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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岌岌

第47章 岌岌
世人皆道, 这天下事,一物有一物的受主,一人有一人的相知。
在遇到苏陌之前,裴寻芳从未想过, 自己会有被人如此左右的一天。
上一回来水云轩, 苏陌就坐在裴寻芳对面的位置,鼓着腮帮吃芋圆, 扮演着人畜无害的小绵羊。
而现在, 裴寻芳眼睁睁看着苏陌像个赌徒一样,走上“献祭”的道路, 却无法阻止。
燕子楼空, 佳人离去。
独留裴寻芳一人,任心火灼烧。
如果裴寻芳不愿意,苏陌走不出那所宅子。
裴寻芳甚至可以悄无声息将苏陌送出帝城, 送离大庸国土,送到李长薄今生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那样苏陌会开心吗?
他那性子,你若逼迫他,两人的关系将走到无法修复的境地。
裴寻芳不想那样。
更遑论,大齐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儿, 那是裴寻芳无法逾越的鸿沟。
君臣韘就像一道枷锁, 牢牢地套在裴寻芳身上。
君是无上君, 臣是不二臣,苏陌在警告他, 你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是大逆不道!就是罪该万死!
他那些伸向苏陌的触须, 被一刀砍得明明白白。
那点还未宣之于口的情感,也被无情地摁回了肚子里。
昨晚的温柔与情不自禁, 仿若一场梦。
那无人知晓的凌晨,裴寻芳拥着苏陌,吻着苏陌,渴望着苏陌给予他回应,渴望着彼此灵肉共颤。
可终究,那只是裴寻芳一个人的狂欢。
君臣韘成了苏陌压制裴寻芳的最强砝码。
可裴寻芳不甘心呐。
从十岁起,裴寻芳就在为一个他不能理解的遗命而拼命,来大庸,混进宫,保护长乐郡主的孩子,裴寻芳的半生轨迹都被一种力量支配着,可没人告诉他为什么。
现在他懂了,可他却不想去验证了。
正如夏伯所说,解开君臣韘就可以水落石出。
如若放在十八年前,裴寻芳一定会像所有顾家人一样,虔诚地跪拜下去,俯首称臣。
可现在不一样了。
裴寻芳既不是愚忠愚孝之人,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他如今身居司礼监掌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有自己的手段与私心。
他想拥有那个人,不管他是什么人,是大庸皇子也好,是大齐皇子也好,谁也不是也好,裴寻芳想拥有他。
这念头与日俱增。
裴寻芳不勉强他,绝不是因为君臣韘,而是因为,裴寻芳不想违背他的意愿,让他不开心。
裴寻芳会等到他对自己坦诚以待的那一天。
有那么一瞬,裴寻芳甚至想,如若这个人同他最初怀疑的那样,根本就不是季清川,那事情会怎样?
那样裴寻芳是不是可以毫无顾忌地闯进他的领地,拥抱他、爱他,让他不再做那寂寞的独行者。
可如若他不是季清川,又会是谁呢?
如若他不是季清川,这世上还会有这个人存在吗?
不知何时,天已变色。
黑云压城。
裴寻芳的脸色较那黑云还要阴沉。
数不清的暗箭对准巷子里的马车,只等裴寻芳一声令下。
裴寻芳恨得牙痒痒,可他不能抢人。
不阻止与暗中保护,是裴寻芳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他手里攥着块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五指,仿若那里有什么擦不尽的污渍一般。
底下人看得心惊,每当掌印这样把玩手指,那便是动了杀念了。
裴寻芳问道:“太子党那帮老迂腐到了吗?”
雅阁内气压极低,唐迢根本不敢看他,答道:“禀掌印,消息放出后,已陆陆续续寻来了。”
“很好。”裴寻芳习惯性去摸食指,可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明显的圈痕,裴寻芳心情更不好了,又问,“那个废物李明焕呢?”
“昭王殿下收到掌印的密信后,一路快马加鞭出了神武门,约摸再有一刻钟便到了。”
“一刻钟?”裴寻芳抬起眼皮子,漆黑瞳仁藏着肃杀冷意,“你让咱家再等一刻钟?”
“掌印恕罪……”唐迢话未说完,裴寻芳已一把夺过他手里那把重型弓弩,端至齐肩,对准巷子里的马车。
这是掌印新改进的重弩,一箭下去,可将猛兽头骨击碎。
掌印不会真要杀太子吧?
唐迢不敢想。
裴寻芳的手素来很稳,可此刻,箭尖却在抖。
自苏陌上了那辆马车,便再无动静。
潜伏在马车附近的唐飞仍未发出信号,那便代表着马车里的人暂且无恙。
可想到此刻苏陌与李长薄共处一处,裴寻芳等不了了,手指扣在扳机上,忽听一声急报:“掌印,安阳王回城了!”

马车内。
李长薄将苏陌面对面抱坐在腿上,下巴枕在苏陌肩窝,似是睡着了。
这是原书中李长薄最喜欢的抱季清川的姿势。
季清川瘦瘦一只,这样抱在怀里,像一只需要人保护的小动物。
每当季清川情绪崩溃时,李长薄就是这样抱着他,轻揉他后颈,用亲吻安抚他。
苏陌心里默数着时间。
苏陌了解笔下人李长薄,季清川消失一夜,他不刨根究底此事不会轻易翻过,他此刻愈平静,稍后便会愈暴烈。
苏陌肩都酸了,他试图动动肩膀,可李长薄立即环紧双臂,更加用力地将苏陌圈紧。
仿若害怕他突然消失了一般。
苏陌乐得配合他。
外头已经乱成一团,李长薄此刻耗得越久,对苏陌越有利,苏陌耐心等他醒来。
侍卫长焦急地守在巷口,他快要招架不住了。
那些闻讯赶来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激动,叫嚣着要见太子殿下。
这都是些金尊玉贵的朝廷命官,是太子党的核心成员,更是李长薄在大庸的根基,碰不得,伤不得。
“让开,我要见太子殿下!”
“伶人误国啊,殿下……”
“恳请殿下回东宫主持大局!”
侍卫长眉心直跳,安抚了这个,跑了那个,看来这次真是要闹出大事了!
先前已有人来报,说昨夜太子一夜未归,太后动了怒,直接派人去不夜宫找人,闹得鸡犬不宁。
而天宁寺的事,也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
今晨天未亮,宫里便传来消息:李长薄被参了。
那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言官,不知哪来的胆,冒出来做出头鸟,他连夜拟了份奏折,也不管真假证据,狠狠参了李长薄一本。
那位言官虽然品级低,言辞却极其犀利,他将李长薄批得一无是处,痛斥太子失德,目无王法,先是于天宁寺欺辱乐僧,致其投井身亡,又公然违反大庸律法,于佛门圣地狎玩伶人,云云。
又道李长薄身世存疑,德不配位,直言太子之位关乎国运,大庸想要国祚长久,储君之选必须慎之又慎。
否则,恐步秦隋二朝之后尘,二世而亡啊!
这纸奏折,直接将久未早朝的嘉延帝给震了出来。
嘉延帝命那位言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开念出他所参奏的文书。
一字一句,都如鞭子一般打在太子党们的脸上。
就在几日前,太子党们还联手写了一本提议“太子监国”奏折,称“太子恭谨严明,德才兼备,可代理朝政,为君分忧。”
那本奏折现在还摆在龙案上,却出了这等事。
太子党们脸都黑了。
不妙的是,太子确实连着两日未回东宫,今日早朝又未现身,正好坐实了言官弹劾之事。
朝中关于太子好男色、与乐坊伶人有染的传闻早已有之,一国太子痴迷男色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嘉延帝平生最厌恶的伶人。
李长薄公然与伶人混在一起,就是公然在向皇权挑衅。
朝臣们都明白,此事既然惊动了嘉延帝,那么现在,事情的始末、太子的德行都是其次的了,太子试图破坏嘉延帝亲手定下的律法,试图挑战父权与皇权,才是嘉延帝不可饶恕的。
此事一出,太子党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有防备。
唯有一名老臣上前反击。
他痛骂言官无凭无据空口造谣,他声称昨晚他就在天宁寺参加法布施,因山体滑崩阻断山路,他被困寺中,同时被困的还有不少民众,以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做那些事,反而还连夜指挥贺佥事修桥、修路,安抚民心,避免了一场骚乱。
他现身说法,此等安民之事,李长薄过去确实做过不少,民间对这位太子评价一向高。
而贺知风也在这时躬身出列。
他身上带着伤,虎口缠着厚厚的纱布,他声称昨夜有人趁乱盗走了藏经阁的十二卷绝世经书,那是天宁寺花费多年时间为圣上整理的,太子殿下追踪了盗贼一整夜,故而未能及时赶回,此等孝心、忠君之心,不应当受此污蔑啊。
此话虽有纰漏,但贺知风的伤及他的作风,让风向有了改变。
朝上一时议论纷纷。
可嘉延帝早已厌烦了那些对太子歌功颂德的话,他没耐心听他们吵,当即封了四皇子李明焕为昭王,命昭王速速将太子带回来见他。
临下朝时,嘉延帝又下诏让李明焕徙居文宣殿。
文宣殿就在南熏殿一侧,几乎与圣上同吃同住。
此话一出,朝中一片哗然。
圣上此举,莫不是动了易储之心?
有老臣劝阻,称“不可爱之逾嫡,嫡庶不分”,嘉延帝二话不说罚了他半年俸禄,让他致仕归田了。
太子党们一身虚汗,意识到此次事态严重。
嘉延帝寻仙问道、久不早朝,可雷霆手段却从未变过。
这些官员既选择了支持太子,就是早已将身家性命与前程赌在了太子身上,他日太子即位,便是他们加官进爵之日。
可若是这位祖宗出了岔子,那他们的仕途玩完了不说,连命都搞不好会搭进去。
说到底,这些危机,都是太子殿下认识那位伶人后导致的。
断了那伶人与太子的关系,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此刻,那些官员被堵在巷口,一个个义愤填膺,声称不见到太子殿下誓不离开。
其中有几位年事已高,是东宫的老辅臣,最是顽固不化很难搞。
侍卫长就快招架不住了。
他担忧地看向马车的方向,却也不敢上前打扰。
从昨晚起,太子就未合过眼,他从未见过殿下那般失态过,好在季公子找到了,可眼下惹了这么一大摊子麻烦事,在这里耗下去可不是个事啊。
长风卷着落叶从巷头扫到巷尾,印着酒字的旌旗在风中呼呼作响。
李长薄终于动了动。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心地睡过一觉了,他抱着清川,即便在这狭窄的马车里,即便就是这样单纯地拥坐着,也可以安心落意地睡去。
他知道,朝堂上定是一片混乱,太子党定是慌了手脚,太后的人也一定在火急火燎地寻他,而这小巷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定有无数支利箭对准着他和季清川。
可此时,他只想抱着清川,在这狭窄的只有他两人的世界里,安静地呆一会。
“清川去哪了?”李长薄仍在半梦半醒中,“孤找得你好苦。”
苏陌呼出一口气,缓声道:“让殿下担心了,是清川的错。”
“回来就好。”李长薄用鼻尖蹭着苏陌柔软的发,“别再丢下孤,别再消失,清川,孤快要疯了,孤再也受不了这个了。”
苏陌音色凉凉道:“以后不会了,殿下。”
李长薄低声喟叹:“真想这样一直抱着你啊,清川。”
“弁钗礼后,孤带你南下去寻医,清川不爱骑马,咱们就乘船一路南下,东南四十三州地,清川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孤陪清川去寻《广陵散》,去访海天佛国,去看寒山寺、西湖月,孤陪你青梅煮酒,陪你收集金石,陪你将《大庸舆图》一点点画满,清川可以为喜欢的每一样事物填上词、作成曲……清川那么聪明那么有才华,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李长薄喃喃说着话,轻拍着苏陌的背,就像过去一般,一边安抚着季清川,一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哄他。
仿若他真的会做到一样。
“清川想要闲云野鹤、游历山水,孤便放下一切陪你去,清川想要至尊权力、滔天富贵,孤便为清川去抢。只要清川在孤身边,只要清川开开心心的……”
苏陌心口闷得难受,属于季清川的心脏再次有了反应。
原来他都知道啊,那些季清川曾藏在心中默默憧憬过的未来。
可李长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就算清川在这里,也不会再稀罕他的承诺了。
苏陌不想再听他说这些废话,便道:“清川该回去了。”
“再抱一会,孤亲自送清川回不夜宫。”
“清川记住,昨晚一整晚你都与孤在一起,不管谁问,就算是太后,也这么回答,知道了吗?”
李长薄留恋着苏陌发间的馨香,不肯松开:“剩下的孤会为清川解决。”
太后?
苏陌皱皱眉,“嗯”了一声。
“回去后什么都不要管,吃点东西,安心洗浴睡觉,”李长薄说着情动起来,在苏陌颈间吻了一下,“明天一醒来,孤便带着聘礼来接你……”
声音停在“你”字。
抱着苏陌的手臂骤然收紧。
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苏陌脖颈上,火辣辣的如有实质。
苏陌感觉到不对劲:“时候不早了,清川该回了。”
可李长薄将他抱得死死的,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苏陌推了推李长薄:“殿下?”
李长薄这才抬起头。
苏陌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眼中皆是红血丝,眼下一片乌青,下巴上也长出了些胡渣子,发髻松散了些,几缕发丝垂落眉眼间,相比平日的衣冠楚楚,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苏陌移开目光,又道:“清川该回了。”
李长薄却按住苏陌的手腕子:“清川衣裳弄脏了。”
苏陌隐隐觉得不妙:“不碍事。”
“清川与孤在一起,怎么可以穿着弄脏的旧衣裳回去?”李长薄说着,冰凉的手指已经伸入苏陌的衣领中,“孤为清川换身衣裳。”
苏陌挡住他的手:“清川自己来。”
李长薄温声哄道:“清川听话。”
苏陌还要说话,李长薄却突然暴怒吼道,“孤说了想为你换!”
“扑棱——”
停在轿顶上的鸟雀,惊得飞走了。
苏陌眼睫颤了颤:“殿下吓到清川了。”
李长薄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扭曲起来,之前的克制与冷静统统土崩瓦解。
车身剧烈摇晃了一下,苏陌被按倒在马车里。
李长薄一把撕开那碍事的三层交领。
“刺啦”一下,细白的脖颈完全地暴露出来。
刺目的红色吻痕一览无余。
李长薄双手颤得厉害,他掰住苏陌的肩,将他整个翻转过去,如剥笋一般褪去了他的所有上衣。
莹润如玉的肩背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李长薄面前,那是李长薄曾熟悉无比的风景。
苏陌都不知道自己后背的那些痕迹有多可怕。
大大小小的红痕,从后颈一直蔓延到右肩那个梅花状的箭疤。
侧颈甚至有一个很深的咬痕,触目惊心。
血凝固了,结着痂。
李长薄颤声道:“谁碰你了?”
苏陌暗骂,李长薄又在发什么疯?
裴寻芳这个狗东西,究竟对他的后背做了什么?
李长薄捏着苏陌的下巴,将他的脸强扭过来,逼迫着问他:“告诉孤,谁碰你了?”
苏陌身上有很重的檀香味。
李长薄一开始便察觉到了。
他将这归咎于苏陌在寺庙呆久了,染了檀香,可当他看到苏陌身上这些痕迹时,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李长薄全身都在颤抖:“告诉孤,那个人是谁?否则孤会将昨晚见过清川的人全都杀了。”
苏陌身上冷得厉害,额间却沁出了薄汗,他嘴角扯出一个奚落的讥笑:“殿下杀得净么?”
李长薄双目通红:“清川在说什么?”
“殿下不会还以为,季清川是殿下的私人物品吧?只可以由殿下欺负、玩弄,他人碰了就必须死,是吗?”
苏陌生了作恶欲,故意道:“如果清川喜欢上别人了,殿下当如何?”
李长薄斜着眼看苏陌,眼中带着不敢置信:“不可能!”
苏陌又道:“如果清川同他人睡了,殿下又当如何?”
李长薄脸都绿了。
“明天的弁钗礼,交了订金已近百人,如果最终赢得弁钗礼的不是殿下,殿下是不是要一把火将不夜宫与清川一起烧了?”
“季清川!你是想让孤死吗?”
苏陌在笑。
李长薄却要哭了。
“为什么?”他哭得像个失去最重要东西的小孩,他甚至开始语无伦次,“不可以……没有人可以抢走清川……”
他忽而疯了一样,抽掉苏陌的腰带,扯掉苏陌的裤子,将他脱得几乎一丝不挂。
“咻——”
一支利箭穿透马车车顶,整个车顶随之倾斜。
李长薄抄起大氅将苏陌一裹,跳下了马车。
苏陌几乎赤裸着,和着被撕坏的衣物被包裹在大氅里,只有一双雪白修长的小腿露在外边,触目惊心。
落在他人眼里,就是一副事中被扰的模样。
又是“咻”的一声,夹杂着一叠声“保护太子”的惊叫声,以及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苏陌身上不痛,受伤的是李长薄。
紧接着又是“咻”“咻”两声。
更多的马蹄声奔涌过来,苏陌听到有人在喊:“都给我住手!”