙发上, 则堆叠着各种颜色与材质的样料。
施玄曼背靠着镜子站立,纪轻舟手拿着面料色板, 时而指挥宋瑜儿拿来某块料子, 将其搭在施玄曼肩上试颜色。
经过几次对比后,从几种不同明度和纯度的同色面料中,挑选出最合适施玄曼的一款, 将序号标记在对应服装的设计图纸上。
原本正专心地做着挑选,突然从他们口中听见了某个熟悉的名字,纪轻舟不由得朝右侧投去视线,问:“这选美大会终于出结果了?是金宝儿拿了第一?”
骆明煊刚从黄佑树手里拿过报纸,将新任的“香国总统”与报纸上所印的浓妆艳抹的女子照片对上名号,闻言诧异问:“轻舟兄也知道?”
“如果刊印的照片是耳边戴着朵玫瑰的那张,那套衣服还是我做的。”
“您这业务还真广啊!”宋又陵和邱文信听闻均有些讶异。
身为沪报编辑,他们自然是最早得知此次选美大会结果的一批人,却没料到这第一名的衣服竟然还是纪轻舟做的。
“那这金小姐可需好好感谢你,”邱文信手里拿着点心,边吃边笑道,“她能得第一多亏她这身打扮,在一整页相似的美人照里,那鬓边夹着的一朵玫瑰配上她那高挑的细眉、浓郁的唇色,最为吸引眼球。
“我记得这比赛初始时,她的选票并不多,后来某个先生为选美大会写了则评语,称呼其他女子皆为‘几几号’小姐,独称呼她为红玫瑰小姐,这绰号便传开了,从此金宝儿的票数便开始独领风骚了。”
“嗯,单看样貌嘛,也就不错而已,这发型和装扮的确为她增色不少,很是与众不同,一瞧便知是轻舟兄的手艺。”骆明煊马后炮地评价道。
“诶我说,我妹妹和施小姐还在此呢,能否庄重些,别在这对着这香国总统评头论足的。”宋又陵忽而出声打断了这话题。
“说得也是,抱歉啊,两位小姐。”骆明煊立马朝着沙发那边双手抱拳作揖。
见两姑娘无人理会自己,就将报纸还给了黄佑树,尴尬地端了咖啡喝了几口。
旋即看了看旁边座位的解予安,叹气道:“诶呀,可惜元哥视力还未恢复,否则我们现在便能凑个一桌牌局了。”
“三人不也能玩吗,斗地主啊。”纪轻舟随口提议道。
“斗地主?为何要斗我们?”宋又陵问。
骆明煊面容复杂指着他点了点:“啧,就该斗斗你们这些可恶的地主阶级。”
“你又好到哪去了,骆大少爷?”
“嘿,我现在可是脱离家庭单干了!”骆明煊挺起了脊背,很有架势地说道。
这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朝纪轻舟方向道:“诶,轻舟兄,你看我今日给你剪的这些料子是不是颜色都挑得挺准?不若以后我来给你做面料采购得了,每月付我二十块薪水,我们那小作坊才刚开工,还说不准是赔是赚,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得混点保底薪。”
纪轻舟听了微微扬眉,还真有些心动。
别的不提,毕竟是自小在绸缎庄耳濡目染长大的,骆明煊在面料这块可算是见多识广,眼尖得很,料子是好是差、什么材质他一瞧便知。
虽然心动,他还是下意识开玩笑接道:“二十块也太贵了,十块你做不做?我也没那么多的活,每个月跑个七八趟市场差不多了。”
“才十块,你这养狗呢……”
骆明煊挠了挠脸颊,“涨个两块吧,十二块我给你干了,起码这车的油费得给我吧。”
“行啊!”十二块雇个泰明祥的少爷来给自己干活,纪轻舟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道理。
宋又陵见他们两三句聊完了天,才佯作不满插话道:“怎么还聊起工作来了,休假时间都不准谈工作啊。纪兄,你且教教我们如何斗这地主吧。”
说实在话,纪轻舟真有些嫌他们吵,闻言便道:“我可以教你们,但你们得出去打牌,院子里不是刚安装了遮阳伞吗,还新买了套折叠桌椅。你们干脆去花园里打,还能看看风景。”
宋又陵往阳台探了探视线,说:“这提议不错,正巧今日天气也好,秋高气爽,还有些微风。”
说罢,三人一对视,便默契地站起了身,准备去院子打牌。
纪轻舟随即将斗地主的玩法同宋又陵他们讲述了一遍,几个赌鬼很快便掌握了规则,各自拿上一些茶点、提着咖啡壶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上,屋子顿时安静不少,就剩解予安还靠在椅子上,闲散惬意地听着阿佑念报纸。
纪轻舟继续给施玄曼挑选适合她肤色的料子。
刚低头往设计稿上写下一款红色丝绸的序号,此时房门又再度开启,穿着园艺围裙的胡民福抱着一大捧白瓣黄心的月季走了进来,替换了屋子里两个花瓶的插花。
“怎么这么多?”纪轻舟见他两只瓶子还插不下,便疑惑问了句。
胡民福挑了些快开败的出来,准备拿去丢掉,回答道:“今日给月季做了个秋剪,为的是下一波的秋花能开得更好更茂盛,便一次性把这些还在开放的都剪了。”
“这样啊……”纪轻舟点了点头。
“好漂亮的花。”施玄曼瞧着那像烟花般爆满花瓶的月季,不由得眼睛发亮。
纪轻舟见她喜欢,就微笑提道:“想要可以带点回去,让阿福给你挑几枝漂亮的。”
“那我便不客气了,谢谢您。”施玄曼顿然露出了明媚笑容。
一旁解予安倏然轻嗤了一声。
纪轻舟瞧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了?”
解予安似没料到自己从舌尖发出的气音会被听见,沉默几秒方一本正经回道:“报纸内容,可笑。”
“……”黄佑树读报的声音微顿,有些困惑。
他刚念的是一则文坛的消息,说的是某位作家逝世,有诸多名人前去祭奠。
这也并不好笑啊……兴许是有什么笑点他没理解吧。
·
花费了大半个钟头的时间,做完了面料的挑选,纪轻舟送施小姐离开后,紧接着就带着宋瑜儿去了制作间干活。
新的招聘启示在外挂了几天,仍是没招到合适的裁缝,纪轻舟无奈之下,已经做好了只自己和冯敏君两人带着几个女工和学徒日夜赶工的准备。
交给冯二姐的女士西服套装,在这几日的制作下,已接近尾声。
纪轻舟这边,江小姐的礼服绣片也绣制完成,今日只需将绣片手缝到礼服上,再整理熨烫一番,便可完工了。
作为这套礼服的赠礼,他准备将刺绣剩下的菱形水晶用细铜丝穿成一串,再装饰上三朵布艺手作的小百合,就是一件清新秀雅又闪闪发亮的手镯了,很适合同礼服搭配穿戴。
用白色缎带和细铜丝制作小百合花的工作交给了宋瑜儿。
纪轻舟刚给她做完一片花瓣的示范,正准备动手给礼服上绣片,这时楼下又传来了阿福的喊声。
——“纪先生,有人来应聘。”
“哦,来了!”
若说是客人到来,纪轻舟可能还没这么积极,一听是来应聘的,便围裙也来不及脱脱,直接就下了楼。
到了楼下门厅,纪轻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衬衣和棕色马甲的男子。
他年纪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长相普普通通,但气质温和舒朗,衣着、头发都打理得很是干净整齐,像是个教养不错的绅士。
“你好,来应聘裁缝吗?”纪轻舟打量过他的着装以后,便觉得此人品味应该不错。
能把自己收拾得这样干净清爽的,做衣服时的审美想必差不到哪去,心下立即有了几分好感。
“正是。”来人瞧见纪轻舟时似乎也有那么几分诧异,约莫是没料到这家店的老板会这么年轻,甚至比自己年纪还小。
他微微张了张唇,似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轻舟见状就朝一旁会客室示意了一下道:“既然是来应聘的,那就进来聊吧。”
“好。”男子点了下头,跟着他走进了会客室。
进屋后,他先是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圈店内的环境,接着就选择了在单人沙发上落座,坐姿也很是端正有礼。
“介绍一下自己吧。”纪轻舟因为赶时间,就直接进入了正题。
“哦好的,我叫叶叔桐,之前在一家俄罗斯人开的西服店做学徒,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已经学了十年裁缝。”
“等等,你二十六岁啊……”纪轻舟捕捉到某个信息,露出笑意道,“那凑得巧,我们同龄。”
“是吗,您看着比我年轻很多。”
“你也不显老,就是打扮得比较成熟而已。”
纪轻舟客套一句,尔后道:“所以是学徒毕业了,出来找工作?为什么选择我这家店呢?”
男子稍作犹豫,缓缓回答道:“实不相瞒,我其实就住在霞飞路,所以几日前就已看见了您店里的招聘。
“您开的薪资,四十元的月薪于我们这等初出茅庐的裁缝而言算不错了,不过您这家店毕竟没什么名气,这年头开两年就倒闭的成衣店也多得是,我第一想法还是想挑一家名声较大的老店去工作,但是……”
叶叔桐说到这倏而露出一个浅笑,纪轻舟才发现他还有虎牙,笑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文气了。
“我昨日翻阅了最新期的《摩登时装》画报,在上面看到了这里的地址,便立即过来了。”
“哦,那我大概理解了。”
纪轻舟也是没料到,这九月刊的画报发行三日,客人没吸引来一个,倒是引来了裁缝。
“说说你的长项吧,最拿手的是什么?”
“凡是洋装,常见的式样我都能做,您画报上的服装,我也挑选了一套自己制版制作,就是创刊号的那期封面。”
叶叔桐思考着回答,“最擅长的话,还是西服,先前跟着师傅做得最多的便是那些洋人的西服。”
“那正好,我这还就缺个擅长做西装的。”纪轻舟口吻率然,“不过目前我店里接的较多的还是女装,你没问题吧?”
“我觉得我可以胜任,就不知能否达到您的标准。”
“那行,先试用三天吧!”纪轻舟搬出了老一套的规矩,“试用期通过,咱们就签合同,薪水一个月四十,早九晚七,不过我一般都会让员工提早一个小时下班,偶尔会加个班,休假视排单情况而定,没问题吧?”
叶叔桐都准备答应下来了,忽而又察觉不对。
这裁缝店从外观上看是一点没个裁缝店的样子,而自他走进院门起,除了那个穿得像是花匠的茶房,就只看到几个男人笑语喧阗地坐在门口院子里打牌,连个学徒也没有,很是不靠谱的样子。
该不会这店里只有老板在工作吧?
想到这,叶叔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问道:“我能先看看工作环境吗?”
“没问题,跟我来吧。”他这要求提得很正常,纪轻舟没有拒绝的道理。
随后便起身,领着叶叔桐去了楼上的制作间。
此时制作间内依旧忙得热火朝天,两个女工忙着踩缝纫机,冯敏君则正给那女士西服做熨烫。
裁剪台旁,宋瑜儿仍专心致志地做着小百合花,这么一会儿工夫,面前已经多了两个小花瓣。
推开门,闻见熟悉的面料味道,望见穿在人台上的那套美丽的黑丝绒礼服裙,叶叔桐总算安心地舒了口气,转头朝纪轻舟道:“试用期从明日开始吧,不过我今日想先在这做做看。”
“行啊,也让我看看你十年学徒的手艺。”纪轻舟轻笑说道。
说罢,他简单地为新人做了个介绍,接着拿了件自己的围裙给叶叔桐,就带着他一块做起了手上的工作。
·
楼下花园里,几个赌鬼打了一下午的牌,一直到了下午五点才一块离去。
解予安起初是坐在会客室听报的,后来纪轻舟去了制作间忙碌,他闲着无聊,便也下楼去,坐到了遮阳伞下乘凉吹风。
纪轻舟因为有新来的裁缝帮忙,比他原定计划更早地完工下了班。
和叶叔桐约好明早再来工作后,他便拿着速写本和画笔、水彩颜料等去了院子里。
坐到遮阳伞下,摊开画本,准备用心感受一下黄昏庭院的好风景,看能否迸发出一些婚纱设计的灵感。
“忙完了?”折叠桌的对面,解予安听见他的动静,便开口问道。
“嗯,你没睡啊,我见你一动不动的,还以为你睡着了。”
纪轻舟拿起铅笔,翻到昨夜画的婚纱草稿,看了几眼,轻轻蹙眉,干脆又往后翻了一页。
尔后,就对着空白的纸张陷入了沉思。
院子里的月季都已修剪完毕,露出了光秃秃的枝干,西墙上瀑布般的蓝花丹依然盛放着,却没能给纪轻舟带来什么灵感。
他默然地用眼睛观察着四周,脑中各种思绪闪过,却难以捉住分毫。
清风拂面,掀起了两人的发丝。
纪轻舟眯着双眸,用铅笔尾端一下下地点着桌面,不知何时起,他的目光落在对面男子沉静而英俊的面孔上。
由于是在室外,解予安照例在眼睛上蒙上了一条黑色的纱带。
他姿势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斜照的夕阳在他脸上打上了一道明暗分界线。
一半明亮而柔和,一半晦暗而冷肃,有一种奇异的人与自然、白天与黑夜融合的美感。
纪轻舟注视着,不想放过此时的灵感,就下笔画起了眼前人的画像。
寥寥数笔迅速地勾画了一个男子轮廓,他开始描绘起男子的衣服。
解予安穿长衫和翻领衬衣居多,他将两者结合,绘制了一件中山领的白色衬衣。
衬衣的质感较厚,但平展柔软,扣子必须扣至最上面一颗。
敞开的宽松袖口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牵着一条狗链。
五官的描绘虽未画得太细致,却也勾勒出了几分解予安淡漠冷峻的神韵。
只不过在画到覆盖于眼睛上的黑色纱布时,纪轻舟略作思考,将它改成了细菱格的黑色面纱。
细格子的面纱若隐若现地透出男子的眉眼,通过网纱和脸部的对比,表现出了那种晦暗与光明纠缠不清的暧昧之感。
画到这里,纪轻舟看了看画稿,觉得还有些单调。
从头发到面纱再到衣服都是黑白配色,或许可以配上一支胸花来打破这种沉默的单调氛围。
微风掠过,吹着枝叶窸窣作响。
纪轻舟用画笔调了些颜料,开口问道:“你生日是几月几号来着,十一月额……嗯?”
解予安刚准备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又合上了嘴,冷淡说道:“自己想。”
纪轻舟轻轻笑了笑,信手在画中男子的衬衣肩膀处,勾勒了一小束的紫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