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老宅管家跟贺正父亲年龄相仿, 头发花白,依旧梳得油亮,灰西装酱菜色衬衣, 打着温莎结领带,老派得洋气。
贺正那么大动静,满世界官宣的老婆, 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问题是, 甭管外面大风大雨大场面,老宅四门一闭,里面绝无活人承认庄沭的存在!
老管家眼观鼻, 鼻观心,从爹手上接下管家工作,靠得是贺家老头儿, 而不是贺正。
在他眼里,这里是天, 外面都是脏东西!
老管家双手交握, 在门槛儿内,站得倍儿直溜,抬着下巴颏儿说话:“你们也太不像话,太没有规矩了!”
义正言辞,高高在上, 嚣张至极, 仿佛在问:堂下所跪何人!
庄沭甚至感叹几秒, 径直走上台阶,迈过门槛……
因为门只抬开半扇, 管家跟水管儿似的站那里, 留给庄沭的空间有限。
傍边的安保非常有眼力劲儿, 上去咔咔把另半扇掰开些,给庄沭腾出足够进门的空间。
嗐!反正已经把老板老巢大门撅了,还在乎门里一条狗吗?
“你你你、你们!”老管家这才慌起来,“你们光天化日,知道这里是谁住的地方吗?都是谁让你们来的?!”
庄沭微微转侧身,只说了一个字:“我。”
“贺先生知道吗?!”老管家中气十足怒吼,“让贺先生知道,你就完蛋了!”
贺正是冷漠,除了祭祖几乎不跟老宅来往,但他从未短了老宅吃喝花销。
退一万步,这里的人可都是有集团股权的主儿啊!
他庄沭,一个不知道怎么爬上贺正床的小玩意儿,刚得几天好处,就无法无天、目无尊长、横行霸道、飞扬跋扈?!
青天白日的,就把百年大门给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陶微听得脸都绿了,贺家人不可一世名声在外,真没想到一个管家也敢这么说话。
“轮不到你来提贺先生……”
庄沭伸手打断他的话,用颇为欣赏的眼神打量管家:“老是老了点,但老狗忠心啊。”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很好听,没有一丝讽刺,眼神也极为赞赏,唯一不同就是压根没把对方当人。
“你、你怎么骂人呢?”管家憋得脸红脖子粗,抖着手指庄沭,被陶微一把拍掉。
庄沭神色自如:“我没有骂人,我是在夸狗啊。”
他侧头招呼陶微过来:“带条认路的狗,不要让他叫太大声。”
“是。”陶微使个眼色,两名安保上前,左右架起管家,塞住嘴,轻而易举拖进去。
庄沭整理下袖口,淡声说:“走吧。”
陶微紧跟他身后半步,突然觉得他的动作有些眼熟,走进花园才想起来,贺正整理袖口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侧着头,冷目微垂,有些漫不经心。
花园里干活的工人,被调/教的很好,看见浩浩荡荡一堆人,惊讶过后居然全部低头干活,无人私语,更无人好奇张望。
庄沭让人把管家提到假山底下,掏出嘴里手绢。
管家岁数不小,被捂嘴提了一路,险些厥过去,大口喘气,抖如筛糠。
打死他都想不到,一个不被承认的外姓人,敢直接打上门,敢、敢绑了他?
“章芷柔住哪里?”庄沭问。
陶微居然准备了张老宅地图,递过去说:“在上面画圈。”
“跟你说话呢!聋了?”安保队长直接把地图塞进管家手里,恐吓,“别逼我抽你!”
管家哪儿见过这场面,差点吓尿:“庄先生,大家都是一家人啊,你不能这样啊。”
“我怎么样,你说了不算啊。”庄沭闲闲举起手,迎着假山下一息阳光,看指甲。
他的动作、神情说不出的诡异,又疯又美。
“章芷柔,她在哪儿?”庄沭回头,眼神像锋利的刀刃,劈在管家脸上。
管家迎着他杀人般的视线,像被人扼住咽喉,腿一软,被左右安保架住。
“小白楼,在、在小白楼。”他也不知为何,吓得涕泪横流,话都说不利索,“太太、太太有、有早牌局。”
庄沭打个手势,左右安保突然松手。
管家猛然跌倒在地,凹凸不平的鹅卵石硌得人生疼,他在恐惧下没敢发出一点呢声音。
庄沭蹲下/身,动作优雅,仿佛要去摘一朵花:“你知道,一只好狗最好的下场是什么?”
“庄先生,我错了,我有罪。我年龄大了,您不要吓我好吗?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都说啊!”管家不敢看他,哭着去抱身边安保的腿,被一脚踢开。
他活了六十多年,见过太多人,位高权重的,低微卑贱的,不管什么身份,他们的眼神都是正常的。
庄沭不正常!他眼中有野兽般嗜血的光,他笑的时候是直白残忍的快乐。
管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是真的会杀掉我!
庄沭的手,突然拍在他领带上,语调开心:“是陪葬呢。你出卖了章芷柔,你猜,她要是死了,会不会找你陪呢?”
他的手突然收紧。
管家以为他要掐死自己:“啊——救……”
没等他呼喊出声,就被身边安保捂住嘴。
庄沭摁着他的领带结,拉紧,再拉紧,硬是把大头温莎结,拉成精致小结。
他扬手,叫安保松开手:“留点力气,一会再叫,把祖宅里的人,都叫来小白楼。”
“我不敢,我不叫,您放心,求您,放过我吧。”管家吓得屁滚尿流,分不清他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讽刺,只是一个劲儿求饶。
庄沭起身,拍拍手,重新戴上墨镜:“走,去小白楼。”
“庄先生,这人先看着吗?”安保问。
庄沭边走,边朝后摇手,满不在乎。
一群人轰轰而来,纷纷而去,管家趴在原地,不敢抬头,直到无数条腿形成的阴影逐渐消散。
他才敢偷偷看一眼,贺家这是要渡劫啊!
贺家老宅很大,前后两个花园,人员分散,安保也被贺正借口撤销,说句门户大开也不足为过。
庄沭带着人穿过花园、回廊,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偶有工人惊讶几秒,贺家老小都还活在滋润的梦境里。
小白楼,在网球场东边,顾名思义是一座四层欧式小洋楼,自带小花园,和玻璃温室,算是贺家的标志性建筑。
贺正父母婚后便住在这里,贺东、贺正都出生于此,贺东生前也住过一段日子。
物是人非后,小白楼许久无人,贺忠义倒是喜欢这,但嫌弃死人太多,又阴气又晦气,从不来后院,网球场就是楚河汉界,老头儿不过此界。
章芷柔算是贺忠义最受宠的老婆。
他大老婆是联姻,无趣寡淡,还好死得早;二老婆精明过头,联合娘家人想插手公司事务,被老头踹了;老三是个好样的,出轨保镖还他妈提离婚,拿钱拍拍屁股走人,养小白脸去了。
贺家老头儿,情史之丰富,床上之窝囊,婚姻之儿戏,出本书都得分四卷!
章芷柔又阴又毒,看上去柔弱无害,最大的武器就是哭,一年能蠢出三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剧。
但在贺忠义眼中,她是纯然无害的,她的蠢笨既好玩,又安全,仿佛养只小猫小狗,除了爱撒尿圈地,没啥大毛病。
因此,上了年纪的贺忠义,对章芷柔还算得上宠爱,她想摆个谱儿,干点什么,只要不出老宅大门,老头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章芷柔顺理成章,住进小白楼,这里是祖宅点睛之笔,住进去能产生点把控贺家的错觉。
她肚子里装不下二两屁,将楼内小图书馆似的书房,改成奢靡棋牌室,三不五时叫别家太太小姐,来大牌磕牙吃东西,彰显她在贺家地位。
她酷爱早牌局,迷信人一天气运最好的时候,就是早晨!要在牌桌上大杀四方。
庄沭走进小白楼,这里明显热闹起来,楼下西厨面点师在忙活,阿姨进出准备点心、水果。
一群人气势汹汹进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要你狗命”!阿姨、厨师全部吓傻,停下手中工作,只敢呆呆看着。
直到上了楼梯,才有位阿姨大着胆子问:“请问你们是……”
结果被安保凶神恶煞的眼神盯住,瞬间就没了声音。
也有机灵的,有人从楼梯中空看见来者不善,立刻转身跑去棋牌间报告章芷柔。
棋牌间很大,正厅容纳三张阔气牌桌,侧厅茶几沙发,木栅格落地窗,光线清透,布置秀美。
厅内已有一桌开战,章芷柔坐在南首坐,喝口茶就开始试手气,起手搓牌,微咬唇,眼睛一亮,“啪”古董象牙牌一声润响。
“红中啊!”她抿嘴笑地得意,“我就说嘛,清早开牌好运一天。”
同桌牌搭子,和围桌观望的人,集体捧臭脚,屋内彩虹屁浓度极具上升。
章芷柔拢了拢头发,笑出眼角细纹:“哎呀,说多了都是酸哦,你们昨天都赢好多,我这才到哪里呀。”
她这人爱玩儿又小气,明明叫人攒局就是作陪,可只要赢家不是她,甚至赢得不拔尖,她都能阴阳怪气好几天,俗称玩不起。
四周的彩虹屁喷射机,一脸僵硬假笑,捏着鼻子硬喷。
阿姨匆忙挤进来:“太太,有、有人,带了好多人过来,不知道干什么?”
“啊?什么呀?”章芷柔瞪眼,“你离我远点呀,影响我手气!”
阿姨无语,都什么时候了,她后退两步:“您快去看看吧,他们人可多呢。”
她话音刚落,棋牌间双扇通顶欧式大门,就被人踹开,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没错,除了被挡住的章芷柔,各位太太小姐亲眼目睹,庄沭踹开大门。
刚还聚在桌边的人,一哄而散,全部退到小茶厅里面,像一群受惊的泰迪犬,探头探脑。
章芷柔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麻将,僵尸般愣住。
她长期节食很瘦,过了妙龄,脸部胶原蛋白流失,就显得干瘪,颧骨高扩,一副尖嘴猴腮的刻薄面相。
“谁、谁让你们进来的?!”她扫视一圈,都是黑衣服,都是安保呀?完全没明白什么发生什么。
庄沭走过来,单手撑桌,摘下墨镜问:“章芷柔。”
“怎么了?”章芷柔嘴比脑子快,说完看清来人,嗓子眼儿倒灌一口凉气儿。
怎么是他呀?他来干什么?莫名其妙?!
章芷柔怒了!
“呵!我说是谁呢,这么没教养。”她居然摆出长辈的姿态,“还没过年呢,就急着上门要压岁钱呀?”
章芷柔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在她看来即便外边吵得翻天覆地,庄沭的危险等级都很低很低。
她很明白贺正为何结婚,为了气死老头儿呗!
倒霉短命鬼贺东,一百样好,就是为个娱乐圈破鞋不听话,跟老爷子翻脸!
老爷子前脚跟贺正提联姻,后脚他就娶了个黑糊不要脸的,显而易见,就是个挡箭牌。
再说了,贺正是翻脸不认人的恶毒玩意儿,指不定哪天庄沭就查无此人。
死了小婊子,又来个找死的,搞笑!
这些下贱玩意儿,也不撒泡尿照照,什么出生啊,敢往贺家挤?
章芷柔想着想着,就笑出声,笑出眼泪花儿,拿起手绢沾了沾眼角,趾高气扬:“想进贺家门想疯了吧?这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躲在一旁,吓得六神无主的小姐太太们,心生敬佩,果然是贺家掌权的太太,就是敢说。
有几个胆子大起来,叽叽喳喳议论,不过是为章芷柔撑腰,顺便贬低庄沭几句。
庄沭脸色如常,敛眉思索,这本书真是蠢货的天堂。
他顺时针走到章芷柔临坐,拿起漂亮的琥珀琉璃杯,迎着光看,茶水还热着,有花果清香,杯边半圈口红印,不知哪位喝剩下的。
庄沭自始至终没说话,行为诡异又自然,而那些安保,唯命是从,安静如石头护他。
生物感知危险的本能,让章芷柔仰着脑袋盯着他:“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庄沭的眼神终于落在她脸上,笑了。
下一秒章芷柔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啊——”
庄沭将一杯温热浓茶,全数浇在她头顶上,不是那种仇恨泼洒,并没有一瞬间结束,而是像浇花一样,细致全面。
茶水并不滚烫,保有七分温度,只是突然接触皮肤的温度,让人感到恐惧。
女人的尖叫像锐物刮擦玻璃,发出极为刺耳的声音,结束后会在耳边嗡鸣。
“你问我干什么?”庄沭随手撇掉杯子,琉璃杯在软绒牌台上滚了几圈,沉闷钝响后,“啪”一声炸裂脆响,摔落地面,四分五裂!
所有人被声音惊得,视线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偌大双厅,寂静如坟,落针可闻。
庄沭直视她,慢条斯理说:“我来与你寻仇。”
“谁跟你有仇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章芷柔站在座位上,慌乱举着双手,卷发油湿,妆面尽毁,肉色、黑色、褐色水迹,顺着脸颊淌在乳白色丝绸连衣裙上。
庄沭手搭在牌桌边,神经质地敲了敲:“十多年前的照片,为什么最近又被人翻出来?”
“我、我不懂,你、你在说什么啊?”章芷柔眼神躲闪,毛骨悚然的感觉,像冷血动物,顺着小腿爬上来。
庄沭垂目,整个人隐在窗帘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不懂?那我说点你能懂的。”
“威斯汀顶层泳池快活吗?”他像只审判的指针,顺时针绕着桌子,每走一格就停下来敲打桌面,“女神号游轮午夜甲板快活吗?”
他又走一格,转身对着茶厅一脸瞧热闹的人群:“各位,陆家俱乐部两周一次,还快乐吗?”
吃瓜被炸,各位太太小姐脸上表情精彩纷呈,纷纷告辞,走到门口却被安保拦住,不得不惨兮兮回头求饶。
庄沭乐了,笑得残忍又温柔,再往前走一格:“十六年前,静海寺的送子观音,为什么那么灵验呢?”
“你不要胡说!”章芷柔突然暴怒,抓起桌上麻将牌朝庄沭扔去。
两边安保替庄沭挡掉,上去就把发疯的人控制住。
“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章芷柔歇斯底,完全不顾形象地吼叫,“我是贺忠义的妻子,是贺家祖奶奶!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身材矮小,被安保两面夹击,气得在空中踩自行车。
“是,没错,你是贺忠义的老婆,你如果死了,按规矩,我是要烧纸守灵的。”庄沭扬手,叫门口安保放所有人出去。
拥在门口的太太小姐,瞬间做鸟兽散,跑得无影无踪。
此时,贺家亲戚也已赶到,在集团上班的贺家二叔,边给贺正打电话,边爬楼梯,连摔俩大跟头,幸亏左右都有人,连拖带拽给他弄到门口。
“都先出去”庄沭看到门口不断有人,喊了句,“堵住门,谁敢进来,就揍谁!打死了算我的!”
陶微都惊呆了,转身看门口,刚刚骂骂咧咧想往里冲的人,呼啦啦全闪开两边,只剩贺家二叔呆若木鸡。
真是一群孬种、怂货!
屋内迅速清场,只余两人在内守着,互通内外情况。
陶微担心章芷柔发疯,始终站在庄沭身侧。
章芷柔认出他是贺正助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揪住他:“陶助理,你可是贺正的贴身助理,也算半个贺家人吧?你不能、不能看着他欺负我啊!你快、快别让他胡说八道。”
陶微轻巧躲开她:“我跟贺家没有关系,我只听从贺先生的。”
他这句话,已经鲜明摆出贺正立场,可惜章芷柔的猪脑子,根本听不懂!
庄沭松了松袖扣,轻声慢气儿地说:“章芷柔,先来算算,你放黎雪旧照的账。”
章芷柔都惊呆了,脱口而出:“她都死了!死人有什么账可算?!”
一声爆响,庄沭砸了第二只杯子,他怕自己忍不住,会直接掐断章芷柔的脖子!
“她儿子还活着!”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